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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五唯”背景下我国科研评价体系构建的几点思考

2022-02-23宋艳辉朱李邱均平

社会观察 2022年12期
关键词:指标体系数量论文

文/宋艳辉 朱李 邱均平

2020年,教育部、科技部印发了《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致力于破除“唯论文”“SCI至上”等盲目的学术崇拜之风。该《意见》的制定与实施推动了科技创新活动向高质量发展,对公正化、科学化、规范化的科研评价体系构建进行宏观引导,有利于打造优良的学术生态环境。目前,我国尚未完全建立具有科学权威、公开透明的科研评价体系。鉴于科研评价的复杂性,以及政策驱动改革的重要性,本文拟从评价政策、评价主体、评价指标体系三个维度梳理我国科研评价制度的演变与变迁,探讨其在建立科学的科研评价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分析过度使用SCI指标来进行科研评价存在的弊端和“破五唯”背景下多元化科研评价体系构建的一些思考方向。

我国科研评价政策制度的演变历程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科研评价制度先后经历了制度的创立、变更以及被打破的过程。根据重大历史事件的转折影响作用,可将我国科研评价政策制度70年的演变大致分为四个阶段。(1)发展阶段(1949—1976年)。以政治评价为中心,以行政力量为主导,由相关部门推动科研评价的制度变迁。(2)调整阶段(1977—1989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国全面进入改革开放时期,有关科研评价的研究工作逐渐走向正轨。(3)变革阶段(1990—2001年)。国家开始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科研评价制度。(4)完善阶段(2002年至今)。科研评价制度的发展更加快速与规范,为了与国际标准接轨,我国对科研评价政策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改革,将关注点重新拉回“科研”本身,试图建立一套以多元化创新为主的分类评价指标体系。

我国科研评价制度的变迁机制

评价主体作为科研评价制度的组成要素之一,是指从不同的评价视角对学术研究成果进行价值判断的行为主体,主要由期刊编辑、学术共同体、科研管理部门、评价中介机构以及社会公众媒体等构成。其中,以学术共同体为主导的科研评价制度,其评价标准和评价结果相比其他评价主体更具权威性。评价主体目前的发展趋势是:行政管理与学术管理间的界限变得更为清晰明确,科研评价的主体趋于多元化,且由政府主导评价慢慢向学界主导评价过渡,或是政府、同行评议和第三方评价机构组成的共同评价,以减少单一的评价主体所带来的学术问题。

科研评价大致分为学科评价(学科专业排名等)、机构评价(中国大学排名等)和学术论文评价(论文引用、期刊质量等)。

(1)学科评价指标体系。一般认为,正式开展高等教育评估工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随着本科生和研究生教育规模的不断扩大,作为第三方非行政性机构的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加入专业评估行列中,其指标体系也不断调整优化。区别于中央和地方政府、高校,学位中心作为评价主体,其评估特性具有非约束性,且重点关注学科建设的固有内涵。从2002年到2017年,其逐渐弱化“学术队伍”指标,稳定“科学研究”指标,加强“学术声誉”“人才培养”指标。推动学术评估走向国际化,提倡引进国际同行评议。

(2)大学评价指标体系。我国大学评价指标体系的发展演变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①起步阶段(1985—1992年),评价对象以国内重点大学为主,且偏重于理工类重点大学,评价指标数量较少;②发展阶段(1993—1998年),评价对象新增了非重点大学,评价内容更为丰富,评价指标趋于多元化且有所偏重;③繁荣阶段(1999年至今),第三方排名评价机构不断涌现,出现了目前颇有影响力的几个大学排行榜,如网大榜、校友会榜、中评榜、ARWU等,评价对象更全,指标分类更细,指标体系设置有很多共同之处,普遍是在教育投入、过程、产出这三个指标所组成的大框架下进行调整,形成各自独具特色的指标体系。

(3)学术论文评价指标体系。1991年发布的《科学技术期刊管理办法》,标志着我国建立期刊评价指标体系的发端。论文评价指标体系呈现以下特点与趋势:①大部分评价机构设置的学术期刊评价指标,其内核是被引频次、影响因子等,偏重于以引文为主导的核心期刊影响力评价,其数据来源为SCI、EI以及国内的CSCD、北大核心期刊目录等;②多指标综合评价方法克服了单指标评价结果的片面性;③中国知网发布的综合影响因子和复合影响因子两个新指标,促进了我国学术期刊评价体系研究的多元化发展。从论文评价指标来看,传统的科研评价指标包括“论文数量”“总被引频次”“篇均被引频次”“期刊影响因子”等,已经无法满足如今的科研需求,从而涌现出了一些新兴的评价指标,如h指数、i10指数、RG因子、成功论文数量、Altmetric指数等。

“唯SCI”的起源与发展

最早,南京大学创新性地将SCI收录的期刊作为科研水平的量化考核标准。之后,其他高校与科研院所纷纷效仿,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近十年来,在“唯SCI”背景下,科研评价体系遭到扭曲,表现出SCI标准的滥用和误用,对我国科研工作的良性发展产生了负面影响。

(一)NSFC-SCI论文资助效益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NSFC)作为提高科研创新水平的主要推动力,其基金的投入幅度也在不断增长,而SCI论文作为衡量科研人员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的重要指标,它的产出及国际影响力同样成为了NSFC资助效益的重要评价指标,甚至没有SCI论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就很难顺利结题,SCI越多,基金结题就越容易获得优秀。我们比较分析了2005—2019年我国科研人员发表NSFCSCI论文和非NSFC-SCI论文的数量后发现:2005年(341篇)、2006年(253篇)和2007年(320篇)NSFC-SCI论文数量偏少的原因在于Web of Science数据库(WOS)正式标注论文的基金资助始于2008年,此后的十年间,NSFC-SCI论文数量逐年增加,高水平的科研产出占比也在逐渐提升。同时,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制度改革以及建设高水平大学的潜在影响,与非NSFC-SCI发文量的差距逐渐拉大。但仅以论文作为唯一评价指标很难全面反映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效益。

通过对2005—2019年NSFC-SCI与非NSFC-SCI的人均论文数进行统计后发现,非NSFC-SCI人均论文数的波动幅度相对较大,NSFC-SCI论文除了2005年、2006年、2007年WOS基金资助的作者人数不完整,与后续年份相差较大外,基本呈现出稳步上升的趋势,说明获得NSFC资助对人均SCI论文数量驱动并不明显。进一步对结果进行Wilcoxon signed-rank检验,可判断科研人员在是否受到NSFC资助的情况下,两类SCI论文之间的发表差异。经检验,二者之间无显著性差异。虽然基金资助在人才培养、高校发展、科技创新成果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但单从人均SCI发文量来看,NSFC的资助效益并不是很高。

本文还比较分析了2016—2019年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纳米科技”重点专项资助产出情况,结果显示,91.98%的项目论文发表在了SCI所收录的期刊上,国内发表的论文仅占8.02%,而由“纳米科技”重点专项资助的SCI论文数量在2018年达到高峰(59.81%),造成如此不平衡现象的原因正是“唯SCI”导向。

(二)SCI论文的国内外发展变化

本文统计了中国SCI论文数量年代分布以及年增长率。2005—2019年间,我国学者共发表了3,153,470篇SCI论文,数量从缓慢增长(2005—2010年)转向快速增长(2011—2019年)。

从年增长率的统计结果来看,SCI论文数量由2010年的13.4万篇增长到2019年的46.5万篇,增幅达3.47倍。相比之下,美国的论文产出增长速度相当缓慢,由2010年的28.3万增长到2019年的36.8万,增长了30%。然而,中国SCI论文的这种野蛮增长并不是良性的,需要自上而下的政策加以引导。2013年以前,每年SCI论文的增长速率并不稳定,一般在15%~20%之间波动。2013年,五部委修正并颁布了《关于加强基础研究工作的若干意见》,提出了科研评价工作的改革方向。同年5月,教育部、科技部联合发文,不再以SCI作为评价大学排名和科研水平高低的依据。2017年,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制定了《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实施办法(暂行)》。这些政策因素对SCI论文的增长有很大的影响,2013年开始,年增长率开始出现下滑,一直到2017年,年增长率又开始出现迅猛增长,这跟2013年与2017年的重要政策关系很大。同时根据近几年的增长势头,如果不加以引导,SCI论文增长很可能陷入一种失控的局面。

而国内SCI论文分布年增长率逐年下滑。2005—2019年,SCI发文总数共335,859篇,历史最高发文量(25,786篇)出现在2014年。据统计,2010—2014年,我国发表的SCI高被引论文共8,172篇;2015—2019年,我国发表的SCI高被引论文数量增长了153%,而在国内期刊发表的仅占几十篇。从年代-数量分布来看,国际论文被引用次数排名世界第二,但国内SCI期刊发表的高被引论文数量与之相差悬殊。虽然将论文发表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上,可以让更多的国际同行更快地了解到我国的最新科研成果,但“本土”SCI期刊发表的高被引论文数量却寥寥无几,甚至出现了负年均增长率,使得国内期刊的论文质量提升缓慢。

(三)SCI论文被引频次

本文总结了我国每5年的SCI论文被引次数的世界排名情况。自2011年起,中国SCI论文被引频次的排名一路攀升。2005年至2019年,科研人员发表的335,859篇SCI国际论文共被引用了366.57万次,被引频次目前仅次于美国,国际排名第二。总被引次数与SCI论文数量呈现正相关关系。以篇均被引率大于10作为筛选条件,2016年,我国SCI论文的篇均被引率为8.68,之后虽然处于不断上升阶段,但仍旧落后于其他国家,在世界排名中是偏低的,在22个SCI论文的主要产出国中,我国仅排在第16位。至2020年,我国论文的篇均被引率(10.92)与世界平均值(12.68)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将SCI引入科研评价体系,尤其是一定程度上存在的“唯SCI”评价导向,对中国科研环境产生了较大影响:SCI发文量与被引量的增长,或许正是由于一系列奖励机制发挥了潜在作用。以南京大学为例,2005—2019年,南京大学在SCI期刊中的总发文量为118,775篇,在国内各大高校中排名第一,其中高被引论文占比0.44%。2012—2019年属于南京大学SCI论文发表的高产阶段,部分原因可能是在此期间试行的新SCI奖励政策引导和激励了科研人员多发SCI论文。

2012年以后,SCI论文数量的增长较为明显,高被引论文的数量增长也更为明显;但从篇均被引率来看,2010年以来篇均被引率逐年变低。在数量逐年攀升的同时,篇均被引率逐年变低,只能说明其在过度追求数量而忽视质量,这恐怕跟“唯数量”而忽略质量的评价体系关系莫大。

构建科学评价体系的几点思考

本研究依据科学网重要博主武夷山、刘立等学者发布在“科学网”上关于科研评价指标的在线评论信息,运用网络分析法对“破五唯”背景下的评价改革方向进行量化测度。从文本热词的权重分析结果,可以看出众多学者关于“唯SCI”,如何达到“破SCI”这一过渡阶段的想法众多,其中“指标”“人才”“制度”“期刊”“论文”“SCI”“创新”等词汇在这些评论文本中出现频率较高。本文针对这些高频词汇进行分析研究,在此基础上,结合上文的分析结论,提出了一些促进构建高效科学评价体系的建议。

第一,打破“以刊评文”“奖励驱动”的现状。从上文的评价制度梳理情况来看,在自然科学领域,目前我国的学术共同体、科研管理部门、第三方评价机构大多把SCI作为重要甚至唯一的评价标准。不仅如此,在学科评价指标体系、大学评价指标体系以及学术论文评价指标体系中,只有在SCI、CSSCI、SSCI、A&H等数据库所收录的期刊上发表过一篇以上的论文,才算基本完成了科研绩效的指标,不在其中发表的论文都不能被纳入评价绩效,这种“以刊论文”的情况使得国内高校的评价体系有着很大的弊端。而且,国际顶尖期刊的论文版面费往往非常高,一些期刊出版商会因为自身利益的冲突,而去降低其收录标准。要想打破这种不利的状况,必须改变目前“以刊评文”的现状,期刊评价的内核依旧是其刊载论文的质量,需以此来反映学术期刊真正的办刊水平,并对期刊采取一些改革措施来提高其吸引更多高水平论文的能力。

第二,引入多元化的评价指标。为了改变不合理的学术评价制度,力戒学术浮躁之风,一系列政策相继出台,引导调整各个评价指标,如不能过分依赖影响因子。同时,“破五唯”并不意味着全盘否定论文、专利、奖励、项目等评价科研工作的主要维度,如可以在SCI数据库已有指标的基础上,增加一些重要的辅助性指标,如期刊影响因子四分位数和不包括自引的引文数。还可以引入其他的评估方式:专家学者在新时代的社交媒体做出贡献的信息数据;科研人员所著的数字化书籍对普通人群的影响力;专家学者工作中的教学部分以及资深科学家对青年科学家的监督和指导等。

第三,完善科研评价制度。如何从行政性评价转变为社会性评价,如何促进学术创新,这将是我国未来科学评价体系的改革重心。与其重新探索、建立让学术界认同的评价制度,专家评审/同行评议制度还是存在一定改进空间的,比如在评审过程中,新增论文内容分享和双向互动讨论环节,将研究成果有效地展示出来。破而后立,破除“唯SCI”不代表完全否定SCI指标的价值,相反地,要符合中国的科研特点,将SCI指标与同行评议相结合起来,适时开展综合评价,这样既削弱了SCI在科研评价制度中的地位,又能够很好地把握我国未来的科研评价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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