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音乐节目《说唱新世代》互动仪式研究
2022-03-02何秋红王璐妍
□何秋红 王璐妍
2020年8月,B 站推出平台首档自制独播网络综艺节目《说唱新世代》。截至2021年10月,该节目已拥有6.4 亿的播放量,豆瓣评分也高达9.1 分。《说唱新世代》 将源自美国街头文化的嘻哈音乐搬上荧幕,秉持着“万物皆可说唱”的节目理念,鼓励选手用说唱描述社会当下,为弱者和不公发声。本文基于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采用深度访谈和参与式观察相结合的虚拟民族志方法,探讨分析 《说唱新世代》如何打造完整的互动仪式链,以期为同类节目的制作提供参考意义。
一、情境延伸:用户的虚拟在场
说唱是嘻哈文化的核心,在说唱进入大众视野前,说唱群体及粉丝的主要文化实践场所集中在酒吧、地下室、街头、livehouse 等。随着网络媒介技术的变革,线上嘻哈类综艺节目突破了物理空间的局限性,将嘻哈音乐从“地下”带到“主流舞台”,同时为观众营造了一种虚拟的“在场”情境。《说唱新世代》借助B 站平台浓厚的亚文化属性背景和弹幕交互技术,将参与节目互动的用户通过视频播放页面集合起来,共同搭建互动仪式场。受访者小Z 称:“自己一个人看节目的时候,就喜欢开弹幕,觉得那样会更有互动感,把精彩的地方云分享给网友,可以随时和他们聊天。”用户被允许在不同时间点发送弹幕,所有文本内容经过整合呈现在视频“客观”的时间轴上,给参与者制造了一种正在和许多人同步观看节目的感觉,构建了“想象中的共同体”。
基于移动互联网的交互性,用户的互动仪式随着情境的要求而变动。用户在屏幕前发送弹幕对节目进行评论的同时,可以通过“一键三连”即点赞、投币、收藏对节目表示支持;B 站新增的一起看功能使匹配至同一放映厅的用户置身于 “云端livehouse”,与集中在同一兴趣圈层的用户形成云互动; 播放页面还开设了“说唱势力榜”投票通道,用户完成登录、分享等任务后即可为自己喜欢的rapper 送上唱片助力。节目播放页面的这些不同功能设计延伸了互动仪式的情境。同时,由于嘻哈文化包含的部分攻击性元素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背离,小众圈层说唱长期以来被外界排斥和误解,在媒体环境中处于失语状态,而微博超话、QQ 音乐扑通社区、微信公众号等多元社交平台为说唱爱好者提供了持续性的参与空间,衍生出了聚焦于节目共同话题的社群。他们通过虚拟的在场互动,持续刺激用户参与节目内容的讨论、产生互动和情感共享,强化了嘻哈音乐迷这一共同体。
二、情感激活:共同符号的构建
(一)激活用户情感
各种情感关系都是由短暂的情感“投射”而产生的,用户在观看节目时可以获得短暂的情感体验,主要归纳为以下三种:首先,网络综艺节目的娱乐性呈现让用户获得了愉悦感。B 站作为青年亚文化社区,其用户对弹幕语言并不陌生,他们通过弹幕与精彩的舞台共享喜乐,对节目组和选手进行调侃,创造出许多笑点。笑点密集的节目内容、素人选手的趣味表现、戏谑轻松的弹幕互动,使用户产生兴奋,将自己融入热情的情境中,从而获得愉悦感。其次,当互动满足自身需求时,用户会产生满足感。半说半唱的嘻哈音乐呈现了反叛与抗争的价值取向,用户通过欣赏嘻哈音乐来抒发心中对“自由真实”的渴望,实现娱乐消遣需求、情感需求。同时,节目还满足了用户的认知需求。例如选手圣代的作品《雨夜惊魂》便讲述了施暴者将自己粉饰成受害者自导自演的故事,引发了听众对于校园暴力的思考。选手们在作品创作上注重人文关怀,为弱势群体发声,观照社会现实。用户接收到了作品所传达的核心内涵,增强了对嘻哈音乐的认知。再次,用户在互动仪式中会产生期待的情感体验,当期待与现实达成平衡时用户会产生成就感。受访者小P 称:“曾在超话发过一个贷人①真名帖,已经有三千多的转评赞了,这对自己来说超有成就感。”零散的个体在仪式空间聚集,节目为用户互动时的文本创作提供了素材,用户对相关内容进行讨论、二次加工。[1]他们将自己的情感能量添加到所创作的文本里,转发分享到社交平台中,希望节目或选手被人熟知。用户也可以对文本内容发表自己的观点与意见,或以点赞方式对其他用户表达认同。同时路人在浏览文本时可能会产生短暂的积极情感并加入到节目的互动仪式中,而这一过程又将增强用户的成就感。
(二)产生共同符号
具有共同关注焦点的用户群体能延伸具有团结感的共同符号。互动仪式初始,参与者关注的是行为主体之间的感受体验。但参与者在反复实践中发现,要表达这种瞬间存在的共有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只能将情感体验共同聚焦在某一具象化的对象上,即共同关注的焦点。
在《说唱新世代》第一期节目中,总导演严敏宣布将通过此次“生存游戏”,寻找能为世代发声的“新世代表达者”。用户首先被赛制环节所吸引,共同聚集在B 站平台的播放页面。除了“新世代表达者”这一符号之外,不同个体关注的目标并不一致。但随着赛事的推进,用户的关注焦点逐渐聚集到选手身上,进而塑造出人物符号。用户将自己喜爱的选手的人物符号与“新世代表达者”符号融合,使其一体化。他们为了自己喜爱的选手或舞台,在社交平台上持续进行着互动仪式行为。但节目互动仪式链并非个人化的结果,它是在人际互动中不断架构出来的,即具有相同符号特征的用户聚集在同一虚拟环境中,进行具有符号意义的互动,以此彰显用户群体的身份特质。在这一过程中,具有共同关注焦点的用户群体的团结意识及归属感得以不断强化和再创造。
与此同时,在长期的互动仪式中,用户群体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符号系统,使得用户能快速理解使用者的意图,从而进行符号意义的共享与再生产。首先在由B 站弹幕技术空间营造的 “想象共同体” 语境中,网络亚文化群体通过内部圈层的符号或话语建构起彼此之间的互动,并不断对某些标志性话语进行重复刷屏,比如“小破站排面”“Peace and love”“Respect”“贞漂亮”“TY 放心飞,有锅自己背”等。这些弹幕类型是用户群体约定俗成的话语模板,在互动仪式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仪式语言符号。受仪式语言符号的限制,自由流动的用户若是想融入局内人群体,必须掌握仪式语言,能理解语言符号所表达的内容。用户通过不断的互动仪式来维护共同符号的持续存在,互动过程中用户感知到自身与群体的相关性,进而激发群体成员的身份认同。
三、群体认同:情感能量的累积
(一)情感相互联结,缝合群体差异
互动仪式过程中成员间多种共通的情感体验交织在一起,呈现出多元且相互联结的状态,塑造出情感连带。在持续的互动行为下,短暂情感累积形成长期稳定的情感能量,情感能量可以缝合群体成员之间存在的差异性和排斥感,从而强化群体这一符号。
(1)情感联结构筑情感连带。用户群体之间最主要的差异在于情感能量强度不同,柯林斯认为情感能量是一个连续统,即从高端的自信、热情、自我感觉良好,到中间的平淡的常态,再到末端的消沉、缺乏主动性与消极的自我感觉。[2]《说唱新世代》为了吸引更多的粉丝,与用户形成稳定的情感连带,有意识地增强节目官方信息发布的频率,如节目预告、舞台回顾、抽奖福利、花絮推送等。部分用户积极参与话题讨论,充分表达和释放自己的情感,在意见的交互中将个人情感转变为集体情感。对于扮演“追随者”角色的用户来说,相比拥有更多情感能量的节目官方,他们是低情感能量者,且用户群体内部的情感能量不平等。除了节目官方的引导,在用户群体内部具有较高情感能量的“领导者”也需要不断挖掘关注焦点,扩充用户群体的情感互动话题。例如微博大V 齐齐哈尔市倪萍总结的贷人直播图鉴,用户纷纷在评论区积极造梗、盖楼跟风。用户群体在“领导者”的引领下,将关注焦点聚集在节目之外选手的直播,共同分享情感体验,构筑群体情感连带。
(2)情感连带塑造群体共识。群体情感连带的形成关键在于内部成员的情感互动是否处于共同的节奏之中。“尽管人们谈话时没有节拍器,但人们交谈本身就可以作为一个节拍器。”[3]在社会互动仪式中建立和谐的对话秩序,需要个体在与不同对象的交谈中不断调整节奏,从而与对方协调一致。相比于其他群体,其内部本身具有较低的差异性,用户对于说唱音乐节目的关注体现了兴趣或内在需求的一致,更容易形成群体凝聚力。但仅靠用户个人分散的情感难以形成群体形态,在互动仪式过程中情感连带发挥了串联作用,将用户对说唱音乐的喜爱凝聚起来,达成情感共识。例如,受访者小Y 表示:“《说唱新世代》 是音乐类综艺节目里少见的很真诚地践行了节目slogan 的综艺,选手们写豫章书院、写女性力量、写地球软肋、写天灾、写难民,‘万物皆可说唱’,这就是贷的强势输出。”用户通过对“万物皆可说唱”这一标志性口号的共同关注,衍生出了节奏一致的情感连带。仪式参与者被节奏所带动,达成了“勇于表达自己”这一情感共识。用户的“虚拟在场”使他们共同享有对话的节奏感,每一位用户都能通过互动获得更多信息的补充,把握交谈对象的预期谈话内容。如前分析,群体内部本身具有较低的差异性,虚拟网络社区使得用户能平等、即时地展开会话,这种时间上处于不同阶段的共同节奏形成了高度的情感连带,弥补了用户群体内部的个人情感差异。同时,情感连带塑造了这一亚文化群体高度的情感共识,促使用户生成集体兴奋。反之,群体的凝聚力也需要关注内部各成员间感情互动的“节奏”是否合拍。
(二)情感能量聚集,强化群体认同
虚拟情境下的会话交替可以充当有节奏的连带,使群体内部产生集体兴奋。虽然高度的情感连带或集体兴奋是短暂的,但是这种短暂情感带来了群体内部高度的相互认同,个体在参与互动的过程中充分展现了主体性,也得到了其他成员的认可。
(1)群体互动中的身份认同。说唱音乐本身就属于小众亚文化,具有较强的垂直领域性。其中部分用户具有与说唱类音乐相关的知识储备和接触经历,群体内专业渗透力强,所以他们对宣扬传承说唱音乐有天然的使命感,集体意识也比其他类型的节目用户强烈。出于相同的兴趣爱好,用户群体间相互讨论、相互欣赏,组成了较为紧密的互动圈层。如受访者小F 表示:“自己建了说唱粉丝群,发现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节目喜欢上嘻哈,每天大家在群里面分享一些表情包、八卦之类的,贷人线下有什么演出也会分享到群里。”在大众的刻板印象里,嘻哈音乐作为反叛社会的武器,充斥着暴力、炫富、性,它始终未能被大众认可。所以节目超话、粉丝群为该类群体提供了情绪宣泄的场所,用户可以在仪式空间中公开表达对于说唱的喜爱。例如在节目最后一期,用户纷纷参与到弹幕评论这一集体行动中,产生强烈的集体兴奋。“这个夏天很高兴认识你们”“祝我们毕业快乐”“我以神圣的八角笼名义起誓,会记住你们”……这些弹幕表示了用户对于节目及选手的喜爱,以及自己作为贷丝一分子的归属感。其他用户对于贷人、说唱精神的肯定,强化了群体内部的身份认同。
(2)群体互动中的价值认同。用户通过一次成功的互动仪式集中关注点,并以符号形式将积极而短暂的情感体验储存其中,由此获得了个人情感能量。个人情感能量不仅是互动仪式的结果,也是互动仪式启动的前提。在节目播出期间,互动仪式持续重复进行,用户在观看每期节目、关注选手直播中参与互动,个人情感能量不断被激活并累积储存。例如受访者经常提到选手比赛竞技时所登上的八角笼,类似于“我以神圣的八角笼名义起誓,会记住你们”的弹幕互动让用户不断积蓄情感能量。八角笼成为用户的符号信仰,使他们感受到自己与群体紧密相连,即涂尔干所说的“神圣物”。用户会对符号象征进行保护和抗争,保护八角笼的神圣性,与节目的负面评价相抗争,其捍卫符号的道德感表现了对群体价值观的认同。除此之外,用户群体在以虚拟网络为依托的互动仪式中逐步建立起权力分层。例如选手小精灵的微博粉丝群“小时代”只限真爱粉进入,这意味着粉丝不仅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选手微博下点赞评论互动,而且每月还需支付一定的费用。尤其在群体内有明确任务分工,打榜投票、物料制作、控评反黑等,使个体在群体中有对应的身份位置,从而获得价值实现。
相较于传统综艺节目,嘻哈音乐节目的受众定位是网络亚文化群体,该类群体通过虚拟情境下的会话交替,可以建立起更高程度的情感连带,形成短暂的集体兴奋。短暂情感经过多次互动仪式,不断沉淀、凝聚、融合形成长期的情感能量。用户在情感能量的浸润下,会更积极地投入到下一次节目的观看,通过互动来维系其在群体内部的对应身份、保护和捍卫群体符号,不断加强身份意识与价值意识。
注 释:
①贷人即参加《说唱新世代》节目选手的统称。“贷”同音于说唱新世代的“代”字,选手通过比赛赢得节目组设置的虚拟货币“哔特币”,用来购买在比赛基地生存所需的资源,选手在货币清零时将自动出局,所以节目后期选手通过互相贷款来维持基地生存,又称理财新世代。用户也自称为贷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