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青春电影的类型突破
2022-02-18王硕
王 硕
青春电影总是力求与多数观众产生共鸣。自2011年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话题、票房双引爆后,国内便掀起了一股青春电影的商业浪潮。国内市场随后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商业色彩浓厚的怀旧类青春电影,尤其是大量热门IP的改编。虽然《左耳》《同桌的你》《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电影带来了一定的热度,但是大部分国产青春电影还囿于“早恋、堕胎”等题材的桎梏之下。这些电影的关注点多是落在爱情、物质等方面,缺少对青春题材的深度挖掘,且浮于表面,逐渐消磨了观众的观影兴趣。随着同类型题材电影的增多,其同质化愈加明显,这就导致观众关注度逐渐下降,影片热度也随之下降。
可喜的是,在同质化青春题材电影全线遇冷的情况下,一些青春题材的电影摆脱了“爱情、不务正业”的刻板印象,将更多的视角放在了青春成长本身及现实的其他元素之上。2019年《少年的你》就做到了票房、口碑双赢,且更多青春题材的电影从多重角度解读青春。这些成功的青春题材电影用孤独、叛逆、执着、奋斗等笔墨去展现青春的印记,在题材、深度等方面有了新的突破。
一、回归:现实主义的再现
20世纪90年代,成熟青春题材电影开始大量出现。“伴随着中国‘第六代’电影人的不断成长,90年代中后期的青春电影表达日渐成熟。”①彼时张元的《北京杂种》、路学长的《长大成人》、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等作品通过描绘社会边缘人物青春时期混乱苦闷的生活来反映现实中这些人的精神危机和理想破灭。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用明媚的光影和时代背景下特殊的大院生活展现了男孩青春期的悸动和现实主义下幻想的破灭。
20世纪90年代的青春题材影片还停留在对青春的文艺解读之上,2010年之后的大量青春题材电影则主要是商业化影响之下对于爱情的不断下注和重复展现。近年来,鉴于大部分观众对爱情怀旧影片产生审美疲劳,一些影片便从更深刻的青春视角重新唤醒现实主义。这时候,关注青少年心理的影片就出现了。比如,《狗十三》《过春天》关注离异家庭下孩子的成长,《少年的你》《再见,少年》关注青少年犯罪,《送你一朵小红花》《再见吧!少年》关注少年对抗疾病的心理变化,《闪光少女》《燃野少年的天空》关注青少年的理想和对兴趣的热爱。这些青春题材的电影无一例外都摒弃了老生常谈的“爱情”元素,都是从各个角度去展现现实中真切遇到的青春难题。
《狗十三》通过一只宠物狗的丢失展现了一个女孩在离异家庭中“丢失自己位置”的局外人的心理变化。《少年的你》从“校园欺凌”的独特视角讨论了更为真实的青春,且更深入地探讨了青少年触碰道德边界和法律边界的心理复杂性,探索青少年之间、青少年与家庭之间、青少年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带给观众更大的反思。《送你一朵小红花》通过两个抗癌青少年的家庭故事来讲述连成人都难以面对的人生难题。《嘉年华》更是直面青少年被性侵的问题。现实主义语境下的青春电影除了刻画青少年对纯粹爱情的渴望,还描写了青少年个体存在的思索,以及他们在青春期真实遭受的困难和挑战。无论是《过春天》《再见,少年》等犯罪电影还是《闪光少女》《五个扑水的少年》等励志电影,都离不开青春的本质,都是围绕着共同的主题,即在青少年的成长过程中遭遇的现实困境,青少年与成人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青少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所遭受的非议。这些都反映了青少年在青春成长过程中可能面对的残酷现实。
《少年的你》较为真实、准确地反映了当下仍然存在的“校园欺凌”的问题。随着中央与地方对“校园欺凌和暴力”的关注,《少年的你》紧跟社会步伐,其故事发展的主线也基本符合现实逻辑。而对主人公陈念的形象刻画也符合“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一特点,且人物性格的发展在背景的交代和实践的发展下也基本符合现实。陈念身上带着明显的“校园弱势群体”的标志。她虽然有独立自主生活的能力,但当面对残酷的“校园欺凌”的现实,仍有未成年人无法解决的无力感。陈念身上带有典型的“被欺凌者”的无助与迷茫,并且随着事态的严重而失去了对大人的信任感。她为了自身的利益,选择借助自身或者同类人的力量去与复杂的现实进行周旋。
纵观青春题材电影,这一类型的影片主要以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苦闷、彷徨、暴力、伤痛等为表现内容。影片大多借残酷现实来展现青春的无助与自我迷失,以触及痛点的方式来引导受众重新审视自我的青春。《少年的你》和《再见,少年》等影片也并未脱离这一母题。影片中,从面对“校园欺凌”时忍气吞声到直面多元复杂的社会现实,再到经历情感的爆发和误入歧途,最后终于回归正途,几位青少年在这个过程中都体会到了青春的痛苦,完成了成长的蜕变,继而实现自我救赎。“校园欺凌”伤害的不仅仅是被欺凌者,在现实环境下,欺凌者和被欺凌者都逃脱不了生活、家庭、社会的影响。
近年来,以《少年的你》《闪光少女》等为代表的新国产青春电影逐渐跳出一味的怀旧纯爱风格,越来越多的作品透过青春的视角看到了更多的现实问题,展现了更多的现实思考。青春电影“现实主义精神的本位回归,与电影产业、市场和社会的发展情况息息相关”②。这些客观因素促使青春电影走出纯爱怀旧的“牢笼”,回归青春电影原本的现实主义的表现力,使电影与观众、社会、时代产生更多的共鸣,有了更丰富的内涵表现。
二、牢笼:青春成长的围城
“所谓‘青春片’的基本特征,在于表达了青春的痛苦和其中诸多的尴尬和匮乏、挫败和伤痛。可以说是对‘无限美好的青春’的神话的颠覆。‘青春片’的主旨,是‘青春残酷物语’。”③青春期是叛逆的时期,不同社会经历下的叛逆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青春期正是青少年开始有意识地接触成人社会和世界的阶段。这个阶段的青少年比孩童时期更加细腻和敏感。在这一时期的成长过程中,新的思想和环境会给青春期的孩子带来更多的冲击和烦恼。在面对逐渐产生的长辈代沟和同辈困境时,他们更容易滋生叛逆的心理。
严书翰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就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是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旗帜、道路和理论体系,狭义的是指包括三大理论成果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11]
铁窗、铁栏杆这类指代监牢的形象是时常出现在警匪片、犯罪片中的元素。青春主题的电影也常常反复出现这类元素。这类元素既预示着一些特定空间对角色的束缚,也预示着影片走向,即向残酷青春或叛逆的方向不断前进。牢笼这一意象的每一次出现都有着象征与隐喻的功能。无论是真实的铁窗、监牢还是心理上的枷锁,它们在每次出现的场景中都起到了推动故事发展的作用。与此同时,它们所营造的环境氛围也暗示了人物心理的变化。
(一)困境:实体构建的隐性牢笼
在《少年的你》中,第一次出现铁窗和铁栏杆的牢笼意象是在胡晓蝶跳楼之后。警察来学校调查,陈念却没有对警察说出胡晓蝶跳楼的真正原因,而是选择了沉默。回到教室后,陈念被恶作剧捉弄,预示着陈念成了下一个被欺凌者。第二天,教学楼所有的走廊外围都被铁栅栏封住,学校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监狱。这些铁栏杆除了真正意义上能保护学生安全,防止学生跳楼,也暗示着陈念没有说出胡晓蝶自杀的真正原因,而是选择沉默。陈念的这种做法使自己成为欺凌者的帮凶,导致自己将不安困于内心。陈念随后遭受了与胡晓蝶相同的欺凌事件,这使得她在学校的学习生活变得像在监牢中一样煎熬,却又难以逃脱。
电影对陈念在回家之后处处都是防盗栏杆的家庭空间展现,暗示了陈念所在的家也是囚禁、束缚着自己的另一个牢笼。母亲因为破产将陈念一人留在家中应付债主,陈念被迫担起家庭的重担。母亲面对自身错误的不作为就如同现在自己面对胡小蝶的死的不作为,凡此种种都使得陈念的内心犹如困在牢笼中一般,备受煎熬。《过春天》中,在佩佩没与母亲和解之前,刻意展现的窗外的护栏让母亲的家显得十分拥挤。这暗示了佩佩对于在母亲家里的生活状态的不满和生活的压抑。《兔子暴力》用了很少的篇幅去展现水青、金熙、马悦悦三个挚友各自的家庭居住环境,且三个人的家庭环境不约而同都采用了百叶窗、防护网、防盗窗等元素,形成家庭的“牢笼”。这就将三个人不幸福的家庭和她们厌恶的家庭环境展现了出来,彰显出家庭对她们三人的限制和压迫。《狗十三》则大量采用框式构图的表现手法。在展现李玩吃面时,镜头隔着窗外的防盗窗拍摄,防盗窗与窗户的线条组成“牢笼”。这一构图展现了李玩此时被重男轻女的家庭束缚的心态,也预示她后面与家人即将发生的隔阂。
角色所处环境的不幸福或者命运不如意并不能带给这些少年以温暖和保护。随着人物的成长和处境的消极变化,这些带来痛苦记忆的地方所存在的铁窗和铁栏杆的意象便越来越多。这暗示了角色在学习和生活上的压力无处释放,且变得越来越沉重。
(二)预示:负罪感的心理牢笼
在《过春天》里,在佩佩“走水”的过程中,以及佩佩最后去到的与阿豪合作的手机店店铺的途中,一路上的天桥的防护栏封得十分严实。这些空间的局促预示着佩佩之后被发现并走向犯罪的道路,也预示着他们走向歧途之后最终被逮捕的结局。
在《少年的你》里,陈念高考的时候,她的衣服换成了带有“斑马纹”的外套。从时间线来看,这个时候的陈念已经失手将魏莱推下台阶,导致了魏莱的死亡。而刘北山则替她处理了尸体,并帮忙隐瞒真相,而让陈念继续高考。这时候,陈念“斑马纹”的衣服更像是她因为犯罪而在自己心理上产生的负罪感。“斑马纹”成了一种“囚服”,让陈念的心灵进入牢笼。在刘北山代替自己认罪之后,陈念心理上的枷锁反而更沉重。高考完成后,陈念在地下通道里哭泣。地下通道四面狭窄的空间就像一个囚室,而红色调的光又让空间像心房一样,使得陈念深陷在内心的牢笼里无法走出来。
在《狗十三》里,李玩参加的两次饭局都利用了房间的摆设来构建栏杆的“牢笼”意象。在跟父亲参加张哥的饭局上,父亲却不知道自己不喝牛奶。李玩当众喝下红酒,喻示着这个饭局是压抑着李玩的“牢笼”。而在李玩自己的升学宴上,叔叔点了狗肉,痛失两条小狗的李玩却“懂事”地吃下。李玩在成长的“牢笼”里,在大人所谓的懂事之中,逐渐失去了自己真实的内心。
“牢笼”作为青春题材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携带着强烈的命运气息,这是影片关注青春期心理和人物境遇的重要象征。另外,“牢笼”意象在心理上的象征作用,常常推动着角色思想的变化,这一变化表现为在道德和法律下角色的自我救赎和自我突破。
三、隐喻:性别构建新话语
(一)原生家庭的父位缺失
青少年时期是个特殊的年龄段,此时青少年正处在社会化开始的阶段。家庭生活所带来的影响更容易使青少年在现实生活中与其他人产生不一样的碰撞,而家庭教育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往往比在学校里学到的更加深刻。相较于幸福美满的家庭,在家庭成员缺失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可能会比其他孩子更敏感,也可能会遭受更多的伤害。
影片《嘉年华》中,小文的父母离异,她主要与母亲生活。在小文成长过程中,父亲没有承担相应的责任,而母亲也没有给她良好的教育和足够的关心,甚至连她夜不归宿也没有察觉。这样的家庭关系导致了小文悲剧的发生。
在《少年的你》的主要人物中,从作为被欺凌者的胡晓蝶和陈念,到陈念的守护者刘北山,再到欺凌者魏莱,这四个人各有遭遇。胡晓蝶被母亲逼着上复读学校。陈念的母亲不听女儿的劝告,执意去外地卖三无产品,甚至缺席女儿的高考,而陈念的爸爸全程没有出现,基本可以断定是单亲家庭。刘北山的爸爸在其年幼时离家出走,母亲则认为刘北山影响了她改嫁,在他13岁时就抛弃了他。魏莱的爸爸一年没有跟魏莱说话。另两位施暴者在被学校开除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父亲是酒鬼,没有出现,而另一个人的父亲则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打骂孩子。从这些孩子的原生家庭可以看出,这些孩子与母亲基本站在对立面,或者母亲没有完全尽到管束的义务,而父亲的职能是缺失的。
父位在青少年成长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父位的缺失是孩子“受到伤害”和形成性格缺陷的原因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孩子的性格成长,也可能导致孩子的行为失范。父亲的缺位导致了某些欺凌者的放纵,而被欺凌者在承受“校园欺凌”后没有得到父权保护,致使持续被欺凌。
(二)性别结构的隐喻
近年来,青春题材电影常常在角色的性别构成上进行一些设计,使得性别结构的设置具有一定的隐喻功能。在《少年的你》中,作为被欺凌者的胡晓蝶和陈念都是女性,而作为欺凌者的魏莱等三人也都是女性。母亲缺席了陈念的高考,而审讯时怀孕的女警官也相当严厉理性地站在陈念的对立面。影片中,母性在人物上是缺席的。在对抗和处理校园暴力的过程中,老师是男性,同情陈念的同学也是男性,同情陈念的警官还是男性。而男同学作为旁观者一直没有作为。郑易警官在“公正”的警察身份之中“正义归位”。他作为司法的代表,就如同高考阅卷的片段所显示的那样,“标准统一,宽严有度”。标准统一体现了警官的理性,宽严有度则体现了警官的“情感化”。而刘北山最终也成长为“父亲”式的角色,在最后默默守护陈念和另一个可能受到“校园欺凌”的孩子时承担了父系保护的责任。所以,陈念选择刘北山作为自己的依靠。
影片常用特殊的性别结构和性格设置隐喻父位缺失导致的对孩子的约束和保护不够的境况,而与母亲的对立又导致母性关怀的缺少。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电影对家庭职能环节中性别职能缺失的思考。
四、结语
近年来,越来越多青春题材的电影突破以往的同质化困境去讲述青少年成长的故事,剖析其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看似戏剧却也真实。这些影片更多的是找寻青春的伤痛来源于何处,根植在哪些地方。青春期是少男少女们构建自我价值观的重要时期,他们常常会因为自己生活的环境和所遭遇的事情去质疑以往的价值观念。他们往往无从选择自己的家庭,不知如何正确面对自己的困境。这些现实的问题和产生的共鸣,正是新时期青春题材的电影所逐渐完善和发掘的。未来,青春题材电影应在类型上与多种元素相结合,尝试更多的组合,关注社会中的种种问题,聚焦青少年遭遇的困境,真正实现青春电影的类型突破。
注释:
①谢建华.青春映像:中国青春电影的文化母题与创作趋向[J].当代电影,2010(04):40-45.
②臧笑楠.当代国产青春电影的现实主义回归[J].传媒,2021(07):50-52.
③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