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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摩司·奥兹小说中女性书写探究

2022-02-19朱建宏李春霞

文学教育 2022年1期

朱建宏 李春霞

内容摘要: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站在女性的立场上,用细腻而冷峻的笔法再现了当代犹太女性生存的艰辛与坚韧。并用女性视角和儿童口吻的叙述,将以色列女性遭到不公对待的处境做了有力地控诉,深入挖掘了当代犹太女性的内心世界和成长历程。奥兹的小说作品,借助女性话语建构了想象中的女性心理和女性世界,为读者呈现了一幅男性视域下的女性群像图。

关键词:女性书写 精神危机 信仰失落 柔弱反抗

阿摩司·奥兹原名阿摩斯·克劳斯纳,生在以色列耶路撒冷,二战前他的父母受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的影响,全家从俄罗斯迁移到以色列基布兹。他是当今以色列文坛上的“新浪潮”作家代表,也是土生土长的犹太作家。奥兹先后发表了《何去何从》(1966年)《我的米海尔》(1968年)《沙海无澜》(1982年)《黑匣子》(1987年)《了解女人》(1989年)等12部长篇小说,还相继发表了多部中短篇小说集,杂文、随笔集和儿童文学作品。他的小说已被翻译成30多种文字,在世界多国广泛流行,并获得多国文学奖。

奥兹的作品以中国读者感到陌生而新奇的基布兹生活为背景,通过对战争阴影下脆弱人性的深度挖掘、家庭生活的深入剖析和日常生活场面的细致描绘,生动地展现了以色列世界的基布兹生活、家庭生活以及犹太历史。尤其是女性悲剧在他的小说中比比皆是,这些悲剧不仅是这个时代女性命运的直接映射,还是作者对民族历史和当前以色列现实的深刻反思。作家以女性独有的视角来叙述,对女性生存困境理性思考,对女性生存体验自觉关注,书写了较为丰富的女性群体。通观阿摩司·奥兹的小说,我们能看到一部部女性的血泪史,奥兹对以色列女性所处的政治、宗教、文化、性别等方面进行了深层披露,将笔触深入到在基布兹生活的女人们的世界,体现了他对男女两性主体间性的自觉倡导。

一.女性生活的焦虑和困惑

以色列基布兹传统观念中,女性的全部生活就应该局限于家庭范围内,她们背负着传统女性的“贞洁观”,时刻警惕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否触碰整个社会规定的范围。在基布兹乃至整个以色列,如果有女人因事业而忽略家庭, 就会遭到其他成员的质疑和反对,甚至会在以色列的大街小巷人人可得而诛之。女性在家庭中的失语把具有新思想的女性拉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奥兹的小说《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了解女人》《爱与黑暗的故事》《黑匣子》等,都将笔触深入到女性心灵深处的情感世界,描绘了女性家庭婚姻的悲剧。

在犹太教的历史中,女性不平等的社会地位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她们禁止进入会堂,不能与男性同时祈祷,祭拜神也只能将祭物转交给祭司。奥兹在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以个人化的叙事方式向读者展现了一个犹太家庭的破碎,呈现了一个民族的史诗。女主人公范尼娅没有交际、没有自由,她的世界里只有家庭、丈夫和孩子,她是婚姻生活中受困而丧失自由的人。“我妈妈过着孤独的生活,多数时间把自己囚禁在家里。除了她的朋友,也曾经在塔勒布特高级中学读过的莉兰卡、伊斯塔卡和范妮娅·魏茨曼,妈妈在耶路撒冷没有找到任何意义和情趣……”在家庭中,她是一个失语者,缺少语言、缺失交流;城市里,她是一个孤独者,没有朋友、没有乐趣;她的记忆里只有死亡的消息,只有年复一年永无休止的战争。尽管女主人公范尼娅拥有渊博的学识,却也难逃家庭妇女的藩篱,家庭婚姻下巨大的隔膜和精神上的鸿沟,使她在生活的失望中渐渐患上抑郁症,最终以自杀告终。

生活在以色列基布兹的男性将多数时间用于社会生活,女性却将精力投入到家庭生活和情感世界,这就导致家庭中男女精神沟通的减少,必然在交流上存在着失语的现象。受犹太传统文化影响,在成年男性的谈话中,女性不能插话,否则便是缺乏教养的行为。小说《沙海无澜》中,约拿单为了摆脱基布兹单调机械的生活,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他的妻子丽蒙娜去追寻他理想的王国。而妻子丽蒙娜完全跟随基布兹的生活节奏,无法理解丈夫追求“自我”的行为,放弃了个人追求,在现实中丢失了自我。“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很少露出笑容,即使是偶尔笑一笑,那笑意也不是挂在嘴唇上。”丽蒙娜虽然拥有了婚姻,却丢掉了爱情。

以色列的女子地位低下,她们只是男性生活中的依附品,全部价值似乎只是为了成为男性的玩物或者家庭生活中的牺牲品。小说《我的米海尔》通过对犹太青年夫妇婚姻生活的描述,揭示了在以色列的家庭生活中女性地位的低下以及所产生的精神危机。希伯来大学文学系的学生汉娜与地质系的学生米海尔一见钟情,相处不久汉娜便为了爱情而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并与米海尔结为连理。很快汉娜就陷入了不幸的家庭危机,面对丈夫米海尔事业的不断攀升和对整个家庭的忽视,汉娜生活在无限的苦恼之中。汉娜对丈夫的工作不敢打扰,晚上睡觉经常用被子将自己的全身裹紧,经过漫长的孤独后,终于被这种没有爱抚和激情的日子所摧毁。汉娜是婚姻生活的牺牲品,在小说的结尾处就暗示出了汉娜准备自杀的悲剧。

而在小说《何去何从》中,主人公伊娃是一个喜欢幻想、向往自由的女孩,与丈夫生活在基布兹这样一个集体主义至上的地方,这里人人平等、財产公有,让流散各地的犹太人有了家的归属感。但在这个地方,人毫无隐私可言,男女间的生理差异也被抹去,内部更是矛盾重重。“你要我死,在你内心深处。你想叫我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国家里死于肺炎。”这一切都使她倍感压抑。奥兹在围绕“家庭”进行描写时,着重强调男女间的爱情和婚姻关系,展现的是不幸家庭婚姻下的精神危机。女性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认识自我、规划未来,她们丧失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在室息的家庭生活中焦虑和困惑。

二.女性精神的苦闷与危机

犹太人或为生存所迫,或为躲避灾难,打着复国主义的旗帜在以色列建国,渴望那田园式的理想生活,但回“家”后却对当地生存现实不适与失望。自然环境的窘迫、移民成员的信仰差异等等,都使得生活在以色列的犹太人精神困惑和危机不断。奥兹用写小说和写政治随笔的两支笔进行写作,向读者娓娓道来以色列沉重的社会历史和政治现实,并用来向以色列政府谏言。

在奥兹的笔下,他对欧洲文化有着更多的认同感,但欧洲排犹主义者让移民到以色列的犹太人有着强烈而持久的信仰危机,尤其是犹太女性存在的身份困惑。奥兹笔下的犹太女性大多流散生活于欧洲阿什肯纳兹,欧洲文化已经融入她们的血液和身体中,甚至成为她们思想意识的重要部分。受以色列复国主义思想影响的她们,更多抑制而阉割了这些根深蒂固的个体与亚群体特征,其中包括习俗、语言、思维方式、习惯、爱好、审美等。

奥兹小说《我的米海尔》中,女主人公汉娜道出了奥兹所谓的“无家”孤独感:“我生于耶路撒冷, 但我却不能说耶路撒冷是我的城市。”耶路撒冷被比喻成处在阿拉伯世界重重包围之中的“受伤女人”。在耶路撒冷三千多年的历史中,这个城市不断被异族外邦征服、统治和管辖,奥兹笔下所热爱的这座古老城市“从未真正成为以色列国家的一部分”。汉娜想要逃离这个世界,却永远无法摆脱耶路撒冷的影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这让她更加困惑和迷惘。

小说《何去何从》中,弗鲁玛曾对鲁文说过,“当我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认为雨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当你有一幢美好的、温暖的房子是,的确如此。但是在帐篷里……”伊娃所有的梦想在以色列基布茲的帐篷里被深深扼杀,这句话体现了伊娃对移民前生活的美好回忆以及对现今生活的烦恼失落。伊娃认为她所处的国家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国家”,称在暴雨之夜“希望去死”。基布兹的生活枯燥而简单,基布兹的设施简陋而陈旧,落后贫穷的基布兹反而成了困扰人们的生活阻碍,打碎了很多女性编制的美梦。

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范尼娅一旦回忆往事,内心就充满了苦涩与绝望,其好朋友声称“生活在此地就像噩梦”。她们甚至对栖身之地以色列耶路撒冷表示仇视或者鄙夷。鲁思不到一年就厌烦了这个国家和它的语言。范尼娅终日把自己囚禁在家里,在书的海洋里遨游,寻求精神慰藉。在她的心中,欧洲的生活、文化才是她真正的向往地。

这些女性执着地爱恋着欧洲,她们保持着欧洲式的穿着、风俗和行为举止,谙熟欧洲的多种社会语言与文化艺术,笃信着欧洲的价值观。对于她们而言,越西方的东西越被视为有文化,甚至真正的生活是在希特勒上台之前的欧洲。她们在战争的隐患中,被现实与理想的矛盾紧紧缠绕,产生了强烈的生存危机和失落的信仰意识,必然会导致生活在以色列的女性出现精神上的苦闷与危机。

三.悲剧意识下的女性反抗

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前提,自我意识的觉醒也就意味着女性能够在自己所处的现实环境中真正发现和认识自我,从而通过不懈的努力去寻找自己的社会地位。奥兹小说中的这些女性自尊自爱、自立自强与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追求,就是她们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基布兹特殊的物质生存条件造成女性长期处于压抑苦闷的状态,但是基布兹集体化的生活,并没有阻碍女性个人对活的憧憬和精神的追求。基布兹的女士们通过自身的行动去维护尊严,维护作为女性的权益。在奥兹的小说中有着许多具有自主意识的女性,她们开始逾越男性话语的权威,开始追寻自我身份的建立,她们有时会发表自己的见解,有时会勇敢地逃离原有家庭,有时会追求自己认为的幸福……不断地通过各种意识思想表达着自我的反抗。

小说《何去何从》中,伊娃喜欢大胆幻想、向往幸福自由,愿意尝试新鲜事物,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伊娃无法忍受女人被视为同男人一样的壮劳力,不愿每天都进行重复的工作,她的丈夫鲁文平追求平淡简单,这让她倍感压抑,伊娃最终抛弃了家庭,跟随热爱艺术的堂兄到欧洲城市慕尼黑做生意。当被问及向往何种生活时,她说面对生活要激情澎湃,因为生活“应该是像激情和死亡这样简单的、伟大的主题”。奥兹在小说中说,“建设基布兹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城市居民情感上的需求”,而是为了满足犹太人的生存需求。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伊娃不可能因传统观念而放弃自我的存在,伊娃的出走实际上是对基布兹生活失望而进行的重新选择。

小说《沙海无澜》中,约拿单的妻子丽蒙娜继承了基布兹人的传统文化气息,有着典型的基布兹精神气质,失去两个孩子的不幸遭遇和丈夫随时的抛弃,并没有使她在悲伤中沉沦。丽蒙娜继续追逐着自己的爱好,在高雅的书本和音乐中麻痹着自己,尽情着追求者自由。她在基布兹的图书馆里借阅有关非洲的书籍,并且买新唱片给自己听。在书中这样记载着:“她把不同部落的种种仪式都详尽地抄录到一张张小索引卡片上:狩猎仪式、求雨仪式、驱魔仪式、庆祝丰收仪式等,她用那双纤纤细手记录了纳米比亚村的古乐谱,描绘了基库尤巫师的面具,记下了五班吉沙立的药物护身符和各种符咒。”

小说《我的米海尔》将汉娜苦闷的情感以自我倾诉的形式表现出来。喜欢幻想的汉娜与从基布兹走出来的有为青年米海尔因缘结婚,但婚后生活冷清、沟通缺失,因而对自己的婚姻大失所望,最后在精神层面几乎崩溃。汉娜整天沉浸在往事回忆中,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发泄着长期被压抑的期待和欲望。在汉娜的世界中,各种奇幻梦境涌出,有她内心惶恐不安的变态的阿拉伯兄弟形象,有各种血腥、暴力的场面,有她对自由的渴望,还有她对现实充满厌恶的诗人扫罗以及浪漫的爱情海梦境。文章卷首句中说道,“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女主人公汉娜亲手编织的美梦被无情的现实撕的粉碎,作者奥兹在感慨和怜悯她的同时,也不禁会对基布兹甚至以色列的命运产生深深忧虑。

欲望是人生来就有的天性,而欲望的最大程度是毁灭,毁灭别人,甚至毁灭自我。追求自我独立是她们最大的欲望,所有妨碍她们满足欲望的东西,都会遭到最彻底的毁灭。追求爱情和理想是女性独立的第一步,追求真实的自我又是女性成长的一大步。奥兹笔下的女性,她们有着自己的选择与追求,也许她们并不是最优秀的,但是她们有着足够的信念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们思想独立,不依附于别人,正是因为这种自立与自强,她们身上才具有了独特的女性魅力。爱幻想,天真浪漫的以色列女性们每天都生活在政治气氛浓重的环境中,再加上基布兹集体化的管理体制,缺少了个人的自由空间和两性之间的情感交流,最终使得基布兹生活的女性们迫切想离开这片压抑的地方。

四.女性悲剧书写的缘起和意义

基布兹生活是奥兹创作的重要主题,在其多部作品中涉猎,它们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与平常认知迥异的以色列。奥兹根据自己的特殊经历,将笔触深入到了基布兹女人们的社会生活,描写了顺应基布兹信条的女性人物以及反抗基布兹传统刻板制度的女性形象。奥兹小说中对女性心理的深入分析,得益于奥兹的母亲范尼亚对他的影响,奥兹就曾说过“我从父母哪里继承来的欧洲文化传统与我自己所成长的以色列文化环境在我的创作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在奥兹12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范妮娅不堪忍受战争与生活的恐惧而自杀,这给童年的奥兹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抹平的伤痛,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都带有母亲的影子。小说《我的米海尔》中的汉娜、《何去何从》中的伊娃和诺佳与《莫称之为夜晚》中的诺娅等女性,都有着与奥兹母亲极为相似的人生经历,他们向往挣破牢笼,冲向自由的云霄,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奥兹在刻画这一幕幕悲剧时,将这种情感在生与死的考验中得到升华。

奥兹笔下的这些女性几乎都有抗争精神,她们不满足于自己原有的生存环境与现有的命运,在艰苦的环境中执著而又顽强的奋斗与挣扎,对抗自己原来的生存环境,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完成自我拯救。但命运的力量是极其强大的,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女性犹如沧海一粟,她们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命运。因此,无论她们怎样奋力的去抗争,去追求,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掌控,陷入命运的漩涡。正是这种悲剧性的结局,更加体现出女性在建构自我价值时的困难与艰辛,也深化了作者小说创作中的悲剧主题。

奥兹将女性内心的痛苦展现在读者面前,表达了对女性的深切同情,也对女性在自己坎坷不平的人生路上为了生存而不断努力,寻找自我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时顽强的生命力进行了赞扬。在奧兹的小说创作中,深层挖掘了女性的内心世界和成长历程,用细腻而冷峻的笔触描写了女性生存的艰辛与坚韧,并给予了女性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奥兹的许多小说作品展现的都是当代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对现实生命意义的思考,表现了当代以色列人在信仰失落后对爱的迷惘与追求和对和平的渴望。奥兹在其小说中表现了以色列社会中存在的种种精神困境,反思着以色列宗教、种族和夫权等方面的文化弊病,希望巴以两国的受难者能借文学相互理解,以和平的方式彼此交流,实现对以色列人的群体治疗。

参考文献

[1](以)阿摩司·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M].钟志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2](以)阿摩司·奥兹.沙海无澜[M].姚乃强,郭鸿涛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3](以)阿摩司·奥兹.何去何从[M].姚永彩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4](以)阿摩司·奥兹.我的米海尔[M].钟志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5]钟志清.以写作寻求心灵宁静:奥兹访谈之二[J].中华读书报,2007(8).

基金项目:2019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命运共同体背景下的阿摩司·奥兹小说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9BWW030)。

(作者单位:河西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