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的爱情 醒来的生活

郁小简

这天刚好是2021年第21个节气“大雪”，读完丰一畛的《梦》，突然觉得，这篇小说和这个日子无比契合。冬雪已至，万物且藏，那些藏起的人间事物和故事，暗暗释放出逼人的凛冽。两对青年男女，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也没有跌宕的情感故事。覃良依辞了工作去了聂北辰的城市，爱情的背后实质是生活的屈就，作为家属，覃良依可以在聂北辰单位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匆忙间他们领了证，局促在一间租来的五十平米的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未来。林东亮是聂北辰的表弟，和妻子王小曼自驾游来到他们的城市，看似美满恩爱的情侣关系，林东亮心里却在疑惑儿子不是他和王小曼的爱情结晶……

故事从五十平米出租房里的琐碎生活展开，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细节，丰一畛描写得极其细腻。他人生活里弥漫着你熟悉的气息，鲜活，真实，正在经历或曾经经历，将要经历，一个小说家把虚构的故事不动声色地写进了人们的日常。丰一畛好像并不想去写一个好看的故事，他只是用细腻的笔法去描绘生活，漫不经心的背后却是他极其缜密的心思，最后，不经意间读者就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五十平米的世界沉默且清冷，奔现的爱情早早地落入生活的巢穴。情侣间的嫌隙许多时候并不需要明确的理由，甚至都不需要争执和埋怨，只需要那点热情退却，新鲜不在，灰蒙蒙的生活扑面而来，爱情便随着那点耐心的消失无声溃败。一定是有过的，热烈的青春火热的爱情，要不然覃良依不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聂北辰，辞职那一刻她的内心不是没有慌乱，也浮上怀疑，只是之前的他们，花前月下一定设计过未来，给爱情许下过厮守的诺言。他们是务实的，也对即将共同面对的生活满怀诚意，只是，疲乏了，迷茫了，委屈了，失望了……他们游走在爱情和婚姻的灰色地带间，一张仓促的结婚证抹杀了爱情的新鲜和激情，却又带不来婚姻的踏实和安全。因为领了证他们不再是恋人，又因为没有婚礼他们也不像是夫妻，这些情绪上的化学作用丰一畛催化得很好，他把那点情绪的微妙之处一一展现在文字的显微镜下，交付给读者品味。

文中手机贯穿了整篇小说，成了里面不可或缺的元素，某种媒介和依赖。聂北辰手机里的女人是他沉闷生活中不想抗拒的一点激情浪花，那点情感游离或许算不上是背叛，但真真切切是他的精神出逃。“一丝微弱的悸栗传来，聂北辰想回忆下，顿时感到了某种扑面而来的徒劳，徒劳里似乎还夹杂了报复式的反问。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潜意识里他已在讨好她了？他摇头，抗拒什么似的蹙着眉。”聂北辰当然能感觉到他与覃良依间的疏离，可行为上他并没有积极面对，感觉都是徒劳，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所以他呼应着覃良依的冷淡，而潜意识里也在讨好，他也许怕是失去的吧。“她来了贵阳，简直义无反顾。可都发生了什么？确实是些小事，一点也不起眼。”都是小事，覃良依好像没有谴责和生气的理由，可生活的马脚就这样显露。普通人的生活都是小事累积，爱情与现实捆绑一起，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包含在生活的蛛丝马迹里。他们的关系变得“像路人，像亲人，像巧合，也像圈套”。不知道命运是不是一场圈套，早早在生活里埋下伏笔，只等人们来相遇！还好有丰一畛这样清醒的小说家，来拆解这无趣的生活。他冷静的文字里有着尖锐的刺痛感，又带了几分慈悲的温柔，到底给苍凉的生活留下了几分温情底色，那是他为小说里的人物打开的一个出口。他让一个纯真的孩子为大家画了一轮皎洁的月亮，此时被云层遮挡，可总会穿过云海，出现在你面前。

“他一事无成，但生了个孩子，就成了。这是我们那儿乡下人的观念，根深蒂固。”聂北辰如是说，一无所长的林东亮有了儿子一下就“成了”，而他在老家人眼里还是失败的，总被“催生”，聂北辰有种宿命感的无奈和挫败。“多年以后，孩子问我们，为什么生下他（她），我们就说，因为抓了阄。”覃良依戏谑道，用打赌的方式来决定孩子的出生，却不是因为爱情。多么悲凉的玩笑话。丰一畛写出了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苦恼和无奈，老一辈人的传统观念如影随形，成了当下年轻人的另一层压力。而一事无成的林东亮，房子是父母辛苦攒钱买的，汽车是王小曼用国外打工的钱买的，有房有车有儿，仿若已是人生赢家，但他和王一曼的浪漫自驾游，实则是为了拔掉心头的一根刺，他要给儿子做个亲子鉴定。“明天是个深渊。”覃良依说。“昨天就是了。”聂北辰回。不能凝视深渊，深渊会回以凝视。他们决定收回滑向深渊的目光。“他的手机在响，一个陌生的号。是林东亮。电话里，他说话喑哑，不小心摁到了吧？没事。他说。这是他的另一个号吗？”生活底下的暗流涌动归于平静。而丰一畛却在读者脑海里留下了疑惑，陌生的号码，喑哑的声音，没事了？是真的没事了还是不敢打破已知的真相？充满了疑惑，没有谜底。

小说中另一次手机的出现也耐人寻味。聂北辰拨打“苹果销售”的电话，电话通了，无论聂北辰询问什么对方一声不吭。挂断后重新输入依然如此。“聂北辰不挂手机，对方也没挂。街面上人声鼎沸，车马骈阗，他这里，沉默比说话的间隙还要惊心动魄。药店旁边是家服装店，扩音喇叭呲呲响着，声音如箭镞，楔入他们的沉默里。店面调整，所有服装亏本甩卖，只为清仓不计成本，全场一件不留，欢迎来店抢购……他听了十遍，电话那头也跟着听了十遍。他攥攥新手机，攥攥旧手机，挂掉了。”有时候就是这样，生活中充满着各种真实的荒诞，没有对与错，也说不上好与坏，接受就好，保留一点神秘不是更有趣？留下隐喻和象征，由你慢慢去琢磨，这也是这篇小说的魅力。

丰一畛的文字里始终游走着一缕游丝般孱弱又顽强坚韧的气息，无处不在，袅绕不去，缠绕你的思想，讓你一点一点沉湎在他的小说气味里。生活就是如此，有失望，会厌倦，烦恼和矛盾，怀疑和逃避，可丰一畛留下了彩虹和月亮。还有梦。“这些天总在做同一个梦。一出口，她哽咽了。他无话，等着她继续，她没再说。许久，小蓉蓉画的那个月亮，就那么突兀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不知覃良依做的是什么梦，一定是美好又忧伤的，而月亮穿透云层的时候，世间所有的梦都会被圣洁的光华所笼罩，便有了希望。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