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者细节
2022-02-25李凌
李 凌
正午的她们
正午的她们,一口川地方言。当我写到她们,我知道我写的是8 位环卫工。她们聚在大榆树下。铺满青草的餐桌上,摆着拉面、米饭和馕,花花绿绿的炒菜,是开在草地上艺术的花朵。
她们聊孩子,聊老公,聊到高兴处,就往嘴里扒拉几口饭,聊到激动处,就喝一口杯中水,压压狂跳的心。
而低头吃饭的少妇,沉默多于说话,她不搭腔的时候,也会脸红。树上鸟鸣悠扬,她们就集体沉默,谁也不愿意弄丢正午的宁静。
还有两个女人,她们佝偻着身体挖黄花的蒲公英,一人挥着小铲,另一人抖掉泥土装袋,配合默契。一人说蒲公英在市场的价格又涨了不少。另一人说,她更愿意将蒲公英晒干当下火茶,省去菊花的开支。
她们说这些的时候,一顶草帽挡住了大半个脸。头顶热浪滚动,能晒疼脊背的天气里,风声很静。
一条街的黄昏
一条街的黄昏。小推车上的豆角和瓠子瓜,还是单薄,就像老人移动的身体。即使依次铺呈开来,也无法给街道穿上更靓的外衣。
而每一根黄瓜放在天平秤上,无非都是时光的预支。就那么几堆廉价的小白菜,喊破嗓子,也盖不住广场舞的乐音。这让我想起早些年的临摊,看不见有人驱赶,两耳也并无呵斥之声,却秩序井然。
我要说的是,当陪笑忽略了年龄,小推车上的生意就悬了。
没有了熙攘,犹如天平的倾斜,掂出的斤两,就打了折扣!
边吃边聊
正午。她们把方便面吃得特香。
这是四位乡下打工妹,两人坐路沿石上,两人对面蹲着。
她们的面容,谈不上姣好,但稍施脂粉,也上得台面。
她们边吃边聊。
不聊男人,只说上午栽了几筐花苗,腰就断了一样疼。
下午还要栽几筐,真的有点受不了。
她们说,今天天气不错,刚下了小雨,有风多云,不冷不热。中午就加把劲,早干完早回。
当她们说这些的时候,头顶小果青青,风一吹,就发出声响。
有时偶尔也感叹世事无常,摇头叹息。然后,是窒息的沉默。
扒拉方便面的声音,击中了正午吐不出的疼。
丢弃的绿萝
在乡下妹妹手中,丢弃的绿萝能变废为宝,整理后插进塑料瓶,即将夭折的生命就获得了重生。
这位乡下妹妹轻舒一口气,带着满足的微笑起身,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花草,而是走散的孩子,又回家了。
是她给了遗弃的绿萝以再生,绿萝就像自己获得的银币,她看到了打工生活的不易,更看到了不经意间的美好!
夕阳映照绿萝,也映照众生,平常的黄昏就有了底色。
细 节
中途上车的夫妻,他们在车厢尽头席地而坐。显然,小小的海绵垫,便是他们所购买的无座的票根。
他们相互靠紧。小声说话,声音不大,却心有温暖。
妻子一脸微笑,有人走近,她就将腿脚收一收。
她左手握着一个按摩锤,从下到上,敲打着腿脚。
好像这种隔靴挠痒的方法,能将隐藏在关节内的蚂蚁,一只一只敲出,全部遗弃在旅途。
后来,她闭上眼,说话有一声没一声,敲打也越来越慢,节奏凌乱——坐着,就睡着了。
而旁边的丈夫,以双手揉搓双颊来抵抗疲惫,抵抗不断袭来的瞌睡。他不想睡着,他害怕睡着的时间,妻子会在梦中走失。
时差的鼾声
压低喘息的民工,把汗味浓烈的外衣揉成夕阳。眼里挤出的沙粒,就像时光的漏斗,以每一粒光阴的汗渍,测量着秋的萧瑟。
此刻,远方入梦。边地的夕阳下,他们找寻生活的音符,化而为云。象征故乡的一朵,已经日久成疾。
时差的鼾声越来越冷。
游走的生活
取消红绿灯的路口。
铁质的车辆穿梭不息。而穿黄马甲的兄弟,精神饱满,挥动扫帚清除世俗的尘土。
几只振翅而起的小鸟,就像几粒星星,镶进游子的梦境。
一棵孤单的洋槐,傲立废墟。残垣堆满旧事。
素不相识的乡下老人,满脸褶皱是无声的语言。闪光的铁耙起起落落,翻捡生活的微粒。
浮躁的风匆匆而来,洋槐颤抖着。
也许明天,规划叠加的高楼就将把这块地皮炒热。
翘首回望,飞鸽掠过头顶,鸽哨悠扬。远处的高楼消解了尘烟飞扬。
“世俗的宏伟就像空气一样稀薄。”
我浓缩了查普曼的诗句。
把梭罗的《瓦尔登湖》 立在车窗,游走的生活,清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