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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童心说”管窥周星驰电影美学

2022-02-27

文化学刊 2022年12期
关键词:周氏李贽本心

高 源

一、引言

《童心说》是明代末期杰出哲学家、思想家李贽的一篇议论文。李贽作为卓越的思想家,对晚明文学有较大影响,他反对文学上的拟古主义,思想上具有极强的战斗性和叛逆性,对理学和一切伪道学进行抨击。文学上,持有与传统文学思想完全不同的见解[1]。提出“童心说”,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其“童心说”的核心思想就在于,要张扬主体的个性,正视个人私欲与追求审美体验。从明代到当代,从文学到电影,艺术的表达方式是相通的,本文试从李贽的“童心说”出发,管窥周星驰电影中贯串的本真美学。

相较于文学语言的表达方式,电影语言是音画结合的艺术,更偏重于声音与画面的艺术美[2],而文学偏重语言艺术所呈现出的想象空间。同时,电影有直观表达的美,而文学营造想象空间。二者虽有不同,但是在人物性格、环境氛围、情节设计这三方面却异曲同工,皆来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周星驰电影中的“童心”表达比比皆是,无论是早期周星驰参演的电影,或是中后期参导、独导的作品,都可以看到“童心”的影子,在童心的外在表达中,贯串艺术真实,这种艺术真实来源于中下层小人物的现实悲剧,在夸张、变形、荒诞的表达中,增加了电影表达中的美学艺术张力,给予观众轻松、幽默、惊异、感叹的观影感受[3]。

二、周氏电影中的“童心”表达

(一)主流价值观的童心化

周氏电影表现手法多嬉皮、荒诞、无厘头,颠覆了传统的剧情叙事习惯与电影语言习惯,但其主流价值观始终贯串着童心未泯、惩恶扬善的主旋律。虽然这样的主流价值观,全部被掩盖在嬉皮、无厘头、荒诞式的表现手法下,却恰到好处地引导了观众的好奇心,成功构建了荒诞不经与善恶分明相对立的陌生化的审美体验。这种陌生化的审美又激发了观众的心理期待,既符合大众的价值评判标准,也成为周氏电影独特审美的关键因素。

在周星驰早期参演的电影《审死官》中,他饰演的状师宋世杰,为有冤情的寡妇杨秀珍翻案,并惩治了奸佞之人;《九品芝麻官》中的包龙星,在与权贵势力艰苦对抗后,坚持廉洁公正,最终将水师提督之子常威铡在了铡刀之下,还戚秦氏以清白。1999年上映的《喜剧之王》被称作周星驰本人的自传故事,男主角尹天仇对于演戏的执着与认真,是周星驰在影片中贯串的主流价值观,是他对于努力、勤奋、执着、坚守梦想的人的致敬。荒诞的剧情设计是周氏电影绚烂的外壳,但包裹其中的始终是惩恶扬善的本真初心,即一念本真之童心,也促成了观众对周氏电影的价值认同。

(二)情节转折的童心化

与观众对主流价值观期待和对主角期待相反的是,周氏电影中的情节发展紧张突变,往往与观众期待的方向背道而驰。例如,《西游降魔传》开场,年幼的女童毫无征兆忽然被水怪袭击,村里的男人奋力与水怪搏斗,甚至女童的母亲跳入水中与水怪对峙,最终水怪还是将女童和母亲全部吃掉,这样的情节发展,完全颠覆了传统电影真善美的情节发展,带领观众进入到妖魔猖獗的“西游降魔”气氛中;同样在《西游降魔传》中,被五指山封印的孙悟空开始表现出谦卑恭敬的态度,三番五次与唐僧周旋,说服唐僧放他出去,在观众信以为孙悟空彻底改变性情的时候,又设计了孙悟空几乎暴怒的变脸,当唐僧终于放孙悟空出去后,孙悟空立即变化成令人恐惧的“妖猴”兴风作浪,更加贴近了原著中“妖魔化”的形象。不得不说,周氏电影让人始料不及的剧情设计令人冷气倒吸。然而,电影来源于现实,现实生活的“无奈”往往比电影更加残酷,正是这种现实主义的写法,看似映射了现实生活的真实,却无所不在地用童心的眼光与戏剧化的视角看世界,激发了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

(三)主角性格的童心化

荒诞产生于一种人生的现实境遇,也可以表达人处于某种生活场景的特殊感受,即荒诞感。它既可以蕴含在喜剧之中,也可以包含于悲剧之内[4]。

这种荒诞感,在周氏电影中表现为对现实的反叛与解构,常是以童真的方式进行表达,如同孩子打破家长的话语权威,构建以自我为中心的话语权。周氏电影中的任何一名主角,身上都或多或少地保留着孩子的童真,自然流露又啼笑皆非的人物设计,与儿童理解世界、认知世界、表达看法非常相似,给予观影者回到童年的荒诞感受。这种童真式的荒诞不脱离现实,恰是从现实中生发出来的美好理想。例如周星驰早期电影《百变星君》中,怪博士将李泽星全身人造复原,并把最新研制成功的无敌芯片植入其身,令其摇身一变成为无敌百变金刚,与铁甲威龙展开大战。这一近似儿童动画的电影借助超现实的电影美学,满足了观影者在影片中对于童年的幻想,电影中的人机大战场面,类似于动漫中的场景,也颠覆了主流电影的表达方式,给观众妙趣横生的观影感受。《国产凌凌漆》这部影片讲述了后备国家特工赶赴香港,去追踪一具价值连城的恐龙头骨架的故事。但是,凌凌漆使用的是各种稀奇古怪又没用的奇葩道具:间谍凌凌漆的大哥大电话其实是个刮胡刀;另一个表面上是刮胡刀,其实是吹风机;最后拿出来的看起来是吹风机,其实还是刮胡刀。这些荒诞的情节显然颠覆了人们对于特工的认知,令人啼笑皆非,但是这些道具,恰是富于童真的艺术表达,不符合常理,却有良好的喜剧效果。《长江七号》中的外星宠物长江七号,用自己的超能力保护着好朋友周小狄,帮助他找回在学校的尊严,最后让穷苦的周小狄父亲起死回生,救活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也满足了荧幕前孩子们的理想期待,外星伙伴拯救了父亲,这正是童真的保护与宣扬。《功夫》中的阿星与他的同伙肥仔聪同样如此,他们是上海滩的小混混,为了生存,“狐假虎威”,把自己伪装成“斧头帮”的人,在街上“为非作歹”,其实就是吓唬小孩子、女人、眼镜男等一些看起来弱势的群体,与童年时期的“坏孩子”非常相似,也为阿星后来的蜕变做了铺垫;《功夫》中阿星与聋哑女的童年造型,以及贯串电影始终的棒棒糖的意象设计,正是童真意象的表达。电影呈现出来的童真与怀旧的美学,是周氏电影的独特之处。

(四)故事结局的童心化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周氏电影主角人物命运的转变与最终结局,是观众产生审美期待的重要原因。电影《功夫》中的阿星,从一个街头混混,蜕变为绝世高手;《美人鱼》中的富豪刘轩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被美人鱼珊珊唤醒心中的良知后,不仅爱上美人鱼,而且成为保护海洋生态的支持者,历经杀戮与血的代价,帮助美人鱼族群获得自由,刘轩与珊珊也终成眷属,这样的大团圆结局,恰如其分地实现了观众对刘轩的心理期待,也完成了电影闭合艺术的创作;《武状元苏乞儿》中的苏察哈尔灿,在优渥的家境中不谙世事,挥霍无度、考场舞弊,被皇帝贬为街头乞丐后遭到万人唾弃,但是又凭借良好的武术天赋成为丐帮头领,最终打败了恶势力赵无极,抱得美人归;同样,《审死官》中的状师宋世杰,从一个一心只想搞钱、颠倒是非、巧舌如簧的“损阴德”的形象,蜕变为替有冤情的寡妇一雪沉冤的正义状师,这种主角逆袭的桥段,同样赚足了观众的心理期待。周氏电影中主角人物命运的翻转,给观众带来巨大的期待满足,因为现实生活中,人往往无法实现对于恶的惩治和对于善的褒奖,但在周氏电影中,这种审美期待得到了满足,与观众心理预期不谋而合,给观众以良好的审美体验,这是周氏电影成功的重要原因。

三、从李贽“童心说”剖析周氏电影美学

(一)绝假纯真,一念本心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也。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5]。”李贽“童心”思想的主要内涵受到禅宗心性观念的影响,这种率性自然的观念也和佛家纯任自然、方得本源的主张一致[6]。这种真诚是不需要掩盖自我内心的真实世界,即相信自己的本心,勿为世俗之人左右。

周星驰电影中的主角性格、情节发展、戏剧突变的设计,都符合“绝假纯真”的美学,他在电影中真实地再现了下层人民的处境,又完成了英雄主义的理想,在情节突变中设计了真实生活的猝不及防,又保留了童真的电影角色。观众在周氏电影中,总能找到现实生活中的影子,又以荒诞的情节实现了理想化的“人生”,这种电影审美的设计,恰恰符合了艺术真实的电影美学。

(二)发乎性情,由乎自然

李贽的“自然之谓美”与他的“尚俗”观相呼应,“俗”即自然之美,真正融入“百姓日常之道”的思想。李贽的一系列思想使得“发乎性情,由乎自然”之美由此而显现出来。

周星驰电影中时时处处贯串着“俗”文化,电影中对于底层百姓生活场景的铺展,给人以“接地气”的融入感与真实感。这种“俗”文化来自于周星驰童年的家庭环境,说着市井平民的“俗”语,嘲弄、戏谑着现实的禁锢,真正融入喜怒哀乐杂糅的“百姓日常之道”,融合了民间内容的喜剧化特点,符合观众需要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艺术化的自我审视,也把人的欲望纳入了电影审“美”表现领域。甚至在有的周氏电影中,无时无刻不在渲染着审“丑”的俗文化,但是恰是这种美与丑的对比冲突与喜剧荒诞设计,俗文化与“丑”的真实再现,具有来自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艺术真实感[7]。

周氏电影正是在艺术表达中摒弃了传统的“闻见道理”与“人云亦云”,用真实的人伦物理来表达社会状态与生存百态,构建了极具有共鸣感的周氏电影美学。

四、从“童心说”折射出的喜剧影响

周星驰电影主题从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期,影响了内地电影市场的审美,也对大众审美进行了彻底颠覆[8]。无数年轻人争先效仿周星驰电影中的经典桥段或电影对白,一时间成就了周星驰电影热。这期间,中国喜剧电影市场的作品层出不穷,但终究未能达到周氏电影的喜剧效果,观众反响平平,甚至引来一片“唏嘘”。从2015年之后,内地喜剧电影的艺术性有较大改观。

(一)“一念本心”下的喜剧电影突破

2015年,开心麻花喜剧作品《夏洛特烦恼》一经上映,内地喜剧电影即刻打开全新局面,穿越回青春的主题代表的是本心的回归,是70后、80后魂牵梦萦的少年时代。这种题材的电影首创了内地电影荒诞式表现手法,带给观众新奇的电影观感。2018年,开心麻花继续推出《西虹市首富》,切合了社会大群体“一夜暴富”的本心,王多鱼在祖父遗嘱内容的要求下,疯狂挥霍金钱,各种专利投资极其荒诞,这种荒诞感带来良好的喜剧效果,随后王多鱼苦思冥想掀起了全社会的减肥热浪,折射出小人物暴富之后被现实所迫的尴尬场面,侧面影射了物质化功利化的社会现实,在电影表达中满足了观众的精神狂欢。在开心麻花的这两部电影中,可以看出开心麻花喜剧秉持的“一念本心”的喜剧精神,这种本心即是对本真状态的执着和对物欲横流的抗争,而这样的主题也是众生向往的本心所在。

(二)“俗”文化中的自然之道

2018年之后,中国电影的表现主题更加冷静、客观地关注现实,尤其是社会“底层”群体现状,主题的选择偏重于泛众化与深刻化。这种现实主题的回归更贴近生活的本然状态,观众更容易获得共鸣感;其次,内地电影的表现手法也愈加“俗”化,大部分内容更多反映世俗中的众生百态。以2018年7月上映的《我不是药神》为例,该片讲述了神油店老板从一个交不起房租的男性保健品商贩,一跃成为印度仿制药“格列宁”独家代理商的故事,首次直面医药市场的沉疴,并成为艺术真实的电影典范。

社会现实主题电影成为市场热卖,2018年11月在内地上映的电影《无名之辈》,围绕一把丢失的老枪,讲述了落魄保安与性格彪悍的残疾妹妹的故事,两名劫匪被残疾妹妹唤醒良知,这些“无名之辈”身上发生的荒诞喜剧不禁令人捧腹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这是最为普通甚至最底层的人生百态,构成了辛酸与苦楚的浮世绘,我们看到更多的是现实中小人物的无奈,折射了无数人真实的生存状态。这种本然状态就是李贽艺术创作观念中俗文化的“自然之谓美”。

五、结语

周星驰电影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文化现象,在融合岭南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基础上,创新荒诞化的表现手法,看似鱼龙混杂实则匠心独具[9]。以李贽的“童心说”剖析周氏电影的内核,看到的更多是“真人”“真心”的匠心精神。这种匠心是在周星驰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从跑龙套到主角、再到导演的一步步蜕变,他在电影中贯串的本心始终没有改变,这种本心是对中国文化的还原、对前辈精神的致敬、最公道人心的守护、对人类本真的尊重。如今,作为一名成熟的电影制作人,周星驰的电影语言影响了内地电影创作的理念与精神,在尊重本心的同时,更加注重解放思维、创新模式与多元化的电影表达方式。艺术是形而上的思考与表达,创新电影编剧、导演与制作理念,给予无数电影创作者与观影者多维度的思考,也给予大众正面现实、勇敢前行的力量,方能彰显电影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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