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媒时代下的写作
2022-02-24李晓
李晓
我是一个对纸媒写作情有独钟的人。
我穿草鞋写作,在树下写作,我觉得天光恢恢,地气饱满。我感到那些文字,从我身体里爬出,是去远方寻亲。
但我还是感到了一丝慌乱。
22岁的小隆是一个网络作家,一个月就写一部长篇小说在网络出售。他看电子书,N年前就不看纸媒报刊了。小隆蜗居在斗室内,文思泉涌,面色惨白。我总觉得,小隆这种写作,像洞中妖怪。
有窥人隐私癖好的我,有一天打听到小隆居然是剖腹产。我瞬间找到了安慰,原来,小隆没吃过母奶啊。听说,剖腹产长大的孩子,大多会患上心理疾病。我以一种长者的口气告诉小隆,小隆啊,你还是要用母语写作哦。小隆翻了翻白眼问,啥,我不是用汉语写作吗,汉语不就是母语么。小隆得知我目前就靠给报刊写专栏过日子,他撇撇嘴说,你写作的日子不长了。我问,你说啥?小隆讥讽说,叔,我告诉你,用不了10年,等你的头发还没有白完,纸媒就会全部洗白,你继续用你的母语去喊奶吃。小隆的话,让我变得忧伤起来。难道,这些从远古长河里一路流淌过来的汉字,就要从蔡伦发明的纸张上消失,让我在这龙年之边,只能去抚摩一块所谓龙骨化石,想象一下当年恐龙的奇大形状。
我真的这样悲伤起来。等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肯定连小小的化石也留不下一块,便让我对一点文字似乎还怀着传宗接代的祈盼。在互联网上搜索出来的那些文字,我总觉得还是像玻璃缸中游动着的蝌蚪一样。蝌蚪应该游动在春水中,文字应该印迹在纸张上。
我常常怀想,一个纸张还没发明时代的皇帝,批阅奏章,星夜里翻动竹简的声音,竹海里就刮过一阵大风。还有草绳、龟甲、兽骨、石头、木板、棉布上的字,一直隐藏在我顽固的记忆里。
在成都,曾经一个80岁的诗人流沙河,还在考古着文字,他晚年变身福尔摩斯,勘察汉字奥秘,出了一本书叫《文字侦探》,意在打通文脉,解开一百个汉字的谜底。“感谢古老的汉字,收容无家的远行客。感谢奇妙的汉字,愉悦避世的梦中人。”80岁的诗人还这么对汉字动情,简直让一个同样年纪的老人,想起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不要失去对汉字的美感和情感记忆,不要剥夺了汉字的生命,这是诗人在这个时代语境下的一种理想。
而印刷在纸张上的汉字,我觉得,还是汉字留存下来的鲜活生命。如果今后一个图书馆,全部是电子阅读和电子储藏,我会感到没有了阅读的亲近,阅读的体温。
我这样一个和古人行迹在汉字驿道上的人,总觉得这个时代的写作还是患了一种说不来的病。可我顶多是一个乡间赤脚医生,连医院里那些最现代的仪器也认不得,更莫说去诊断这种阴霾下的病情了。
我只说一件事,表达我的不安。我回故乡,一个用批量饲料批量养殖的大户告诉我,要不了三个月就出栏,你吃到的那些肉,都是很新鲜的。我气得鼻子都歪了。我站在山梁上,向最后一個用草料养殖的农家致敬。
这是一个速食的年代,饲料其实已经成为了人类的食物。写作似乎也无法逃脱速食的命运。可我没听到几个人在喊消化不良,相反的是,服了激素,长得更快了。
我一个人默默走开,隐身在这个时代,寂静之中,向还在为纸媒时代写作的人,表达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