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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苏童新历史小说中迷茫倾向

2022-03-03朱鑫妍

美与时代·下 2022年1期
关键词:苏童

摘  要:对于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多数学者都从苏童消解历史角度进行分析,而较少透视苏童个人与客观历史之间的关系。以《我的帝王生涯》为例论述苏童新历史小说中迷茫倾向,可以从苏童对外在历史的难以把握之感出发,探寻苏童在新历史小说中显露出的迷茫感并追根溯源,寻觅这种迷茫的原因。

关键词:苏童;我的帝王生涯;新历史;迷茫

《我的帝王生涯》是苏童自己比较满意的小说之一。在这部小说中,苏童虚构了一个王朝的覆灭,将雅与俗两种对立的介质置于一个场景中。像在庄重严肃的早朝,由达渔的放屁而导致的皇帝的大笑与皇祖母的暴跳如雷,都破碎了雅与俗的界限,倾覆了宫廷、皇帝这个位置的庄重崇高。但本文并不单纯笼统地从个人经验瓦解历史崇高的角度出发,而是细论苏童新历史小说中所展现出的迷茫倾向。诚然,这种迷茫的倾向会在文本中以独特的角度去解构历史肃穆,但更多的则是体现在苏童整体创作上,现实与历史之间的抵牾迷茫,是苏童创作生涯的不竭灵感。

一、迷茫

通读全书,可以发现,文章对于端白的描述大致是分为三个时期,少年、青年、庶民时期,也就是文章的三个章节。

在第一个章节,端白的少年时期,端文、端午、皇甫夫人和孟夫人充斥其中,懵懂、学习、迷茫是这个时期端白的主要状态。这一时期端白的迷茫表现为他对于损害自己利益的人实施残暴的手段,但自己无法承担这种后果的迷茫。正是因为端白的自私、懦弱,他无法承受自己从皇甫夫人、孟夫人身上习得的残暴,继而这种无力承担的恐惧感幻化成白色小鬼时时围在他的身边。例如文中提到的貌似黛妃的白色小鬼的由来:因为讨厌冷宫里的废妃半夜的哭声,端白便命令行刑官将冷宫的妃子们的舌头全都剜去。起初,端白是恐惧的,他害怕皇甫夫人知道他的行为后会责备他。但是皇甫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又对端白进行了一次残忍教学。“剜了就剜了,只是千万别让风声走漏到宫外,我已吩咐过有关宫人,谁走漏风声就剜掉谁的舌头。”[1]10此后,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像黛娘一样的白色小鬼,没有手指,没有舌头。这种白色小鬼一方面让他感到恐惧,另一方面又滋长了迷茫的情绪。他不知道如何去消除这些白色小鬼,并且他对于这些白色小鬼的产生又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说他的罪愆例如剜去舌头,会产生白色小鬼。但是,很明显的是,这个白色的小鬼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我八岁那年看见过一些白色的小鬼,每逢掌灯时分,那些小鬼就跳到我的书案上,甚至在棋盘的格子里循序跳跃,使我万分恐惧。”[1]5每次他残忍过后,这些白色小鬼的身影确确实实又多了一个。能确定这些白色的小鬼既是端白恐惧的来源,又是他恐惧的体现。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白色的小鬼,随着觉空师傅的离开,这也成为伴随着端白帝王生涯始终的迷茫。因为这些小鬼,他在该狠绝的时候收手,为未来留下了隐患,像放走李义芝、端文,这两人也成功地终止了端白的帝王生活。也是因为这些小鬼,他在该仁慈的时候大喊杀杀杀,射死忠义将士杨松,难以收拢人心。

文本的进程拉入到端白的青年时代,在他的青年时代,除了无法消除白色小鬼的迷茫外,他又产生了新的迷茫。面对现实当帝王被不停地算计、压抑与当走索艺人的自由、快乐,端白该如何抉择?现实与梦想难以调和的矛盾,使端白又产生了新的迷茫:是当皇帝还是做自由的走索艺人?他的内心偏向后者,他祖母、母亲、妃嫔们都在逼迫着他做前者,他难以像小时候毫不在意地说出“你想要就拿去吧,我本来就不喜欢”[1]4,他只能在情绪崩溃之时大喊出这句小时候的话:“你想当就给你,谁想当就给谁吧。”[1]119他不停地压抑想要自由的心,对他的理想抱以最大支持的就是燕郎。他对端白说:“陛下走索,那我就滚木。”然而,端白只能依循历史的轨迹,继续当燮王。他只能在空闲时,偷偷溜出宫殿去看走索艺人的表演,或是在碰见难回答的问题时,大脑空白之时吐露心里话问:“你们谁见过杂耍班的走索吗?”[1]90处于现实与梦想之间的端白是矛盾的、迷茫的。他对于惠妃的喜欢,一方面是因为惠妃的容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初见面时,惠妃在学习鸟的飞翔。飞翔与走索在端白的心中是有着同样的意味的,它们都象征着自由。二者都是在高空中完成,二者都是由自己主导完成的,是由自己主宰自己的。所以,端白对惠妃的感情也是有着对于走索的向往参杂其中。但是随着惠妃在后宫中的凋零,这似乎也在暗示着端白:走索并非端白真正的道路,皇帝与走索艺人,两者很难兼得,如果偏要执拗追求,最后的结果只能如惠妃一样,被宫廷驱逐。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放逐宫外也似乎是端白能够得以成功追求自己梦想的途径。梦想难以实现,现实生活又由不得自己做主,随着年龄的长大,端白也难以用斗蛐蛐打发上朝时间。那端白真的排斥做皇帝吗?也不尽然,端白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其实内心是享受杀戮的感觉。例如他在听到李义芝所受的极刑时,表现出一种反常的兴趣。说到底,端白青年时期的这种迷茫的状态是由于他自身被现实和梦想拉扯着,再加之,端白自身懦弱,缺乏果敢,只能放任二者矛盾,难以在二者中找准自己的位置,所以一直处于迷茫的状态。

第三章是端白庶民生活的描述,当金钱、名誉、地位全都不在,伴随着白色小鬼的消失、理想现实矛盾的被迫解决。此时的端白不再为身份所定义,在经历废帝、亡国这些大的变故之后,他的心变的沉静,回到了他的童年,继续参悟《论语》。这也是他庶民时期的迷茫:“我用了无数个夜晚静读《论语》,有时我觉得这本圣贤之书包容了世间万物,有时却觉得一无所获。”[1]195

二、历史与现实微妙的繩索

正如文论家所认为的艺术与真实隔着三层影子。这种对现实与虚构间微妙关系的把握,是苏童这篇小说值得关照的角度。而《帝王生涯》这本书又是为学界所公认的苏童新历史小说的代表。再结合到上文,问题就随之浮现:苏童如何用这份迷茫感破坏了历史的肃穆?

(一)“颠覆历史常理”。颠覆一是指苏童用一种迷茫与游离的情绪让端白在“皇帝”与“走索艺人”之间逡巡着。“皇帝”与“走索艺人”,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于一位皇帝的一生,都不可能去亲自召见一位走索艺人进宫面见。但是两者却在端白的身上奇异的统一了。正如上文所叙述的端白在两个身份之间的徘徊与迷茫:端白前期内心是一位走索艺人,外在表现为一位皇帝;端白后期内心是一位关注百姓生活的皇帝,外在的身份则是一位走索艺人。例如前期的端白在朝廷上发问于自己的朝臣“你们会走索吗?”后期的端白在走索时心理想的:端文上位后会比自己将国家管理的更好吧。

(二)这种颠覆又体现在文章对于封建王朝一些观念的推翻。历史上,许多的被废黜的皇帝,不是被软禁作为傀儡,就是被杀掉,再就是皇帝逃亡而没能被现任君主抓到。而文中的端白是确确实实的被端文放掉。他去往燕郎的故乡并非逃亡,他在路途中,甚至大声昭告路边的群众,他就是那个被废掉的皇帝。他被废帝之后,所展现的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的状态。他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平民生涯的职业,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小说的最后,他还回到了燮国的帝都,目睹了燮国最后的灭亡。

(三)在端白的迷茫之中,映射的也是苏童在那个时期自己所感受到现实的迷茫。从《桑园留念》开始,苏童文本中的“我”就开始呈现出一种迷茫。“不明白、不懂、为什么”这些词语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再到《南方的堕落》中,“我”不知道在惧怕什么,只是听从金文恺的“小孩,快跑”。甚至直到现在,苏童谈到对于“香椿树街”的描绘,他自称:“最好的香椿树街的灵魂依旧没有找到。”这意味着,这种迷茫意识其实也是苏童创作的一部分。

将视线再转回到书中所表现的三个时期的迷茫,这也是苏童对于自己内心的探索。因为自己的童年长时间处于生病状态,不能吃盐,这给苏童带来的除了生命感之外的压抑感。所以,苏童化身为端白,在文本中抒发了现实与梦想究竟选择哪个的慨叹,选择梦想,生命就会受到威胁,所以只能屈从现实了。最后的《论语》之谜,也可以视为苏童对人生之初——香椿树街的迷茫。因为《论语》就是端白童年时期的童年记忆的象征,苏童的童年记忆象征就是这香椿树街。所以,也就是说,端白的童年最为深刻的记忆成为了他后半生的迷茫让他一直追寻。而苏童童年时期记忆深刻的香椿树街,也成为了他迄今为止所追求的意义集合体。就像上文提到的,苏童自认对于香椿树街的灵魂,他“依旧没有找到”。

三、新历史主义的迷茫倾向

这种迷茫的倾向,在苏童其他的新历史小说中也有体现,成为萦绕苏童新历史小说创作中的一种倾向。诚然,在新历史小说中更为大家所认同的是苏童个人经验消解历史,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个人经验对历史庄重消解的同时也体现出苏童对于现实的迷茫感。纯洁还是堕落?《米》中的五龙的内心一直在这两者中徘徊。他杀人、他强奸、他持强凌弱,他干了许多坏事的同时,裤腰上总是绑着一袋大米,脑海深处始终反复重复着“衣锦还乡”、带着几车厢大米回到故乡的画面。他在《米》中也常常发出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待他,就因为他是外乡人,就因为他是下人,所以他的命就不值钱吗?所以他就像被狗一样对待吗?刚入城市时,五龙面对码头上男人的“叫爹”的要求,显示出一种对自身身份的迷茫:“谁是我的爹?五龙对这个称谓非常陌生。”再到五龙与织云结婚时面对六爷的贺礼“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盯住我不放,我从来不招惹他们,为什么盯住我不放?”这是五龙对于投射在自身的恶意的迷茫。还有新婚之夜,五龙的思绪飘在屋外远方的铁道上自身仿佛又跻身于逃亡的车厢中,对未来的迷茫盘绕在昏昏欲睡的五龙脑海之中,“我不知道火车将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目睹死亡,所产生的迷茫,“你知道每天世界上死多少人?”这种被压抑的处境使五龙想反抗,想破坏,想对米店进行自己激烈的复仇,可“米”又储存在这里,“米”目睹着五龙罪恶的行为,又似乎代表着他最后的良知。他对米店又爱又恨,在纯洁与罪恶中迷茫地踯躅着。

五龙离开故乡之后,對枫杨树故乡强烈的怀念之情,这正是苏童个人经验在文本中的展现。在用个人经验瓦解客观历史的存在,于文本褶皱之处,铺满对枫杨树故乡的怀念。而五龙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却草草结束于回乡的车厢中,伴随着米的香气,稻色旖旎,难以找到的枫杨树故乡,氤氲着水汽的江南,它始终出现在五龙的回忆之中。这是作者迷茫于记忆难以找到的枫杨树故乡,也是读者难以找到的枫杨树故乡。

在《红粉》中,在文本暗层也有着这种迷茫的倾向。秋仪与小萼两个人物,都有代表着苏童迷茫的一面。面对女干部的逼问,小萼“我不知道。我害怕极了。”“我不会控诉,真的不会。”“你们不怕吃苦,可我怕吃苦。”“你们是良家妇女,可我天生是个贱货。我没有办法,谁让我天生是个贱货。”“小萼面红耳赤地缝着麻袋,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手,她不知道那只手意味着什么内容,只模糊感觉到它是昔日生活留下的一种阴影。”表面上,是小萼对于自己身份的迷茫,对于旧日记忆的迷茫。在暗层,这也代表着苏童对于自身身份的迷茫,对旧日记忆的迷茫。存在于苏童想象的枫杨树故乡,难以以真正面貌展现在眼前,所以对自己身份的游离、迷茫在苏童个人特质上尤为显著。秋仪这个人物更多地是意味着苏童对这种变幻无常的历史的迷茫感。“秋仪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反而怅然,她想她何苦这样东躲西藏的,祸福不可测,如果当初不从那辆卡车上跳下来,她就跟着小萼一起去了。也许还不会弄到现在走投无路的局面。”

历史与现实之抵牾、迷茫,是苏童新历史小说一贯的关注点。在这种抵牾之中,昭示的是苏童对自身身份的追寻,对于历史崇高的消解,对于想象中的故乡的探索。

这种字里行间的“迷茫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从童年时期严重的肾炎和并发性败血症带给他的“生命的迷茫”,“命运之神似乎有点太残酷了一点,是对我的调侃还是救赎?我至今没有悟透”[2]。到中学时期的功课不错却名落孙山,再到大学时,小说频繁寄出又被退稿。可以发现,苏童经常处于一种两难的维谷之中。他常常要做选择,常常面临着选择。而做选择时,等待被选择时,苏童往往是期待与迷茫的。要不要坚持着继续,成为苏童迷茫感的来源。

再加之面对20世纪90年代,人文主义陷落,世纪末情绪肆意传播,处于此时的人们更多的感受到的是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彷徨。回望20世纪的中国,战争、对人的压制遍布其中。这给苏童带来的是对儿时记忆的追寻,是对自己虚构故乡的寻觅。从现实中逃离,奔向虚构的历史,从而转向对由个体经验的历史进行叙述。这种历史既可以是真实的从自我出发,以自我对历史重新编码,又可以是虚构另一份历史面目,用虚构去解体历史的庄重肃穆。苏童将两者统一,对历史中心话语逃逸,在虚构的历史中重新正视心灵上的迷茫。

四、结语

“迷茫”似乎是苏童创作的大多数的状态。正因为有了这份迷茫,他才能丰富他的地理标记“香椿树街”与“枫杨树故乡”的含义,成为创作的源泉。可以说,苏童的每部作品都是对自己的追问,对香椿树街的追问,对枫杨树故乡的追问。从《红粉》到《我的帝王生涯》再到《米》,对自己身份的叩问一直在持续,一如对香椿树街的寻觅。可以说这份迷茫感不竭,苏童的创作不止。

参考文献:

[1]苏童.我的帝王生涯[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

[2]苏童.九岁的病榻[M]//河流的秘密.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91.

作者简介:朱鑫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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