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伟大的作品缘于最卑微的原因

文 / 卓勇良

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原所长、浙江省信息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首席专家、研究员

大师的伟大灵感，物质是基础；但灵感瞬间爆发，并非物质的即时激发，是长期累积的结果

人类既有高贵的一面，也有卑微的一面，但归根结底是卑微的。我们宏观叙事，慷慨激昂；然而一日也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也离不开闲言碎语。

这就引出人类社会的一个基本法则。一味着眼于人类的高贵，或将滑向空想主义，难免灾难；正视人类的卑微，正视我们的缺陷，是一种现实主义的价值观，甚至也是人性的一种高贵。高贵地思想，卑微地活着；理性倘若超越经验边界，就有可能不顾一切地追求所谓的精神，或将如康德所说，“那么就产生出一些玄想的定理”。

不少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恰因其不回避人类的卑微而伟大。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是一部不朽巨作。这部伟大作品系因一笔酬劳而问世。1817年，伦敦爱乐协会委托贝多芬创作两首交响曲，并前去指挥。贝多芬虽然应允，却不满意协会开出的条款，于是委托落空。5年后，伦敦方面再次联系贝多芬，开出50英镑的酬劳，这等于当时买断交响曲专属权的价码，约合现在4000多英镑。这一次，贝多芬囿于财务困窘，勉强接受。

我们人类是典型的惰性动物。安于现状，乐于享受，甚至需要外部激励才会有相应活力，另一位音乐大师柴科夫斯基亦如此。他1880年7月15日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如果他们要我写乐曲，必须明确要求，“其时又必须决定一个价钱，谁负责支付，什么时候可以领取等等”。经济激励是一个自然法则，应予以相应的敬畏。

年轻人首先得养活自己，然后才谈得上发展。贝多芬刚从波恩来到维也纳的头两年，非常拮据。后来因为在沙龙里举行小型音乐会，能得到一些赞助。再后来，版权成为贝多芬的收入来源。他向伦敦爱乐协会要个合适的价格，一点也不为过，他得生存，他得在足够的物质基础上继续发展。

1824年4月“贝九”宣告完成，当年5月7日在维也纳首演，获巨大成功。乐队临时拼凑，排练仅两次，两位独唱女演员均系新秀，但并不妨碍大家的狂热。观众五次起立，对于贵族也仅起立三次；空中飞舞着手帕、帽子，警察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些伟大成就，是一点一滴的物质基础垒筑而成。10多年前，有关部门开始实施事业单位的薪酬新政，把最高发放额定得较低，且超过将缴纳两倍费用。可怜我们这样的单位，虽有能力发点小奖金，但并无能力缴两倍费用，这实际就是限薪。

缺少激励机制，或激励缺少必要强度，人的行为就将发生变异。即使连贝多芬，或也不一定能创作出“贝九”。1978年，浙江农民人均分配收入仅90.5元。原因是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体制挫伤农民积极性，形成一系列负反馈。1982年8月，浙江全面放开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1984年，浙江粮食产量达到空前绝后的1817万吨，比1978年增长24.9%。次年，浙江乡镇企业创办比上年增长两成多。

大师的伟大灵感，物质是基础；但灵感瞬间爆发，并非物质的即时激发，是长期累积的结果。贝多芬开始创作第四乐章时，他心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他致力找出一个适当的方式，引出席勒的《欢乐颂》。一天，他走进一个房间对朋友大声叫道“我找到了，我刚刚找到了”。我们现在听到的第四乐章，欢乐颂主题或可说无处不在。第二部分先是前三个乐章的三个主题与欢乐颂的变奏结合的三段旋律，然后是大中小提琴依次渐强演奏欢乐颂主题，非常自然地引出了《欢乐颂》的声乐部分。从低吟到高吭，从婉约到激昂，顺畅优美结合，是极具天才的创作。

党的二十大后，人才和创新将进入前所未有的重要时期。这就将超越柏拉图式的精神层面，真正具有物质式的高度重视。伟大灵感的凭空出世概率，势将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