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
2022-02-23鲁玉梅
鲁玉梅
接到思思电话苏末很吃惊,她们失去联系很久了。可苏末还是如期赴约。
车窗外掠过的城市建筑风格掺杂着异土情调,有骑士、安琪儿、罗马柱。苏末手放在腿上,手指交叉,左手中指带枚镶钻铂金戒。戒指是医师送给苏末的。
当初见了一面,医师就开始写信追求她。对苏末来说虽然受宠若惊,但医师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不多,不过第七封信时,苏末败下阵来,医师吻了她。不久他们举行陈旧繁杂的结婚仪式。仪式上新郎惊恐地望着新娘,新娘也惊恐地望着新郎,他们完全没认出对方。情况为何如此?苏末发现,除那几封措辞华丽的信,她对眼前的新郎一无所知。在司仪步步为营地指导下,他们亲吻对方,双方交换戒指。让苏末觉得糟糕透顶的是一台摄像机正肆无忌惮地拍摄他们,婚礼进行得很浮夸,很生硬。太自欺欺人了,苏末对自己说。她企图逃婚,她做好逃跑的准备,甚至已经暗暗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好让在场的人追不上。她想好要是有必要的话,她会蹬掉那双高得夸张的皮鞋,裸足奔跑在发烫的水泥路上。她会边跑边大喊,别追了,你们这些大傻瓜。婚礼按部就班地进行完了。
医师新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发白,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不停地深呼吸来镇定自己。
亲戚朋友,连同那讨厌的司仪都离开了,洞房内的新郎新娘孤独无望地瞪着对方。他们像是被人丢到了一座孤岛上。
现在苏末头发干枯,皮肤发黄,眼袋松弛,褶皱茂密,腰里缠了圈质量上乘的米其林轮胎。医师的脑袋上那片茂密森林,现在也已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生啤及懒惰消灭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扁平矜持的腹肌,不过这倒也让他增添了几分魅力。这对夫妻已经走到了眼前平淡的光景。在此之前,苏末甚至想到背叛、谋杀、疾病或者是别的什么会终结他们之间的关联。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生活简单朴素,穿棉线面料衣服和针织毛衣,餐饭也极简,早上牛奶,燕麦面包,中午煎鸡蛋、焗红薯、茶,晚上粟米汤加一盘时蔬。他们甚至不再需要灯光,傍晚过后等医师捕捉不到报纸上的文字、苏末的织针上搭不上毛线时,他们就上床睡觉。
他们在郊外拥有一套平房、十来平米的菜圃、三棵李子树两棵樱桃树,这是从医师父母那里继承而来的。一辆为出行而备的福特小型越野车。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条杰克罗素梗犬,一笔不菲的退休金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还有一个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女儿,女儿完全不像他们其中一人,女儿漂亮、能干,像个天使,正在南方一所著名大学学医学,预考法医。医师很爱他的女儿。这爱很浮夸,他说法医这职业酷毙了,女儿以后会像霹雳娇娃一样让人羡慕。
医师厌恶县城中心的喧嚣和闷热,退休后他们搬到郊外。
以前医师很少光顾郊区,他的老相识中,有一个已经离世,有一个做生意搬到南方沿海城市去了,好不容易留下一个,可医师已不大感冒她了,他说那是个怪人。前不久就连那个“怪人”也被收进养老院了。医师的亲戚留在县城里,而苏末的父母及一个姐姐几年前就去世了,女伴们因为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事情也不似以前那么密切了,他们已经退休,不需同陌生人深入打交道,因此平日没客人。为排遣烦闷,苏末养了一条取名大饼的杰克罗素梗犬。
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件往事苏末从未提起过,那就是苏末在省城毕业后在那里待过两年的事情。苏末没留下任何与那段时间有关的任何痕迹。除了上学之外,西宁那两年的经历被她掩埋在心灵深处。
苏末告知医师这次与思思的相约。尽管医师不知思思是谁,他竟然不发一言,在昏暗的屋子继续看报。医师向来不喜欢发表言论。苏末更年期,医师有意躲着她。冬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医师愿意像只鼹鼠一样冬眠在屋子里。
介于丈夫的态度,苏末有点恼火,她明显感觉他把她当一包过期饼干。
现在,他连她去哪儿干什么都懒得过问。医师从前就觉得她的那些女友是些无聊的、擅长夸张的女人,她们能把关于一个针尖大的话题聊一个下午。“如果是男的,有胆量就去消费这包过期饼干吧!”
医师没有明亮地说这句话,但是苏末千真万确听见他就是这么嘀咕的。
车子行驶到北山附近的时候,苏末突然决定不去与思思赴约了。她吃力地登上台阶。她发现北山不再是二十多年前的北山了。那时的山体是光秃秃的,现在山上有很多植被了。她歇息了好几回。鸟儿好像认出了她,鸟儿在密林中歌唱,风也好像认出了她,伸出无数触手掀动她的衣角,她的手脚有些颤,这让她有些激动。当她站在当年的那个地方又一次鸟瞰城市,发现珊瑚礁越来越密集,海面比那时壮观,海浪声比二十多年前大。山风温柔地抚摸着她已泛白的头发,她绝望地发现那片曾经的海依旧撩人心扉,她如一个水手徜徉在其中。
11月6日,全球第一大矿业集团公司——必和必拓(BHP)与中农集团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签订了氯化钾合作备忘录,约定自BHP位于加拿大的钾矿项目Jason投产之后,每年通过中农控股向中国市场销售氯化钾。
中专毕业时,各自居无定所,苏末同思思和王玥就断了联系。苏末去了亲戚承包的医院食堂换币窗口上班,每天为那些病人及陪护家属们换币,把他们手中的人民币变成了五元份、两元份、一元份的塑料圆币,好让他们用圆币直接打相应价格饭菜。伙食好,每天坐着不动,年轻的苏末立刻像酵面一样发胀起来,雀斑颇似面饼上的黑芝麻。很快苏末就受不了这种无聊单调的生活,她就去田家大院后厨学面点。
田家大院位置在西宁十二中附近,是个装潢复古的菜馆。老板脸上有几根黄胡子,戴着老式石头眼镜,像县衙师爷,他的派头与他菜馆气息相匹配。菜馆主打经营川菜,捎带着卖些面食。叶梅是面点老大,陈亚丽苏末都是她的学徒。苏末取盘、搬面袋、打饺子馅、煲饭、清理面案和擦拭灶膛。
叶梅操甘肃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她是甘肃甘谷人,大鼻大嘴龅牙满脸雀斑,但性格非常好。头墩老范扯着川腔朝她喊叶子媚时,她扯着大嘴笑一下,向老范展示她丑陋的大龅牙,或者翻白眼。尽管丑,干水台的小伙儿喜欢叶梅。那是个瘦细高个子男孩,山西人,老家那里很穷,来西宁打工。小伙子很勤快,水台很脏,每天杀鱼剖肚,但那男孩子帽子亮白如新,身上没有难闻的腥味。叶梅也很喜欢他。
陈亚丽短发,小眼睛,细腻白滑的皮肤,家境不错。没考上高中后便去红房子烹饪学校学烹调。烹饪学校里有雕刻、调酒、红案、白案。食品雕刻就是在西瓜、土豆、红心萝卜等食材上雕刻出山水花鸟人物图,这个需要天分;调酒是个很挑剔的工作,得有良好的相貌,并且上班通常要上到午夜。那个时候调酒师虽然是一个新潮的职业,但西宁很少有地方卖鸡尾酒这种混合酒,那时几乎也没酒吧,所以很难找工作;红案是跟肉有关的烹饪技术,不适合女性干。陈亚丽最终选择了白案,白案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中式面点,一种是西式面点。到了田家大院,陈亚丽跟着叶梅制作萝卜丝酥饼、黄金大饼、金银馒头、南瓜饼、土豆饼、酸汤饺子、龙抄手、钟水饺、担担面等中式面点,外加清汤面片、狗浇尿、背口袋等青海本土小吃。
她在换衣间脱掉厨师服穿上一件浅紫色长款大衣,会去洗漱间洗漱,把小护士润肤露涂在脖颈和手臂上。听说小护士是她男友送的。她CD 机里经常放着田震的《执着》。“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我无限的温柔……”歌词像祈祷,像咒语,像风,更像雾,更像她脖颈和手臂散发的小护士气味。那时公交车上,图书馆都能闻到这种气味,几乎有细腻白滑的皮肤女孩都散发这种气味。
陈亚丽这样的女孩在街上一抓一大把,平凡的出身,平庸的相貌,那略带忧郁的气质给人一种高傲的印象。她下班洗漱完之后,乘公交车回家。叶梅这样的女孩在街上也是一抓一大把,老家一年三百天的旱天,只好到西宁谋生。叶梅和前厅服务员一道住在菜馆老板租在附近的出租房里。屋子里不时会增加或者减少一个女孩。
在医院食堂换圆币时,为省钱苏末在近郊租了间储藏室。低矮、潮湿、顶子长了杂草,椽子快要被蛀虫啃断,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房梁上不断掉下灰尘,屋子一角的红砖松动。里面的那张床是一块废旧门板。再后来她就到田家大院上班去了,她准备要搬去同叶梅她们一起住,但还是拖延了一阵。
头墩老范经常调戏来后厨端菜的服务员,比如揪她们的头发,拖延上菜时间,急得这些女孩子直跺脚。
苏末谈不上漂亮,但却是刚刚从中专毕业出来踏入社会的青春少女,却连老范这样轻佻的人对苏末都没有一丝兴趣,这让苏末说不上是好事,甚至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有问题,她很自卑,她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斩获小护士润肤露。
就在苏末和餐厅朋友去玩时,却在樱花广场意外碰见了王玥,他坐在樱花广场长条椅上,他依旧是那副瘦瘦的俊朗的样子。等苏末的朋友走远了,王玥嬉皮笑脸地问,丫头,刚刚那些人中是不是有你男朋友。苏末说,你管这些。长这么难看谁要,王玥开苏末的玩笑。惹得苏末跟他急。其时王玥在布朗尼亚西餐厅调鸡尾酒,中午闲暇出来透透气。苏末问他思思呢。在学校时王玥、思思和她是好朋友。从那时起,王玥就丫头、丫头这样叫苏末,搞得自己有多老一样。苏末抗议,王玥就说我大你三岁,你该叫哥。民和的思思很漂亮,王玥喜欢她,逼苏末把思思叫嫂子。思思红着脸追打王玥,王玥又笑又跳,说今生非她不娶。旁边的苏末早笑得直不起腰。毕业后,思思在布朗尼亚西餐厅干前厅,王玥干吧台,他们相爱了。问到思思,王玥不笑了,说她走了,正跟一个老板儿子谈恋爱。老板说只要和他儿子结婚,他会安排她一份很好的工作。苏末吃了一惊,问,思思答应了?她说她恨透了端别人的残羹冷炙,恨透了像只爬虫一样的生活。说完这话,王玥再也不说了。王玥和苏末谁都没有再说话,那时广场一角的樱花开得绚烂之极,绚烂到苏末想哭。
田家大院后厨厨师长要过生日,陈亚丽看上去很紧张,她问叶梅送什么礼物合适。她说她一定要送一件很特别的礼物,要让他带在身上,常常想起她。苏末这才知道陈亚丽的男朋友是厨师长,怪不得老范不敢挑逗陈亚丽。这期间叶梅也同水台陷入纠葛中。事情是她父母在老家替她谋了一门亲事,叶梅请假回甘谷去相亲。那些天水台小伙儿脸色苍白,魂不守舍。
王玥问苏末出了什么事情。苏末吓坏了,在电话里哭,断断续续讲不清发生了什么。王玥说,丫头你就那个地方站着别动,哥哥过来。苏末那间租的房子被虫蛀塌了,万幸的是白天发生倒塌,人没事,可所有东西都被压在房子底下了。万般无奈中苏末想起王玥,就拨布朗尼亚西餐厅吧台电话。见到王玥,苏末的内心就不再恐惧。王玥擦干苏末的眼泪,问丫头怎么了。此时苏末不哭了,她把屋子倒塌的事情告诉了王玥,王玥搂过苏末靠在自己肩,说没事儿了,别怕。苏末没靠过男人肩膀,王玥的体温传递过来,苏末一下子就镇定下来。然后王玥说,丫头,你先搬到我房子里来,没什么不方便,我现在晚上上班,白天休息。
实习时王玥和思思已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在樱花广场附近租了一间屋。看到苏末有顾虑,王玥就说,那么一大间房子,房租就够呛,你来了就帮我一个大忙了,租金咱一人一半儿。苏末听到这个就同意了,她搬进王玥的屋子。她看见柜子的相框里有王玥和思思的照片,洗漱间放着思思的洗漱用具,简易衣柜里整齐摆放着思思的衣服,意识到王玥对思思还抱有一丝幻想,一直从那里没有搬出,想等她回来。苏末想好了领到工资后,就搬出去。
苏末开始喜欢早点下班了。下班后她会迫不及待地去逛夜市。那时西宁有很多夜市,夜市上有很多零碎便宜的小东西,王玥的闹钟电池没电了,剃须刀里的刀片钝了,她去夜市买这些东西。她收拾小屋、洗王玥穿脏的衣服。王玥喜欢三鲜饺子,苏末就从餐馆给他打包一份儿。师姐陈亚丽都看出来,她坏笑着拷问苏末是不是谈恋爱了。苏末说哪有。陈亚丽说,还说没有,你去照照镜子。真没出息,苏末的脸早红了。
王玥晚上上班,早上下班回来洗漱完,吃完苏末做的早饭就开始睡觉。这个时候,苏末已经去田家大院上班了。那天她请了半小时的假,准备跟王玥说搬出去这事儿,可是回来时看见王玥已经走了,他在柜子上留下一张字条,他说丫头,你让我感到幸福。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苏末一阵眩晕。她其实很早就攒够了搬出去的钱,只是没有理由突然离开。这次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看到纸片那句话的时候全化齑粉。外面的灯光投进小屋里。苏末往窗外看。那天因为是“五一”,广场上的灯都亮了起来,喷泉随着音乐节奏和霓虹灯色彩的不同而变换,高大的榆树在灯光的照耀下很漂亮。樱花广场可真美,很多人都在广场散步,那些大多都是年轻的伴侣。思思和王玥也一定在广场温和的夜风中流连过,思思也一定倚窗远望过这些斑斓的霓虹。苏末对夜色轻掩的广场说,思思,快回来,知不知道,其实你很幸福。
好在几天后叶梅回来了,水台小伙子马上有说有笑起来。陈亚丽咬牙花了她几个月的工资,给她男友准备了一份礼。那是一枚糖白玉观音。叶梅和苏末说玉观音好,将来他们一定和和美美。陈亚丽的脸绯红起来,说要是爸爸妈妈同意就好了,他大我十几岁。厨师长生日那天,苏末感冒没去,但是就从那天之后,陈亚丽一直都没来上班,叶梅也对厨师长生日那天的事讳莫如深。陈亚丽的妈妈见过厨师长,他们之间说了什么,苏末一无所知。一个月之后,田家大院的后厨被另一帮四川厨师承包下来,原来那帮厨师走了,去了哪里,苏末也一无所知。叶梅终于决定要和水台在一起,只是他们不打算回老家,继续要在西宁打工赚钱,等攒够钱时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叶梅对苏末说陈亚丽堕胎了,孩子是那个厨师长的,厨师长在老家有老婆。
从田家大院出来之后,苏末在同仁路一家叫九寨沟的酒店应聘上了面点师,她很高兴,去布朗尼亚西餐厅找王玥。那会儿王玥刚好被老板叫出去了,吧台只有女吧员。苏末很快和女吧员攀谈起来。女吧员问苏末是不是王玥女朋友。苏末红着脸笑笑,说不是。女吧员说,也是哦,要是有女友,谁还睡冷冰冰的包厢。苏末吃了一惊,以为听错了。你是说王玥晚上睡在包厢里?女吧员说睡了将近四个月了。算算日子,刚好是苏末住进来的日子。这时苏末听见有人问:请问要点茶还是咖啡。女吧员借故走开。苏末答道:咖啡。那人又问:什么咖啡。苏末又答:爱尔兰咖啡。那人问:需要加眼泪吗?苏末“噗嗤”笑了,她说,你就别讨厌了。这是王玥和苏末之间听懂的话。那时他们两人都疯狂地迷恋痞子蔡,他们喜欢模仿《爱尔兰咖啡》中的男女主角。王玥相信将来苏末也能成为像痞子蔡一样了不起的作家。他说,丫头,要是有一天你成为作家了,就把我写进你的文章里。苏末说才不。其实苏末不仅仅想把他写进文字里去,还要写到自己的人生中。苏末问,你为什么骗我,餐厅晚上根本不营业。王玥故作镇定地说,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嗨!有人嘴欠。我说,丫头,咱别再说这事儿了,你看多不好。
同仁路的九寨沟酒店平时没什么生意,只不过老板硬撑着。不久,苏末就知道思思结婚的消息。苏末问思思王玥怎么办?他还在等你。思思沉默半晌,说告诉王玥不要在原地等候了。说完思思就挂了电话。在婚礼上苏末见到思思时,思思跟仙女一样漂亮,苏末见了思思的新郎,他在轮椅上幸福地看着他美丽的妻子,两条裤管可怕地耷拉着。他就是那个富二代。偌大的宾馆大厅都坐满了来祝贺的人。每个人都称赞新娘的美丽,他们举杯祝福这对新人。苏末远远看见思思的眼泪。苏末知道那眼泪跟王玥,跟幸福是无关的。
北山真高,上山的路上苏末被王玥拽着。来到山顶后,王玥喘着粗气说,丫头你太重了,要减肥,不然以后找不着男朋友。苏末说,你少乌鸦嘴。她整个人差不多虚脱了。等他们两个人缓过劲儿来,王玥说,你快过来看。苏末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她看见楼宇不再高大,道路不再宽阔,汽车和人不再喧嚣。苏末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王玥说,你闭起眼睛听。起初,苏末听见的是鸟叫,接着是耳侧的风声,后来是从远处传来的城市的声音,那声音如同被风推送的海浪,一波又一波。苏末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王玥正对着她笑,他说,你听到什么了?苏末说,我听见了海浪声。王玥怔住了,然后说,对,你看,这是一片多么迷人的海呀!苏末看见烟雾笼罩的城市像极了海,那些高楼大厦是海底的一丛丛珊瑚礁,那些巨大的树木就是茂盛的海藻。以前我经常上这里来,梦想有一天和心爱的人一起从这里起锚遨游世界。思思走了之后,我总是一个人上到山岗来俯视脚下的城市,我发现这片海依旧梦魇一样,有一天我终于顿悟了其中的奥秘:它无时无刻召唤着我,因为我是水手。水手是大海的敌人、也是大海的情人和知己,如果没有水手,大海会很寂寞,有一天它会从这片区域消失,而我——水手,只有水手把自己献给大海了,只有投入大海的怀抱之后,才能够完整,王玥表情严肃地对苏末说。别开玩笑了,这个一点儿都不好玩,苏末吓傻了。苏末,在我眼里,你是个胆小爱哭鼻子的小妹妹,但你记着我回到大海之后,千万不要掉一滴眼泪……
思思把和老板儿子离婚这件事郑重其事地告诉了苏末,说终于不用再忍受了,自由了,一如刚开始她向她宣布自己不再是一个普通同学而是一位幸福的同学一样郑重其事。思思告诉她离婚这件事情的时候,口气很是平常,就像告诉自己刚刚逛完商场一样。苏末没跟思思谈起王玥。她恨思思。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卑劣。思思回民和去了,因为她那个残疾前夫的缘故,她说他真是个魔鬼,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没有听到苏末的冷笑。
苏末回到县城,省城的一切都被她一一抹去,就像太阳晒干的露珠一样变得无影无踪了。她拒绝听关于大海和水手的歌。之后,她就遇见了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