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发展的空间逻辑
2022-03-03倪静
倪 静
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是一个集知识集成、组织合作、个体行为于一体的复杂的社会空间结构,更是高等教育式微的中西部走向振兴的竞争性空间策略。而把握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建设的价值起点、价值局限和价值策略,是推进中西部地区协同发展的关键。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认为:“所有社会活动都发生于三种相互关联而又彼此不同的场合之中:时间、结构和空间。”[1]基于此,时空关系集束而成的不同“场所”实质是一种社会空间。集群作为一种极具竞争力的生产方式,具有突出的社会空间内涵。在集群发展赋能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的政策背景下,考量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空间秩序有助于实施更加精准的空间行动。实践中,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空间行动存在几大误区:一是将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等同为高校联盟。近年来“中西部高校联盟”“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高校联盟”“成渝地区外语联盟”“西部医学教育联盟”相继成立,而联盟的内聚合力有限,有些甚至只是为了蹭政策热度。二是将中西部高等教育定位在层次内集群。即便是具有实质性进展和合作的高校集群,均倾向于同一层次的高校合作,研究型、应用型与技术型高校间的集群合作匮乏甚至缺失,导致集群空间结构单一。三是将高等教育集群视作单一的地理空间聚合。把构成集群的系统性关系简化为地缘关联,窄化了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空间内涵,以地理区位整合而成的高等教育集群创造乏力。概言之,把握好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理性空间是形成中西部区域整体竞争优势的前提,更是中西部高等教育获取后发优势的关键。
一、关系空间: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发展的价值起点
关系空间是高等教育集群发展的第一原理,它充分揭示了高等教育的社会本性,是发挥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生产力,推进集群空间整体生产的基本单元。莱布尼茨(Gottfried W. Leibniz)把空间看作事物之间共存的秩序,并把这种共存的秩序理解为这些事物的位置关系,他认为空间“只要考虑这些关系和它们的变化规则就够了”[2]。这种空间的关系本质说明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要构建一种具有较强社会生产力的中西部高等教育领域各主体的共存秩序,促使教育集群内部达成共同的信仰进而促成合作。在这一社会秩序(关系)空间中,知识关系、组织关系、行为关系等要素占据空间的核心位置,对集群总体秩序具有决定性作用,是集群整体空间生产的关键。这种决定性位置,让三种关系性结构的空间(关系)探索成为中西部高等教育的集群之眼,折射出中西部高等教育空间行动的逻辑起点。
(一)知识关系由内而外拓展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广度
知识的空间关系决定高等教育集群的智识领地格局,这是高等教育集群建设的基础,也是集群兼容能力的重要表现。要探明知识间的关系性结构,前提是认清知识的类属关系。传统的知识分类以学科形式呈现,是基于认识论层面建构的知识关系空间。这一关系空间自工业社会以来逐渐固化,形成学科之间的固有领地。如果缺乏对学科知识空间的关系结构调整,要通过集群合作实现知识领地的空间位置交叉就难以达成。知识关系的空间调整首要是知识类属划分标准的改变。如果分类方式仅仅以学科知识论为基础,知识严密的学科边界就不可渗透,其占据的智识领地就具有稳定性和一致性[3]。事实上,高等教育自20世纪走向大众化以来,社会空间与知识空间同步叠加,知识从内在的认识论走向外在的社会学分类有助于构建一个知识交叉拓展的关系空间。较之东部而言,中西部高等教育的滞后突出表现为旧有的知识分类标准在知识管理、生产、传播、应用等各个领域更加固化。知识空间的关系结构调整,需要扭转这种分类标准形成的僵化体系,这是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的空间行动前提和根本。具体而言,中西部高等教育在传播“是什么”“怎么做”和研究“为什么”等纵向知识的基础上,不妨将“知道是谁的”这一社会关系知识作为集群的知识创新重点,致力于信息库、资源库建立,从而将学科群、专业群建设与产业群、人才群联通起来,提高知识集群的效率、拓展知识集群的范围和领地,展现一个横向关联的智识空间关系,探索一条创造性模仿的后发崛起之路。
(二)组织关系由表及里影响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深度
组织的空间关系决定高等教育集群的空间密度,它既可以是地理空间聚集,也可以是不同秩序(制度)的共在空间,二者共同决定教育要素聚集的关联程度。空间中各种组织的地理聚集是高等教育集群最直接的表征,譬如世界一流大学群与旧金山湾区、纽约湾区、东京湾区的交相辉映,以及中国方兴未艾的粤港澳大湾区、京津城市群、长三角城市群中高水平大学群的众星捧月[4],充分证明经济发展程度与教育组织在地理空间聚集是高度伴随的。高等教育领域组织关系的空间建构,绝不仅是大学组织的物理空间集群,也包括经济组织、产业组织、政府机构在内的共序空间生产。由于“制度是人与人、人与社会间发展交往的媒介”[5],这些组织的空间共序关系可以通过一体化的制度桥梁联通,并不断将现实空间的聚集样态通过制度媒介转化到更加内敛的抽象空间中,以制度创新带动组织关系空间实现深度的结构化改革。中西部高等教育受制于经济社会条件的制约,通过高质量产业集群带动高等教育集群的自然崛起并非一定是因地制宜之举。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需要考虑的并非知识的经济价值发挥,而是要侧重培育高等教育领域的一体化制度集群,从搭建制度桥梁、培育体制生态、夯实治理基础出发,将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从地缘集群深入到制度集群。以社会制度创新建立起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整体竞争力或许是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的能动路向。
(三)行为关系由微而巨影响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尺度
学术群体(个体)的行为关系直接影响高等教育集群的组织生态,决定教育集群的价值尺度。学术行为根本上是一种抽象劳动,如果“生产价值的抽象劳动是一种社会性的规定”[6]3,那么学术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生产社会价值的劳动行为,且劳动过程的社会规定性隐藏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6]3。这表明,学术人之间的行为关系隐藏着社会性尺度,这种社会性尺度从学术个体关系由微而巨地影响学术组织的行动原则。具体而言,个体行为受需求支配。对学术个体而言,如果“闲逸好奇”的需求是用知识尺度驱动学术行为,那么,对学术声誉的追求则充分体现了学术行为能力的社会关系尺度。学术行为的两种尺度关系相互渗透,共同影响集群空间的价值尺度。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要在纯学术行为中获取优势地位并不容易,“双一流”建设基础薄弱,绝对的知识尺度驱动的集群空间难以媲美东部高校已有的学术声誉。而无论是交叉融合还是集群发展,其背后的价值尺度是社会关系准则,学术群体(个体)行为不仅要构建知识关系空间,更要构建一个包容的社会关系空间。这个社会关系空间是高校、企业、政府、社会的共同行动框架,它超越学术行为的竞争性,倾向社会行为的合作性。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根本目的是集中不同组织、要素和主体的竞争优势,解决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这促使集群空间在问题导向下推动学术行为从学术竞争转向应用合作,在行为关系的合作导向下寻求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社会声誉。
二、地缘空间: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发展的价值局限
地理空间最本质的特征是差异性。哈特向(Richard Hartshorne)认为:“‘相似’并不是‘差异’的对立面,而只是一种将次要的差异加以忽视,将主要的差异予以强调的概括。”[7]这说明分析中西部这个地域空间最根本的还是对差异性的把握,理性审视中西部社会差异有利于跳出中西部自然差异的空间视界。现实中,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受政策的区域导向、空间的分布差异、社会的心理惯习等影响,从不同层面对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式发展进行了空间限定,也锁定了集群的竞争价值。
(一)政策的地域导向形成中西部高校集群的定势思维
自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等战略实施以来,国家对中西部高等教育给予了政策支持,中西部地方政府也制定地方高等教育振兴计划。譬如《重庆市高等教育发展行动计划(2018—2022)》提出:“积极推动长江经济带沿线城市、渝川陕‘西三角’高等教育合作,组建不同类型的高校联盟,实现优质教育资源共享。”[8]这些政策语境都具有特定的地域空间指向,高等教育领域的各方治理主体在具体执行中对高校集群、协同发展的政策把握还存在地缘思维。第一,将高校集群空间限定在物理空间范畴,将有限资源投入到科学城、创新园区抑或纯粹的新校区拓展之中。第二,仅在地缘空间中探索高校集群的差异互补、优势叠加,导致原本区域内同质化严重的高校集群互补性不足。此外,政策供给本身也局限于某些领域,如集中支持学科群、专业群、人才群建设,在一定程度上忽视集群空间的体制机制创新、教育教学改革等。
(二)资源分布的地域差异加剧中西部高等教育的集而不群
中西部高等教育资源分布呈现巨大的中西差异、城市间差异。中西部区域涵盖中国18个省(直辖市),国土面积约占全国总面积的82%。全国四大高等教育集群,中西部仅有川渝陕高等教育资源集聚优势明显。中西部高校集中分布在省会城市,地市、区县高等教育资源不足。这些高等教育资源的空间差异,进一步加剧了中西部高等教育协而不同、集而不群。第一,优势资源不足,集群辐射力有限。中西部地区共有“双一流”建设高校39所,仅占全部“双一流”建设高校的27.8%。其中A类建设高校,西部地区仅有6所,这与国家双循环发展格局下对内陆开放的高质量发展需求不匹配。第二,资源共享不畅,集群集约度不高。资源的空间分布差异加剧了原本在行政区划、财政投入等制度壁垒下的共享共建困境,突出表现在高校公共资源、师资、课程资源的协同困难。办学资金不足,办学成本不降,难以发挥高等教育集群的集约优势。第三,资源流动性差,集群转化力不强。中西部广袤的乡村地域需要有针对性的产业集群和教育集群,高校布局于城市,导致人才、技术、知识在城市集聚和固化,集群面向县域和乡域的创新辐射和价值转化不够。
(三)文化的地域关联形成中西部独特的社会心理
共同的社会文化心理建立在共同的视域空间之下,中西部既是一种地缘关联,更是一种社会心理意识,它存在于中西部社会空间并固化为中西部意识。中西部意识的本质是中西部共在的文化心理秩序,表现为“理所当然、安于现状、画地为牢、无能为力、习惯依赖的思维认知”[9]。中西部意识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强化地域差距,缺乏改造客观世界的自信和勇气;第二,弱化地域差别,惯用东部标准,缺乏精准识别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社会群体共同的心理秩序一方面来源于中西部欠发达的社会经济事实,另一方面,各种“帮扶”政策和经济“补贴”也进一步加持和固化了这种文化心理。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如果不能读懂泛在社会空间的这些“他者”之心,扭转固有的地缘文化生态,拓展空间视界,建立中西部高等教育自信,就无法发挥集群的竞争优势和创新潜力。
三、空间生产: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发展的价值策略
空间不只是自在的物理现实,它还是充满各类历时性的社会关系结构。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是一个动态的(社会)空间生产过程,它是共时性与历时性的秩序共生。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超越物理空间,用宏阔社会视野从空间实践、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三个维度论证社会空间的生产过程。[10]空间生产是空间本体的生产,即空间内物与物之间的共序关系是一个有机整体。用空间生产的整体性、关联性、社会性思维来解决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发展中的价值局限,正好切合实践领域对高等教育集群空间内涵的僵化与物化解读。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是区域竞争战略,滞后的发展现实决定了中西部高等教育更需要一个具备统摄多方关系性结构的系统架构。具体而言,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要顾全社会交往、治理秩序、物质象征等方面,形成协同一体的发展格局,才有可能改变现实空间的落后局面,以协同优势实现某些领域的后发先至,发挥集群的溢出效应。
(一)知识空间生产要始终符合社会交往现实
如果存在一种知识生产方式不再基于学科逻辑,而是基于问题导向,那么知识空间生产就需要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应用情境中被创造出来。吉本斯(Michael Gibbons)等把这种知识生产的新模式特征概括为“社会性的弥散”[11]。知识“社会性弥散”的本质首先是由人及其社会性的组织形式通过互动的方式来体现的。知识的默会部分可能比明言部分更为重要,这说明知识空间生产要更加关注社会交往互动,以及这种交往互动所需要的知识类别与属性。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核心是知识空间的社会化生产,这种社会化空间生产是学科群与产业群、专业群与职业群、课程群与人才群的“交往群”建构。将知识空间生产过程作为社会过程来建构,关键在学术空间与社会空间表达方式的转换。正因为社会交往的群体(个体)掌握的默会知识更具有社会生产力,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的核心使命就是要让传统知识空间生产的明言知识转化为产业空间、职业空间、文化空间发挥创造力的默会知识。这正是知识空间社会化生产的核心竞争点,也是中西部高校实现产教协同的“群教育”理念的现实目标。
(二)组织空间生产要高度重视社会治理协同
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涉及不同的组织形式,如高校、企业、政府、行业、社会自组织等。中西部高等教育的集群化发展就是要在这些稳定的组织空间中找到一个共同的运行框架,这个框架集治理主体的多元性、治理对象的复杂性、治理方式多样性以及治理过程的多维性于一体。[12]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要构建多重组织结构共生的治理集群。一是治理主体要多元共在。鼓励知识主体、社会主体等各“群主体”职业身份多重叠加,学术职业与社会职业交叉。二是治理结构多维共存。群结构既要观照学科集群、专业集群等内涵维度,也要兼顾组织类别和层次,以及基础设施、治理环境等外部维度。三是治理制度多位一体。减少集群内部的强干预措施,加强政策的精准度,重视基层的非正式制度文化等。
(三)行为空间生产要转变地域空间象征秩序
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既是高等教育的空间生产,也是人的自我生产。个体行为不断影响群体和组织范式,构成行为空间。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主体的行为空间生产必须转变中西部在社会群体中的消极象征意义,即中西部仅为地理区位,并非发展定位。一方面,要拓展集群主体的需求空间。需求空间决定人的行为动机,而需求受制于人(群体)与社会的关联强度。有学者说:“个体与社会关联的稳定性越高,劳动者具备的‘可行能力’范围越大,其‘生产性资本’越多。”[13]这促使中西部高等教育要跳出地域限定,聚焦东部地区甚至世界一流的卓越视域,从西部战略、国家战略、“双循环”的全球格局层面考量中西部定位,以宏阔的社会感知提升需求层次和行为追求。另一方面,要改变集群主体的行为方式。中西部的内陆区位和自然劣势给集群化发展带来天然约束,这种天然制约与传统的“天命”心理契合,形成“不愿做”“不会做”“不能做”行为空间。信息社会和智能社会构建的虚拟空间正在改变这些天然束缚,譬如武汉光谷、贵州大数据综合实验区、重庆两江智慧城市建设等,信息技术正在全息赋能中西部各个领域。高等教育集群主体可利用虚拟空间跨域开展模块课程、数据资源平台建设,拓展高等教育时空范围,[14]拓展行为空间,让中西部高等教育集群成为更具创造力的表征性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