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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列传》对现代“软新闻”写作的启发

2022-03-01吴秉勋

今传媒 2022年1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受众

吴秉勋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3105)

在人类文艺创作的历史长河中,新闻写作是一种新兴的写作文体。其正式的名称及概念,是在20世纪以后随着科技、网络的发展逐渐形成的,新闻报导也为了满足受众的需求而被分为“硬新闻”和“软新闻”两大类型。“软新闻”又称为“非事件新闻”,其与题材比较严肃,着重于思想性、指导性和知识性的“硬新闻”的最大不同处,是它往往不是最新发生的,是已存在一段时间而且没有完备的主体内容和时效性,更侧重事件发生的阶段性、概括性和倾向性[1],因此在写作上通常比较灵活自由,在表达形式上也较为丰富和多元化,对于受众而言,其特色在内容生活化、戏剧化以及表达形式的趣味性。目前很多学者也试图通过内容的策划、方式的创新、形式的多样、视野的开阔等方面,在与“硬新闻”相互参照之下,探讨两者之间的转化方式,为“软新闻”寻求更新、更广的出路[2]。

我国古代对于“新闻”及其写作等概念尚未有明确的认识,但许多作家早已致力于类似“软新闻”的写作形式,汉代司马迁即是一例,其《史记》的“本纪”“世家”和“列传”等篇目之写作方式多以人物为主线,再联系至该人物发生的事件,紧密地串联出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并善用精准的词汇描述,让原本比较枯燥的历史事件变成具有阅读趣味的故事。这种在写作上的思考逻辑和叙事方式值得现代新闻工作者借鉴。因此,《项羽本纪》描写“鸿门宴”里发生的尔虞我诈之情景,至今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名篇。另外,司马迁在《孔子世家》中自云:“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自叙其目睹收藏于“仲尼庙”的衣冠书车礼器等物件,令读者想象出当时众多学子求学的盛况[3]。他彷佛化身为现代记者,实况转播了自己参访景点的现场情景,极尽所能地描绘现场情境,带领读者穿越时空,回到百年之前的场景。《史记》这类写法在“列传”里也很多,因此本文从“软新闻”的角度出发,以《列传》诸篇作为研究对象,考察其与现代“软新闻”写作的契合之处,总结出其对现代新闻写作的启发。

一、“软新闻”视域下《史记·列传》的写作特色

(一)善用背景材料和历史事实讲故事

新闻写作最重要的是“讲事实”,即便是写法比较灵活自由的“软新闻”也要站在报道事实的基础上,有限度地在内容里“加油添醋”。因此作者在“讲故事”之前必须做好收集材料的准备,再根据历史事实展开对于人物和事件方面的描写。《史记》在描写历史人物及其故事时,对于事实和虚构之间的掌握,拿捏得非常准确,如《淮阴侯列传》以楚汉战争为背景,生动详细地描绘了战争始末以及军事上的权谋算计,犹如现代新闻里的战事实况报道和战局情势分析。

《乐毅列传》除了介绍乐毅生平事迹,更详录了其回信给燕惠王的全文。主人公的身世和信件内容是司马迁收集到的材料,乐毅在军事上的长才以及燕、齐两国的连年交兵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司马迁结合这些材料和史事,再以乐毅文情并茂的信件内容作为补充,揭示了乐毅的内在精神世界及其人格特质,清楚且完整地塑造了一位兼具军事与政治头脑,沉着冷静且具有高尚情怀的将军形象。

《伍子胥列传》则描述了楚国大夫申包胥为了拯救国家而“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3]2177,连敌国君王都感动了。司马迁以秦、楚之争的历史,配合申包胥在秦国朝廷大殿上哭泣作为背景材料,姑且不论司马迁是否为了营造出主人公悲叹国家将亡的愁苦心情,从而使用了“七天七夜不断痛哭且日夜没有中断”的夸饰法,至少读者从中获得了阅读趣味,同情主人公的遭遇,加深了申包胥哭秦廷的印象。

(二)细致生动地描述现场重要情景

“软新闻”的特色之一是可读性强,因此新闻工作者会经常使用“散文化”的笔法,借以作者的视角,通过细致而生动的描写激发受众对新闻事件的想象。司马迁也很重视读者的想象力,其对鸿门宴的记载是通过描述人物座位的安排而创造出足以想象的空间感,让读者深临其境,彷佛亲身参与了宴局。司马迁尚有另一种写法,是通过纵向的时序性描述,营造强烈的时间感,让主人公和相关角色在作品的一段时间之内紧凑地“表演”一连串的肢体动作。如《刺客列传》里对荆轲刺秦王的过程描述是先通过纵向的时间轴,描绘荆轲从“图穷匕见”到追杀秦王的经过,再到秦王反击、主人公神色从容地慷慨赴义的最后场景,在过程中创造强烈的时间感,也营造了紧张刺激的氛围。此外,司马迁甚至会利用文字叙述来放大时间过程,例如作者在交代刺客荆轲的早年生平、受太子丹的礼遇以及樊于期的牺牲等事件时比较言简意赅,也多以平顺和缓的口吻;相反地,司马迁着重放大了故事主人公在击杀秦王的过程,这个刺杀的时间过程本应是紧凑且短暂的,但作者却刻意放慢了叙述节奏,以超过300字的篇幅,巨细靡遗地描绘当时的情形。由此说明,对于荆轲刺秦王这一篇“新闻报导”而言,司马迁要体现的是故事主人公击杀秦王且从容赴死的始末,因此简单交代作者认为的故事支线,着重于作者最关注的也是受众最感兴趣之处。

《史记》里有许多类似现代“软新闻”的直接叙写人物情绪和动作的写法,如《伍子胥列传》描述伍子胥为了泄私愤,命人掘开楚平王坟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3]2176,这则故事在整段叙述过程中虽然没有描写伍子胥的面部表情,不过愤恨的怒鞭尸体、报仇雪恨之后才愿意平息怨气的情景,已透过文字描述而清楚地表达出来。再如《苏秦列传》的韩王听了苏秦的讥讽之后“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剑仰天太息”[3]2253,生动且细致地呈现其突变脸色,再捋起袖子、愤怒地瞪大眼睛且手紧按着宝剑,最后仰天空长叹的情绪转折;《廉颇蔺相如列传》描述蔺相如发现秦王没有打算把城池作为报酬交还给赵国的意思,立刻“持璧却立,倚柱,怒髪上冲冠”并说“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3]2440,如此生动地描写蔺相如的肢体语言,再配合疾言厉色的说话方式,清楚呈现其怒急攻心的情绪。此种描写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和现代“软新闻”所重视的“散文化”笔法不谋而合。

然而《史记》的另一种写法是刻意不描述故事主人公当下的情绪,却通过其他相关人物的肢体动作和言行举止,烘托出主人公的性格,这对现代新闻写作也甚有启发。如《孙子吴起列传》描述吴王阖闾带着后宫女子,要求齐国的孙武以这些妇女作为操演兵法的对象,妇人们一开始不断地“大笑”“复大笑”,直到孙武要将队长斩首立威,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3]2161,连忙下来好言相劝,但根据《史记》的描写,最后孙武是“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的把两位女队长斩首示众。读者可以在《孙子吴起列传》的叙述里发现,后宫女子把操演兵法当作儿戏而不断嬉闹,吴王也持着玩笑心态,直到自己的爱妃要被人斩首才惊慌失措地出来阻止,但文章中的主人公却始终未被《史记》描绘任何的动作、声音和情绪,如此一来反而更加凸显了主人公的沉着和冷静。

《孟尝君列传》也曾用过类似的写法。司马迁在大段篇幅里,运用生动的描写让孟尝君的人物形象变得极为鲜活,各种情绪和肢体动作跃然于纸上,唯独叙述到其预先安排侍从躲在屏风后面记录主人公和宾客的聊天内容及宾客亲戚的住处,使之能在宾客一离开就能马上派使者到宾客亲戚家里问候并献上礼物,以及宾客怀疑自己的饭量与孟尝君不同而恼火,最后发现并非如此而惭愧自刎。《史记》这一大段的叙述过程刻意压低了孟尝君的人物形象,主人公没有声音和情绪,而是依靠故事中其他相关人物的言行举止,来体现主人公的性格。

(三)刻意借用直接引语

新闻工作者在写文章时,为了说服受众、促使受众和作者之间产生更大的情感共鸣,经常会借用知名人物的言论,作为个人在报道上、陈述观点上的立足点,进而产生更大的新闻感染力。司马迁能善用这种写作技巧,因此《史记》引用知名人物言论,不仅为其所述事件或评论的观点增加了可信度,更加深了读者对《史记》所载所论的心理印象。如《伯夷列传》刻意借用孔子对伯夷、叔齐的评论:“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3]2121,以至圣先师的“招牌”为二人的优良品格做了保证,具有强烈的说服力。再如《李将军列传》篇末引用了《论语》里孔子说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来总结汉代名将李广的一生[3]2878,清楚表达了李广令人尊敬的原因是自身行为端正,让下属从心里佩服,进而达到军令皆能彻底落实的结果。

(四)寓主观评论于客观描述

相较于“硬新闻”的话题严肃和措词严谨,“软新闻”的题材通常比较广泛与灵活,在写作上被允许加入更多的个人观点,甚至是主观评论。不过为了避免受众产生“作者过于武断、不够客观”的心理,高明的新闻工作者会尽可能地寓主观评论于客观描述之中,让自己的写作主旨通过文字或影像等作为媒介,令受众自己发掘该新闻事件所欲表达的观点。如《刺客列传》描写聂政因母亲在世而拒绝了担任刺客的要求,行刺成功之后又“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然而作者始终不解释聂政为何要在临死前自毁面容,直到故事叙述到聂政的姐姐在街头认尸,“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闲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通过她哭诉的内容,让读者自然领悟到《史记》想传达的侠义精神和孝悌观念。

司马迁刻意描述聂政自毁面容,实际上是想暗示读者,聂政不是一位暴躁鲁莽的刺客,其具备了整部《史记》想要强调和推崇的传统儒家的优良品格。司马迁特意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以故事主人公外在的行为举止等客观描写,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接收到“叙述者的信号”[4],故而成功地传递了自己所欲表达的主观意见,此种高明的写法,是“软新闻”写作者可以参考的典范。

二、《史记·列传》带给现代新闻工作者的启发

精心安排结构是现代新闻写作的一项“基本功”,早在千百年前的《史记》已为世人提供了极为具体的学习范本,如司马迁善用背景材料和历史事实来讲精彩的故事,这种叙事方法对于现代新闻写作的启发,是作者能站在报道事实的基础上,让内容表现得更加充分而富有光彩,从而吸引了受众对于人物和事件的关注程度。另外,司马迁在《史记·列传》里细致生动地描述现场重要情景,则是《史记》作为一部记载先秦乃至于西汉史事的著作却不会令人觉得枯燥无味的原因,作者不断地帮助读者去创造想象空间,促使读者自主的参与到被观察事物当中,和作者一起去还原当时的情景。

《史记·列传》刻意借用直接引语的例子很多,而且在记载和批评负面人物时也经常使用这种写法。根据笔者的统计,虽然《史记》的写法看似灵活自由,或开篇直接介绍主要人物并描写与其相关或相涉的事迹,或先借用直接引语作为开头,或先以自己主观的评论逐渐引导读者进入故事情境里,然而除了介绍当时杰出商人的《货殖列传》以外,当司马迁要介绍比较负面形象的主人公,或事件中涉及负面观点时,多会在文章开头就先借用直接引语,为故事的始末预先作了总结。《史记》里的《酷吏列传》《游侠列传》《佞幸列传》《滑稽列传》都是如此,如《酷吏列传》不直接讲述故事,而是先借用分别代表儒家的孔子和道家的老子之语,为文章揭开序幕,引导读者去认识汉武帝时代凶狠残暴的酷吏。《史记》这种写作方式已具备了现代文艺理论“移情说”的雏形,作者刻意借用直接引语,让受众产生移情作用,使其在阅读或观赏之前,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因此受众在进行阅读的过程之前,在心理上已经认同了作者的所叙之事,至于作者试图让受众理解的内容和观点,当然会在这个过程中油然而生了!

三、结 语

根据本文的研究和分析,可以发现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很重视作品的可读性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的心理过程,这和现代“软新闻”发表目的相同。其重视背景材料和历史事实的使用,再以此基础来让故事变得充实且丰满,也和“软新闻”的基本要求一致。另外,《史记》善用直接引语来增加内容的说服力,更刻意使用客观描述来暗示个人的主观意见,这种写法对于“软新闻”工作者也颇有参考价值。由此说明《史记》里的很多叙写方法与现代新闻的写作方式互相契合,甚至有一些写法时至今日仍能让人为之惊叹!换言之,现代新闻工作者仍能从我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吸取宝贵的写作经验,进而让新闻类型的发展道路更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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