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议协同 共治融合——黄龙镇新田村基层微治理实践之“堂断碑记”

唐 慧

（中共新宁县委党校，湖南 新宁 422700）

新时代我国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化，如何适应这种变化加强社会治理？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实现政府治理同社会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1]从基层的角度而言，建设社会治理共同体需要多元主体有效参与，有效达成集体共识。“基层社会是一种聚合体，它将许多社会关系整合在一个系统之中”[2]，这需要坚持人人有责、协同共治，不断创新群众工作机制、优化社会参与机制，拓展公众参与的领域和范围，激活群众主体意识，提升群众参与能力，有力推动基层社会的自组织、自服务与自发展。湖南省新宁县黄龙镇新田村面对经济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和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新期待，在乡村振兴中，不断拓展基层社会治理的广度和深度，坚持人人有责、人人尽责，实现协同治理，依法保障了人民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和监督权。

一、“堂断碑记”催育“评议小组”，弥合行政权与自治权的缝隙，评议协同展现出“新田速度”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媒介。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提炼出来、展示出来，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3]

在新开田院落环道右侧，有一座“堂断碑评议亭”引人注目。评议亭正中镶嵌着一块“堂断碑记”，详细记载光绪二十三年，新田村有一李氏大户人家和一伍氏小户人家因山林纠纷打官司。伍氏为人憨厚老实、势单力薄。李氏为人霸道，意图凭借人多势众篡改山林界址存根，并想通过贿赂县令赢取官司。不料，县令一身正气，秉公断案，伍姓作为小户人家打赢了官司。一块120年前的堂断石碑与新田村的乡村治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催生了该村村民自治“评议小组”这一群众性自治组织，而且有效架起政府部门、自治组织与村民社会连接的桥梁，弥合了行政与自治之间的缝隙。

（一）“堂断碑记”反向催生村民自治

《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指出：乡村振兴，治理有效是基础。新田村是脐橙产业大村，村庄庭前院后、闲坪空地都被村民种上脐橙，可谓是寸土寸金。2021年，新宁县在推动“百里脐橙连崀山”农旅融合精品线路项目建设时，新田村是精品线路建设的重点村。项目建设初期，村民们得知精品线路项目建设会有较大的财政资金投入，部分村民认为这是一个有机可乘、有利可图的好机会，尤其是涉及到项目建设占用村民的承包地或宅基地，少数村民强调如果补偿达不到要求，就别想动他的地，用地矛盾一度十分突出，项目进展困难重重。面对这种情形，有人提议采取“县令堂断”的方式，利用行政手段强制征地。项目建设指挥部与黄龙镇党委政府经过反复讨论，一致认为现行农村土地制度的三权分置，土地所有权与承包权处于黏化状态，强制征地不是最佳的选择，法治也要尊重自治，村民的事情先交给村民自己去商量，村民的矛盾先交给村民自己去处理。这一决策，不仅得到了村支两委的赞同，也得到了广大村民的拥护。在此基础上，新田村成立了由村支两委成员和新开田院落两名小组长组成的“5人小组项目理事会”，由理事会协助项目指挥部开展精品线路建设工作。

（二）院落协商产生评议小组

精品线路项目建设刚开始时，工程量不大，进度时限也不是很紧，“5人小组项目理事会”还能应付。但随着坡屋顶改造、庭院改造、村环道建设等大型建设项目的启动实施，占地用地矛盾日渐突出，处理矛盾纠纷的难度不断增加，“5人小组项目理事会”不仅在力量上显得单薄，而且因为小组成员是由村干部和村民小组长组成，这种趋向于行政化的组合，村民们认为是指挥部特意安排的，代表的是上级领导的意图而不完全是村民的意愿，其公权代言人身份缺乏村民的集体认同感，甚至引发村民对理事会是否插手项目建设的质疑。面对质疑，村主任伍玉林带领村支两委成员，深入院落召开村民会议，一方面宣传“百里脐橙连崀山”项目建设对促进乡村振兴的意义，另一方面听取村民对项目建设的意见和建议。经过几轮院落会的反复商议，村支两委决定在“5人小组项目理事会”的基础上，由村民代表会议通过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具有正义感和公平心的村民代表组成“9人评议小组”。评议小组组长由曾任过10余年村支部书记、在伍氏宗族和村民中享有崇高威望的伍贤东担纲，另有3名党员村民和其他5位普通村民组成。评议小组成立后，按照众人的事情众人商量和村民的矛盾村民自行消化的办法开展工作，赢得了广大村民的拥护和支持。不仅项目建设用地问题迎刃而解，而且激发了村民建设美好家园的热情。

（三）评议协同创造“新田速度”

评议小组一方面协同项目建设指挥部传导上级行政指令，将其转化为村民共同努力的方向和具体行动；另一方面协同村支两委调处矛盾纠纷，依靠其在村民中的声望权威，运用族规家训等传统习俗的软性影响以及“院规民约”的硬性约束，与村民面对面协商，顺畅地化解了相关矛盾，加快推进了项目建设进度，创造出了“新田速度”。“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线路新田村片区，短短90天时间就完成了20余项改造项目，包括院落道路提质改造，修复古石板路及水圳，完成坡屋顶改造33座、庭院改造22座、精品主线路2.8公里沥青硬化、游步道建设，完成公共区域的绿化美化，修建了清风亭、清泉亭、清民亭和评议亭等。一个集现代观光脐橙产业园、山水田园风光、乡村聚落景观等农旅融合为一体的乡村旅游精品片区脱颖而出，成为网红打卡地。

二、“堂断碑记”孕育“院规民约”，连接自治和法治的通道，精神坐标呈现出“新田亮度”

村规民约是我国传统社会乡村治理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是新时代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村规民约是村民自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介于法律与道德之间的“准法”，同时也是乡村治理的重要工具。“村规民约已然成为推动自治、法治、德治三治有机结合，实现乡村治理现代化的重要一环。”[4]在新的历史时期,加强与推进村规民约的建设与发展,建设和谐、美丽、文明乡村,就成为当前农村工作面临的一项重大任务与课题。

堂断碑是这一次在“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线路项目建设时被重新发掘出来的，在此之前被村民用来作为水井的洗衣板。堂断碑记录的是一场官司的县令判决，新田村的先辈们将其勒石为碑，目的是为了让后人铭记国法家规与公平正义的重要性，这块石碑已然成为公平与正义的象征。堂断碑的发现，不仅重新唤醒了村民们的法治意识，而且连接了自治与法治之间的通道，村民自治既要以现代法治理念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更要以法治思维维持公平正义、和谐稳定的乡村社会秩序。

（一）村规民约中新田村的民间惩戒

在新田村的《村规民约》中有一条较为硬性的规定：“凡是不支持公益事业的，在公益事业建设中不出工、不出力并设置障碍的家庭，以后红白喜事村里一律不参与、不支持。”该规定是典型的民间惩戒性规则。此规定最初形成时，有极少数的村民不愿意接受，但在十分看重人情与面子关系的乡村社会，绝大多数村民认可了，极少数的村民只能随大流接受，这是乡村社会地缘与亲缘关系内在的逻辑规则。新开田院落也根据《村规民约》的相关规定制定了贴近院情实际的“院规民约”。这“院规民约”涉及到项目执行监督、院落环境卫生考评、院落矛盾调处、红白喜事监督管理等，其中也包含了村民自我约束的惩戒性规定。由评议自治形成的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监督机制，使村民慢慢地由“被动”向“主动”转化，由“要我服务”变成“我要服务”。

（二）“两要两不要”中新田村的精神坐标

新田村的《村规民约》在新开田院落执行时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评议小组组长伍贤东在院落会议上倡导：“我们村有‘堂断碑记’公平正义的历史底蕴，有新开田院落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老兵伍玉发前辈无私奉献的表率，难道我们晚辈要愧对先辈？继承和发扬先辈们的光荣传统，就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加快新田村乡村振兴的步伐。”在这次院落会上，新田村形成了“要发展占地征土不要补偿，要振兴筹工筹劳不要报酬”的“院规民约”。在村民自治力量的推动下，这一“两要两不要”院规民约成为新田村村民的民间法则，构成村民集体意志和推进乡村振兴的精神坐标，迸发出空前的活力。项目建设中路面拓宽、生态停车场等公益用地都是老百姓无偿提供的，青石板路、水井都是老百姓自筹自建的，清民井是村民自筹资金1.5万元建成的。退休老干部伍贤悌干不了重体力活，每天到工地为村民送来矿泉水，在外工作的村民也自发送来干粮并参与劳动；原上访户伍某看到修复青砖水渠需要青砖，主动找到理事会，无偿捐赠了800余块青砖；在外经商的伍贤东听说建设生态公厕需要用到自家的地，立马从广东赶回来，自己砍掉15棵过两个月即可采摘的丰产脐橙树；伍贤检等三名果农投资60余万元修建的脐橙仓库投入使用不到一年，因修建停车场需要，伍贤检及其他两名果农协商后毫不犹豫立即进行拆除。

（三）评议自治了结了新田村的堂断历史

随着“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线路项目建设的不断推进，新田村评议小组的工作范围也在不断扩展，从最初调处项目建设用地矛盾，逐步延伸到项目建设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的督促监管、庭院改造的宣传发动及村民的思想说服工作、院落环境卫生的督查，后来扩展到村内各式矛盾纠纷的调处化解。“评议小组”成为村民心目中最为信赖的自治组织。2021年，“评议小组”先后主持召开评议会、院落会26场次，走访群众517人次、化解矛盾纠纷156个，全村矛盾纠纷得以在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处理，实现了矛盾不出村、零信访的目标。120年前，新田村因为山林权属纠纷，官司打到县衙门，由县令当堂裁决，并将判决文书勒石为碑。120年后，新田村在实施乡村振兴进程中，运用评议自治化解村内矛盾纠纷，了结了新田村官司打到县衙门的“堂断”历史。

三、“堂断碑记”化育“乡风文明”，促进自治与德治的融合，新风新貌彰显出“新田温度”

基层是贯彻党和国家重大决策部署的“最后一公里”，只有不断提升基层社会治理水平才能有效改善民生福祉。加快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建设需要推动“六治融合”，形成同心同德的善治局面，“要着力发挥政治引领作用、综治能动作用、法治保障作用、德治教化作用、自治强基作用、智治支撑作用，大力提高基层治理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水平。”[5]新田村聚焦“共商共建共管共享”社会治理新格局，在促进自治与德治融合方面取得积极成效。

新田村的“评议亭”，亭子中间的“堂断碑记”象征着公平与正义，亭子敞开结构意味着评议的事项是公开公正的，村民可以自由地参与村内事务的协商评议。在村民心目中，“评议亭”是公平正义的“良心亭”，在这里评议出来的事情可以让村民放心；在村支两委和评议小组的眼里，它是反映村情民意的“民心亭”，在这里可以听取村民的意见和建议。

（一）“堂断碑记”助推文明新风

新田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充分发挥“评议亭”这一自治平台的作用，既讲好“堂断碑记”过去的故事，也讲好乡村振兴的当代故事。在“美丽乡村、幸福家园”平安创建活动中，评议小组成为新田村乡风文明建设的主力军，在宣传弘扬伍氏家训“勤为家、忠保国、心为民”良好家风的基础上，积极开展“新时代文明实践”创优活动。评议小组成员既是宣传员，也是战斗员。71岁的“评议小组”成员伍贤林每天都要扛着一个扫帚，看见路边垃圾捡一捡、扫一扫。他不是保洁员，也不要任何报酬，当人们问他时，他回答道：“我是大家选出来的评议员，大家相信我，我就要做好表率，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底气去做大家的工作！”6、9组女子先锋队共33人在“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线路打造中，主动请战，前后共投入402个义务工对村内的卫生死角进行清理整治。通过开展“文明家庭”及“美丽庭院”评选活动，新田村的文明新风在村域经济发展、疫情防控、社会治安、森林防火、防溺水、交通安全等各方面工作中得到很好体现，让每一个村民感受到了满满的“新田温度”。

（二）“清廉小院”彰显德治新貌

在新开田院落有一个美丽的荷花塘，每年5月份开满洁白的莲花，老人们说这白色的莲花很神奇，喻示着新田人的勤俭持家和品德高洁。西南大学在进行新田村乡村旅游精品线路规划设计时，受白莲花的启示，决定以“清廉小院”作为院落改造的主题。立足环境示廉、载体宣廉、活动兴廉，在景观打造上融入清廉文化元素，将清廉文化与现代乡村振兴理念有机融合，建设了廉政文化碑林长廊，刻上廉政名言警句和《爱莲说》，展示清廉文化的独特魅力。依托荷花池，打造爱“廉”池，建设清风亭（寓意两袖清风）、清泉亭（寓意饮水思源）、清民亭（寓意为民服务）三座风雨亭。同时，在新开田院落每家每户中堂门前悬挂一幅清廉文化内容的楹联。清廉小院的打造，主题突出，特色鲜明，为新田村乡村文化建设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共治融合”描绘美好前景

2022年4月8日，新宁县黄龙镇党委政府给新田村伍贤东、伍先功等村民颁发村民自治“先进个人”荣誉证书。新田村“评议小组”自治制度创新充分展示出基层治理的生机与活力。由“堂断碑记”酝酿出“评议小组”，由“评议小组”升级为“评议自治”，新田村的评议自治既蕴涵了乡村传统的治理资源，也充分体现出现代法治意识和德治功能。“评议自治”产生出来的“两要两不要”做法，在“百里脐橙连崀山”整个精品线路建设项目中，对其他乡镇和村起到了很好的示范辐射作用，被其他项目村效仿，这也说明“评议自治”这一村民自治新模式可以复制和推广。

2021年，新田村“评议小组”通过评议会、院落会，走访群众80人次，聚集融合边角土地、盘活闲置资源，完成对村部旁边20余亩土地的整理工作，新建脐橙洗果加工厂用以发展壮大村级集体经济，每年可提供50余人就业，年创效益100余万元，村级集体经济创收5万余元。

金石镇月汉村和邻近的三星村在实施“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农旅线路建设中，也遇到类似征地占土矛盾，听闻新田村“两要两不要”先进经验后，立即组织村民代表到访学习，并将“两要两不要”做法运用到自己村庄建设中。三星村在风貌改造、村部广场游客集散地、脐橙电商物流园等项目建设中，将“评议自治”制度和“两要两不要”做法运用其中，充分发挥2家市级龙头企业、9家民营企业的带头作用，推动社会管理创新和村民自治工作，营造“社会协同、全民参与”的良好氛围。还有一衣带水的羊坪村、金石镇新全村、崀山镇崀笏村在30公里沿线“百里脐橙连崀山”精品农旅线路项目建设中，他们通过学习取经，激发了村民参与家乡建设的内生动力，成功解决了53户用地征土矛盾和筹工筹劳面临的资金问题，推动了项目建设施工的顺利开展。各村书记纷纷表示：“这个‘评议自治制度’确实好用，特别是‘两要两不要’做法，不仅解决了公益事业项目建设的当前问题，我们还可以现学现用到村级经济发展、基层管理等工作当中。”

据统计，“百里脐橙连崀山”三条精品线路片区脐橙种植面积4.1万余亩，产量约71750吨。沿线5个村在修建脐橙道时采用“两要两不要”做法，方便了脐橙经销商车辆出行，使脐橙价格每斤提升0.15-0.2元。

而今，新田村在进一步做大做强脐橙产业的同时，在生态宜居上迈上了新台阶，在乡风文明建设上创造出新亮点，在治理有效上走出来新路子，在乡村振兴的征途中描绘出更加美好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