竞技场内的疫苗纷争

江澍

2022年1月16日，澳大利亚，德约科维奇前往法院出席听证会

在北京时间1月16日下午，澳大利亚联邦法院最终宣布诺瓦克·德约科维奇上诉失败并再次取消其签证之前，这位20座大满贯奖杯得主、澳网“九冠王”或许未曾预料到，他的澳网卫冕之旅，竟是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提前结束的。

而这一切故事的开端，皆源于德约科维奇没有接种新冠疫苗。

当前，无论是世界卫生组织还是倾向于采取“群體免疫”防疫路线的国家，都基本认同疫苗在抗疫中的基石作用。

德约科维奇贵为当今世界男子网坛代表人物之一，曾长期占据ATP男子世界排名第一的宝座，并且在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上留下了九度加冕的伟业。但这位塞尔维亚国手至今没有接种任何新冠疫苗，并且暂时也没有迹象显示，其态度有所转变。

2022年1月17日，德约科维奇返乡抵达塞尔维亚，球迷在机场迎接

德约科维奇曾于2020年疫情高峰期，组织过一次防疫措施松动的网球表演赛，最终导致多名参与者感染，为此饱受批评。

本年度的澳网，赛会规定除非获得特殊医疗豁免，否则原则上仅接受已接种过疫苗的运动员参赛。德约科维奇以6个月内曾感染过新冠病毒、体内已具备天然抗体为由，获得了举办地州政府及赛会的豁免，在未接种疫苗的情况下试图入境澳大利亚。

但澳大利亚移民部门在其入境时对塞尔维亚人的签证效力提出了质疑，这位网坛巨星因此一度滞留移民部门的安置酒店。

德天王的入境风波，惊动了澳洲与塞尔维亚的政要。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表示，他曾两次致电慰问德约科维奇，并指责澳方的所作所为是“政治打压及作秀”。塞尔维亚外交部甚至为此召见了澳驻塞国大使，要求澳方放行德约科维奇。

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则宣称，驱逐德约科维奇是为了防疫大局，不会法外开恩。这桩因为网坛天王拒绝接种疫苗而引起的悬疑肥皂剧，深刻地反映了当前体育界对于疫苗问题的意见分化。

在北美大陆东端的纽约市，类似的故事也在上演。美国职业篮球联盟（NBA）在经历了上赛季的封闭集中比赛后，本赛季迅速恢复主客场赛制，并重新允许观众入场。

为了最大程度上满足不同赛区的防疫政策及保护参赛人员安全，联盟及各球队都鼓励球员们接种疫苗。在各方努力下，截至目前，95%的NBA球员都已经接种疫苗。

但从赛季前至今，球员们在疫苗问题上便存在着明显的意见分歧。异见人士里的旗帜性人物，便是效力于纽约布鲁克林篮网队的明星后卫凯里·欧文。

目前NBA球队所在美国的不同地区（以及猛龙队所在的加拿大多伦多市），防疫政策的力度各有差异。但总体而言，防疫政策相对严格的城市及地区，都对未接种疫苗的运动员在公共场馆参加体育活动做出了限制。

NBA球星凯里·欧文（中）

布鲁克林篮网队所在的纽约市便颁布了新冠疫苗强制接种令。该政策规定，未接种疫苗的运动员，不能参与该市公共场馆内举行的比赛。但素来对形而上问题及社会议题颇多思辨的凯里·欧文，却至今拒绝接种疫苗，因此也没有资格在主场作战。此事不但让篮网队的赛季前景蒙上阴影，更直接影响了本赛季美国职业篮球联盟的争冠格局。

出身杜克大学的欧文在2011年，以状元秀的身份被克利夫兰骑士队选中，并于2016年与勒布朗·詹姆斯携手，为骑士队夺下队史首个NBA总冠军。欧文在总决赛决胜场最后时刻，投入了决定性的三分球，帮助骑士队击败了该赛季如日中天的强敌金州勇士队。

本赛季欧文不惜缺席大部分正式比赛，也要坚持其立场的行为，便让夺冠大热布鲁克林篮网队失去了重要的球队引擎。在欧文缺席至今的常规赛旅途中，从重伤中复出的凯文·杜兰特，与状态起伏的詹姆斯·哈登，只能带领球队艰难前行。

但两人在重压之下满负荷出战，不但效果不佳，而且杜兰特已经在近期负伤。很多业内人士相信，以篮网队目前仅列东部第五的排位及球队的挣扎状态，如果欧文还是不接种疫苗，篮网队很可能错过宝贵的夺冠窗口期。

欧文并不是NBA唯一拒绝接种疫苗的球员。另一位著名的拒绝接种疫苗者，是奥兰多魔术队的潜力内线乔纳森·艾萨克。此外，安德鲁·威金斯及布拉德利·比尔，也是有名的疫苗怀疑论者。

既然拒绝接种疫苗所产生的后果，会在竞技领域掀起如此强烈的连锁反应，那么德约科维奇及欧文这样的体育明星，为何依旧坚持其立场？

疫苗议题背后的价值取向，是第一个比较突出的矛盾点。自从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之后，并不是每个国家的防疫政策及抗疫文化，都和中国一样“力往一处使”。

在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防疫问题已经高度政治化，甚至成为了敏感的社会议题：疫苗接种行为往往与个人“自由权利”问题相挂钩，并与“社会责任论”形成尖锐矛盾。

部分群众甚至是公众人物，倾向于将限制性公共卫生政策理解为对人身自由的一种约束，故而也将鼓励疫苗接种的政策，视为一种对公民自由权利的“压迫”。

贵为七届NBA全明星成员的凯里·欧文，素来便以热心社会问题、敢于直言不讳而闻名。他曾经公开表达，相信“地球并不是圆的，而是平的”，并且对美国种族问题特别是有色人种的生存状况，有特别的关切。

2021年6月11日，西班牙球员法维安·鲁伊斯在参加欧洲杯前接种新冠疫苗

欧文在采访中曾表示，其不接种疫苗的行为，是为那些因未接种疫苗而失去生计的人们发声。欧文实质上将疫苗接种与个人“选择自由”问题挂钩，并将自身行动解读为一种有深刻意义的社会行为。

德约科维奇拒绝接种疫苗的立场，也一定程度上与“自由权利”相关联。在过去的一次社交媒体直播过程中，他便表达过自身不愿意在“被迫”的情况下接种疫苗。这位网坛巨星执拗地認为，每个人有权决定什么是对自身身体最好的措施。

除上述原因外，部分群众暂时不考虑接种疫苗，是对疫苗安全性、效力及副作用存有担忧。在美国，疫苗问题甚至涉及深层次的种族矛盾及宗教问题，可谓盘根错节。

在NBA，推动疫苗接种计划的时间点，正值“黑人的命也是命”种族平权运动余波未平，其时美国社会种族矛盾依旧尖锐。

赛季开始前，在部分球队的更衣室中，曾流传过一个骇人听闻的言论：新冠疫苗内置了某种控制途径，整个疫苗接种计划其实是为了实现对黑人种族的“控制”。

而作为NBA球员工会副主席的欧文，也在社交媒体上公开点赞过相关的言论。由于美国公共卫生历史上，曾经真实出现过针对黑人群体的残酷人体实验（亚拉巴马州塔斯基吉大学的梅毒实验事件），故而对种族问题颇为敏感的欧文及有色人种占多数的NBA运动员，在疫苗面前态度犹豫，是有因可循的。

宗教也是疫苗接种的一个重要考虑因素。美国作为一个宗教气息浓厚的国家，部分教派的领袖会基于对教义或经文的不同解读，对疫苗持保守的态度。

比如曾任职于特朗普竞选团队的牧师格洛丽亚·科普兰，便曾公开表达过对疫苗的抵制态度。上述NBA球员乔纳森·艾塞克，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他认为，新冠疫苗归根结底也是人所创造出来的产物，“而你不能永远无条件地信任人”。

这是一种根植于宗教价值观的思维。很多教派的教义，也的确倾向于在面对困难时，将信心建基于信仰而不是世俗的手段。金州勇士队的前锋、加拿大国手安德鲁·威金斯，也曾以宗教理由，向当地政府申请豁免接种疫苗，但最终没有被旧金山卫生部门批准。

顶级运动员本来就以身体为职业发展的根本，加上社会、文化及宗教因素的综合作用，导致部分运动员对疫苗存在顾虑。但目前体育界的主流意见，依旧是力挺科学、支持疫苗接种的。

最佳例子为网球界的西班牙名将纳达尔、篮球界退役名宿“天钩”贾巴尔为代表的一批开明派运动员。他们不但作为行为模范，先行接种了疫苗，而且在公众场合一再呼吁公众以大局为重，承担起社会责任，尽快完成疫苗接种。

北京时间1月30日，纳达尔在澳网决赛场上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鏖战，终于捧起了个人第21座大满贯奖杯，成为历史第一人。不知此时已黯然离开澳大利亚的德约科维奇，心中会否掀起一丝波澜？某种程度上，疫苗已经改变了体育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