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路空落与我思绪一样绵长
2022-02-24惠哲
惠 哲
我蜷缩在被窝,小区的暖气似乎不太给力。我透过玻璃注视着窗外苍茫的胜利山,灰色的脉络沿着山脊连绵起伏,带着萧瑟的印记向远处延伸,和灰蒙蒙的天空镶嵌在一起。这是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新的一天。家里就我一个人,空洞而冷清的房间让我有些沮丧和无所适从,我决定去楼下随便走走。
我戴着口罩,裹紧衣裳,一头扎进了透彻入骨的寒意中。随着呼吸,眼镜片瞬间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雾,我索性摘下眼镜儿,把它提溜在手中随意晃荡。冬天对于戴眼镜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困惑和磨难,糟糕的疫情让口罩老老实实地蒙在嘴上,呼吸不畅却又无可奈何。空旷的街道和偌大的广场静悄悄的,也许是这座小城还没有睡醒,也许是疫情让人们蜗居在家,离了镜片便失去了方向的我丝毫不用担心会碰到移动的物体。
陕北腹地的小城今年出奇地冷,凛冽的风裹着不可一世的寒气肆意虐待着每一个角落。冬天终究还是有冬天的模样,天空写满阴郁。胜利山体如一尊巨大的、沉默的、失去抵抗力的怪兽静默矗立。洛河河畔上光秃秃的枝条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宽阔的河床上,残枝败叶瑟瑟发抖。洛河上结了厚厚的,奇形怪状的冰层。那洁白如玉的冰河像一条绸带在河槽里向东蜿蜒而去。
我沿着环城路向后街漫步而行,思绪如天马行空般随心所欲。元旦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的生活从来都是如一潭泓水波澜不惊,平静得即便刻意扔去几块石头都溅不起涟漪。元旦之夜收到了一位文学编辑老师发来的问候,这令我欣喜。老师这几个月对我悉心点拨,令我十分感激。前几日在作协一个群里偶尔发现许多人都在讨论文学不养人的话题,起因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主动辞职专心写作,一个月却只能收到不到千元的稿费。群友有很多论点,我没有参与其中。原因有二,一是我以前的话太多了,都是众人不愿意听的话,年过不惑后为避人嫌弃便逐渐少了言语;二是文学这个东西和其它职业一样都是成功者寥寥,多数泯于众人和烟火缭绕中。所以当一名爱好者足矣,毕竟一种心境一种生活。
昨天和父亲视频,他似乎比原来更瘦了。父亲悠闲地仰躺在铺盖上,花白的头发胡须凌乱不堪,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舒展开来的眉头依旧紧缩在一起,浑浊灰暗的眼睛迷蒙却透着不服输的坚毅,脱落松动的牙床似乎撑不起瘦削的近乎塌陷的脸庞,皱纹就像陕北的沟壑一般纵横,灰尘和砂砾藏在皱纹里面悠然自得。父亲是个拦羊汉,现在还经管着十几只羊,一把拦羊铲如忠实的伴侣追随了他的大半生,或许只有手里握着拦羊铲他才觉得生活是充满乐趣,生命是有意义的。常年的操劳使他的腿疾已经非常严重了,起早贪黑一天下来脚脖子和小腿肿得如发面的馒头,走下坡路必须拄着拦羊铲甚至屁股坐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挪。我们兄妹几个劝说了无数次,我甚至专门跑回去把他的羊低价卖给了羊贩子,可没等我返回几百里外的工作地,他却又买了一小群羊。他总是说自己能得动就不想累害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几个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父亲和我视频通话不过短短几分钟,便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我们父子彼此沉默,似乎再没有话说,可我明明还有一肚子的话却堵在心头说不出来。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父子,含蓄矜持,无以言表却又天高地厚。去年因为无法抗拒的原因未能回家陪父母过年,今年希望能天道平安如愿以偿。
向后街走的河畔上空空荡荡,原来这是条热闹的街。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坐落在胜利山脚,原来熙熙攘攘的榷场,现在在防控堵疫几次封城下早已萧条,年关临近更显冷冷清清,多数已经关门歇业。这原本的黄金时节被残酷的疫情撕扯的七零八落,空气中充斥着寂寥和悲戚,经营者的心酸和无奈让人绝望。时代的一滴水滴落在一座城就是汪洋大海,滴落在一家人或者一个人身上就是惊涛骇浪。人人都在向往春暖花开,却置身在泥沼中艰难前行,好在寒冬终将过去,春天不可阻挡。疫情让我的妻儿滞留在省城东挪不得西转不得,让从事餐饮和运输行业的弟弟眼望欲穿,让父母牵肠挂肚,让繁华的大街匆忙中按下了“暂停键”。生活啊,你究竟还有多少磨难让人措手不及,让多少眼泪悲切地流淌。
女儿放假较往常提前了半个月,她们似乎对寒假的期待远比期末考试更在意。两个女儿的成绩都藏在她们的心里,我没有主动联系她们的主课老师询问,或许我不是位称职的家长。我对孩子的学习始终宽松,也不轻易批评她们。这让妻子经常埋怨。女儿已经五年级了,该明白的道理她们比我清楚,有些新鲜事物她们接受的比我更快。她们需要学会并且专注于自觉自律,我坚信自觉自律的孩子学习不会太差。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和村里的小伙伴背着一个星期的干粮,翻山越岭趟河过梁去十公里外的镇上小学念书,沿途走过了四季,春天追着蝴蝶疾驰在小河边,夏天光着屁股钻进水塘学凫水,秋天偷吃邻村成熟的瓜果梨枣并经常和他们村的孩子打嘴仗,冬天迎着漫天飞雪在河床溜冰。那时候吃着干馍馍就着咸菜和洋柿子酱喝着凉水,那时候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鞋帽,那时候的童年真的很快乐。即便是过年时,父亲让我写对联,在他看来我算是个秀才了,可我连毛笔也没有握过,我无动于衷不知所措,父亲便狠狠赏了我一巴掌,不满地说道:“念书念到无底洞里了。”我依然没有觉得委屈,满心期盼地等着年夜饭。八零后我们这一茬孩子,虽然没有过多得到父母溺爱,但依然有充满乐趣的童年。有一次我回老家,指着蜿蜒曲折,已经废弃的羊肠小路对两个女儿说那就是我上五年级时走的路,她们一个漫不经心地说:“风景不错。”一个有些怀疑地说:“这地方会不会有狼?”我便无语,再无说下去的念头。尽管我是靠念书从荒山远村里走出来的人,可我无意诉说我求学中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苦难,我只想对女儿说:“念书永远要靠自己自觉地去学。”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艰难地跃过山脊,笑脸如常,山头和沟壑便染上了一层橘黄色。尽管寒冷依旧,但似乎有一丝温润掠过指尖抵达心坎。洛河的冰层更敞亮活泛了一些,街上的行人车辆随着阳光渐渐多了起来,但依旧冷冷清清。我决定再闲散一会儿,家里的冷清比大街上的清冷更让人失落。
我想起了衰老,大概男人的衰老从四十岁开始,我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偶尔在镜子里走过发现自己的模样是那么地沧桑。鬓角儿泛起了白发,发际线向后挪动,眼神空洞黯淡,原本就短的脖子上拥挤着沉甸甸的赘肉,腰部缠着晃悠悠的“游泳圈”,谁能想到二十年前我是个只有四十多公斤,双目炯炯,意气风发的清秀小伙子?尤其是牙齿,已经修补过好几次了,这两天又开始疼痛松动。虽然四十不惑,但糟糕的身体不得不让我审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习惯,“不惑”是一种心境,步履沉重则是一种现状,那悄无声息的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腰椎间盘突出啥时候能静悄悄地离开?决定戒酒的话说了很多遍,现在看来不戒不行了,酒场上气氛热烈容易放飞自我,也容易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得罪人,关键是身体确实得主动保养了。
前几日许多人都在议论“公知”,这是近几年活跃的一类人或者一种团体。其中不乏一些高校教授和精英人才,我在网上搜索:“公知即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的缩略,指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是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在中国,‘公知’一词更是对那些貌似公正博学,实则摇摆不定,自视甚高,以评判天下为已任,视政府和百姓问题多多,自认担纲启蒙重任,诲人不倦的一群文化人。”看他们在网络上的言论很博人眼球,跟风追随者不少,我经常评论就一句话,“端着饭碗骂娘的东西。”尽管“娘”有时候让一些人不满意,可她已经足够伟大,何况中国自古就有“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的古训。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总结过去的2021年。我也想写一写,却又无从下笔,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去描述回味的。我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小公务员,挣着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平时写一些散文的文学爱好者,用来记录平凡而真实的生活,这就足够了。何必去苛求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谓知足便心安常乐。
太阳照在北洛河上,将我的影子拉扯得狭长,一些背阴处依旧阴暗黢黑。后街的学校、银行、办公大楼、拆迁遗留下来的那些黑黝黝没有门窗的破窑洞都静静地沉默着,只有高处那飘扬的五星红旗在呼啸的风中猎猎作响。小城的清晨安详静谧,少了人间烟火气息,也许用不了多久,热闹喧嚣将再次回荡在洛河沿岸。
我决定回家,找一些吃食填饱肚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思绪再活跃也不能空着肚子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