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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游戏在边疆大地上“疯长”

2022-02-19谷珵

教育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疯长安吉幼教

谷珵

几个男孩围在一起,用积木、纸杯、纸箱等材料搭建起六层高的“建筑物”,并尝试往其间构筑新的材料进行装饰;另一组孩子回顾游戏过程的视频,一个孩子站在中间分享游戏的经验。这并非某个学前STEAM课程的现场,也不是哪堂幼教先进经验的公开课,而是真实发生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吉木乃县——乡村幼儿园里,安吉游戏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来自东部地区学前教育的经验模式,如何在西部边陲小县生根发芽?背后是10年来,一个项目、一群人,以及千百个乡村家庭殷切的期盼。

打通学前教育的“最近一公里”

2012年,中國发展研究基金会一行人来到新疆阿勒泰地区,开展“一村一园:山村幼儿园计划”(以下简称“一村一园”)的调研工作。彼时,一村一园已经在青海乐都实施了3年,通过在村一级设立幼教点,为3-6岁儿童提供公益性学前教育。考察中,吉木乃县进入了基金会的视野。这个有着3万多人的小县,包括哈、汉、维等23个民族,有40余个行政村,西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边境线长达114公里。当地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教育事业,不断扩大学前教育的覆盖面,但由于幼儿园多设在人口比较集中的乡镇,偏远的山村很难完全覆盖。

从脑科学研究来看,接受早期教育,营造丰富的外部环境,能够对婴幼儿大脑形成良好的刺激,促使神经元更加快速地建立联结。特别是对于乡村和相对贫困地区来说,保证幼儿公平地获得早期发展机会,对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意义重大。而家庭选择入园与否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学前教育的可及性。一般而言,直线距离超过1公里,接送幼儿面临的挑战就比较大。一村一园,正是致力于解决边远地区孩子就近接受学前教育问题而诞生。

根据基金会儿童发展中心副主任曹艳回忆,当年,吉木乃实施的是学前两年双语教育,迄2012年7月,尚有466名3岁以上幼儿无法入园。在走访农牧区家庭的过程中,家长们纷纷表现出对孩子入园的渴望,“一方面,百姓对教育普遍重视,希望孩子能获得机会;另一方面,对于把孩子送到乡镇中心园的家庭来说,陪读和租房支出不菲,如果有近便的幼儿园,教育成本大大降低,也会减轻家庭的经济压力”。地方政府态度积极,群众意愿强烈,再加上两年学前教育的已有基础,让吉木乃县成了理想的试点区。2012年11月,双方签订合作协议,采取与社会组织合作办学的方式,启动了山村幼儿园项目。

毕业于海南琼台师范学院的周湘,2011年进入了乌拉斯特镇幼儿园。从执教新建幼儿园,到走上园长岗位,周湘感叹自己是“运气好”的那一个,伴随着基金会对县学前教育软硬件的投入,不断迎接挑战而成长。按照项目安排,原本招收4-6岁幼儿的幼儿园增设了面向3岁幼儿的山村幼儿班,保障更多孩子能够在适龄阶段入园。改变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孩子3岁进入小班,有一年行为习惯培养期,中班则注重学习品质的培养,如果缺失了第一年的重要铺垫,直接注入学习品质是非常棘手的。”周湘说,由于当地家庭往往缺乏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意识,这种困难甚至会延续至小学阶段。而3岁入园,对教师和家长在教育方面都是莫大的助益。

类似这样依托学校、乡镇幼儿园开设的山村班,在整个吉木乃县共有10个。“本着分散布点、朴素办园、就近入园的原则,我县要求全县10名以上幼儿集中居住的农牧村全部开设山村幼儿园。”接受《教育家》记者采访时,吉木乃县教育局书记宋东昌表示。除了上述10个幼教点,县委县政府统筹协调,在规模较小的村利用村委会或租用民房开设7个山村班。

有了场地,教师从何而来?基金会探索出的办法是招录幼教志愿者——从本地选拔聘用具备中专及以上学历、能胜任基本的汉语和民族语言教学工作的志愿者,集中培训后上岗。这种地方政府解决园舍和场地日常运营费用、基金会筹资承担志愿者生活补助和交通补贴以及基本玩教具支出的模式,在以往乐都的实践中已经获得较好收效。曹艳说,招募本地年轻人,无疑能够有助于解决项目县的就业问题。在地方政府的共同推进下,34名志愿者迅速到岗,为吉木乃学前教育注入了新鲜血液。

“得益于山村幼儿园的实施,我们的孩子在更早期受益,到现在学前教育的整体基础依然向好。”宋东昌如是说。山村幼儿园的开设,让吉木乃县农牧区幼儿较阿勒泰其他地区提前5年接受到正规的学前教育,3岁以上幼儿的入园率由2012年的72%增长至2016年的近98%。

2017年,随着自治区全面推行标准化幼儿园“应建尽建”、适龄儿童“应入尽入”政策,17个山村幼儿园均纳入自治区项目中,而吉木乃县率先全面完成自治区学前三年免费双语教育。此后,基金会以质量提升工作为重点,继续为吉木乃提供学前教育专家资源和经费支持,也酝酿了日后安吉游戏的破土。

让高质量的游戏开花结果

辽阔的大地上,吉木乃县色彩斑斓的幼儿园分外抢眼,映衬着澄澈天幕下连绵不断的雪山。乡村朴素而亲近自然的环境,与城市的幼儿园有着天壤之别,高质量教育的路径应该怎样寻得?

2019年底,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教授周欣成为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一村一园吉木乃项目的指导专家。深入了解当地情况后,周欣从课程改革的方向思忖突破点,而被教育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列入学前儿童质量提升项目的安吉游戏,给了她启发。“多年来,我们一直强调落实《指南》精神,但在现实中,特别是边远地区,似乎始终将幼儿园游戏等同于没有学习价值的‘玩’,但在安吉游戏中,我们看到了玩中学的深度融合。”

更重要的是,安吉游戏本身便是从乡土大地上脱胎而出,创造自己的游戏模式,不做城市教育的复制品。于是,以自主游戏为切入点,周欣将安吉游戏模式引入推广,促使吉木乃学前教育向质量提升迈进。

“挺震撼的。”回顾第一次目睹安吉游戏的现场,周湘直言不讳。在安吉游戏首次面向全国的公益性培训中,周湘有幸被选中,作为吉木乃县唯一的园长代表前往安吉现场学习。“那时候我开始反思,作为教师,我们给孩子预设的目标、内容太多了,导致游戏变成了教师主导下的游戏,而真正的游戏应该是属于孩子的。”

将游戏还给孩子,周欣从环创入手,指导教师将安吉游戏的模式和精神同吉木乃本地的情况相结合。比如安吉自主研发的滚筒,价格较高,吉木乃的教师们便因地制宜,采用价格低廉的油桶、扎捆的轮胎替代,同样是低结构材料,具有千变万化的可能,给孩子的创想留足了空间。再如吉木乃具有天然的农牧业资源,各种农牧产品甚至旷野中的石头,只要恰当设计,都可以成为本地化的游戏材料。

安吉模式基于南方沿海气候,以户外游戏为主,而阿勒泰地区的冬季绵长,天气冷时的游戏方式亟待变通。教师们发动家长,收集了纸箱、瓶瓶罐罐,引入娃娃家、建构区,室内同样能夠玩出精彩的游戏。在户外,冰雪活动为孩子们点亮了白色覆盖的寒冷季节,滑轮胎、堆雪人,幼儿园传出的笑声感染着乡村的角落。

“实践中,我们发现安吉游戏在一线好操作,教师很容易接受。”大道从简,在周欣看来,安吉游戏自身完整实用的模式,使得教师上手快,是缺少优质教育资源覆盖的边远乡村迫切需要的。游戏中,教师大胆放手,将儿童的天性充分释放;游戏后,儿童回顾“我玩了什么、我跟谁玩的、我们怎样玩、遇到了什么问题、如何解决问题”等,用图画方式表征;此后,教师和儿童一对一交流,儿童用语言将绘画表征的内容复述,教师用文字和符号帮助儿童记录;接下来以小组或班级分享的形式,再次给儿童提供表述的机会。在反思和重复中,教师能够发现儿童,追随儿童的学习。

对孩子来说,反复交流是培养语言能力的绝佳途径。“吉木乃幼儿园中绝大多数都是哈萨克族儿童,凡是参与到安吉游戏实践中的,孩子的语言发展效果都非常明显,”周欣的语气兴奋,“对于少数民族地区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来讲,是一个非常好的范例。”此外,建构游戏会调动数字、空间、统计等知识,专注游戏对注意力是良好的训练,幼小衔接的能力培养就这么润物无声地完成。

25岁的沙依拉,是吉木乃县喀尔交村幼儿园的副园长兼教师。幼儿园的沙水区旁有一片小树林,实践安吉游戏后,孩子们穿上雨衣端着水枪在其中尽情游戏。队长分工指挥,队员挖沟渠、寻找掩体,受伤的小朋友被送到医院抢救包扎……“枪战”结束后,沙依拉惊喜地发现,搭建有了,角色扮演也有,分工合作全部体现,不同能力水平的孩子互相带动发展,“通过一个游戏,五大领域的发展目标都能够实现,孩子们思考的时间更多了,也知道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如今,安吉游戏在吉木乃县的推广,已经产生了辐射效应——更多阿勒泰地区的幼儿园开启了尝试,认可该模式的园所越来越多。如同推开了思想上的窗子,一场边远乡村学前教育的变革静静撬动了。

“腰杆挺直了”

变革之下,教师的儿童观更新,思想进一步解放。

“安吉模式刚推广时,教师并不了解怎样真正放手游戏,不知道给孩子提供什么材料、为什么要记录,也担忧不开展集体教学,孩子得不到发展,各方面跟不上。”沙依拉记得,最初看到孩子的绘画表征,教师的解读往往流于形式,当孩子无法用语言完整表达时,教师就容易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其上。随着一次次集体分享、教研,教师们逐渐转变观念,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不再干预幼儿的游戏和思想。

一次大班的自主活动中,能力强的孩子发起了游戏,组织小伙伴一起将滚筒和木板等材料垒高,下方铺好保护垫,逐一从高处跳下。一个孩子跳到垫子外,沙依拉的心“咯噔”一下,十分忧虑孩子的安全。没想到孩子并没有哭,而是拍拍衣服继续玩。几轮跳到垫子外的情况发生后,孩子们发现了问题,调整了材料和保护措施。一双双因发挥智慧而闪动光芒的眸子,令沙依拉暗自庆幸管住了包办的嘴和手,否则孩子将失去宝贵的发展机会。

长期从事一线指导,周欣尤为强调手把手式现场指导的重要性:以任务驱动为抓手,必须有现场诊断环节,并将指导变成螺旋式上升的持续培训,否则帮扶效果将大打折扣。受益于科学的帮扶模式,如今的吉木乃幼教人“头抬起来了”——“我们开玩笑说,以前在整个阿勒泰地区参会的时候不敢抬头,但是通过基金会引荐的各位专家引领后,做出了一些成果,”周湘笑着表示,“再跟六县一市的同仁们交流时,我们可以抬起头来,腰杆挺得很直,甚至他们还想到我们这边来观摩学习。”

实际上,教师质量的提升,是一村一园实施肇始便致力的方向。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城市对人口的虹吸效应和移民搬迁的影响下,乡村人口呈现下降趋势。

曹艳目睹过某些试点地区,新建了若干标准的幼儿园,“每所投入100万元左右,可不到三年,有五六所幼儿园因为生源太少停掉了”。这也是项目组倾向在人口较少地区利用闲置校舍的考量:如果将资金过度投入在硬件上,一是人居分散新建幼儿园成本太高,二是随着农村人口减少可能导致浪费。投资在人身上则效果不同:“一些来自当地的幼教志愿者,自己可能就曾是留守儿童或没接受过学前教育,看到城乡差距后,产生了帮助家乡下一代获得更好发展的愿望,也更能理解孩子的心理、情感需求,再加上自身的乡土情怀,更有奉献精神,稳定性更强。”

如何确保幼教志愿者留得下、稳得住、有发展?根据宋东昌介绍,吉木乃县结合实际情况,拿出了一套可行方案:推行县、乡、村三级培养模式,依托县幼儿园开展各种培训活动,各乡镇幼儿园园长及县乡镇骨干教师组建强有力的兼职幼儿教研员队伍,并借助国培、区培等项目,帮助山村幼教志愿者更好地开展各项教学活动,提高教学管理水平。同时,为幼教志愿者转为公办教师开辟了通道。从2013年至2018年,共有8名幼教志愿者通过自治区特岗教师考试,转为正式幼儿园教师。随着自治区学前教育的统筹发展,教师的待遇更加有保障,要求也更加规范化,一些不能满足学历等要求的志愿者,也可选择以保育员身份继续从事幼教事业。

对于一线教师而言,引进专家指导,科学的教育观凸显,教学的控制度降低,产生的效能在不断增长。“乡村教师的学习热情非常高,并不比城市教师差,只要给他们获得专业指导的机会,也能一点就通。”在周欣看来,获得教育资源后,任重道远的是对专业发展上信念的坚定:观念的转变有反复的过程,外界的声音可能使人产生动摇,将是更为持久的挑战。

更加公平的起点

提升保教质量,精神养料的注入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基金会也从保基本出发,为吉木乃县提供支持。

农牧区贫困儿童的父母大多受教育程度较低,家庭经济状况较差,家长对于孩子很难做到科学喂养,造成贫血高发,影响幼儿大脑发育。面对亟待改善的婴幼儿营养状况,基金会自2012年每天免费为幼儿提供4元的加餐补贴和1袋营养包。通过营养干预项目的实施,儿童贫血患病率由2013年年初的78%下降到2014年年初的31.6%,提高了儿童发育水平。此外,自2016年开始在吉木乃县实施“为5加油——学前儿童营养改善计划”项目,每天为孩子发放营养咀嚼片。“5年间,基金会大约每年投入35万余元用于山村幼儿园加餐补贴。”宋东昌告诉记者。

这种兜底式干预,可以说是发展的基础,擦亮了被遮蔽的早期生命和教育的意义。而更多幼儿园以外的元素,正随着教育生活的深入发生改变。

为了争取家长的支持,打消他们“孩子在幼儿园天天玩”的疑虑,教师们在家园沟通方面做足了功课。不断和家长沟通,发送视频让家长看到孩子在游戏中的发展,不厌其烦地展示场地、环境的保护措施。渐渐地,家长理解了游戏的价值,体味出教师的努力,纷纷主动为幼儿园提供家中的材料,支持和参与课程的改革。

作为乡镇中心园的负责人,周湘管辖着下属三所村级园,切实感受到拧成一股绳的合力,“比如村委会对后勤的保障,对一个只有三位教师的村级点就不可或缺。烧锅炉、上下学护岗,甚至水管爆裂这样的事情,仅凭借教师是无法完成的,村委会给了我们重大的保障。”疫情之前,幼儿园的社会实践活动较多,全县统筹各部门,对幼教工作给予支持,确保配合过程顺畅。所谓共建协作,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宏伟,却特别需要操作环节的落地。

2021年全国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发展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这意味着社会多方力量的卷入。从基金会的干预到学者的指引、从自治区的投入到地方政府及教育局的重视、从教师的耕耘到各个主体的认同,吉木乃学前教育的发展,离不开任何一方的付出。

探讨教育公平,往往离不开教育效率争论的“两难”处境。一直以来,乡村教育都处于追求规模效应和降低财政压力的夹缝中,对一村一园这类项目而言,困难同样如影随形。曹艳表示,一般而言,项目运行2-3年,基金会会将项目逐步移交给地方政府。对于地方来说,每年要持续地投入,还可能有所增加,如何分担成本对政府是一个考验。部分地区的项目规模可能会越做越小,除了人口减少,“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教师工资没有出处”。而模式良好的地区,除了像吉木乃县这样身处自治区拥有特殊政策支持的,亦不乏纳入政府财政预算、在招聘正式编制教师时对有山村幼儿园工作经历的应聘者予以倾斜,来实现幼儿园的可持续发展。

“目前,国家层面没有政策来规定村级幼儿园的具体建造标准,各省市的文件里至多笼统地提到‘大村要独立办园,小村联合办园’,可大村和小村如何界定、村级园建设的标准是什么、教师怎么解决、教育成本怎么分担等,涉及执行和操作层面的诸多问题,还缺少具体的指导意见和可行的实施方案。”曹艳说。长远来看,政府为欠发达地区村级幼儿园提供经费保障是根本的解决办法,在村级学前教育的规划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时,山村幼儿园解决了散居村落间交通不便的孩子的入园实际需要,不失为一种灵活有效的学前教育补充方式。

“不管是哪个国家或地区的孩子,只要教师肯放手,他们一定会有创造性的发挥。”推广安吉游戏的经验,让周欣更加坚信,无论城市乡村,生命價值彰显和迸发光华的机会,在游戏中都是均等的,能够缩短城乡教育的差距。给孩子一个教育公平的起点,之后的教育才能形成公平的连续性,这也是将先进教育模式带入薄弱地区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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