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一粒种子
2022-02-25彭润琪
彭润琪
那些搁在梦境的远方和归途,总是相距那么远,总需要在收割一茬一茬的稻子后,才能领受这大地的欢愉。
曾经肥沃了土地的蛇皮袋,装满了远足的行囊,妻儿就是那一根封口的棉线,只要轻轻一扯,倾囊而出的,除了一口乡音,还有那片汗渍湿透的村庄。
蛇皮袋上“尿素” 二字,保留了属于那片土地的唯一姓氏。
最终,被淹没在打工的潮水中,成为大海、命运和时代的一粒沙子。
只是混凝土覆盖得太厚、太过坚硬,种子找不到一处扎根的理由。
尽管他们的穿着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尽管习惯还带着泥土的气息,但故乡赋予的隐忍和坚韧,依然让他们从容地穿梭在城市的街道。
无需轻唤,那些美丽的事物,都会在体内盛放。
简易的工棚里,挡住了严冬里呼啸的风声,但隔不了梦中轻声低唤妻儿的名字。
矗立的塔吊,如一只独脚规,刻画出城市奔跑的路径,他的脚步和眼神是否会旋转成一匹木马?
卷扬机刺耳的声音,扬起了日出月落。他们,是否在无休止的奔波中,还会抚摸一下红肿的肩头?
翻滚的搅拌机,将生活的酸甜苦辣拌和在了一起,熬制成改变命运的一剂良药,在垒砌生命的城墙中,浇筑起钢筋铁骨。
于是,忽略所有的疼痛,在一粒咸涩的汗珠中,化作城市中最普通的一颗砖瓦尘埃。
他们亲手豢养的孩子,在拔节长大。
还有谁比他们更熟悉这个城市?
道路边,吃着清汤寡水的饭菜;
桥墩下,头枕热浪,在疲惫中酣睡;
工地上,披星戴月,忽略世间炎凉……
被生活掏空的地方,正一点点填充他们的梦想。
工头对他们说:“戴上帽子就安全了!”
他们开始习惯城市给他们的安全。
也习惯拥有另外一个身份——农民工。
只是安全帽太重,重到让他们顶天立地,重过卑微的生命。
脚步丈量的道路,荡平了亦步亦趋的脚印,却走不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归途;
点亮城市的灯光,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栽种无数的景观,都来不及欣赏第一朵花开……
他们耕种异乡的土壤,只管播种,却从未奢望。
他们人行大地,却高筑楼台。
他们在蓝天下,塑造最美的城市雕像——
袒露的胸膛,强健的身躯,紫黑的肌肤,挺直的脊梁……
一缕残存的肺叶,还来不及过滤汗水中粗粝的油盐和异乡的孤独,只有在柔软的路灯下,张开翅膀,折叠帆影。
从未被贫穷征服,也从未被困难吓倒,更没有被重负压垮,一双手,就足够支撑起整个城市的骨架。
他们拥有世间最糙的手,却绣出城市最美的梦。
他们全身汗酸,却散发村庄里最深沉的乡愁。
在拥挤的归程里,欠村庄的一切,都会收藏在那个写着“尿素” 的蛇皮袋里。
告别村庄,不忘对土地的誓言。
只害怕交不出一粒粮食,给故乡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