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忽如寄(创作谈)
2022-03-01莫诺
莫诺
傍晚时分,天陡然冷下一张脸来。
暮色向晚,日光将熄。阴云自北边翻涌而至,遮天蔽日。独有西山上,尚还残留半瓦鱼白。城中风声四起,长街吹寒。如此,这南方小城猛地一缩,打个寒战,便有了冬日的模样。
下班归家。电梯井里风声如鬼泣。上得楼来,开门燃灯,便瞧见阳台洗劫过似的。三两件洗净的衣物跌落在地。喂养在阳台的数盆绿植,亦未能幸免,饮醉似的,翻的翻,倒的倒,吐出一地细土。
也不知从何时起,似个闲老,开始热衷于盘弄花草,养些并不吵闹的小东西。仿佛唯其如此,才能于這累累人世,将日子过得清翠些。
待阳台归整如初,额前身后已覆满一层细汗。回身之时,瞧见屋内亦有些许杂乱,便趁着汗意未消懒意未起,又撸撸袖子,干脆将屋内也作一番拾掇清扫。
理罢餐桌茶几衣柜书桌,唯剩立于地毯上的那只书架尚未整理。于是,拧了半干抹布,一路擦拭,一路经过这些年阅过的书,国内外四处奔走挑拣回来的纪念品和数样酒水……这些物件儿,一件件望将过去,逐一擦拭过来,关于它们的记忆便如刚由海中打捞上来的鱼,瞬间鲜活蹦跳起来。
那些事,仿佛就在昨日。
我好似个罹患癌症命不久矣的半鬼,抑或即将搬居作别此地的念旧老人,以故物为托,记忆为凭,开始清点数算起了前半生。
就在我沉湎于记忆无法自拔之际,置于书架顶端未曾翻动的台历陡然摔落下来,吓退了那如海记忆。我拾起这本喜庆又丑陋的台历,将覆于其上的细灰,抹除之后,去年十二月的雨天,这本台历作为加油赠品,由加油站将其领回来的情形,便逐而清晰起来。那晚,雨声淅沥,我与念群吵了架,情绪沮丧。
哎,仿佛就在昨日,仿佛只在昨日……
我席地坐定,翻开这本打去年十二月起便未翻开之台历,心中不免又开始感怀起时日之快——瞧,距一年见底,唯剩薄薄月余。
这不太平的布满哀痛的一年,又即将过去。
二十岁过后,日子尤其不经过似的,恍惚只是揉目间,一年便摇身远去。就这么一年快似一年,摇摇晃晃转眼就已是几近而立的中年身了。
离乡多年,久居闽中,经人遇事,喜忧参半。这些年,无论日子事业,大体上都算如意顺遂,心性亦已逐渐晴朗明定。按下心中的月亮,手头的生活交付给六便士后,日子直白笃定也匆忙,如此便少有年少时分的易愁易感。只是今日,这贸然来袭的疾风,层层逼近的厚重云层,承载如花岁月的信物,猛然掉落的年历,皆如记忆之神的回诏,件件引我转身回头。
那便,回头罢。回身,向来处去。
于是,我闭了阳台落地窗,燃了台灯,倒一杯酒,跌坐于书架之前。此时,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前奏一响,我呷一口酒,现实如急流退潮,往日王朝拔地而起。我倚着这些身后之物,任凭昨日之日涌现,如山记忆堆叠,前尘旧事、雪泥鸿爪扑向我。
从前临水而居的童年岁月,赫然目前,与我隔帘相望,其声在在,遥遥可及。帘外似有炮声响动,孩童追跑,湖白柳绿。而身后楼外,风声愈紧,似有一场大雪在即。
我迟疑片刻,拨帘,跌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