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 频（组诗）

□阿 毛

货币博物馆所见

一个着火红吊带裙的

女孩

从贝币、金币、布币……

到铸币、纸钞、手票的N个展厅

一会吃冰淇淋一会玩自拍

更多时候隔着玻璃

把各种材质、形状的货币

移到头顶、耳旁、胸前、手腕

最后抚了几下女王的头像

才蹬着蛋糕鞋慢慢离开

你是什么菌

阴冷、小雨月余

有人骂天，有人遁世

乐观主义说——

我们生活在伦敦

我发朋友圈——

冷，不如来场春雪！

“嗯，整个江南几乎都在下雨，

身上像要生蘑菇了，

或许还有别的菌类。”

十万种菌

长满南方的二月

来，辨认一下：

生在晓风和我们身上的

是蘑菇还是木耳？

华家池畔

我们一群不年轻的学生

课余在华家池畔漫步

轧路机的尖音

撕扯路边丝绸店的真丝围巾

气温骤降十度

春天回到冬天

衣框里的春衫

无法跟雨中落红合影

失眠的幼师半夜朗读

社会学教授的育儿经——

“会打扮、行动快、爱笑。

要培养这样的大气妖精。”

门外是一辆压路机

接着一辆压路机

女诗人的一间半房

到灯塔去！

路遇伍尔夫的一间房

——理想、炼狱

和全世界女性的奋斗史

呐喊至轻语、喧嚣到沉默

斗胆借白天的九个太阳

和夜晚树梢上的半个月亮

来哭泣、来发光和照耀

借用一间房

来安慰受伤的灵魂

借半间房来改写世界通史

融合内外宇宙

在虞山

在女性诗歌研讨会上

我们满怀感激地拿起

蘸满红墨水的笔

在往昔的光晕中

签下一间半房的产权

无影塔

女友跟我讲她失败的婚姻

和黑屏的投影

一个男人围着无影塔转了

三圈

一个女人坐在旁边的椅上

发呆

“此塔为何叫无影塔?

果真是有身无影、有婚姻无爱情吗？”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和塔的影子

她看见过

或许我们应该说无花果

或早谢的花朵

我们都曾踩着影子跑啊

哭啊笑啊

而这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

晾衣记

雨在遮阳篷上敲了一整夜

这持续的叮叮嘭嘭

冲刷着楼下的石狮

堆积着被困者的沮丧与绝望

嗡嗡的洗衣声

推出飘荡的彩旗

而，鸟也在风雨中唱

是时候取下面罩与头盔

舒展愁容了

是年

我止笔于英雄的叱咤风云

而不去听他的四面楚歌

不忍啊，不忍！

伤佛这晴天要挂出的衣架

是断箭残刃

百合和洋葱

这是第几场雨呢

我放弃了去菜市场

翻出了冰箱的百合和洋葱

我喜欢剥百合

喜欢把它们一瓣瓣地浸在清水中

再捞起，放在瓷碗里

而洋葱

洋葱像个禁忌

我只能闭着双眼

背过身去

给这一被我视作植物界里的动物

剥衣

湿润的、辛辣的

白色，花、玉……的前程与归途

由手指、刀

和油锅……成就

雨啊，下了这么久

停一停吧！

夹竹桃酒店的视频号

猛嗅夹竹桃

以手机滤掉烟霾和雾气

擦掉镜头里的芒刺

隐去流行乐和安插夹竹桃的牛奶

验证的毒

剪辑视频里不真实的美

和传统的三段论

扩音器延展的尖音射穿风

和山谷中此起彼伏的回音

迷茫的人并不看算命的

纸牌

只是

只是你边听边咳嗽

一个戴夹竹桃花冠的疯子

跑入了镜头

宁静的热情

打开窗

停止

有关烟火与哲学的争论

看宁静的热情中

一人的针线一人的炉火

一人的自我反抗

我在画外音里磨杵、写诗

那个穿白罩衣不轻易下楼的姐姐

把诗句藏在壁柜后

蹒跚地靠近睡床……

我也倦于写出诤言了

就让颤抖的笔

任灰尘、铁屑与省略号

落在句子里

女神传

电视机罩的绣花

从前

它们出自手工姐姐的细女红

现在来自机器妹妹的加速度

从线头看到的青丝、银发、红纸……

从镜头看到的彩染、纹眉、漂唇……

我们，或后来的她们都爱过

现在依然

还有，丁克、中性……

和女权的万千形式

满屏的女神

你自己也恍惚其中

可有一盆真实的冷水泼向

这个浮夸的虚欢之日

你其实共频于此——

那些善良、朴实、勤劳……

默默活过的她们

才是女神

那些以爱头顶天空、足下土地

而爱了全天下的她们

才是女神

而你，只是口头的女权

只是要义的花边

“不好意思！

对不起大家，真的对不起了！

我只为退出这个节日的她们

而鼓掌！”

删不掉

那些消失了的内容

以条目

空存于删不掉的链接里

像还没有被后工业

推倒的墓碑

无奈的诗笔

忽略露出树桩的水杉林中

表演水上飘的特技

搁在荒凉的街道

和微曦的阳台上

泻下的毛毛雨里

笔触

追随着漂泊者

沿着废弃的轨道

回到旧床上

如睡在颠簸的火车上

所谓前行

终归是

跟随宅基地旁的汉水

居栖地的长江

去到达欢聚的海洋

而垂暮眷恋着年轻

那时候相爱的人

泡沫之下

也有月亮药片

越来越远的故园

与诗

和不存在的乌托邦

恰如

读到书卷最后一页的悲伤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