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
2022-03-01邹贤中
一
王遵纪在外打了一辈子工,先拿工资再做事的活儿还是第一次遇上,而且还是日结。既然是日结,换句话说,就是天天发工资,王遵纪很高兴。说一辈子是不准确的,准确地说,是四十年,半辈子的样子,然而这是一辈子最美好的、最年轻的四十年,也就是他的十八岁到五十八岁。已经五十八岁的王遵纪该回农村颐养天年了,可他不,他说,我还是在城里发挥余热吧。颐养天年,六十岁以后再说。农村的老人,有几个人能颐养天年?大多是活到老,干到老。王遵纪做过很多工作,搞建筑、进工厂、做中介、干销售、送外卖、收快递、洗碗碟、扛大包……没有文化的底层人民能从事的工作,他基本上干了个遍。打工久了,人也就油了,找工作就学会了挑,不是刚出来时老实到只有被别人挑选的份了。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虽然没有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但至少是相对平等了,甚至打工人也牛气了起来,一言不合就可以炒老板的鱿鱼了。时代变了,好工作不说,一般的工作满大街都是。打工人动不动就玩起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潇洒派头。
王遵纪打工久了,对工作就学會了挑,要钱多、事少、离家近,还有一点最重要的,那就是老板要好相处。在外打工的人都知道,符合以上一个条件的工作好找,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工作就难找了。太少了!就算有,也轮不到你呀。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挑选工作,工作也在挑选他们,说工作在挑他们也是不对的,准确地说是雇主,也就是老板或者代表老板发话的人力资源部在挑他们。在挑剔间,彼此都看不上对方。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找合适的人。
王遵纪这次就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好工作,钱多事少离家近且老板好相处。王遵纪这份工作就是抛撒小卡片,没有技术含量,工作不难,可以说是很轻松了,比他当年发传单还轻松。发传单你得把传单一张一张地发给路人,你不能一发就是一堆,更不能一把就把手上的传单全部塞进垃圾桶然后回去领工资。王遵纪刚开始不懂这活儿,以为发传单很轻松,接过传单就上了街。街道上人来人往,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为过,王遵纪就把传单往路人手里塞,没想到路人对他如避瘟疫。王遵纪观察了一会儿,明白了,还有多家公司也在发传单,他们是眼镜店、教育培训学校、美容店、房地产中介。这些店有特点,他们不光发传单,还得拉人头,最好的效果就是拉着意向客户到公司当场成交,就算你没时间,他们也会穷追猛打叫你留一个电话。过来人都知道,不留还好,一旦留了,后患无穷,你就等着他们对你电话狂轰滥炸吧,他们可是不分休息时间和工作时间的。
王遵纪没有经验,他站在大街的尾端,这就吃了亏。发传单也是有讲究的,要按照人群的流动方向站在第一位,这时候人家还没那么烦躁。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这都四次了,忙碌的人们在被四拨人死缠烂打后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看到还有王遵纪在发传单,自然对他如避瘟疫。王遵纪发了一天,传单还没发完,眼见天都要黑了,看看四周没有同事,一咬牙,把传单塞进了垃圾桶,然后回到企业结这一天的兼职工资。老板拿出王遵纪将传单塞进垃圾桶的照片,又拍了拍一堆有点脏的传单,王遵纪傻眼了。那一堆脏了的传单就是他抛弃的传单,没想到竟然被老板捡回来了。那次,王遵纪只拿到了半天工资。
抛撒小卡片比发传单轻松。虽然都违反了城市管理条例,都是在污染环境,但是明眼人从字面上就能分清二者的天壤之别。发传单需要一张一张地把传单准确地递到潜在客户的手里,抛撒小卡片不需要塞进别人手里,而且还可以一次十张、几十张地抛撒,卡片飞上了天,下落的时候像冬日的雪花纷纷扬扬,被风一吹又像蝴蝶起舞般潇潇洒洒。一盒卡片只消一会儿工夫就能抛撒完。更关键的是,这份工作钱多,抛撒一次小卡片是五盒,整整一千五百张,一次给两百块钱,比上一天班划算,说起来一千五百张数量有点大,然而撒起来快呀。这就符合王遵纪找工作的两个条件了,钱多、事少。撒卡片肯定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的,原则上说是不符合“离家近”这个条件的,好在有雇主派车接送。有了车,在王遵纪眼里百里之外也就在瞬息之间了,何况还可以饱览沿途风景,看芸芸众生忙忙碌碌岂不美哉?速度改变不了物理距离,却可以改变心理期待,说起来还是“离家近”。至于“老板好相处”就更加符合了,王遵纪见不到老板,只见到司机,司机话少,而且是先给钱,再办事,这还不足以说明老板好相处吗?要是不服气,你去找一份先拿工资再做事的活儿给大伙儿瞧瞧?
说接也是不完全准确的,有人会提前电话联系王遵纪,让王遵纪到一个指定的、秘密的、偏僻的地方取卡片,和卡片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天工资人民币两百元。然后到人家指定的地点等司机。对方会告知车牌号。这一切神神秘秘的,王遵纪不多问,只管照做。等他来到路边,司机的车就来了,王遵纪一招手,司机就停车。这种工作一般是下午六点出去,七点多,在暮色四合时开始在人员密集的地方抛撒,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就能回家,一天工作时间三个小时足矣。
王遵纪撒了几次卡片就轻车熟路了。细心的他发现,司机开的是同一辆车,每次的车牌却不一样。
二
很多人都说,官员的职务越高,离人民群众越远。刘青天是一个例外。刘青天认为,不管职务升到哪一级,自己都在贴近群众,贴近生活。刘青天是一个生活在人民群众之中的官员。刘青天来自群众,他喜欢贴近群众。他喜欢人间烟火。官员大多有嗜好,如好色、好财、赌博、钓鱼、收藏啥的。有的嗜好严重影响个人形象甚至为害一方。有的嗜好是个人行为,危害性不大,但是被有心人利用,还是存在风险的。刘青天没有嗜好。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下了班穿着休闲装到辖区四处乱逛。这不影响个人形象,还避开了别有用心的人来家里送礼,又体贴民情,实在是一举多得。他的乱逛是徒步性质的。他不开车,更不公车私用。这又多了一个好处,绿色健康。城市的夜色霓虹闪烁,车辆川流不息,路边还有不少路边摊做着各种吃食,煮、炒、蒸、炸、煎……烟雾缭绕,食客们喝酒划拳,一片热闹,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气,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看着自己管辖的地方越来越好,刘青天就好像看见了头顶一片朗朗晴天。
刘青天喜欢一个人散步,可秘书小赵不答应。小赵说:“书记,没个人在您身边,有事也没人招呼,这怎么行呢?”
刘青天问:“为啥不行?难道还有人打劫我不成?”
小赵含笑说:“在书记的管理下,城市治理越来越好,打劫的事情早就销声匿迹了。只是您日理万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全区百万人民可怎么办呀?”这话有点煽情了。
在领导面前说话是需要特别注意的。刘青天没有架子,小赵跟了刘青天很多年,说话就有些随意。既然话说到了人民,刘青天就认了,谁让自己来自人民呢。于是,刘青天就说:“也行,就带上你。”又补充说:“不能再带其他人了。”
小赵就笑,他的笑没有挂在脸上,而是放在心里。
两个人穿上休闲装,清清爽爽地来到了星光大道。此时,已经是七点半的样子,路灯亮起来了,两旁店里的彩灯更是熠熠生辉。小摊贩已经忙碌起来了,星光大道就有了繁忙的、繁荣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小贩们的吆喝聲起来了,每个小摊贩前的煤气都滋滋地冒着火。对有钱的、讲究的人来说,他们不愿意来这种地方消费,他们嫌这里脏、乱。可是路边摊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味道好、价格实惠,从某些方面来说,脏也是好事,你吐掉的骨头、弹掉的烟灰、吸完了的烟头、空啤酒瓶不用放桌子上,直接给地方招呼吧,方便——这样一来,坏处倒成了好处。来路边上吃的,多是建筑工人、工厂员工,他们收入不高,他们也不在乎环境好坏,他们在乎的是口味、分量和价格,这些都是路边摊给予他们的。于是,他们三五个人花上一点小钱,就可以饱吃一顿,甚至一边吃一边聊,这就是普通人的快意人生。刘青天夹杂在里面,看到心仪的吃食偶尔也会来一点。小赵在城里长大,看不上这里的吃食,只是看见书记都吃了哪里好意思不吃,吃了一回,小赵也明白了路边夜市的魅力所在。
此时的星光大道在小贩和食客们的共同努力下红红火火,烟雾缭绕,香味扑鼻。刘青天东走走西看看,陶醉了。这时,一辆开着车窗的面包车由远及近地来了。只见车的后排右侧探出一个脑袋,比脑袋先出来的是一只手,手里拽着一把东西“哗啦啦”地撒向了天空。刘青天没有在意。车已经到了近前,与刘青天都能面对面了,那只手又抓起一把东西“哗啦啦”地撒向了天空。距离近了,刘青天看清楚了,是卡片,五颜六色的,一个只穿了胸罩和三角裤的美女在卡片上对刘青天微笑。女人的眼神是落寞的,好像希望刘青天去陪她。卡片上还有包接送的电话。面包车没有停,在缓慢地向前行走。飞向天空的大量卡片如一群循着芳香飞舞的蝴蝶往人群里扎。刘青天来不及交代小赵,掏出手机就把车牌号拍下来了。小赵见了,连忙学习领导去掏手机,这时,车已经远去了。
刘青天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他把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小赵,说:“把照片发给李规矩。”
小赵问:“这事情,发给翁精明去处理就好了吧?”说完又后悔了,领导交代的事情,秘书瞎掺和啥?秘书只是领导的传声筒。
刘青天没有正面回答小赵,说:“告诉李规矩,我交办的。”
三
城关派出所所长周公正正好值班。公安工作比较特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需要有人值班,哪怕你干到了局长、厅长也不例外。公安实行的是值班责任制,值班人员全权负责当天的工作,其他人员是辅助性质的。这样一来,值班最怕来事,比如说有人打架、跳楼、群体性事件。都快晚上八点了,辖区一片祥和,看来今天这个班要平安度过了。周公正美滋滋地想。当然,他没有特别大意,公安值班是二十四小时制,是今天的早九点到明天的早九点。虽然说时间还长,但是按照他多年的公安经验,出事一般在白天,晚上的事情相对较少,就以堵门要工资、跳楼为例,谁晚上去干这事情?干这事情给谁看?晚上最多的就是喝醉酒打架,都是小事情。
然而,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周公正一看号码,头就大了,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副区长兼公安分局局长李规矩。周公正有点怕李规矩,也不是说他一个人怕,是所有的所长都怕。李规矩上任有三年多了,据说正处于要动一动的关键时刻。他常说的话有两句,第一句是,谁要是觉得我们分局累,想去其他分局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跑关系;第二句是,谁要是真的不想干了给我白纸黑字写辞职书,我批。第一句话还柔中有刚,第二句话就绝情了,不是谁家都在开矿呀,辞去了这份有着社会地位、有着丰厚福利待遇的公职,你去哪里找工作?考公务员是很艰难的,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于是,没人敢说。李规矩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他是一个高明的“销售”,除了给“客户”施加痛苦外,还提供解决方案,他骂完人,就一本正经、语重心长了:“同志们,虽然我们辛苦,但是值得。同志们,好好干吧,你们想想外面就业形势多严峻呀!”
周公正等一众所长们看出李规矩的高明来了,都被李规矩管得规规矩矩。周公正照猫画虎把李规矩这一套拿来管所里的民警,这一打一摸,效果还真的好。周公正还悟到了一点,所谓管理,就是抓人要害,就是打蛇的七寸。
周公正连忙调整状态,脸上堆笑接通了电话:“局长,有何指示?”
李规矩的语气是严肃的:“看见我发的微信消息了吧?”
周公正说:“今天值班,又是警情分流,又是文件审批啥的,忙得不得了,还没看微信呢,我这就看,这就看。”
李规矩说:“我在指挥中心等你的战果。”
周公正一听“战果”就知道麻烦大了。慌忙去看微信,是三张图片,一张车牌号,一张满地小卡片。地点也看出来了,是辖区的星光大道。第三张图片是重点,是小赵发给李规矩的微信截图,书记交办的。
周公正身为这座大城市的所长,级别是副处级,可不是内地所长们的副科级,现在也处于要动一动的关键时刻,他对区里的动态还是有所掌握的。区委书记刘青天往日极少给公安下达指令,就是下达,也是在会上,很少私下指示。就是转达,也是秘书对秘书,也就是小赵直接转给翁精明,再由翁精明向李规矩汇报。
干到周公正这个份上的官员也算是久经考验了,是明白人间的道理的,很多事情的背后都绕着弯子,你不把这弯子搞清楚就办事,十有八九会把事情办砸。书记直接出面说明两件事:一是书记很重视,二是书记很生气。周公正不敢问李规矩,只好向翁精明打探底细,翁精明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毕竟这事儿没有经过他的手。时间紧迫,李规矩还在指挥中心等战果。周公正不等了,马上部署工作,视频、情报、路面警力齐上阵。天网恢恢,法网恢恢,大数据时代找个人是很容易的,民警们很快就梳理出了王遵纪和司机的身份信息和住址。晚上十点半,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将王遵纪和司机从不同地方带回了派出所。
周公正第一时间电话向李规矩进行了汇报。李规矩只说了三句话:一是干得不错,二是顶格处罚,三是深挖扩线。
四
刘青天不喜欢回农村老家。刘青天来自农村,尽管已经是正厅级干部了,可农村的野蛮还是让他害怕。刘青天在五岁的时候父亲就走了,母亲改了嫁,受尽了农村世界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幸运的是,村里的戴老实跟他非亲非故,却收养了他,完全是当儿子来对待的。可以说,没有戴老实,刘青天早就饿死了,就算不饿死,也不可能上大学,更不可能有今天。
戴老实比刘青天大四十岁,他还有一个儿子,比刘青天大二十岁。
刘青天出息后,他不喜欢回农村,却喜欢回一个地方,那就是戴老实家。都是农村,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出息了的劉青天每次回家都要给村里人送很多礼物。人们都说,还是青天好,青天不记仇,要是别人出息了,我们那时候这样对他,早就记仇了。对戴老实夫妇,他就更好了。
刘青天每年要回去三次,一次是清明,给故去多年的父亲扫墓,剩余两次分别是戴老实夫妻过生日。一个正厅级干部能一年回戴老实家两次,戴老实面上有光。
每次都是刘青天回家,戴老实却从来没有主动登过门。刘青天曾经要戴老实夫妇来城里,戴老实住不习惯,嚷着要回去。让刘青天没想到的是,从来不主动登门的戴老实登门来了,已经八十岁的戴老实身体很好,眼不花耳不鸣,他还带了刘青天小时候最爱吃的红薯粉末。小时候穷,红薯粉末煎鸡蛋是刘青天的最爱。戴老实节衣缩食,逢年过节都会让刘青天吃这道菜。刘青天喜不自胜接待了戴老实,问:“爸,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虽然是养父,刘青天还是把戴老实当亲爸。
两个人闲扯了一阵话。戴老实说:“你当官后,爸妈和你哥从没求你办一件事,这次只求你一件事,别让公安再查小卡片的事情了。”
刘青天不解,就问:“撒小卡片的人与您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您忘记我爸爸是怎么死的了吗?”他爸指的是亲爸,就是在外打工被人用小卡片玩了仙人跳,恼羞成怒与人动了刀子最后丢了命。
戴老实说:“我知道你恨小卡片。抛撒卡片的人确实跟我没关系,但是后台跟我有关系,跟你也有关系。你以为凭我一个农民能送出你一个大学生?何况那时候我已经老了,那都是你哥在外挣的钱。小卡片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哥。最近公安把他追得很紧。他打听明白了,这事情是你交办的。再说了,这事情为何屡禁不绝?因为存在就是合理。”
刘青天傻了眼。这些年,自己只知道大哥在外做老板,却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大哥也从来没有麻烦过刘青天一次。刘青天明白了,这一求,父子还可以做,兄弟也可以做,只是性质就变了,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他很惊讶,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能明白“存在就是合理”这个道理。
刘青天当场给李规矩打了电话:“告诉城关派出所,到此为止。”
戴老实安心了,连带高兴的还有周公正。黄赌毒案件没有具体的指标,完成多少不重要,只是区委书记交办了就得一查到底,这就影响了其他办案指标。他也查清楚了,幕后的场地并不在自己辖区,在毗邻的外市,正准备收网。目前也就把王遵纪和司机送到了拘留所,行政处罚是顶格的,治安拘留十五天。现在到此为止实在是太好了。
五
半个月后,刘谦逊出事了。
刘谦逊喜欢开快车,他一点都不像他爸刘青天,性格各方面都像他妈柳温柔。柳温柔的爸爸,也就是刘谦逊的外祖父是在市长位置上退休的。柳温柔并不温柔。刘青天也拿她没办法,自己官至正厅与努力分不开,然而当年的第一次进步还是离不开柳温柔娘家的努力。起势决定气势,从此刘青天直步青云,四十岁就到了正厅,前途不可限量。可正因为有这样的根子,虽说柳温柔的父亲早就退休了,但是柳温柔还是处处压他一头。只要刘青天惹到了柳温柔,柳温柔就撒泼,说自己瞎了眼。女人大多这样,再加上是家事,一件事可以扯出八件事来,刘青天就怕老婆。那时候,计划生育还是国家的基本国策,公职人员又只有一个儿子,这就决定了他们是在悬崖边行走,这儿子就成了柳温柔的宝贝,生怕把宝贝摔着了。
才十七岁的刘谦逊是无法拥有驾驶证的,没有驾驶证不代表没有车,不代表无法开车——总有很多人给他创造条件。他倒没有成为温室里的花朵,他学习不行,打架斗殴、喝酒赌博无所不通。这不是他第一次出事,平时都是柳温柔在背后摆平。他知道,在他老爸的地盘上,交警不敢把他怎么样,何况退休的外祖父还余威犹存。这次,他刮到了人,人家伤情倒也不严重,要是他好好地赔礼道歉给了医药费也就没事了,可毕竟是嚣张习惯了的,他不但不给,还说对方影响了他飙车的兴致。对方不干了,双方就动了手。看热闹是人的本能,周围的群众就围上来了。跟随刘谦逊的还有一帮纨绔子弟,对方就一个人,哪里是刘谦逊的对手,很快被打倒在地。围观的人群暗地里拍了照片传到了网上,玩起了现场直播,人家纷纷议论,这是区委书记的儿子。
刘谦逊打了人正欲离开,人群里来了两个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王遵纪和司机。抛洒小卡片的事情,说到底司机和王遵纪也是不知情的,他们的后面的后面,还有好多道线呢,他们又哪里能接触到核心人物?在讯问时自然就说不出来。在周公正看来,说不出来就是不招,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于是自作主张狠揍了两个人一顿,还私自延长了审查滞留时间。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刚刚被释放。本来没他们什么事,一听说是区委书记的儿子,一激灵,来到刘谦逊的车前,拍了拍车窗,喷着酒气说:“你是刘青天的儿子?”刘谦逊看着两个陌生人,哂笑:“是又如何?”
两个人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他在被派出所民警送去拘留所的时候听到了民警们的交谈,说这是区委书记交办的案子,还不知道要牵连出多少好戏来呢。原来,自己出事的根子就在这里,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们的拳头对着刘谦逊就砸了下去。
当头晚上,各路自媒体大咖纷纷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合理想象,在网上展示了他们的惊人才华。无证驾驶、酒驾与区委书记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颗重磅炸弹,事件热度持续不降,占据热搜榜首,一时之间,甚嚣尘上。引起了市纪委的注意。直到另一个更大的热点爆出来后,网民们才转移了注意力。
附 录
互联网是没有记忆的。三个月后,已经被网民遗忘的卡片事件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是市纪委公布了调查结果。据纪委调查,柳温柔背着刘青天收了不少官员贿赂,还打着刘青天的旗号操办了不少事情,刘青天虽然个人作风严谨,但因家风不严,被免职。柳温柔被送进了监狱。刘谦逊因酒驾、无证驾驶及打架斗殴等其他事情并发被送进了少管所。李规矩和周公正因为擅自延长审查时间,连带出其他问题,升官没成还进去了,便宜了他们的竞争对手。
倒是刘青天因为一句话丢了官,还连带将那么多人送进了监狱,那么清廉的一个人啊,网民们反而替他不平,于是在写了一首《青天之歌》在网上广为流传:
啊,青天,青天
你不但名字叫作青天
你是人民真正的青天
你用一句话
将那么多人送进了天堂
还了我们一片朗朗晴天
参与办案的有一个民警,叫钱有才,他看到了这首诗,对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一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何况,这不是一只蝴蝶呀!
邹贤中,1990年生,现居广东深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飞天》《延河》《美文》《安徽文学》等,曾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转载。鲁迅文学院广东公安作家班学员,毛泽东文学院第16期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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