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农具的当代再造模式探索
2022-03-02赵梦洁马松影李锴
赵梦洁 马松影 李锴
关键词:传统造物 传统农具 石磨 当代设计 再造
一、传统农具的发展
在机械化发展的当代社会,任何事物都变得简单易得,传统造物工艺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乡野中的传统造物工艺再次展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随之飘荡的是淡淡的纯真乡愁。然而纵观我国传统农具的发展史能发现,伴随着历史文明的发展,传统农具也在不断地进行改革创新,机械化发展的当代社会传统农具的改革面临新的挑战 [1]。
机械化的发展势头是不可抵挡的,这种发展为农业的效率、经济都带来了质的飞跃。但历史的进步总带有两面性,卡尔·波兰尼的“脱嵌理论”,被查尔斯·泰勒运用到对社会变迁的理论研究当中去,提出在从传统社会到近代社会的历史转型过程之中,发生过一场“大脱嵌”的轴心革命[2],农业机械化公司在这场革命中诞生。这个转型,将传统农具使用中展现出的自如状态逐渐消磨。由人类“摆置”自然和农具转向由现代技术“摆置”人类和自然,机械化农具生产者行为格式化使人与机械农具的关系转变为依赖,传统造物中的精神与形制逐渐消散。
在现代机械化背景下,人们对传统农具的恋恋不舍与传统造物中的精神与形制密切相关。本文希望以石磨为例通过分析传统农具身上的造物美学与人物品格,寻找传统农具现代化的存在方式,推演出传统农具在现代化社会中的发展之路。
(一)历史发展概述:石质农具追根溯源是要从石磨盘、石磨棒开始讲起,它们从旧石器时期开始发展,到新石器时期晚期逐渐衰退,是史前研磨工具的代表[3]。见图1,石磨盘的产生将传统的低级技术和原始萌动的艺术联系在了一起,被认为是农耕文明与中国人的哲学观实物的作证[4]。但是真正意义上石磨的发展是由杵臼演变而来,是所有粮食加工农器中最古老、最原始的一类,据《易·系辞下》中记载“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断木为杵,掘地为臼”[5]。
在生活的实践下,杵臼根据杠杆原理演变为踏踓,且从古籍中得知,杵臼和踓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相对等的[6]。在此之后旧时期的人们根据实践经验发展出“砻”与如今所使用的旋转石磨的形制大体相同,唯一的差别体现在材质的区分上。另外石磨的称谓在最初并不称为“磨”,叫“硙”[5]。据《世本·作篇》记载:公输班作“硙”[7]。其中公输即鲁班,“硙”也就是现在所称的“磨”。由于踓的阶段就已经开始有不同的动力源,至后来演变出:人力、蓄力、水力、风力等多个动力源。
(二)石磨纹理之磨齿演变:磨齿的演变体现了石磨发展的三个时期。早期从西汉中期开始,磨齿主要是以同心圆排列的坑窝纹。形状大致可以分为:圆形、麻点、枣核、长形、菱形等。中期主要为辐射状,旋转辐射、直线辐射以及坑窝同时存在。晚期从西汉至东汉,主要的磨齿类型为斜线纹,这个时期的磨齿是综合早期和中期的特点而并存,所以到了晚期磨齿的类型丰富且具有美感韵律[8]。纹理的不断增加是由于功能需求,在使用的经验中坑窝纹磨齿会导致加工物不能够完全收集卡在窝缝中,但是到后期,具有局限性的坑窝并没有被斜线纹取代,这是值得进一步考究的。
石磨发展到战国进入滥觞时期,汉朝开始成型,最初石磨的承接粮食器和进料口有凸平之分,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浅口型和漏斗型。直至隋唐基本完善,定型为进口料的边缘与磨面平行,这种形制一直延续到现在。
二、石磨的美学
(一)从自然中走来——材质之美:人类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一股回归自然的动力[9]。吴柳青曾评述,“对石材原材料的要求越高,对美学文化研究越深,天然与自然的结合,将会美不胜收”。由于在石磨的发展早期,先民最先解决的是温饱问题,对于石材的要求并不是很苛刻,主要从功能出发的审美。但石材的天然性、质感、厚重感以及石材的阴阳性等天然因素,使石磨即使没有精心选择材质在一定的程度上同样可以展现石材之美。类比Francis Bacon弗朗西斯·培根在《论美》中提出“美不在颜色而在于面目端庄,美不在于面目端庄而在于举止文雅”。这个观点与石磨本身所拥有的美感以及情怀不谋而合。
在材质美的方面,石磨身上的刻纹最为亮眼,这才是人工与自然的完美结合。石磨在整体宏观的角度上运用得秩序化系统,在磨齿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其从原始的无序到有序的高度[2]。根据石磨上刻纹的纹理进行了简单的提取,展现出排列有序、旋转排列的对称节奏感,使石材原始的粗糙性融入了些许精致的美感,见图2。
(二)在技艺中重生——工艺结构之美:自然物品由手掌造就工艺结构之精湛,承载了人类造物的智慧。相传鲁班将两块坚硬的圆石各自凿成互相可以弥补的浅槽,并把两个圆石合并在一起,使用人力或者畜力使之转动,米粒即可磨成了面粉。石磨制作的前提是选材,最好是没有隐形裂纹的花岗石[10]。石磨的整体结构由两个大致相同的圆形石料构成,在进行上扇制作时,首先需要将石料的表面鑿平,根据将要制作石磨的大小画圆,将圆周围多余的石料进行细化处理,多数情况下下扇较下扇厚一些。两个磨盘中间有深孔(磨眼),在深孔中立上铁柱或者木桩就可以套上石碾进行旋转滚动进而达到加工粮食的目的。对于较大的石磨盘来讲,中间会设置两个磨眼。
磨齿是石磨身上最值得关注的部分,从磨膛开始以“米”字形展开分为八个区域,每个区域分别分布七八根磨齿,上扇和下扇的磨齿长短正好相反,由此两扇磨盘就可以相互吻合[10]。磨齿最初由手工制作,其中的复杂性和强度,与磨齿所反映出的自然、科学的设计特征,是现代技术难以达到的[5]。此后是对下料孔、里轴、外轴、以及磨唇的制作,最后进行磨顶、磨绳等其他细节工序就完成了石磨的制作[10]。
在古代,“圆”被认为是神圣、圆满、和谐的象征[11],石磨的工艺结构之美受到太极的阴阳之美、动静之美、古代的天圆地方以及生殖崇拜的影响,展示出人对自然造物的能力以及在此过程中所蕴含的信仰力量。
(三)于交往中深沉——情怀之美:“情怀”指心境、心情或表达人的情感[12]。在石磨中蕴含着现代人的一种归属感,这种归属感是一种现实和精神需要,在文学上将这种情感现象称之为“寻根”,更是一种精神的回归,由“物”到“心”体现的是心灵归属的需求。
对于石磨的情感在歇后语和谚语故事中能够体现,并从中可以考究东方的传统信仰以及民风民俗。如在《老鼠嫁姑娘》小说中,吴建华先生认为所有的生命都是在磨合中诞生的,天与地是亲和的同时又是对立的[13]。在石磨这种参与性极高的推磨活动中,形成的歇后语也是数不胜数:驴子赶到磨道里——不转也得转;驴子拉磨——跑不出这个圈;拉磨的驴——瞎转等等……目前对于石磨的研究多数聚集在回忆乡愁以及机械化石磨的物理研究,赏析石磨之美的文章相对较少。虽然通过对石磨的回忆产生的心理活动,在美的赏析中也可称为“美感经验”,但是这种美感经验是什么因素造成的还无从得知。从自然到人再到与人产生浓厚的情感,这个过程是人类改造自然的过程,同样也是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14]。
三、石磨的人物品格
东方文化自古以来就有借景抒情、以物言志的传统。美丽的风光可以与人产生情感交流,传统农具作为农耕文化的载体,同样寄托着人们最原始的优良品格。
(一)由物至境——磨炼成才:石磨身上所体现的精磨细炼对于心性的修炼具有促进性。石磨作为造物延伸到“心”。这种由“物”致“心”体现了人的心境的演变,“心斋”是修养方法和境界的含义,庄子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15]。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心斋”的关键在于精神专一(“一志”),透过静定功夫,引导清虚之气会聚于空明灵觉之心[15]。也就是在“一志”的前提下,由“心”的作用以及“清虚之气”来引导进而达到空明的心境。这里强调的“一志”与推磨过程中的专心是相同的概念,推磨需要使用力气,同时在出力的同时对需要研磨的谷物填入进料口;另外,根据推磨的力道形成推磨时独特的韵律。这一系列行为由“一志”到由“心”作用下形成“气韵”进而称为一种全神贯注的“心境”,这种心境与庄子所说的心境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种追求极致的“心”。
以上不论是提到的“心境”或者“心斋”都是个人身心的修炼,是个人品格的完善,对于个人成长的磨炼具有引导性和启发性。正是石磨身上这种要求人们将身心放空以专注在单一研磨行为的这一过程,使得这种行为锻炼亦可作为一种自我完善的培养,使人在研磨的过程中体会到这种坚持和专心,从而达到个人的“磨炼成才”。
(二)以物载道——合作共赢: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好对花草石木上寄予自己的情感。石磨作为自然界中的物质不论在古诗亦或者散文中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情感,这些情感的延伸就形成不同的人物品格。“石”本身作为坚忍不拔的象征,同样属于个人品格范围,但是“石”变为“石磨”,在石磨的使用过程中,将个人品格变为多人相处之道。说起相处之道我们都会联想到国家与国家之间,“合作共赢”作为新时代大国之间的新型相处理念,不仅在国家之间适用,在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也同样。石磨的原始研磨是一种“接力赛”,在这场接力赛中每个人都发挥自己的力量;石磨的当代研磨是一种“合作游戏”,通过对石磨的再设计,磨盘侧面的研磨棒不再局限为一个,而是环绕着磨盘多个分布,由此形成一种合作型的活动。
“接力赛”“合作游戏”这两个概念都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石磨体现出的这种“道”,同时也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合作之道。人们通过改造自然生存下来,又通过生存进而回馈给自然,这种循环何尝不是人与自然之间的融合呢?
四、当代石磨传承的案例分析
从当下关于石磨的产品可以看出,石磨作为传统造物在现代设计中的呈现主要以工艺、概念和互动为路径。
(一)以“工艺”为路径:在以石磨的工艺为传承的产品中,其源头是对传统农具结构原理的关注[16]。石磨的制作工艺是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高度凝练,也是农耕生活的真实写照。
例如图3所示的一款符合现代人使用的豆食品制作工具。通过现代化的改良,它的设计更加小巧,倒圆角的三角形造型避免了传统石磨突出的嘴型,让底部空间变大;两个顶层分别设计未倒锥形和斜面,磨制的豆浆可以自动流下。
产品即满足现代人对于快节奏下“慢生活”的追求,又解决了传统石磨在使用过程中的卫生和效率问题,且便于收纳。不但改进了用户的使用体验,也在审美上找到了现代设计语言与传统象征意义的平衡点。
(二)以“概念”为路径:对于中国设计师,设计时更加关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天人合一”是设计的最高境界,崇尚自然的朴素之美被认为是理想之美[17]。在石磨的设计过程中,以石磨文化为引子,了解其中的气韵与灵性,使独特的气质贯穿在设计中,促进传统文化与现代设计之间的融合[17]。
例如图4所示,一个以石磨为主题的“悬崖边的水磨坊民宿”。建筑以石磨坊空间作为灵感来源,通过就地取材的地域性表现和石磨的取之自然回归自然的循环性标志,让客人感受民宿的环境文化。民宿的名字取自磨坊的空间概念悬崖之“石”与石磨之“石”交相呼应,营造出具有自然性和舒适性的避世居所。“悬崖边的水磨坊民宿”展现了对石磨自然性的关注,摆脱了石磨现代设计的桎梏,将设计提升到对石磨传统文化的再现。
(三)以“互动”为路径:互动性是使用者与物品之间的一种交流,这种交流促进了人的偏好的外显化,为物品增添了更高的经济价值[18]。
传统社会中的“教化”关系與自然之间不是从人的本性来顺其自然,而是在本质上将人的自然属性通过后天的认知进行改变[17]。石磨的互动性体现在自然与工具之间的“教化”关系、使用者需求与工具之间的行为关系、工具使用与其他人之间的情感关系。
现代设计的互动体验将使用者与工具之间的需求无限放大,追求更加符合独特性需求的使用者。受到信息化的影响,现代的使用者需求逐渐转向“多样性”,人们更加追求自我、个性、创造来满足自身价值感和社会角色的认定[19]。传统造物的互动性发展是以造物中的“以人为本”的思想为出发点,将人的情感与使用行为喜好串联起来更好地为现代设计的需求提供新的灵感。例如图5所示的“香如一磨”扩香器。设计师根据现代人的需求将原本沉重的磐石转换成小型的扩香器,设计师使用石磨的形取其意,将石磨身上的文化精神,寄托在扩香器中。使用者根据扩香器的使用完成一系列行为,行为在本质上虽与石磨行为无关,但却通过形制将使用行为与石磨上的蕴含的情感相关联,实现了石磨的互动性。
传统造物中的人与物品的关系、物品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其中的文化内涵对现代设计具有启发性,此外由于“物”的形制,传统造物的设计大多应用于家居产品和视觉作品上[20]。
五、石磨当代再造的建议
从石磨所拥有的独特美学和石磨所蕴含的人物品格看,石磨的当代再造可突破以上案例的作品表现,充分挖掘石磨的再造潜力。对石磨的再造提出以下建议供借鉴。
(一)重视石磨身上的内在品格:对于传统造物来说,其体现出的人物品格不仅是造物本身的品质,更是中国传统社会国民人物性格的反映[21]。本文已经从石磨中提取出由物至境(磨练成才)和以物载道(合作共赢)的人物品格特点。在进行文章写作过程中发现对于传统农具的挖掘远远不够,对于传统造物更多的是对传统工艺品类似的运用与创新,对于农耕文化的关注度较低。设计中,东方多注重对称韵律之美,使物达到心与现实的融合,其中简约主义是一种基于人格力量的审美理想,倡导物为人用的特点,其中蕴含人物品格值得当代设计师高度重视[17]。因此对于石磨的现代设计研究应更多的回归最本真特点。传统农具中的人物品格具有很好的经济价值,又契合小众设计追求的特点,能够带来更好的经济效益。
(二)重视科学技术与体验感的运用:科学技术的发展是必要的,运用在传统文化中同样是必要的。在多数的传统再设计中,对于商品化和传统化之间的矛盾点一直存在,但好的设计可以将科技与传统相互融合发展。运用科技手段,在进行设计时,可以制订更具有针对性的策略,采用数据分析,不再从个人推测性的角度来臆想古人,而是从更加客观的角度进行分析,以更好地履行对传统文化理解的“宽容性原则”。
体验感的重视在当代已经广泛地被多个学科运用,“以人为本”是其核心思想,是小众化设计的首要条件[23]。现代人追求的独特性不仅体现在造型、色彩的层面,还体现在体验感上,这为传统造物带来新的潜力。作为农耕文化的发源国,将从文化中挖掘出独特的体验感,促使传统农具的精神更加久远地存留在人们心中。
结语
通过对石磨发展历史的梳理,将石磨从材质、工艺和情怀三个方面进行美的赏析,从中可以将材质、工藝两个方面统称为客观存在,而情怀属于主观存在。探讨了石磨在当代社会的现代设计路径,为石磨在当代中的继承寻找到合适的道路。综上可知,石磨是经过历史积淀并且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增长自身精神价值的传统造物。不仅要对石磨的外在进行设计运用,也要将其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内在精神通过不同的角度使之显现,如此一来石磨就不再是景观的“原貌重现”,不再是机械化的“偷梁换柱”,不再是原始结构的“缩小版”,而是将传统精神与当代精神需求结合,将传统造物的内在外显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