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与战争:《美丽人生》的喜剧化表达
2022-02-18王塔娜李永凤
王塔娜 李永凤
《美丽人生》是著名导演罗伯托·贝尼尼自导自演的电影。电影讲述的是生性乐观的意大利犹太青年圭多在阿雷佐小镇邂逅心仪的意大利姑娘朵拉,在命运的安排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并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约书亚。然而好景不长,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士兵鼓吹种族主义,对犹太人民实施了惨绝人寰的暴行,圭多一家也未能幸免。为了不让孩子的心灵蒙上阴影,在惨无人道的集中营里,圭多努力让约书亚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1000分游戏”结束时,圭多却惨死在纳粹的枪下。
2020年1月3日,曾经荣获全球各类70项大奖和51项提名的高分电影《美丽人生》4K修复版登陆中国电影院线,让人们重温经典,再品佳作。
一、影视思维——喜剧语言诠释悲剧故事
电影艺术家们以不同的笔触记录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场人间浩劫,比如《辛德勒的名单》《穿条纹睡衣的男孩》《拯救大兵瑞恩》《夜与雾》等,然而天性乐观、幽默的意大利电影艺术家罗伯特·贝尼尼出人意料地从陈旧的创作题材中挖掘出新鲜的东西。他的《美丽人生》在充满鲜血和死亡的集中营里创造了一种“美丽”。如何从一个司空见惯的选题中挖掘出新意,做到平中见奇,在众多相同的题材中脱颖而出,是影视创作者面临的众多困顿之一。
影视思维的生命在于创新,带给观众新鲜感。这种新鲜感可以来自新颖的内容,也可以来自别具匠心的影视结构方式。以展现二战或以二战为背景的电影中,《美丽人生》的思维方式是独特且空前绝后的。它所有的表现元素——悲剧故事中的喜剧外衣、戏谑的语言、无奈的幽默、泣血的微笑等都是罗伯托·贝尼尼独一无二的个人化表达,所以影片获得了无数观众的青睐。战争这个词语背后的潜台词就是残忍、血腥、杀戮和毁灭……《美丽人生》在同题材影片中显得与众不同。“美丽”这个词,无论如何都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个血与火的人间炼狱格格不入,但是罗伯托·贝尼尼凭借他的真挚热情和对战争的独特思考和领悟,把一个超凡脱俗的爱情故事置于战争的背景之上,让人们看到了战争狰狞的面目和人性闪烁的美丽光辉。在这部影片中,罗伯托·贝尼尼通过逆向思维把他的喜剧因素发挥到了极致。在一般的电影创作理念的指导下,拍摄和平就热情讴歌建设成就,控诉战争就极力渲染战争对人的心理和肉体的双重摧残。而一些导演意识到战争扼杀了人的自由、泯灭了人性,于是通过别样的影视思维来讴歌自由、刻画人物,把人性的光辉置于战争的阴影之上,更突凸显“人”的精神力量。阿伦·雷乃的《夜与雾》以纪录片的权威性再现了人类历史上难以想象的滔天罪行;斯皮尔伯格的史诗性巨作《辛德勒的名单》以凝重深邃的历史感、严肃的思想性和非凡的艺术表现力深深感染和震撼了全世界人民的心灵;罗伯托·贝尼尼的《美丽人生》用喜剧的手法来展示人类历史空前的战争悲剧,奥丽菲斯·圭多是一个幽默、热情的年轻人,在集中营中为使儿子免受战争的摧残,用一个游戏来呵护儿子幼小的心灵。这些影片都是成功的,可《美丽人生》留给观众的思考和震撼是任何一部影片也给不了的。二战期间,纳粹主义者迫害犹太人。在惨无人道的集中营中,罗伯托·贝尼尼却用一种美丽与残酷相互交织的笔触,洗礼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人间悲剧,用一种幽默、诙谐的口吻戏说着历史的荒谬。“野蛮人与蜘蛛不能入内”,既抚慰了孩子幼小的心灵,也表现了圭多正直、善良的人生理想以及他无奈的睿智和聪慧。把集中营当作游戏的场所,用游戏规则来翻译集中营的纪律,无疑是对铜墙铁壁的集中营的一个辛辣的讽刺,也是那个黑色时代无奈的辛酸。
二、叙事手法——故事情节展现荒诞与真实
影片没有采用恢弘的笔触来展示二战浩瀚的历史背景,只是截取了二战中一个普通人的遭遇来展开故事情节。影片的主人公既不是神勇无比的战争英雄,也不是忧国忧民的爱国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向往美好的爱情,有着普通而简单的理想。他只想开一家书店,与心爱的妻子和儿子过简单、幸福的生活。影片正是从小人物的视角来关注这场战争的破坏性。战争却剥夺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权,毁坏了普通人生活的家园。影片开头以浪漫、抒情的乡间音乐,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拉开了帷幕。初看开头,观众不禁以为是一部幽默、轻松的轻喜剧。可是,伴随着影片的结束,谁也无法笑出来。影片中充满了意外,男主角在街头意外邂逅了美丽的女主角,突然出现在女主角的面前、车里……男主角的热情和有些离谱的幽默,让观众在开怀一笑的同时感到匪夷所思。片子的前半部分以荒诞、幽默、温情拉开故事的序幕,直到圭多和儿子被送上奔赴集中营的卡车,灾难开始了,游戏也开始了……影片虽然没有直接表现战争的狰狞面目,可是,当观众看完整个影片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男主角在小学课堂里关于意大利是一个优秀的种族的荒唐怪诞的演说,带来的绝不只是荒唐和怪诞。还有在多拉的订婚宴会上关于小学生数学计算的探讨,以同样的笔触触及意大利是个优秀的种族这个话题。在嬉笑调侃中,使人们对这个优秀的种族感到不可思议。正是意大利这个优秀的种族,带给天性乐观的犹太人的却是人类历史上最为不堪的遭遇。导演罗伯托·贝尼尼似乎有意让观众忽略那个冰冷、黑暗的时代,让观众感受到的只有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奇迹,被一种莫名的希望包围着。仅有几个零星的镜头向观众展示了犹太人被歧视、被欺侮的细节。可就是这个细节构成了生活的隐患,预示了后来的悲剧。这样的处理仿佛在告诉观众:这只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偶然,在人类生存发展的历史长卷中,包容的是希望和爱,它推动着人类的脚步,而战争不过是人类进步的一个绊脚石,是成不了主流的,和平才是世界的共同心声。
三、剪辑风格——简洁镜头描绘光明与黑暗
影片在剪辑上表现出简洁、自然的影像风格。导演以舒缓的剪辑节奏、简略的视觉元素、言简意赅的细节与镜头设计来叙述故事。《美丽人生》在镜头语言的运用上可谓是千锤百炼,无可挑剔。首先,影片的镜头表现最大程度地弱化戏剧冲突。冲破传统的门第观念、勇于追求真爱的多拉本是意大利人,原本与这场灾难无关,可是她没有任何犹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通往集中营的火车。没有任何语言的表白,只有满眼的爱意和坚定的目光。影片的处理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刻意的夸张和修饰,只有简单的、不经意的剪辑,用一张坚定卓绝的脸代替了一切语言,用一双执着的眼睛诉说了一切无法言语的爱和忠诚。其次,《美丽人生》的剪辑设计注重对细节的刻画。叔叔帮助纳粹女军官的一个镜头就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个善良、忠厚、仁慈的绅士的风度。“沉默是最有力的叫喊。”“上帝服务于人类,但他绝不是仆人。”简单的几个细节刻画了一个老者的睿智和精神高度。约书亚与外婆几句简短的对话勾勒了他的天真可爱和聪颖。在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中给纳粹主义以致命的一击。本以为那个德国医生会拯救他们,可德国医生冒死与圭多秘密联系,不过是为了一个无聊至极的谜语。再次,影片的叙事结构非常严谨,因此在剪辑设计上更加注重前后镜头的关联。约书亚不愿意洗澡的细节为后来他能够在集中营中躲过一劫埋下伏笔,圭多好友无意的一句“他的车和我的一样”,为圭多的爱情铺就了一条希望之路。圭多的白马被纳粹写上了“小心,犹太马”,是圭多遭受种族歧视与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圭多欺骗约书亚游戏胜利就可以赢得一辆坦克,影片结尾约书亚走出集中营角落的柜子后,看到了美国军队的坦克,大声惊呼:“是真的!”圭多以善良的意志保护约书亚,也预示着战争终将结束,正义必将胜利。导演安排这些事件前后发生,留下了可循踪迹的线索,使事件的发展有理可循。最后,影片简洁的风格还体现在对圭多的死的处理上。圭多的死,太简单。两声枪响,就结束了。导演没有让观众看到圭多死前的挣扎,更没有渲染他的死,甚至没有让约书亚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就结束了。处理得如此简洁,观众甚至觉得过于残忍,可就是这样,才让观众更加透彻地理解:人生或许不是为了别的,而仅仅是为了让他人快乐,让他人相信美好,或者营造美好。无论自己的生活面临怎样的困境与不幸,天空依旧蔚蓝,人生依然美丽。圭多正是用生命最后时刻的温情告诉我们如许深刻的道理。导演没有让我们看到圭多临死的痛苦,却让我们记住了他赴死时潇洒的步伐,向儿子兴高采烈地挥手。圭多至死都没有让我们体验到苍凉,至死都没有泪水的悲伤。这是一部令人心酸的喜剧。罗伯托·贝尼尼的简洁处理是独具匠心的,带给观众无限的怅惘、无限的幽思。说不清,道不明,却挥之不去。正像《肖申克救赎》中安迪·多弗瑞的话:“拥有希望是一件好事。”两部影片在这个意义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人物塑造——平凡外表下的伟大父亲
影视创作的核心在于塑造人,塑造不同的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塑造了一位在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忘我奉献的红军战士保尔·柯察金的形象。《辛德勒的名单》中,辛德勒是一位睿智、高贵、善于投机的富商,在目睹了纳粹对犹太人令人发指的残害后,渐渐良心发现,用自己的金钱与智慧拯救了一批犹太人。《美丽人生》不仅塑造了一个风趣、幽默、真诚、热情的丈夫形象,更塑造了一个睿智、乐观、伟大的父亲形象。第一眼看到圭多这个银幕形象,谁也无法把他与如山般伟岸的父亲形象联系在一起。这个父亲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个滑稽、可笑、碎嘴的小人物。圭多的生活简单、平凡,却处处充满奇迹。无奈的时代给予这个普通父亲的不仅仅是生活的奇迹,还有压力和辛酸。可是圭多默默地承受着那个不正常的年代附加给他的种种磨难,表现出不平凡的坚韧卓绝的力量。在惨无人道的集中营中编织了人间最美的谎言,在生死攸关、度日如年的残酷“游戏”中,小丑一样的父亲的拳拳苦心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影片没有开篇就表现一个坚毅、厚重的父亲形象,而是随着剧情的展开,让这个父亲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在影片一开始,圭多与好友开着破车来到阿雷佐镇,一路上尽显其调皮、轻佻而且碎嘴的小丑特点,继而遇到心仪女子多拉,去大饭店做服务员,冒充督学到学校视察做滑稽讲演,在剧院看表演的别有用心,絮絮叨叨地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毫无伟大可言。但他却如愿以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得美人归,又喜得爱子。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让人真以为他是上帝的宠儿。然而,峰回路转,剧情急转直下,生活骤起风云。剧情的转折、人生的转折也是我们对这个小丑父亲形象认识的转折。圭多迅速地褪去轻佻、搞笑的外衣,代之以严肃、崇高的光环。在集中营中,他千方百计地与多拉取得联系,语调一如过去那么从容,仿佛不是在集中营中对话,而是在向邻家女孩儿表白。这个温暖的情节给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多拉带来一种超越现实与苦难的幸福和美丽的人生体验。圭多在经历一天的非人劳动之后,用辛酸的微笑和凄楚的兴奋来保护和照顾幼小的约书亚,让孩子在严酷的环境中可以健康地成长。这时,观众忘记了父亲的小丑形象,这个父亲形象变得高大、厚重,让人无法轻视和忘记。当父亲故意以夸张的步伐跟着德国兵走时,还用潇洒的身体语言暗示孩子游戏在继续,没有人再觉得他滑稽了,他的形象完成了从卑微到高尚的转化。就在这时,枪声响了,观众还没有缓过神儿来,这个高大的父亲就走了,只留下来不及悲伤的观众……罗伯托·贝尼尼以圭多这一父亲形象最大程度地淡化了战争带来的悲剧色彩,以父亲的智慧和英勇温暖着观众的心灵。
悲剧与喜剧,荒诞与真实,光明与黑暗,平凡与伟大,共同构建起《美丽人生》独特的人文关怀和人生思考。就像电影开头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但是不容易说清楚。它像寓言一样,既有悲哀,也有奇迹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