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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杏花村

2022-02-23马玉珍

青海湖 2022年12期
关键词:藏友杏花村杏花

马玉珍

慧喜欢收藏,不知不觉沉浸于期间已有四五年,细想想,那时候慧四十出头,独自去外地求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丈夫这时节工作也调整至外县,商量好了似的,一下子慧就远离了烦絮,生活清静了下来。但一段时间后,这种清静之后的赋闲似乎成了一个慢慢放大的缺罅,渐渐变成了一个令慧愈来愈畏惧的黑洞。

慧怅然若失间,就思谋在宽裕的时间里找点事干,慧很久以来钟情于古件古物,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只要上了年岁的,熏染了岁月包浆的,瞧着古色古香的样,打心眼里喜欢。慧自从有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就不由得专注起来,收入眼里的,能瞧得上的,她一个两个就收入了囊中。

五六年天气过去,慧收藏的物件林林总总,拿出来摆桌上,还真不少,有瓷器,铜器,陶器,玉把件。慧每次去景区玩,或在省上县上古玩小摊上发现了自己喜爱的物件,就会发照片给藏友,求证有没有收藏的价值。

东西不在手上,就有点不好估摸,藏友给的信息量也不是太肯定,多半让她自己看。慧喜欢上了,左看右看觉得古朴耐看,经一旁的卖主一怂恿,兴致勃勃就带了回去,年年月月间不知不觉积攒了一些。

她一次下午下班后溜达,经过市场门口,在一地摊上,发现了一样器皿。鼓腹撮口,形状仿若小时母亲存青油的坛子,不过这个讲究,釉面上有花草,红红绿绿的,透出一股质朴清雅的风味。看着是个老物件,慧环抱在怀转着圈瞅了半天,心动了,讨价还价一番,也不贵,千把块钱,就带回了家。

闲着也是闲着,给一藏友发照片过去。藏友瞅了一眼,还挺欣赏,来一句:东西看着不错,不过又来一句,这种东西仿制得多!慧将信将疑。藏友说有事在忙,闲了再说。

晚上,藏友发信息,让慧拍一下坛子底部。一会儿建议来了,你仔细瞧,这底部磨痕太糙了,是人工有意磨锉出来的,而且能断定不是明清时仿制的……没有收藏价值,不过画面挺出彩。

一锤定音,就这么着了。一说透,慧内心一点期待的火刹那间灭了,泄气间,暗笑,自己身上已发生过多少次这样喜忧参半的事了?

藏友又普及了一下瓷器知识,收瓷器要五看:形,彩,胎,釉,工,这工细看,明显粗糙,没有瓷器的精致,也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没有锈,没有年代感……慧愣半天,瞧着上面的画面还不错,色调淡雅,透着古色,就归置在了古董架上。

心想,管那呢,慧自我宽解,就算交学费了。她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扭头扫一眼,和其他摆件一高一低在栗色的古董架上,也颇古典雅致,就撂那儿吧。

好的东西,慧明面上不放,都收进了她床底下的空格里。时间长了,有兴致了,漫漫长夜里,支起床架,一件件摆出来,抚摩,研究,消磨半晚上。

没有高雅的审美,是看不懂历史艺术的,就好比,没有文学功底的看不懂诗词歌赋一样。慧纵然在收藏的路上前行了数年,但面对收藏界的五彩斑斓,深水不见底,她还是稚嫩的,似乎永远在交学费的路上。

但她不气馁,因为,有了某一种爱好,人似乎就有了某种支撑,有了目标,就有了前行的动力。

自从有了收藏这份爱好,她的生活充实了许多,还意外收获了几个志同道合的藏友,大家组建了一个群。有人发现了什么稀罕物,碗碟盆罐,旧柜破门箱等,就发群里,褒贬不一,调侃揶揄中,笑也笑了,见识也长了。

每年春暖花开时,藏友们还时不时地出外搞个活动,参观,交流,偶尔还能遇着高深莫测的收藏界大佬。洗耳恭听间,收藏知识也是猛增,会发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半年书”的感慨来。慧也曾参加过两三回,回想,还是颇有收获。

钻研一门学问,当深入进去时,就会乐在其间,而陶陶然。慧在单位是个很平常的角色——档案管理员,一天翻档案,归类,打印装订,天天那一套,早腻了。她这个年龄,说老不老,说年轻也不年轻,半空里悬着。没有上去的空间和资格,退休年龄尚早,就这样耗着。在单位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寡淡得很。

现在闲暇时,便一心关注古玩网站,品尝钻研间,更是感慨中华五千年文化的博大精深,兴趣盎然,探索不尽。唐宋诗词也是慧一向喜爱的,闲了,伏案抄写唐宋八大家的一些名句,而乐此不疲。

慧年轻时也曾是一位热衷于此的文艺青年,爱写写画画的,固然已荒芜多年,但那份情结始终如一陪伴着她。

生活似乎有了这些而充实了许多,淡泊中有了某种滋味,生活由此而变得绵软,芬芳。

慧对收藏这一行并不十分熟悉,或者说,才开始介入,介于两者之间。文玩的繁复,微妙,幽深,不可思议种种,不是一朝一夕能玩转的。

有两个月了,慧的丈夫因工作原因没来和她相聚,这多少让慧倍感冷清。好在有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生活还是挺规律的。但一到晚上,用过晚饭,夜幕缓缓降落,无边的寂静悄然间就包围了她。

瞄一眼外面,星光灿烂,万家灯火,而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晃来荡去,实在无趣。她多半是不开灯的,一个人,就那么摸索着坐沙发上。其实屋里也并不全黑,屋子临街,路灯打进来,不做针线,不打毛衣,蛮够用的。四顾一番,没干头,那看场电影吧!打开电视机,挑来拣去,总也深入不了,虎头豹尾的,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女人总是情绪化的,心绪的诸多变化只有自己知晓:心里的一个小宇宙,天晴了,天阴了,云来了,雨来了,风来了,然后风平浪静。心情实在躁了,就给丈夫发微信,问候的,埋怨的,有时莫名其妙的,一股脑。丈夫起初回得及时,蛮关心地问怎么了,后来懒得理,一副敷衍状。

一次发了几句牢骚,丈夫竟回复她是更年期,没事找事。这话,让她黯然伤神了好久,身边没个嘘寒问暖的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还不许讲,真是压抑。她自个思忖,这样下去,不更年期,也要更年期了。

不得已,就抚摩欣赏她的藏品,似乎无限的怅情有了着落,心底一圈圈震颤的波纹趋于平缓。

丈夫是公路段的,上班都在公路上,大车小车唿哨而来唿哨而去,工作有危险性,不方便发微信。她知道。等到一下班,在太阳底下曝晒了一天,或风里雨里的,不是攒一块搓麻将,就是聚一块喝两口小酒,解郁解乏。想象在山里,应该比她寂寞。

但男人们有办法寻乐子,这是男人们的强项。除了喝点小酒搓几圈麻将外,夏天抽空还能去钓钓鱼、水洼里泡半天澡,河滩里找找奇形怪石;或是扛个摄像机上山下河拍山水、初阳、黄昏、飞鸟,都是乐趣。还有个含糊不确定的去处,那就是在周边的村子里,他们有相熟的人家,有的还是单身女人,丈夫出了远门3 的,或是遇了意外的。

一次和丈夫闲聊间,她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丈夫说他同单位的王师常去一个女人家,那女人没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她心里嘀咕,丈夫在那边,会不会也会找一个?温温暖暖过日子。而她在这边守着一个家,没有多少意义的家。

她开玩笑审问丈夫,丈夫笑着回答,我就爱喝两口,别的有啥意思,要花钱,不花钱,人家能心甘情愿吗。她知道丈夫舍得花钱买酒,至于别的应该不会。她也落下了半个心。

丈夫的冷漠不解风情,仿若爬行在身上的一只虫子,总让人心里不舒服。丈夫真能扛得住,两个月了,也不回家一趟。她身体里鼓捣起了一股风,暖洋洋的,在身体的脉络里蹿来蹿去,蹿得胸发胀,小腹发热,眼睛发红。

同事开玩笑道,慧姐完了,完了,上火了,上火了!又开导道,老张不来,你就去找,送货上门去,都老夫老妻了,就那么回事。

慧笑笑,一想他单位那些个男工,脸颊让阳光晒得油亮,一双双眼睛也是又黑又亮。她真去了,最受不了他们目光里那一抹抹意味深长的笑了。其次,丈夫也未发出过邀请,有让她来的意思,想到这,她的心就淡了。

女人嘛不到万不得已,表面还是会保持着矜持,留着点尊严,会绷着点,就是相处了多年的丈夫,也会这样。虽然心里的苦涩埋怨早已江河般泛滥,恨得牙痒痒。但电话里风轻云淡,摆出一副你不急,我也不慌的态度。

三月,四月过去了,高原小镇依旧一副冬日模样,树干巴巴光秃着,但草皮远远地看上去有了稀稀拉拉的绿色,那是辣辣根,蒲公英的触角,试探着伸出来,看经不经受住这乍暖还寒的季节。

明媚的春天,在这高原小镇,简直活在人们的梦里,等到草长莺飞,已是立夏节气了。

端午节到了,放假三天,多好的日子啊,仲春与暮春之交,踏春的好时机。慧想着出去转转,放松一下心情,两点一线的日子也实在乏味。朋友圈里友人发的山山水水花们朵们让慧心动。

慧联系丈夫,丈夫一般电话是不接的,除非晚上。一时有了想法,慧等不了,就发了语音,说清明放假吗,出去转转吧,太闷了。手握手机候了老半天,丈夫回了两字——值班!然后也没什么解释,似乎忙着什么事。一句“值班”仿若一盆冷水把慧一点心情浇了个透凉。

慧无语,联系哥、妹,都表明家里有事,出不去。慧没了主意,孩子在那边谈了对象,有时间就陪人家去了。

藏友群里,有同志发出邀请,说有时间了来这边玩,看杏花开了,梨花也已打苞,并发布连串的美篇,杏花淡粉浅白,在皴黑如虬龙的枝干上大放异彩。

那清雅淡泊的美,比上大红大绿的花朵可是耐看多了。慧喜欢这种清清淡淡的美,自然天成的美,不是人工刻意栽培出来的,有着天然的野趣和风味。

公园里人工培植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花,在慧看来,简直没有花的情趣,花的个性。慧眼馋,翻看着美照,不由得赞叹,打了一行字,好美啊!群主原野跟着调侃道,这不是传说中的杏花村吗?有人提议,黄河就在杏花村边上,踏春赏花看黄河,一举三得。

众藏友们积极响应,都说去杏花村一探究竟,再去黄河边吹吹风。有人打出杜牧的《清明》一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想象这诗的含义,虽然未免有点凄凉,但那杏花村三字,耐人寻味,意境全出。

没一会儿,在高涨的情绪下,七八个藏友纷纷从深水区里探出头,兴致勃勃,达成一致,约定星期六一早在省城汇集,然后直奔杏花村。

慧没料到,这星期就不用窝在家里,可以出去,可以尽心地享受一下春暖花开的景致了。

她打定主意,不能浪费了这好春光,早一天向领导请了假,到省城去。在省城她有房,落脚不成问题。

相关安排相关提示,在藏友群里发布,一时热热闹闹的,都满心期待迎接一次别开生面的聚会。

一早慧收拾妥当赶去坐车的地方,藏友三三两两陆续到达,有男有女,都是上了点年岁的,有些阅历的。女士腋下夹着坤包,男士肩上背着挎包,有相熟了,也有半生的,相互握握手,相谈起来。

原野匆匆赶来,与众人一一握手,不知道是不是个个认识。他是个天生的组织家,有着领袖的风范,在他的热情洋溢下,大家伙很快熟络起来。

车从西向东出发,绿叶渐于茂盛,花香趋于浓郁,慧的情绪高涨,四下里打眼巡视。行一小时多后,车子停在一村口。早有在杏花村里隐居的一藏友守候在村口,等着众人莅临。

一行人从车上下来,与来人握手寒暄,亲切地称呼李老师。似乎是多年未曾谋面的旧友。其实来的人都未必熟,但跟着大家这样叫,一回生,二回熟。情趣一致的人在一起,不怕没话讲,没话题谈。且在群里都有过交流,一交代姓名,恍然大悟间,眼里光芒一射,彼此更亲切了。

李老师是本地收藏界名流,收纳的古董可谓丰富多彩,除了炉、瓶、鼎、觚之外,最出彩的是历史上多个朝代演变传承下来的钱币。从玉币到铜币,一长溜摆放在众人面——一条历史的长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让人目瞪口呆,让人垂涎,让人眼馋。

物以稀为贵,这些从亘古年代跋涉而来的从时间的漏斗里筛下来的珍贵古物,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自有一种内敛而沉静的气质。能有幸看到它们的人,大多会屏声息气,怕气大一点,都是对它们的一种亵渎,对悠悠岁月的不尊重。

欣赏完了李老师一屋子的收藏,人们今天更期盼的是——在阡陌村巷一睹杏花风采。还有黄河,是另一道风景,在照片上,环绕着村子,碧绿如带的一江水,温婉娴静得宛若拥抱着梦中的情人。

大家前簇后拥出了李老师的家门,急吼吼扑入大自然的怀抱。田地宽广,麦苗葱绿。

田野里杏树离离落落,粗枝大叶上朵朵杏花犹如水墨画里的点点俏丽,灵动可爱;一朵朵剔透空灵仿若玉簪,别在一枝枝高树低杈间,风吹过,花瓣雨纷纷,如临仙界。

惬意间,树下的红尘中人成了一个个羽化之人。视觉上的享受,如沐春风,清爽怡人。

人群熙熙攘攘向前去了,慧落单了,她的眼角眉梢跳跃着欢喜,一幕幕田野春景,格外养目,让她沉浸其中。

这时,一位携几分书卷气的翩翩男子,手握一架单反相机,悄然立于慧身边。

他踌躇半晌,微笑着说,王老师,我来给你拍。

专注的慧转身,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稍感一点意外,笑了笑道,咦,我眼粗,先前没看到你。

那人回答,我刚来,就住离这不远的县城上,并戏谑一句,和李老师、原野常在一起淘宝的。

哦,慧有了兴致,攀谈中,踱到一棵缀满粉色的碧桃树下。

那人举起相机,对着慧举至胸前。慧面向他站定,顺其自然地,一只手搭在一树枝上,脸上一抹淡淡的笑。

那人用眼神用下巴指点慧的姿态,两人并不多话,但眼里的一点浅浅的笑,很友好。两人并不怯生,配合默契,似乎是旧相识。

这时候,慧当然希望,能多留几张美照,来一趟这地方不容易不说,况且这杏花在一年的时光里,也就十天左右的时光纵容着人们亲近它,怜爱它。

而且今天,幸运地有台佳能单反相机为自己服务,那像素更是没的说。慧兴冲冲的,像个少女一样来了兴致,左顾右盼间,留下了许多满意的画面。

在这空间,她不由想起一句《诗经》里的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时此刻,自己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青葱岁月。

村巷是一条蜿蜒的砂石路,向着黄河岸边延伸而去。路边的黄土墙木栅栏围拢着一方方果园,里面是一棵棵梨树,花苞初绽,雪花般的白一团一团罩着树冠,清静梦幻。

阳光在头顶,暖烘烘的,烘焙出的田野香气,浓烈,真实。有鸟儿在树上鸣叫。

大家伙稀稀拉拉,走了一巷子。拍照的拍照,看花的看花;攀了树枝在手里,闻那似有似无的香味儿;仰着颈,盯着树枝头上绽放的花骨朵,一副痴迷状。

原野在前面招呼众人,看他俩落在了后面,一再打手势,示意快点,脸上的笑大有深意。

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走了那么两步,被什么牵绊着,又回到了原频道。

金老师不时选取位置拍几张田野风光。慧就在旁边等着。金老师——这是他俩攀谈一番后慧得知的。

他俩走得慢,时不时两人凑一起,并肩低头看一眼相机里的画面。

金老师对拍照很在行,拍摄的照片叫慧满意,称心,而为此两人愉悦的相处中又添加进去了几分投机。后来,随着进一步的谈话,得悉金老师曾做过记者,怪不得拍照技术堪称专业。

近几年来,慧的精神状态还从来没有这样好过,这样精神抖擞过:脸上浮现少有的红晕,身子的机能似乎也被激活,轻盈,充满活力。心里也似乎失了轻重,有点飘飘然。

他俩在拍照的时候,有一点点的分心,会目不转睛地盯对方眼睛几秒;那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什么,让人着迷。

两人缄默的时候,慧心底柔柔的,暗暗咬着嘴皮子。两人并肩走着,打眼欣赏着周边,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树枝疏朗的影子布于地面,清逸简约;阳光斑驳陆离,洒在两人肩上:花朵轻盈飞落,安谧而恬淡。

路边出现一大片一大片油绿的苜蓿,开着小小的白花。慧有意打破这种气氛,侧身对身旁的人说:金老师,你是这儿的人,大概也看够了这些风景,不像我们在西边,树还没发芽呢。

金老师轻声回答:也没有,县上杏花少,像这些上了百年的杏花是看不到的,除非到村子里,才能看到。

慧哦了一声。

金老师继续道,今天这边搞活动,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过来的。

他对慧说,王老师,你叫我老金吧,我称不上老师,下午看,有时间了大家过去,看看我的收藏。

慧一听有藏品鉴赏,小女孩一样,纵身跳了一下,兴奋地嚷道,金老师,好啊,今天真是不虚此行,要开眼界了。

那人咧嘴一笑,说没什么,我们这边搞收藏的人多,县上还有几家古董店,也有好东西的。慧听了,不免心驰神往,但思忖时间有限,估计这次活动是没时间去的。

两人聊着话,来到了黄河边,站定,远眺。

黄河离这陡地较远,大概有二三十米。远远的,沉静得就如一床铺陈开来的绿绸缎,泛着清幽的波纹。

慧深情地注视着那一温婉远去的河流,发着怔:深水静流?静水深流?她心里玩味着这两个词。

大家伙聚在了一片茂密的草地上。草丛里有雏菊开了,紫色,蓝色,点缀着乱蓬蓬的草棵,惹人爱怜。慧俯身拍了几张。

有人提议,大家来一趟黄河边不容易,拍张合影吧。

众人呼应,都说好啊,背对着黄河,有气势。提议的人挥手吆喝,过这边来,这边平坦。

慧和金对望一下,向众人那边走过去。

到跟前,金大步走上去,自告奋勇道,我给你们拍。有藏友怂恿道,说金老师拍得好,让金老师拍。

金呵呵笑着,扬手组织大家参差着站定,在前方蹲了马步,很认真地拍起来。

拍照时,金就在慧的前方,他一双热情的长梢眼巡视着大家。慧这时才有机会大胆地盯了金老师几眼:脸颊白净,小分头,粗黑的眉,晶亮的眼,额头两三道深纹。说笑间,男人成熟的魅力,沸水一样哗哗流淌。慧一时竟有几分神醉心迷。

拍完了,金两手指潇洒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声OK。他还朝慧瞄了一眼,快速地挤了一下眼,很快乐的样子。慧莞尔一笑,心里也快活得很。

在回的路上,金和原野李老师们在一起,聊着乡上镇上的一些事,她在后面,听他们闲聊,无意参与进去。

黯然间,她想起丈夫,想起丈夫说她是更年期,她回味金目光有意无意间扫向她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欣赏的神情。

她有点莫名的悲喜。悲从何来,喜从何来,她问自己,苦笑一声,无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

当天,从黄河边回来后,慧和众人一道回了省城。

金随后发过来若干慧的美照,在团团繁花之间,慧觉得自己一点没给花掉价,那风格,仿若文艺女青年,有着不落俗套的风雅。

给闺蜜看,闺蜜也惊叹,说一下年轻了十岁。慧偷着笑,想起拍照时一些细节,两人眼睛的对视,还有金指点慧时,一些动作,温柔又关心,让人开怀。

后来,怎么在微信聊开的,似乎一切都是不经意的,又似乎有一点经意的样子。这是成年人的游戏,真真假假的。红楼梦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也分不清,两人什么时候开始,便真真假假开来,说些不甚明了的话,存点暧昧,让人到中年滞缓的血液再次显出奔流的势头。

慧不再沉默或是深沉,在翻弄枯燥的档案时,会哼起小曲,悠悠扬扬的。几个小年轻看着慧,努努嘴,互相递递眼神,也跟着她开心。

两人并没有说一些令人心跳耳红的话,往往多头是有趣的,有哲理性的,耐人寻味的,引人深思的话题。两人也玩些障眼法,试探一些诗词,看能不能对得上下句。彼此每天心情愉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吧。

一晚,丈夫给慧打来电话,纳闷地问这段时间你干吗呢,也不见你问候我一声。慧哦了一声,愣了愣神,调侃道,说为什么非要我问候你呀,你就不能问候一下我。

这样说时,慧若有所思,确实和丈夫没联系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把丈夫给忽略了。想想原因,慧扑哧一声笑了。丈夫在电话那头问,你笑啥呢,慧说,我更年期啊。

丈夫没奈何地笑笑,反问,更年期也不能把丈夫忘了吧?

慧讥讽道,你还知道你有个妻子啊。

丈夫在那边悄没声了会,然后说下星期我回来,再请两天假,陪你去省城转转。慧不淡不咸地回复,你看吧。

丈夫立刻表示,一定来,一定来。声调里能听出紧张。慧冷笑一声,眼皮凉凉地翻了翻,心底的丝丝怨气气球般浮了上来。她这时发现,对丈夫回来不回来,她竟然没了一点期待的心情。

第二天下午金说,什么时候你来我这儿,我带你看我的藏品,上次时间紧张,遗憾的是没去成。慧磨叽道,什么时候有活动了来。金打了笑脸,说,看你心情。

一般到四五点,两人有了空闲,金会晒一样他的藏品,让慧鉴别。一次金发来一玉把手,透亮透亮的,一看就是上品。慧说,这玉是?金说,昆仑玉。

慧端详着手机屏面,那玉把件圆润透亮得像十五晚上的月亮。慧称赞,好东西。

金说,我的好东西,多得去了。

慧说,我喜欢玉,然后递过去一句:你就是玉,谦谦君子,温婉如玉。

慧也不知道为何说这样一句轻佻的话,自己舌头一拉,有点害羞。

金回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慧一看脸刹那间红了,脸烧烘烘的。这样大胆露骨的谈话还是第一次,既甜蜜又羞涩。两人中间一层朦胧的纱,被瞬间挑明了,暧昧明显了,一抹温情蹿来蹿去。

金的收藏很广,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玉器,陶器,字画,青铜器,均有涉猎。金介绍他的藏品,发照片过来 ,这个是明代的,这个是清代的,这个是宋代的,慧哦哦答应着。心里想,这才叫大隐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人呐。比上李老师的藏品,金的也不逊,很丰富。

一个冬天也就在两人隔三差五的闲扯中过去了。今年冬天别人都说冷,慧倒没感觉,她觉得应该算是个暖冬吧。以前那种百无聊赖空落落的感觉已很少来拜访她了。

一晃又是来年六月。六月六花儿会,青海这地界,少数民族汇集,每逢节气唱花儿便是主打的节目。乡村更是自发形成,山里,滩里,沟里,树林里,歌声此起彼伏,充满野性的乐趣;有人为花儿缠绵的歌声亢奋愉悦,有人为花儿中呈现的悲伤而惆怅徘徊,难以自己。

藏友群里有人吆喝,谁去杏花村的花儿会,报名,一搭去,尝甜杏,在黄河边赏花儿,多美的事。

没多少人响应,让慧急。慧想去,暗暗地关注,希望人一多,她也不再潜水,回应一下。

这时候,慧去杏花村,似乎不再单纯去看杏花,去吃杏子,而是,希望遇到一个人,那个她称作谦谦君子,温婉如玉的,散发着书卷气的人。

一切如愿,群里报名的人持续上升,有了十多位,慧也就不显山露水地报了名。

在萎了花结了果的杏树下,金和慧的目光撞一块,那眼里不再是柔柔的水,而是火,电,风。包罗万象。

在一处黄河水翻卷的河边,白衣少年手持话筒,花儿一曲接一曲,漫得委婉动听,忽高忽低;余音袅袅不绝,拨动着人的心弦。

黄河水波浪起伏,也吟出了万般柔情。慧和金站一起,看黄河的波澜壮阔和静水微澜。

在金的邀请下,慧走进了金的收藏室。

扫一圈,琳琅满目,上下错落地陈列在大大小小的柜子里。慧不仅惊愕一声。排了一格的铜炉也有好几种,红铜的,紫铜的,黄铜的。还有一排瓷质的,珐琅的,陶的,银的,锡合金的鼻烟盒,画面或素雅或繁复。

几块砚石、石章,材质也是不同,有田黄、鸡血石、芙蓉石。金看慧端详得认真,在一旁一一道来,说这四样是四大石。慧对此也略有了解,慧叹服之极,为金的收藏品级感到惊讶。

慧一件件品鉴着金收藏的文物杂项,赞叹金真是慧眼识宝,这么多的宝贝。

金听着慧的夸赞,一边看着慧,一边走近她。

慧转身时,金揽住了她的肩,搂住了她的腰身,丝丝热气拂在慧的长发上。慧拧身躲闪了下,金不依不饶,慧半推半拒中妥协了。

那一刻,岁月之河中,她似乎期许了很久,从腔子里呼出一声,长长的一声——噢,一种郁结被释放的快乐。

金从背后用脸颊温柔地蹭着慧的长发……

多日后,慧回味着一切,伏在办公桌上写下一句诗词: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次相逢在她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温情而绵长,长久地温暖着她的心。

时光匆匆,又是一载,又到杏花开的时节。藏友群里又有人出来吆喝,联络着去杏花村,打趣说去吃杏花酒。慧没回应,淡然中有纠结。

金发微信问她,来看花吗?今年杏花比往年开得旺,村子里好香。我昨天去了。你来,不会失望的。

慧踌躇了半天,说,来不了。金打了一个小太阳过来,并不纠缠。金这点好。慧也不纠缠。金也大概看重慧这一点。都这把岁数了,都很理性。

这年的杏花,与慧擦肩而过,慧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了。但她的潜意识里,美丽的杏花成了慧的一个梦,而那个在杏花村相遇的人,成了她收藏在心里的一个人。

一个那么好的人!她宁愿相信他是最好的,这世界上,她已经很久很久打心底里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了。

这种激动兴奋的心情,只有年轻的时候有过,太美了!这种美,可遇而不可求,她感悟,是上苍对人生苦海里囚渡者的一种赐予,一种补偿。

慧知道,这美,这甜,往后余生会在心里慢慢地发酵,渐渐地淡去,化成一朵枝头上的杏花,一朵绽放在梦里的花。

慧一直在收藏能入她法眼的一些东西,偶尔还和金有着交流,但他们和黄河水一样深水静流,已不起微澜了。

在寂寞荒凉的夜里,在进入梦乡时,慧偶尔还会来到杏花树下,杏花在高高的枝头,淡雅脱俗;黄河也在身畔不远处,哗哗哗弄出声响,这时候,她好像不是孤独的,有一个人,似乎默默陪伴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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