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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符号学角度探究埃贡·席勒女性人体作品

2022-03-03闫欣悦

美与时代·下 2022年1期
关键词:席勒符号学

摘  要:在西方美术史中,对女性身体的描绘一直都是一个长盛不衰的主题,时代赋予其一定的语境和含义,不同时期作品中也显示出极大的差异。席勒的绘画选取的都是富有争议且能足够激发人羞耻心的题材。形式上极大地强调主观变形来突出强烈的视觉效果和情感,画面善于运用敏感、简练的直线勾勒人物造型。这样的造型具有一定的图案化、符号化且有抽象意味,给人呈现出一种失衡、偏离重心且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些情绪的背后,他真正关切到了艺术与情感,特别是艺术与欲望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埃贡·席勒;女性人体;符号学;审美经验

一、女性人体作品中的“符号性”和内涵差异

以女性身体为主题的作品,并非都在表达相同的内涵,从旧石器时期至今,艺术家们就通过不同艺术形式、媒介和目的塑造着女性身体,这些作品带有的符号性往往富有浓烈的象征意味且与某个既定概念相关联,这与作者所处的时代和整个社会意识形态脱离不开。不同的社会背景、社会拟定的行为准则都会对艺术作品的认识、定义和判断产生极大差异。米克·巴尔在《绘画中的符号叙述:艺术研究与视觉分析》中提出了“框架”和“聚焦”的概念,一件作品最终与何种含义挂钩,最初依赖于一个整体“框架”“框架”是为读者拟定的一个语境。“每一解读的行为都发生在社会历史的语境中或者所谓的‘框架’中,这语境和框架制约了可能被解读出来的涵义。”[1]5这种框架往往建立在历史观的基础上,所以才会出现同一文化背景下绝大多数人认为的“道理本该是这样”的局面。“框架”之下产生的视觉“聚焦”更注重作者的视角以及观者对作者视角的洞悉。在解读中,观者给作品设定框架、划定焦点,作品便有了具体的文本,这也是众多女性人体艺术品含义之间差异性的理论依据。

二、席勒人体画中的符号

20世纪奥地利的表现主义画家埃贡·席勒因对女性身体的大胆描绘而被世人所熟知,其作品常与“扭曲、不安、痛苦、焦躁、敏感”等词关联,但对于初识席勒的人来说较难准确理解其艺术语言。席勒的创作不仅有人物画,也有大量的风景画,他曾在1913年给维也纳著名收藏家弗兰兹·豪尔的信中写道:“我想要观察山脉、河流、花草树木的自然规律变化,它们能时刻提醒我们,在我们人类的身体内部也有着相似的律动,也经历着愉悦、冲动与痛苦的忍耐。”从他的信中可以读出席勒的风景画同样有人物画中的情绪和特征,所以从风景画出发去理解席勒笔下的女性是一个很好的途径。不论是人物还是风景,席勒都热衷于把所描绘的对象抽离成抽象色块,颜色整体且布局讲究,在同一明度的色块中常用对比色,在不和谐的表面下却隐藏着内在的合理性。这也是他的人物画给人一种不安感的原因之一,这种不安的情绪给画面本身添加了极大的韵味。

从另一个方面讲,贴在一个画家身上的那些被大众所普遍认同的标签,极大一部分来源于画家的生平。一些观者会深信画家的生平经历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作品。如果把席勒的经历、风景画的样貌和描绘人体的惯用手法并列起来观察,便能看出席勒人体画中想要表达的永恒主题——生与死、爱与欲。这些主题与当时维也纳出现的精神分析学派的理论不谋而合。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在他的《精神病研究》和《梦的解析》两本书中提到正视人类的欲望和性的能量,研究人类最深层的困惑及其根源,这使当时整个维也纳的知识分子对自我和自己最为内心化的东西进行重新思考。在这种背景影响下,席勒创作出的作品是有深层次哲学性的。

影响画家绘画风格的因素一定是多方位、多层次的。1909年后,当席勒逐渐接触到爱德华·蒙克、梵高以及日本江户时期的装饰风格、浮世绘,尤其是其中大量的春宫图时,这一切不安定、激荡的情绪被充分激发,这些情绪自然都是席勒想要追求和表达的。席勒在社会形态、自身经历、弗洛伊德等一系列因素影响下逐渐从老师克林姆特的绘画风格和美学中脱离出来,形成了自己的艺术语言风格。他独特的语言与他所选取的题材有着直接关系。他的绘画选取的都是富有争议且能足够激发人羞耻心的题材,形式上极大地强调主观变形来突出强烈的视觉效果和情感。画面善于运用敏感、简练的直线勾勒人物造型,这样的造型具有一定的图案化、符号化和抽象意味,给人呈现出一种失衡、偏离重心且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些情绪的背后,他真正关切到了艺术与情感,特别是艺术与欲望之间的关系。这种将线条用到极致的绘画手法,和东方艺术家“以线造型”的概念颇为相似。初看席勒的作品,可能会使人难以接受,这样的作品既不悦目也不寧静,扭曲的造型也是对观者脑海中现存的人体画图示的一种视觉冲击。

对人体的描绘,从雕塑到绘画到后面的现代媒体艺术,一直是艺术领域里一个重要的主题,艺术家一直都关注的是客观身体给人的第一感觉以及如何主观处理与再现,就像席勒自己所描述的那样:“真正美丽的东西必须一方面跟自然一致,另一方面跟理想一致。”但与克林姆特表达关于死亡、爱甚至隐晦的欲望时有所收敛的方式不同,席勒完全放飞了内心想要表达这些主题的冲动。在其代表作《死神与少女》(如图1)中,席勒展现了他眼中爱的力量是建立在“黑暗”风格之上的 ,他的表现主义绘画是充满个人情感的,是当时中产阶级眼中“丑陋”的代名词。事实上,死神与少女的主题在北欧的绘画中已经重复了500年,灵感来源于希腊神话冥王哈迪斯和帕尔塞弗捏的故事。“神话”是精神分析中常被提及的一个概念,神话常常与幻想、想象这一类不用被证明的概念相关联,这些概念都具有不真实、个人主观和普世主义的特点。神话能流传和延续,在于其超越历史的基础上映射某种真理,普遍且相似。几个世纪以来,这个希腊神话一直在音乐、绘画和文学领域流传,音乐家、画家、雕塑家和诗人不断从死神与少女的神话中获取灵感进行创作。如贝尼尼的《普鲁托和帕尔塞弗捏》中,帕尔塞弗捏漂亮的身体、紧绷的皮肤,带有很多方面的暗示。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在绘画中,如蒙克关于这一主题的绘画,他的画面表现的更有色情意味,主要强调的是死神爱抚少女的性层面。而席勒的《死神与少女》显然是置换了它原有的含义,背景中的荒野暗指那场毁灭欧洲的一战,作品中人物身下的白色褶皱床单,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看作裹尸布,男人身上穿着“一战”中士兵身上常见的外套,女人穿着“一战”前颓废的维也纳式死亡靓丽奢华衣服,这种强烈的对比暗指帝国末期的奢华和衰败。它将绘画中的一个古老寓言主题注入了新的心理学思想,重塑了这一主题。这种形式的解读都基于将绘画放入一个较大的背景中,米克·巴尔称之为“为文本而解读”。“具体地说,就是把细节放在较大的解释性背景里去解读,这种背景通常都具有叙事性,能让我们去进行解读,甚至能挑战我们的解读。”[1]81神话作为绘画的“前文本”,能使观者洞悉在神话原型上,《死神与少女》体现在画面上的叙事方式,限定在一战的硝烟中,一切都已虚无、崩溃、毫无意义,一切都走向了堕落,一切都是席勒口中“活生生的死亡”,但一切也都是重获新生的起点。

席勒众多描绘女性身体的画面在某些地方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首先是画面人物的姿势和作者的视角都是其他画家很少呈现的角度,模特所做出的动作经由画家精心安排。这类动作刻意、不舒适甚至扭曲,是一种瞬间性的动作,仿佛下一秒就难以维持会被破坏。身体所呈现出的“势”定格了整个画面的基调,从不安与失衡中表达欲望(如图2)。虽然模特身上的衣物很少,却穿着高跟鞋,这种不合乎常理的安排也是为了突出女性特性,这一类姿态的女性画已经在动作上极富有暗示性意味,所以不论她们身着多少衣物,充满欲望的成分都不会被掩盖。

其次便是从背面描绘,从背后看人的身体和从正面直视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正面对人时,视觉焦点往往会停留在面部,身体的其他部位很大程度上会被虚化和忽略,所以他在有些正面描绘的作品中,会直接从头部以下进行刻画以达到视觉焦点的分散(如图3)。但当人们的视线从背面出发时,观察对象会以一个整体呈现,关注点也就会扩大到身形、体态、着装、发饰等方面。

席勒在刻画这一类姿态时,把视觉焦点留给富有女性特征的丰满的臀部(如图4)。在给模特搭配必要的服饰时,似乎都可以用富有诱惑力的“洛丽塔”风格来形容,黑色中常穿插桃红、鲜红和柠檬黄这类明度较高且刺目的颜色,穿戴上则大量采用蕾丝或网纱这类透明度较高的衣料来达到感官上的刺激这一目的。

最后是完全从绘画的视角出发,女性身体被看作抽象的符号,其中也暗含着画家的窥视心理。被描绘的女性更像是一个被动的、无意识的对象,仿佛没有发现画家凝视的目光,这种“窥视行为”更能激发欲望。画面中对女性眼神的刻画是瞬间的,她仿佛从之前的状态下突然发现了被人窥视的目光,呈现出惊恐和不安。这种瞬间的神态也是勾起人欲望的重要因素(如图5)。而不论是刻画背面还是正面,席勒都用一种占据绝对优势的俯视视角,这种视角本身具有一定压迫性和主导性。画家就是通过这样一种主客间视角和地位的关系激发起观者的欲望和建立起自己绘画语言。

三、审美经验中的美与丑

人们在刚接触席勒的画时觉得它扭曲病态,到后来又认为是美的代名词,是因为丑与美这两个二次元的概念之间本身就存在一个广袤的灰色地带,不断承受着文化演变的影响。“丑陋”在词源学上是在“使人害怕或畏惧的”的基础上进行充实和发展的,随后畸形的、污秽的、堕落的、不对称的、病态的等一系列的词都伴随着“丑陋”衍生出来。卡尔·罗森克兰茨在《丑的美学》中说:“丑陋并不仅是美丽的反面或是消极的整体,而是其自身所有的一种状态。”[2]社会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也将“丑陋”“污秽”视为一种“失序之物”,她提出:“心理反应可能催生‘丑陋的感觉’,但亲身体验后不会简单地将某物定义为丑陋,这样的矛盾意味着我们作为认知的主体,也许也是‘失序之物’”[3]。这样的“丑陋”是建立在与周围事物有所联系的基础上的,所以我们对美和丑的感觉在不被理解和完全接受之间不断变化。总而言之,当观者看到了不符合既有审美感受的画面时,多半先用“丑陋”和它演变出来的词语解释这种带有强烈情绪的画面,随后才会产生认知上的微妙变化。

这些討论都可以归类于“审美”领域,更确切地说是观者的“审美经验”。马尔库塞在他的《现代美学析疑》中直言:“审美的根源在于感受力。美的东西首先是感觉上的:它诉诸感官;它是令人愉悦的,是未经理想化的本能冲动的对象。但是,美似乎又在理想化目标和未经理想化目标之间占据了一个位置。”[4]以上种种理论都可以用来解释席勒自己提到的:“真正美丽的东西必须一方面跟自然一致,另一方面跟理想一致。”审美的形成与改变多半是建立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的,而“经验”本身既是客观存在,又受主观思想的影响,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整体。从经验出发,经验本身具有不同的起点,故而影响了审美。所以像席勒这类极具个人风格、深层次表达画家内心或者思想的作品,往往要经历时间的维度才能被人所理解,这样的例子不仅席勒一人,在整个美术史上已经屡见不鲜了。

参考文献:

[1]巴尔.绘画中的符号叙述:艺术研究与视觉分析[M].段炼,编.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

[2]Karl Rosenkranz, Andrei Pop, Mechtild Widrich. Aesthetics of Vgliness: A Critical Edition[M].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2015:48.

[3]道格拉斯.洁净与危险[M].黄剑波,柳博赟,卢忱,译. 北京:民族出版社,2018:36.

[4]马尔库塞.现代美学析疑[M].绿原,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63.

作者简介:闫欣悦,湖北大学美术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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