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红色题材创作新维度

为之

20世纪30年代初期，福建连江罗源地区，活跃着一支“女子驳壳枪队”，她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配合游击队，打土豪、杀恶霸、奇袭敌后、深入虎穴、侦探敌情，在中国革命至暗的时刻，这些普普通通的女人们，无畏艰辛，不怕牺牲，决然担起家国重任。同为女性，当导演沈亮无意中看到关于“女子驳壳枪队”革命事迹的时候，她被深深打动了，创作激情几乎在瞬间就被点燃，一个灵感来自“女子驳壳枪队”的传奇故事也在沈亮脑海中逐渐成形。

2021年12月27日，由福州市闽都文化艺术中心创作演出的原创音乐剧《江山多娇》，作为第八届福建艺术节优秀剧目展演作品，在福建大剧院亮相。本剧艺术总监颜宝华，总导演沈亮，编剧廉海平，作曲卢荣昱，主演王庆爽、姚中译、冯国栋、马千惠等，指挥林冬晴，福建省歌舞剧院交响乐团、福州市闽都文化艺术中心乐团演奏，福建省歌舞剧院歌剧团担任合唱。

剧名定为《江山多娇》，乍一看似乎大了点，但是如果从具体的词义来解析，却又恰如其分，“娇”本就为女性的代指，“江山多娇”自然可引申为“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音乐剧《江山多娇》，以“女子驳壳枪队”的史料为背景，想象并虚构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戏剧故事。这是一种开放式的创作思维，“女子驳壳枪队”是真实的历史存在，剧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却是虚构的；“营救六百名红军伤员”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剧中杨云龙为了送出情报、掩护林亚楠而牺牲自己的故事也是虚构的……但是这样的想象和虚构，是在符合历史真实假定性的前提之下完成的，也就是说，剧中那些所谓“虚构”的故事，是在当年白色恐怖之下极有可能真实发生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其未必与“女子驳壳枪队”的人和事形成必然的对应关系。

当年，“女子驳壳枪队”是群体性的革命组织，与之相关的史料，共性的内容多于个性的记载。而且，作为艺术创作，不仅需要考虑历史真实的反映，还要考虑作品的舞台艺术效果以及剧场观众的反响和共鸣。《江山多娇》是音乐剧，艺术形式的定位同样是作品未来的市场定位，也就是说，这部红色题材的音乐剧作品，将把当代青年人作为观众群的主体。剧中，林亚楠、杨云龙、谢雨秋、蓝玉玉等，都是正当弱冠桃李的青年，他们对于信仰、爱情的不同理解，对于人生道路的不同选择，都能让今天的青年在欣赏艺术的同时，产生更加深刻的历史性思考，那就是，中国共产党之所以会胜利、之所以能胜利，正因为有林亚楠、杨云龙、蓝玉玉这样前仆后继的革命青年，他们是冲锋陷阵的战士，更是暗夜中最亮的那道光。

音乐剧《江山多娇》演出时长仅一个半小时，无中场休息，全剧只有四场戏，加一个简短的尾声，剧情跌宕起伏，一气呵成。林亚楠是本剧的第一主人公，但是她的出场却在第二场戏的末尾，一个交际花的形象，跟着谢雨秋一起“骂”着“共匪”，又似乎格外注意谢雨秋的一举一动，其真实身份扑朔迷离；至第三场末，林亚楠焦急地寻找地下交通站接头，她的地下党身份在观众这里揭秘了；第四场，当杨云龙与谢雨秋剑拔弩张之时，林亚楠突然用枪指向谢雨秋，杨云龙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的爱人林亚楠，正是如今自己苦苦寻找的革命同志。悬疑的色彩笼罩全剧始终，而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又为这层悬疑色彩加码，一直到第四场，林亚楠、杨云龙、谢雨秋三人之间从小一起在三坊七巷长大、相互之间青梅竹马的关系才得以明了。但是这种安排并没有让观众感到突兀，反而为前几场戏中，林亚楠种种令人产生疑问的行为举止找到了答案。本剧立体化的戏剧叙述，不仅让复杂的人物关系、复杂的剧情简洁清晰，也让这部作品更加引人入胜。

《江山多娇》的舞台大气恢宏，通过景片、硬景、多媒体以及声光电的综合运用，实现诸如大雨中的深山密林、富有闽南特点的传统街巷、灯红酒绿的舞厅等戏剧场景、空间、氛围的需求，极富视觉冲击力。舞台调度是根据戏剧表现的需要，采取了写实与写意双重的手法，且都具有绵延不绝的“流动性”。比如舞场里的两段戏，就属于写实手法的运用，主要角色进行核心表演的同时，场景性的群演场面照常进行，这种处理类似影视剧，只不过“聚焦”和“全景”并不由镜头来裁夺，而是由观众自己的视角来决定。这样的调度，看起来似乎会分散观众对于核心表演的关注度，但在戏剧的核心已经确立的前提下，流动的群演反而会成为核心表演最恰当的氛围衬托，避免了舞台呈现的呆板。

写意的表演调度在剧中有两处很值得关注，一是蓝玉玉不慎落入敌人在山中挖的陷阱。剧中用身著变形黑衣的舞蹈演员围拢蓝玉玉，来表现陷阱的危险和幽深，这种处理极富创意和想象力。当然，这里舞蹈演员的肢体表现还需要有更加明确指向的动作设计，便于观众更清楚地理解这种戏剧表达。另一处写意的表演调度在尾声，一头黑发的林亚楠坐在桌前，拿起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在头上梳着，慢慢地，青春不在，乌发染霜，白驹过隙，岁月流淌……一个人的老去，以这样的手法来展现，极简又极富艺术感染力。

音乐剧《江山多娇》以80人双管编制交响乐队现场演奏，这在原创音乐剧的演出中并不多见。另外还有30人的合唱队在乐池中演唱。开场，纱幕后夜色沉沉，群山苍茫，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在泥泞荆棘的山间小路上，“女子驳壳枪队”的战士们，冒着滂沱大雨，和众乡亲抬扶着红军伤员，步履维艰向前行进。此时的序曲音乐，低沉、悲壮、坚毅，展现鲜明地域风格的同时，更对戏剧所要表达的氛围进行了强有力烘托，观众的注意力即刻被抓牢。本剧主题音乐动机源于蓝玉玉牺牲前的一段大咏叹调“记着我，别把我忘记”，事实上，这个音乐主题在序曲当中已经通过低声部的过渡埋下伏笔，而在尾声则通过合唱，更清晰地展现出来。在音乐素材的选择上，福州民谣“一颗橄榄丢过溪”的旋律基调，在整部作品中也得到了广泛的转化运用。

林亞楠是“女子驳壳枪队”队员，潜伏在敌后，公开的社会身份却是交际花。当林亚楠以交际花的身份出现时，她的音乐是爵士或探戈的风格；而当林亚楠进行革命活动的时候，又回归到福建民族音乐的风格中，但是这两种风格并不孤立存在，而是根据不同的戏剧情境和人物的情绪变化，时常会有机地交织。杨云龙在剧中属于大正面形象，他的音乐体现的往往是正气凛然，从容不迫，属于音乐剧化的民族风格。对于谢雨秋这个人物，作曲家更多地注重挖掘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立体而全面地塑造这个反派。蓝玉玉在剧中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全剧的音乐主题是由她完整唱出的，所以她的音乐形象不仅鲜明，同时也很音乐剧化。

林亚楠的饰演者王庆爽在形象气质上都与人物要求相吻合，王庆爽表演实践积累丰厚，对于人物的情绪、情感把握细腻，而她的唱功也常常赢得观众由衷的掌声；来自福建本土的姚中译饰演杨云龙，他的舞台形象质朴，演唱也完成得不错；谢雨秋作为四个主要角色中唯一的反面，冯国栋没有将其仅做脸谱化的塑造，而是找到这个人物在那个时代存在的“正确性”，通过到位的歌唱和表演，将人物的复杂性表现出来；饰演蓝玉玉的马千惠，目前还是中央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演唱和表演都有相当的专业水准。

本剧音乐表现形式全面，林亚楠的咏叹调“到那时”，蓝玉玉的咏叹调“记着我”，林亚楠与谢雨秋的重唱“茶，香叶嫩芽”，以及林亚楠、杨云龙、谢雨秋的三重唱“今天又相聚”等，都令人印象深刻；另外，剧中的合唱也都很有气势且具有可听性。总而言之，全剧音乐注重了乐思的统一和前后呼应，使得这部原创音乐剧具有了比较完整的音乐体现。当然，由于剧本的写作中有很多陈述性、交流性的唱词，并且十字以上的长句唱词也比较多，而作曲家为了体现音乐剧的节奏特征，也较多地运用了三连音或六连音的短促音符，这就会令个别唱段的表达有局促和紧张感，且使观众难以听清歌词内容；另外配器方面稍显厚重，或可在打击乐器的使用上做些减法。现场乐队的演奏，提升了作品的艺术品相，年轻的指挥整体完成度比较好，但是，在音乐和戏剧的强弱对比、张弛变化、声乐和器乐的平衡以及全局的掌控等方面，还是有需要继续提升之处。同时，现场音响调试的精准与否，也直接影响着音乐的准确呈现。

本剧总导演沈亮表示，从音乐舞台剧《遵义1935》开始，到民族歌剧《国·家》和音乐剧《江山多娇》，她一直在尝试综合多技术手段让歌剧或音乐剧更善于讲故事，使每部作品不仅善于复杂情感的表达，也善于复杂剧情的铺陈；同时，在视觉美学上，也试图打破矩形镜框空间构图，让舞台的多时空更有创意也更契合当代审美。应该说，这是沈亮对于红色题材音乐戏剧创作的全新探索和实践，在音乐剧《江山多娇》中，她的这种理念和追求，得到了比较全面而成功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