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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父散记

2022-02-23陈运福

山西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三弟二弟继母

陈运福

父亲老了,我也老了。

父亲到了暮年之后,我探望他时,不免给他买些吃的,他总是说:“不要买东西,常回来看看就行。”我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探父纯属找点空闲走走过场,让父亲知道儿子还惦记着他。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驱车回家探父。踏上故乡路,车走夕阳也走。初秋,橘黄色的夕阳十分壮观,我不由自主地感叹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等翻过一座小山,美丽的夕阳西下了,只剩下一抹红红的晚霞。

晚年的父亲,不正是挂在天边的夕阳吗?

到家时,86岁的老父亲坐在炕上独自喝着闷酒,看到我回来了,醉眼蒙眬的老父亲不知如何是好,让我上炕,让我喝酒。端起杯来,父亲动情地说:“我拉扯的不少,经常眼前看不到。”我看看白发苍苍的老父,无地自容。父亲老了,感到孤独,怪不得他常说:“常回来看看就行。”然而,儿女们每天各忙各家的事,有谁理解父亲孤独的心呢?他不用我们供吃穿,有时候他准备上饭菜也没人回来和他一起吃。父亲今天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当即向父亲承诺,今后每周回来看父亲一次,尽可能多陪陪父亲。

从此以后,我遵守诺言,不管公事私事多忙,无论刮风下雨,我定时每周回家探父一次。

又过了两年,88岁高龄的父亲日渐衰老,我预感到父亲总有走的那一天,于是,我在探父的过程中设想:一旦父亲走后,我拿什么来纪念他呢?我想到了写写父亲晚年生活的片段,以此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之后便有了《探父散记》。

没有继母,就没有父亲的今天

可怜的老父亲,今年正经受着身体日渐衰老的折磨。他现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各种器官失去了正常功能,进食困难,一点食物在嘴里翻过来倒过去就是很难咽下,大小便经常失禁,一生要强爱好的父亲,现在动不动就拉在了被褥上和裤子里。

今天下午五点钟我回到父亲家,继母正给父亲收拾褥子上的排泄物,父亲手上也沾满了大便。说实话,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让再孝顺的儿女也感到尴尬和无计可施。我压住恶心地袭扰,在洗脸盆里帮父亲清洗脏兮兮的手,洗了一遍,我换了水想让父亲再冲洗一下,父亲好歹不洗了。继母把父亲擦完手的毛巾洗净,放在一边说,这块毛巾就等你爹用吧。父亲说:今天又“跑外”哩。我心想,这哪里叫跑外?都拉到家里啦。继母指着刚塞满卫生纸的痰盂说,今天倒了够五六盆了。

说起父亲硬要喝酒的事来,继母眼里含满了泪水,父亲一天吃饭很少,就是离不开酒,三弟和他妻子,责怪继母惯坏了父亲,并说:三天不给他喝,看他咋喝!继母感到冤枉,她不让父亲喝酒,父亲自己挪动着下地找酒,因找酒摔倒好几次,而且继母一个人又无力将父亲扶上炕。继母不忍心看到父亲受酒瘾的折磨,就给父亲倒半杯酒,掺半杯水,兑起来让父亲喝。

傍晚,继母为父亲炒熟了鸡蛋,父亲强撑起身子又要喝酒,我让继母给父亲拿过兑好的酒,我说:让父亲喝吧,人已到了这种地步,想喝就喝吧。我对父亲说:爹可以喝,但少喝点。他有气无力地说:你走了我就不喝了。父亲看到我们回来他就高兴,一高兴他就更想喝两口,我们再没办法不让父亲喝。

十几天不起炕了,父亲的眼皮裹住了眼睛,话少多了,常用手给我们示意,想让我回县城了,就把手往门口挥两下。这时候妹子走进屋来,看见父亲睁眼困难,就用父亲身边的一块软布给父亲擦眼角的眼屎,她还说:昨天,我给咱爸捋肚,肚硬硬的,今天拉了一天,总算是捋开了。这话我相信,虽说她是后妹子,没有改名换姓,可是她对父亲有时比我们亲儿女都孝顺,今年她常和继母在一起生活,因此照顾父亲的时间就比我们多。她不嫌父亲脏,经常还给父亲擦洗身体,父亲从内心很感激这个未过继的女儿,常疼爱地“骂”她“二呆子”。

父亲喝完了半杯酒,想睡了,我就扶父亲的头往倒放,后妹子挪到父亲脚下,往展里放父亲的腿,这时她发现父亲身上又有了大便,她毫不犹豫地拿过纸来给父亲打扫,这样的场面我多次入目,去年父亲住医院,后妹子和我继母没少给父亲清扫大小便。我姐、我二妹、三妹同样也没嫌父亲脏过,她们都给父亲清扫过屎尿。我想对我父亲说:您是个很幸福的老人。

儿女们和您老伴对您的好,感动了您,感动了我,想必也能感动天下更多的儿女。我在这里必须用感动、感激的笔墨记住大家对您的孝心,我尤其要感谢继母对您的呵护,没继母三十四载的陪伴和精心照顾,就没您的今天。

我的老父亲照顾不了我了,他今天没让我喝酒,我看见他这样,我还哪有心情喝酒?我趴在父亲头前说:“忙过这几天,我回来跟您住几天。”父亲微弱地说:不用你,你回来没用,有她俩伺候哩。

我上学时,父亲怕耽误我的学习,一般家里的事也不让我操心,我上班了他更是怕影响我工作,更不许我误班做家里的活。父亲对儿子有多大的期待呢?大事无成的儿子愧对了您的培养,但您的儿子,从您身上学会了怎样为人,怎样做事。

二弟含泪三叩首

二弟这次回家乡看望父亲,一改常态,变得谦虚、和蔼、礼让,基本像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为什么要这么评价二弟呢?因他自小在我们家调皮捣蛋,招惹是非出了名。他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管不住他,他前脚出门去上学,后脚把书包藏到柴房里偷偷玩去了。等孩子们放学了,他再取上书包回家。即便母亲发现了,也奈何不了他。他带领一帮和他一样不想上学的小伙伴,走街串巷掏麻雀,翻越墙头偷酸杏,经常被人家找上门来告他。他长大了,文盲毕业了。他在村里劳动弯不下腰,受不了苦,后来到县城当小工,小工也不想当了,1981年冬季征兵时,他入伍参了军。这下我们一家人才放了心,心想部队里可不信捣蛋的,准能把他培养教育成人。果然,在部队他学会了做饭、炒菜,当了炊事员。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他在部队驻地——北京门头沟区搞了一个对象,复员后与对象结了婚,在门头沟区建立了小家庭,后来他一直在那一带找活干。由于入不敷出,日子过得很紧巴。每次回家乡,无一不是笑着回来哭着走。

母亲去世后,父亲续了弦,家中矛盾不断。有一次他跟父亲吵架,用拳头捣玻璃窗,玻璃碎了,他手腕上的板筋也割开了,父亲给我带上家中仅有的钱让我租上车把他火速送往大同五医院,车上他疼痛得哥呀哥呀地喊叫,我心如刀绞,我抱着他, 哥俩泪流满面。好在抢救及时,他的右手保住了。

慈祥的父亲没怨恨他,玻璃也没割断父子之情,只是付出了血的代价。

二弟有了儿子,儿子也成家立业了;二弟有了孙女,孙女也上一年级了。在外奔波30多年后,55岁的他才醒悟了,才懂得和兄弟姐妹好好相处了,才懂得孝顺父亲了。

在刚刚过去的清明节这天,我们给母亲扫墓回来,我把给父亲摄制的录像带拿出来,在父亲小屋里播放,画面里有父亲拄着拐杖上坟的镜头;有父亲吃饭时念起二弟来,想他想得痛哭流涕的镜头;有父亲病重住院的镜头。面对这些视频,二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拉着老父亲的手哭着说:老爸呀,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您原谅儿子的过去吧,原谅儿子身在外不能常陪着您。听着二弟的忏悔,我们一家人都满眼是泪,二弟松开父亲的手,双膝跪在父亲面前,边哭边说:“您要有个好歹,儿子赶不回来,您千万不要责怪儿子,儿子给您磕头了!”三个响头磕得父亲与他变了脸,父亲颤颤抖抖地说:“你这样做还让我活不啦!”我们赶紧拽起二弟,都向父亲解释:二弟激动,您不要多心,不要生气。在我们的劝说下,父亲才平静了下来。

二弟虽有些过头,但我们都能够理解二弟满腔的赤子之情。

为父亲下煤

父亲一生有个早备煤的习惯。这里藏着一个价格差的道理,夏天买煤比冬天买便宜。一般家里有富余钱的人都要在夏季买煤。

刚入秋没几天,人们还都穿着背心,戴着草帽,撵着阴凉坐街哩,父亲就张罗着买煤了。买煤他不发愁,他早把煤钱准备好了。他愁的是买上煤没人给他下,两吨煤是四千斤,去年硬是他和继母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块一块地把四千斤煤抱进了煤房里。继母说:你爹抱不动了,他抱一遭,我抱两遭。要不是今天碰见父亲买煤,我怎么会知道父亲会为下煤发愁呢?

今天回村看望父亲,进了村,一辆农用三轮车“嘣嘣嘣,嘣嘣嘣”地在我车之前进了父亲的巷,又拐弯抹角地进了父亲的院,在街上乘凉的父亲,拄着拐杖、弯着腰慢慢地往院里走。我下了车,架起父亲的胳膊时,他才发现我回来了,父亲已很难打起精神来了,他跟我说:“买上煤了,你看看我就走吧。”我问父亲买了多少煤?他说:“买了两吨。”父亲接着说:“今年煤贱,三百元一吨。”等我搀着父亲进了院,三轮车一撅屁股就把一车煤出溜下来,三轮车走了,我问三弟:“卖煤不负责往煤房里抱?”“不出下煤钱谁给你抱!”三弟粗声粗气地说。这时继母一个大老婆子家已开始往煤房里抱煤了,三弟还在正房前忙着他手里的杂活。我说:“老三给我找副手套,走,快先抱煤去。”三弟嘟嘟哝哝地说:“谁知他用谁下煤哩,下煤也不说一声。”我脑子顿时一热说:“下个煤还得求你不成?养儿就是为防老!”三弟再没说什么。我手上套上三弟找来的两只手套,开始抱煤了,继母又沉甸甸地抱起一块煤往煤房走。我说快不用抱了,我们一会就抱完了,她说:“抱吧,抱一块少一块。”我看得出三弟不知因为啥又和父母闹别扭哩,但我在家他真不敢和我说一个不字,我今天很恼火,我说:“还用你买哩,下下煤还有啥情绪。”我预感到三弟今天挨我的骂呀。可好,三弟说是说,他已找来两只筐,开始和我们抱煤。他说:“我身上痛了好几天了。”我说:“那你就抱小块吧。”他说:“没事。”三弟种地出身,他担三分病也比我有力气,他每次都挑最大的抱。这时我的火也压了下去。我们抱煤,父亲在阴凉处坐着,父亲点着一根烟给三弟,三弟说:“不要。”这是三弟和父亲唯一的一句话。

一大堆煤抱完了,我没抱多少,全凭三弟抱得多,他今天不知为啥说话态度不好,但实际干活是抢着干,像个做儿子的样。我们刚缓了一口气,拉煤的三轮车又“嘣嘣”地进院了。我说:“还有哩?”三弟说:“一车只能拉一吨,想来买了两吨呢。”三轮又撅起屁股把一吨煤出溜下来,只见继母从屋里取出六百块钱给了三轮司机,三轮车一溜烟走了。

抱完一车煤,我已是满身大汗,心想自己也六十岁的人了,干不了这重活了。回家倒了两碗白开水,喊三弟让他喝水,他不喝,还是低头挑大块的煤往回抱,我说把那大块打开抱吧,他说:“还不到一百斤哩,我抱吧。”我喝了一碗水,又和三弟一起把剩余的煤都抱进煤房里。

父亲和继母都上了炕,我坐在炕沿边上,父亲对我说:“跑了几天肚子,难受的。”继母摸着父亲骨瘦如柴的腿说,这几天跑肚子瘦了。我问吃药没?父亲说吃过了。父亲带着孩子般的委屈说:“你三弟和你二妹这几天不知又咋了,都不理不看我……怨后娘哩?后娘早就有了,不知都又咋啦。”我说,父子间免不了,不要放在心上。父亲又说:“你三弟今年种着前面那两处小院,一个绿菜叶也没给过。”三弟也做得不地道。前几年父亲花一千元买了邻居两处破院子,经过父亲整理后,院里能种几畦菜了,父亲就把这两处院子交给他种,他换了锁子,再不让继母登门,种上菜也有可能不给继母。父亲快死的人了,还跟父亲过不去,不知他们这是为什么?父亲重病那几次,看上去他很着急,又是哭,又是提议给父亲换好棺材,父亲病好了,他们又跟老父亲怄气。我真不明白他们心里怎么想?老人有工资,生活不用我们负担,平时有继母照料,也不用我们操心,父亲也不愿意打扰我们,这还不够省心吗?我从今天给父亲下煤,不难想象出好多孤寡老人艰难的晚年,谁来理解他们孤独的心呢?

父亲问我二弟最近给我打过电话没,我说,这段时间没联系。父亲说:“都是我的儿子,我哪个也想哩。”世上只有不孝顺的儿女,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好好反省吧,我们也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当我们活到父亲这个年龄时,我们将如何面对和接受儿孙们的顶撞与不孝呢?

与死神擦肩而过

下午 4 点多钟,我在工作室刚沏上一杯清茶,准备看书学习,度过一天当中最清闲的时光。这时,忽然接到三弟打来的电话,他平时说话就不稳重,今天说话更急切。电话那头的他急促地说:“你快回来吧,咱爹病了。”我没问病情,刚挂电话正要出工作间,三弟又打来电话:“你快回来吧。”我对三弟有些不解地说:“你得等我上车哩吧,我没说我不回去!”三弟挂断了电话,我觉得事情并不一定像三弟说得这么严重,但我还是加大油门往村里赶。

路上,寒风吹着大片大片的落叶波浪般从马路上飘过,往日的秋色不再明艳。我想,昨天在县里见到三弟,问他父亲身体怎么样,他说挺好,每天上街去坐,莫非隔了一天,父亲就有了什么不测?

我的“长安面包”停在了父亲和乡亲们每天坐街的空地方,忙问坐街的多满大哥,父亲病情如何。他说:“按说没事,今上午还在街上买了两桶素油。”我边说边往巷里走,进了院里,我一下傻了眼。父亲已被抬到三弟住的正房里,我踉跄着入了家门,使劲拖着发软的双腿跪在父亲面前。二妹、二妹夫和三弟围抱着父亲,邻居富余双手揪着父亲的耳朵,父亲双目紧闭,双拳紧攥,双腿直硬,胸脯急促地起伏。村医梁明云随我之后到来,他上了炕,掰开父亲的眼皮,拿起手电筒照父亲的瞳孔,父亲眼珠未动,但对强光有所感应,明云说,情况不好,暂时没事,把他放低些。这样抱着,气上不来。原来三弟他们只怕放倒父亲没了气,在明云的指导下,我们将父亲的上身慢慢稍放低了些。二妹和三弟说,已搬开父亲的牙齿喂了十多颗强心急救丸。明云说:先让他缓缓再说。随后不告而别。我们都明白,医生放弃对病人的抢救,意味着对病人的放弃,暗示着病人生命垂危。村医走了,揪着父亲耳朵的富余也走了。炕上、地下,剩下我们五六个亲人。我决不放弃对父亲的抢救,我们都相互安慰。父亲走是必然的,都应做好准备。不要哭,只要父亲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要等奇迹的出现。急忙中我又使出了上次抢救父亲的一招,也是唯一能做到的一招。我用左手拇指的指甲使劲掐父亲的人中穴,大约掐了三秒钟,父亲紧闭的嘴唇大张,并伴着长长的出气声,眼睛睁开了。我们一下子激动起来,但是父亲又合上了眼睛,我又掐了一次父亲的人中穴,父亲已有了疼痛的表情,我们格外高兴。三弟媳妇给父亲倒上了开水,我们掰开父亲的牙齿往父亲嘴里灌了两勺水,父亲出气平缓了许多,痰在嗓子里堵着,父亲无力咳嗽,我们只能给父亲拍背,毫无其它办法。

就在村医走后,我们抢救父亲的同时,分别给家居大同矿区的姐姐、三妹和远在北京的二弟打电话,让他们速归,想让他们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给二弟的电话是我打的,他一听我让他回,就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这时是下午5:20分。我问他上班没?他说上着哩,我又问几点下班,他说五点半。我说你能回就一人先回来吧,不要带家属,父亲病重。他说哥放心吧,我马上找车回去,我叮嘱他路上慢些。二妹、三弟分别拨通了姐姐和三妹的电话,她们也马上动身。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边观察父亲的病情变化,一边商量是否应该给父亲输液治病的事。到晚上七点钟,我们根据父亲的生命体征做出了给父亲输液的决定。打消了因怕输液催动心脏加速跳动而休克的念头。输液肯定是让村医输,远就医是不可能的事,而村医明云明摆着是怕担风险才走的。我们再去叫他,他会回来吗?我说我去,我和三弟一起去请他,并与他讲明,父亲因此出现的一切责任均不用他负责,于是我和三弟就向村南头明云的家走去。

我是长子,孩提时代在家乡就有好口碑。参加工作后,乡亲们对我也很敬重。因此,在村里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我出面请明云哥给父亲输液,他不能不考虑我的面子。果然,明云哥听完我们的恳求,同意给父亲输液。

村医明云再次来到病危的父亲的面前,往葡萄糖瓶里注入了一盒舒血宁注射液,我和三弟把吊瓶子的绳拴在仰层底下。二妹攥着父亲的手腕,明云哥将带药液的针头插入了父亲手背的血管里,插针的那一刹那,父亲抽动了一下胳膊。这再次证明父亲有生还的迹象。给父亲输上液,村医明云哥再次与我们告别,并留下了联系电话。让有事随时叫他。我们都心怀感激之情,然而我无比清楚,如果输完液父亲还不苏醒,我们再也无能为力了。医院不能去,父亲不能再往外转移。氧气、呼吸机之类的东西,我们又一时弄不到手。父亲已是近 90 岁的高龄。我们等不来父亲的苏醒,等来的将是不可回避的那一刻。

药液一滴一滴的输入父亲体内,兄妹们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他们疾驶在回家的路上,心早回到了家里,我们每接他们一个电话,都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一个劲儿安慰电话那边的亲人不要急,注意安全。

晚8:30分在大同市的姐姐、三妹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父亲面前。我们呼喊父亲,让他睁眼看看谁回来了,他真的睁开眼看了一眼,扁了一下嘴唇。我们都特别的欣慰。又过了两个钟头,远在北京的二弟经过了堵车绕道的经历后,仅用了四个多小时就赶了回来。父亲再次强睁开眼睛寻找二弟,二弟含着泪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连喊“爸爸,爸爸”,父亲竟然眼角湿润了,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

送二弟回来的是他的两位好友,都会开车,因明天他俩都有公务在身,简单吃了晚饭后就踏上了返城的路。这时,父亲的六个儿女都到齐了,我们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愿望实现了,即使父亲从此再不会和我们说话,心里也知道我们都回到了他的身边。守护他的生命直到最后一刻。

石英钟滴答滴答地将时针指到了2015年11月4日1时,药物奇迹般地对父亲产生了作用,父亲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僵直的右手能机械地抓头了。我们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目睹了父亲坚强地又从死亡线上归来。

一夜无眠

夜很深了,全村鸦雀无声。熟睡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唯有三弟西房的灯还格外耀眼。看着病危的父亲呼吸越来越平稳,我们催促继母、姐姐、三妹、三弟等都回去休息,今夜由我和二弟、二妹守护父亲。每隔十几分钟,我们仨相互配合掰开父亲紧闭的牙齿,喂父亲几小勺白开水。想喂父亲一点罐头水,三弟家中没有,我们回来时都没顾上买。有半瓶饮料,又怕过期不敢喂。二弟要去敲小卖铺的门,让我们拦住了,深更半夜不能让四邻不安,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时针指向了三时一刻,父亲缓慢醒了,但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他做出了要大便的动作,我和二弟把父亲架起来,二妹找来了脏桶和便盆放在父亲臀下。父亲想使劲,但力气很小,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无济于事。在父亲急需要我们帮他解除痛苦的时候,我没有退缩也不能退缩,我让二妹找来一个塑料袋子,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为父亲往外抠,可好一下抠出四五颗干如结石的便块。父亲长吁了一口气,轻快了很多,但他自己还是便不下来。我们给父亲擦干净下身又把父亲放在炕上。过了没几分钟,父亲又示意要大便,我们只好再次架起父亲,父亲还是便不下来,我只能再抠一遍。这次可能抠疼了父亲,他突然唤了一声“二子”(唤二妹)。父亲虽然大便不通,但他能开口说话,这让我们忘掉了脏臭,顿感兴奋。我们再次给父亲清洗了下身,让父亲躺下。二妹试探着问父亲:“爹难受的?”父亲从嗓子里发出了“嗯……”的声音,更让我们喜出望外。二弟又说要去敲村医生的门,去买“开塞露”,依旧被我们拦住了。离天明只剩两个小时啦,让父亲坚持一下,等天明再去买吧。

二妹给我找来脸盆让我洗手,我几根手指上已沾满了父亲的排泄物。说心里话,这不令人作呕是假的,但面对父亲的痛苦,面对兄妹,我必须做出表率来,更何况二妹、三妹都给父亲清洗过脏衣服和脏被子。因此,能解除父亲的痛苦,再怎么臭我也得做。父亲活到89岁,生了病一呼百应,让我做儿子的评价他,他真是很幸福的了。为他花钱,儿女们争先恐后,为他端屎倒尿,谁都不嫌脏臭。我想:将来我老到父亲这样,能有如此孝顺的下一代,我能不感到幸福吗?

鸡叫头遍,父亲有些迷糊了,我们仨都很困了,但却没睡意,我们守在父亲身边窃窃私语:如果昨天下午父亲离我们而去,现在就等于两天了,想想是多么可怕呀!

今天是11月4日,再过四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我们原打算在父亲的生日这天能回来的都回来,给父亲过 89 岁生日,谁买蛋糕谁买菜,早有安排。现在父亲病危,我们最大的愿望是父亲他能躺在病床上接受我们送给他的祝福。至于父亲能不能在四天后穿衣、起炕,我们都不敢奢望了。

我们一分一秒地盼等到了天明,继母、姐姐她们起床后,都来到了父亲面前。这时我和二弟再次又去到村医明云哥家。一来让他上午接着给父亲输液,二来是给父亲买“开塞露”。

等我们回到家,妹子们已给父亲买回了橘子罐头,开始给 父亲喂罐头汁。父亲喝到的很少,但他的嘴唇不像昨夜那么僵硬了,这时,我们兄妹们已做好了全天候轮流守护父亲的准备。

一夜未眠,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肉少了许多,带着倦意我回单位办妥了休假手续,专心陪陪病重的父亲,尽尽自己微薄的孝心。

在我离开父亲的这几个小时里,父亲输上了液,用上了“开塞露”,眼睛睁开了,说话也能连成句子了。我一入家门,二弟就抢先说:“父亲大便了很多,我已经给父亲洗了屁股,你看,现在父亲好多了。”我趴在父亲面前,父亲睁眼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的好孩子……”然后又合上了眼。父亲的大脑恢复了意识,他能想象到我们为他做了什么。因此他用最朴实的语言褒奖和温暖着我们。我也从心眼里替父亲感谢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个个都在默默地为父亲尽着孝心,我特别感谢二弟,原以为他平素爱干净,爱讲究,没想到他竟然也不嫌父亲脏,竟然也给父亲洗了屁股。他还说:“这有什么脏的?我们小时候,不都是父母给我们擦屁股吗?”

谢谢你二弟!你说得对极了!

在父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

两年来,父亲一到生日就生病。去年他差点没熬过自己的生日。今年再过20天就是他90岁生日,父亲能不能迈过这道坎,能不能与我们共同欢度他 90 大寿,我们都抱着一线希望期待着。

10月2日,二弟一家五口和三妹趁假日回来探望父亲。老父亲穿着背心秋裤,勉强靠墙坐了起来。我们围坐在父亲身边,二弟摸着父亲的头,还在逗父亲,他问东父亲答西,听不清他在问什么,看得出父亲明显神志不清了。继母说:“看样这几天你爹没事,若是不行了,脸就挂灰了,你爹脸色还好。”二弟也说是问题不大。

10月4日,二弟一家和三妹又该返程了,在他们走之前,我又回村与他们见了个面。父亲躺在床上还一一与我们说了话,让我们开车慢些。大家说好了,等父亲生日都再回来相聚。

10月18日下午,时隔四天后,三弟打来电话,他们看见父亲病重,让我回村。挂了电话,我没有迟疑,立马回村去了。坐到父亲的土炕上,我掀开父亲的被子一看,父亲下身的褥疮已经发紫了。我们抬起父亲又给他换了一次尿湿的褥子,父亲的表情很痛苦,但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不能眼看着不吃不喝的父亲离我们而去,还是决定明天再给父亲输液吧,不要经过父亲同意了。

10月19日上午,当我回到父亲家时,父亲已输上了氨基酸。看到脸色苍白、心里想说话又无力发出声音的老父,我实在忍不住泪水,我摸着老父亲的头抽泣,父亲也在心里哭泣。父亲输完液用微弱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工资。”我趴在父亲耳朵上说,爹放心吧,都办好了。父亲还惦记着几个月未领到的退休金。当听说办了,父亲放心地微微点了一下头。有谁知道父亲这症状已到了生命的晚期呢?我还以为父亲能活多久,我还期盼再过七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村里人们也都说没事,你爹能过了生日。

10月20日,我照常回村,这是我连续第三天回村陪父亲了。父亲说不出话来,吃不进东西,我把买回的香蕉用水果刀切成薄片喂了父亲三片,还喂了父亲两颗葡萄,看见父亲与昨天没多大变化,下午我又回县了,让三弟他们为父亲多操心,我明天有事就不回来了。

10月22日我丢下弥留之际的老父搞婚庆摄像去了,到了下午也没见三弟打电话,我认为老父没事,也就没回村去。今天,决定早些回村陪父亲。大女儿说她也要回去,让我等到10点钟和她一块儿回。我心里着急,提前坐公交车回村了,回到家,父亲还在输液,明显说不出话来,神志还清楚。父亲睁眼看看我,知道我回来了,好像有话想说,老发不出音来。几天来父亲有一个令我们不解的手势,父亲老是指窗户的一角,我们无法理解父亲的意思。

我和继母为父亲拔掉针头,又把香蕉切成片喂父亲,他今天不再吃了,喂葡萄也不要了。大女儿回来了,父亲也能认得出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两个指头,问女儿的两个孩子,女儿说没带他们,父亲点了点头。女儿也看出爷爷病危,她拨通了远在太原的妹妹的手机并打开视频,把手机放在爷爷面前说:“这是二蕾,爷爷看见没?”父亲睁大眼看了看,大女儿接着让妹 妹喊爷爷。二孙女大声喊:爷爷!父亲答应:哦!我们都听到了,当再喊第二声时,父亲的声音就又小了,这时我和女儿都哭了。我流着泪说:“我给爹照相。”父亲说:“哦!”父亲脸上带着少许笑容。

我们去三弟正房吃了午饭,又回到父亲病床前。继母说给父亲热上牛奶他不喝。昨天父亲不喝,继母说你不喝我扔下你走呀,父亲这才喝了几口牛奶。今天任凭怎么说,父亲也不喝了。这时父亲颤抖着把左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拉着继母的手,又把右手伸出来,双手握着继母的手,极其微弱地说:“我走呀!我扔你呀!”这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继母耳沉,他听不清父亲说啥,经过我给继母翻译,她才明白过来。父亲与继母说完话脸上挂着泪痕。

我给父亲点了一支烟放到他嘴边,他再也吸不动了,再也不想吸了。这时大概已到了下午3点钟,三妹一家人从大同回来了,父亲意识清醒,他伸手握了三妹夫赵贵春的手。三妹还喊爸爸,父亲又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我看到父亲暂时无大碍,又有三妹照顾,我喂了父亲两勺白开水,于下午3:30分就丢下父亲回县了。大约5:30分,三妹哭着打电话:“大哥你快回来吧,咱爹不在了!”

三妹的哭声如晴天霹雳,我双腿发软,自己开不了车,这时女儿也收到了家人的信息,他和女婿过来接上我和妻子,我在车上分别给二弟、大姐打了电话。霎时噩耗传遍了家庭圈。我们以飞快的速度往家里赶,我心想,怎么也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但三妹说得很清楚,父亲走了!我怎么能相信呢?我只离开父亲不到三个小时,咋能这么快呢?在入村口时,我坐在车上控制不住感情,拖着哭腔说:爹让我再咋回这个村呀!让我回来看谁呢?这时女儿也哭了,我们下了车,走到大门口,问三弟的二儿子二磊:把你爷爷抬到正房没?二磊说:抬过去了。一入家门,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模模糊糊看到父亲身穿紫色装老衣,面朝上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头上盖上了麻纸。我不顾一切地跪在父亲面前,掀起盖在父亲头上的麻纸,摸着父亲尸骨未寒的老脸,我哭喊,我嚎叫,无论怎么喊叫父亲再没反应了,家里哭声一片。我又去摸父亲的手,他手伸得很展,他走完了 90 岁的人生之路,永远离我们而去了。此时,离父亲90岁生日只剩五天时间,他无论如何也没等到他生日这一天。

老父亲与我们永别了,我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探望他,陪伴他,还是没有陪他到终,我好后悔啊!我喂父亲的那两勺开水,竟然成了最后的一点孝心。老父亲啊,儿对不起您……儿的心好疼好疼啊……

秋雨似泪潇潇下

父亲去世的第六天,农历九月二十七,这天是父亲九十岁的生日。我们全家人期待与父亲共度他 90 岁生日的愿望彻底破灭了,我们守候在父亲的灵前除了泪水和叹息,再无话可言。中午,我们把提前定制的生日蛋糕摆在父亲灵前,含泪为父亲点燃了生日蜡烛。往年唱给父亲生日快乐的歌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泪水和默默的祈祷,祈祷驾鹤西去的老父亲,一路走好。

不知是父亲的大恩大德感动了苍天,还是苍天为父亲的辞世而悲恸,一场没有雷电的大雨不期而至,雨水将黄土垫平的土院变成了泥泞滩、沼泽地。雨天直接影响到了丧事活动的正常进行,为不影响坟地施工,我们在午饭前冒雨去坟地,在碹墓的上方搭建起了塑料大棚,保证了碹墓的正常进行。经过几天的忙碌,父亲丧事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基本就绪。今晚,因雨取消了许多活动,我们也难得有一个清闲的夜晚,安排好两个弟弟为父亲守灵,我就回到县里平素看书学习的小书屋,趁夜深人静为祭奠父亲写悼词。当我铺开稿纸拿起笔时,泪水、墨水与窗外的雨水俱下,泪水洒满了稿纸,洒满了我的书屋,这时我才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没了爹娘的孩子,我的喜怒哀乐再无处诉说。

悼词就是祭父文,父亲从参加工作就未离开供销系统,25年的工龄,他经过了无数次运动,他虽然在每次运动中没犯过一点错误,没受过一个处分,但他毕竟是平凡岗位上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工,写他多么热爱工作,多么敬业,我觉得无法寄托我们的哀思。想来想去,我还是从父子之情入手写吧,写他善良、清贫、俭朴和勤劳的一生。

回忆着往日的父亲,一生穿着旧衣服,喝着散装白酒,抽着劣质纸烟的可怜的父亲就浮现在眼前。一个个难忘的故事随着我的眼泪跃然纸上。从凌晨两点到四点,我写完了一千五百字的悼词,这个晚上我任凭眼泪流淌,任凭思念无疆,我痛痛快快地独自哭了一宿。

天亮了,把写好的悼词送到复印社打印,回到村里,筹办晚上送路的事宜。傍晚我们所有孝子都穿上了统一制作的白衣服,一种悲伤离别的气氛笼罩了整个院落,随着广灵大号的哀鸣声,我们穿白衣服的男孝子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为父亲举行了送路仪式。送路完毕,就意味着距老人上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父亲去世的第八天,是父亲丧事活动的重中之重,这天中午要举行传统的祭奠仪式。父亲去世后,我们就商定在传统的祭奠仪式前为父亲开个简短的追悼会。这远比传统的祭奠有时代的气息,有新的含义。追悼会上由我这个长子致悼词,为此,鼓匠班把音箱搬到院里紧挨父亲的灵棚。上午11:30追悼会准时开始,这时停放父亲灵柩的院里已站满了前来祭奠父亲的亲朋好友,追悼会由我的好朋友,曾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李晋春老哥主持,他用悲哀深沉的声音宣布陈连生老先生追悼会开始时,悲沉哀婉的哀乐渐起,顿时院里数百人都静静地低了头为父亲行三鞠躬礼,礼毕,哀乐渐弱,我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拿着悼词,双膝跪在父亲灵前,未曾开口泪先流,一千五百字的悼词,我是一字一句哭着念完的,父亲艰难的身世、勤劳的故事、养儿育女的恩德,感动着在场每一个人,听着我的哭诉,大家都在默默落泪,跪在我左右的姐姐、弟弟和妹子们都已泣不成声。我大女儿哭着不时给我擦着鼻涕和泪水。老父亲啊!我们思念的泪水为您而流,然而流尽泪泉也洗不净我们不忠不孝的忏悔,老父亲啊!但愿有来生,我们恳求您还做我们的父亲!

长路凄凄送慈父

父亲去世的第八天。按照故乡千年不变的习俗,下午要去坟地为亡父扫墓。扫墓时,儿子、儿媳和长女必须到场,其余不限。

我肩扛铁锹,妻子拿一把掸子,姐姐拿一把笤帚,弟弟妹妹还有我们的孩子们紧随其后。

到了坟地,两米深的坑内就是为亡父碹的砖碹墓。砖碹墓既像一个地窨子,又像是建在地下无窗户的窑洞,既干净又宽敞,如果建在地上面这就是一间很好的房子。把父亲安葬到这里就像他的一个家,扫墓就是在父亲“入住”前给他打扫打扫家。二弟一米七二的个头,他跳下去还能直起腰来,几天来,少见笑容的二弟看了砖碹墓十分满意,他笑着对他的儿子小伟说:我走了,你也给我这样搞。我们大家也都笑了。

明天,父亲就要上路了,今晚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与父亲相守的最后一晚,家人们休息了,我和两个弟弟谁都不忍离开,都要为父亲守灵。

深秋的夜晚,寒风吹打着窗户,父亲灵前的孤灯轻微地摇晃着,闪烁着清凉的白光,我们几人都没有睡意,轮番为父亲敬香点烟。二弟穿一件棉大衣,坐在父亲灵前,拿起酒瓶给父亲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眼含热泪与父亲对饮。然而,无论我们再怎么珍惜这最后的夜晚,时钟都不会因我们的不舍而停摆。

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了四点三十分,我们该移动父亲的棺材了。三弟点燃了一支烟,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麻炮去院里响炮,这响在半夜三更的炮声是约定俗成的。全村人一听到这麻炮声,就知道不是死人入殓便是死人移材,这就叫信号炮。现在这炮声就是提醒我的老父亲将要动身了。老父亲啊,此时此刻您知道我们做儿女的有多么不舍啊!在您即将永远离开我们的这一刻,儿子肝肠寸断,儿子恨不能将你再多挽留几天!

2016年10月30日,农历9月30日,这又是一个令我们终生难忘的日子。今天,父亲将与我们告别了,早晨7点30分,父亲的棺材就要钉盖了,村里的一个木匠,手持斧头在阴阳先生的指点下做钉盖的准备,几个帮忙的亲朋将盖在父亲棺材上的冰盖抬了下来,我们所有孝子们围在棺材的周围,与父亲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我伸手去摸父亲,他的脸冻僵了,但鼻子还是软着的,父亲整个人像睡着一样,面目未改。看着父亲的遗体,亲人们已泣不成声,阴阳先生和木匠让我们离开棺材,他们开始钉盖。钉盖的咔嚓声重重地击打着我们的心房,姐姐和二弟都已开始嚎啕大哭,老姐姐已是65岁的人了,看她哭得伤心,我们更加伤心……

上午8点钟,我穿着孝衫站在父亲棺材前,拉着系在棺材上的一米长的白布,众人用麻绳挎着棺材小心翼翼地把父亲抬出了他亲手建起并住了大半生的老屋子。两名吹号手朝天举起广灵大号,这大号以它特有的浑厚低沉又有些悲催的长鸣声将父亲送上了街头。为父亲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长孙小伟抱着爷爷的遗像,紧跟在吹鼓手的后面,缓缓而行。全村父老乡亲们也盯着父亲的遗像默默地在与他们熟悉的好村民、好邻居作最后的告别。

父亲的柏木棺材重量不轻,一般的棺材有八个人抬就行了,今天抬父亲用了十二个人,尽管多了四个人,距坟地不到二里的路程,他们走走停停,中途歇了十几歇。

上午十点钟,十二名抬棺材的亲朋终于艰难地把父亲抬到了坟地,大家休息了片刻,开始往砖碹墓里送棺材。因村里人去世后都是土葬,所以凡是抬材的人都对下葬有经验,只见他们撑紧麻绳,不慌不忙就把棺材送进了墓里,然后下去一个人,开始用备好的砖块封墓门,我和二弟亲眼看着父亲被砖墙堵在了墓里,又眼看着亲朋们将土回填到墓里,并垒起了坟堆,坟堆上面插上了白色的纸幡,纸幡随风飘起,好像父亲在招手与我们作最后告别。

从此,敬爱的老父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热爱和眷恋的世界,永远离开了不舍离别的亲人。父亲入土为安了,留给我们儿女们的是流不完的泪水和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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