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就是街舞4》看垂直类综艺节目国际化尝试的思路与困难
2022-02-18公淑宁
公淑宁
近年来,垂直类综艺节目层出不穷,日益成为各大视频网站综N代中的领跑者。2017年,以说唱音乐为题材的《中国有嘻哈》成功打破圈层壁垒,使得说唱音乐一时间风靡中国。2018年,在《这!就是街舞》亮相后,同属于小众文化的街舞也越发受到人们的关注。如今,街舞已然成为一种潮流。《这!就是街舞4》于2021年8月14日开播。节目一改过去的经典赛制,邀请了来自不同国家的100位知名舞者进行同台竞技。这种国际化的新尝试,自节目开播后就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启示。一方面,以国际化合作的方式推动圈层文化大众化传播的策略值得其他同类节目借鉴学习;另一方面,垂直类综艺节目国际化尝试得以实现的路径、所使用的理念、其中显露出来的不足更加值得我们思考。
一、国际化尝试路径探析
(一)构建共同的文化记忆
街头文化是街舞文化的滥觞。年轻黑人们在街边通过群聚跳舞、表演说唱音乐等方式来占有公共空间,这是弱势群体抵抗原有的秩序并争夺生存空间的一种手段。而街舞则进一步让舞者通过肢体语言来宣泄情绪,同时舞者也渴望通过舞蹈得到他人的认同,获得群体归属感。因此,街头象征着自我、自主、自由。
按时代特色划分,街舞可分为旧流派(Old School)和新流派(New School)。与前者较大幅度的动作不同,新流派几乎没有大范围的移动①。随着时代发展,新流派街舞逐渐在世界范围内流行开来,原本属于街头的街舞逐渐被搬进了城市中的街舞工作室、舞厅、健身房。值得注意的是,旧流派并没有消失,许多舞者仍然跳着旧流派的舞种或者风格。许多街舞比赛为了尽可能还原“街头”“地下”的传统,选择在酒吧等特殊的场所举办,以表达怀旧情怀。
《这!就是街舞4》紧紧把握了街头这一空间所含有的文化意义,同时洞悉了街舞爱好者们的怀旧情怀。制作团队通过搭建拍摄场景来还原真实的街头,使舞者们如同置身旧时的街头。根据文化记忆理论,街头这一承载了街舞文化记忆的载体被形象地称为“记忆的场”,而街舞文化正是在一处处或想象或真实的“记忆的场”内被传承。
在《这!就是街舞4》中,同时参与文化记忆构建的还有全新的赛制。这季节目改变了过去队长赠与毛巾选拔队员的方法,邀请了来自不同国家的100位舞者同台竞技。过去经典的选拔方式是队长赠与毛巾表示认可,通过毛巾这一象征符号来营造仪式感,从而增强团队的“团魂”。第四季的精英挑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街舞文化中Guest(特邀嘉宾)的赛制。《这!就是街舞4》保留了Battle(斗舞)、cypher(围圈跳舞)、call out(主动发起挑战)等赛制,还原了丰富的街舞活动。
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在《社会如何记忆》一书中指出,一个群体通过各种仪式塑造的共同记忆,并不仅是每一个群体成员的私人记忆相加的产物,更是属于这个群体自身的产物②。在街舞文化中,赛制本身就是仪式,不同的仪式又构建着不同的意义与记忆。Guest(特邀嘉宾)代表着对选手实力的认可与尊重,Battle(斗舞)代表着表达自我激情与对他人的尊重,cypher(围圈跳舞)代表着对群体内个人差异性的宽容与欣赏,call out(主动发起挑战)代表着表达自我的真性情。多种赛制所蕴含的精神共同构成了街舞爱好者对街舞文化的理解及其对街舞文化的记忆。
由此,从纵向上观察,街舞与其他文化类别相比的确属于小众文化门类。但从横向上分析,街舞却因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众多爱好者而不再是狭义上的小众舞种。因为它们共同享有一套文化价值体系,拥有着共同的文化记忆。不论是在场景的搭建上还是在赛制的创新上,《这!就是街舞4》尽可能地回归文化本身,使得节目能够在国际化呈现上凭借先入的文化背景优势而显得游刃有余。垂直类综艺节目回归文化本身,向国际视域召唤天然的归属感,这为节目的国际化呈现提供了一种新路数。
(二)诉诸普世艺术与文化价值
1991年,美国学者J·斯特劳哈尔在《超越媒介帝国主义:不对称的相互依赖与文化接近》中首次提出文化接近理论。文化接近理论又被称为文化接近性,指受众基于对本地传统、文化、观念等的了解,更偏向于接受内容相接近的节目③。文化接近性是跨文化传播中一个重要的问题,这对浅尝辄止的国际化尝试来说也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从提升文化接近性出发,着力缩小文化区隔,降低文化折扣,是国际传播或对外交流中的关键。
舞蹈是不因受众国界、语言等产生区隔的能够跨越时空而引起普遍美的共鸣的普世性艺术。《这!就是街舞4》选手们初次登场时,许多中国舞者选择了含有国风元素的舞蹈进行表演,如黄潇等舞者的作品《白蛇缘起》、王润等舞者的作品《绰约》。外国舞者或许并不理解油纸伞、旗袍等中国文化符号,但仍然能够被舞者们的舞技和营造出的意境所吸引。
根据文化接近性理论,相较于一档针对中国特色饮食的节目,以歌舞为题材的节目在国际化呈现上具备更低的门槛,更能有效地实现跨文化传播。需要注意的是,即便舞蹈这种普世艺术能够提升不同文化交流之间的“亲近性”,但生产者创制出与国际友人相亲近的内容只是实现有效跨文化传播的前提④。虽然提高“亲近性”可以使人了解传播的内容,但要使观众真正理解传播内容,还需传播者制作出能够打动人心的内容,从而将一种对普世艺术价值的认同上升到对该精神文本内涵的认同。
在《这!就是街舞4》第5期中,节目以中文歌曲编舞为题目展开内容,让来自各国的舞者以舞蹈作为语言进行文化上的交流融合。在舞蹈立意上,《世界美好与你环环相扣》选择了反映人类普遍情感的“青春、拼搏”主题,而更多的作品则是对歌曲中涵盖的中国文化进行多种角度的阐释,如《赤兔》《恭喜发财》等。前者借助能够实现对话的人类共享情感引起群体共鸣,后者则着重于突出中国文化价值,意在借助作品讲述中国故事、展示中国形象。
《这!就是街舞4》在文化共通主题层面生产内容。节目诉诸普世艺术价值,巧妙地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内容,有效地缓解了中国文化在国际化合作中的不适症状。民族文化在与国际文化融合的尝试中往往会涉及个性与共性的问题。如何在彰显民族个性的同时展示出国际共享文化价值,该节目在这方面给出了启示。
二、国际化尝试上的困难
《这!就是街舞4》围绕圈层文化,在国际化呈现上做出了尝试。从目前节目反馈的情况来看,粉丝圈层与街舞圈层内的“自娱自乐”仍然是主流。节目引发的衍生话题多围绕着明星导师展开,如“张艺兴locking舞台”“王一博街舞3冠军战队大秀”等,这显示出该节目在国际化尝试上的不足。
(一)主流人群与亚文化人群之间存在文化折扣
霍斯金斯(Colin Hoskins)和米卢斯(R.Mirus)在1988年发表的论文《美国主导电视节目国际市场的原因》中首次提出了“文化折扣”这一概念。他们认为,文化结构差异是导致“文化折扣”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⑤。一位国外舞者在国际赛事上获得认可,但其舞蹈可能无法获得普通国内受众的喜爱。这是因为普通人与街舞爱好者在对街舞的认知上存在差异,而这种差异又随着中外街舞风格的不同而加剧,这就为国际化尝试带来了文化上的折扣。垂直类综艺节目在国际化尝试中面对的是跨文化和跨人群两大考验,而这也是受众所面临的考验。
(二)“国风街舞”的审美定位易使受众产生审美疲劳
寻找圈层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契合点能够有效增大“出圈”的可能性,从而将小众兴趣放大为大众共鸣。一方面,《这!就是街舞》在前几季已经生产出了许多成功“出圈”的国风舞蹈作品;另一方面,《这!就是街舞4》在一开始便通过国际合作这一议程设置,引导受众建立关于“国风街舞”的审美期待。这种审美期待会使受众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去审视节目内容,或者不自觉地与前几季节目内容做比较。因此,如果节目没有满足受众的审美期待,那么,大量的“国风街舞”作品就会让受众感到审美疲劳。
(三)突出中国文化的叙事框架导致节目难以引起国际共鸣
文化的理解、认同需要在共享的叙事框架下完成,而建立共享价值观是构建共享叙事框架的关键。在《这!就是街舞4》中,大量中外舞者合作的作品呈现出的是对歌曲中涵盖的中国文化元素进行的阐释,这些作品很好地迎合了“国风街舞”的主题。但因为过于突出中国传统,真实的文化融合效果难免使人产生怀疑。“共享价值观既不是突出中国价值观,也不是强调西方价值观,更不是追捧‘普世’价值观,而是追求能够实现对话的人类共享价值观,如‘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⑥在共享价值观的叙事框架下,只有增强不同国际文化间的“亲近性”,才能实现成功的对话,引起国际共鸣。
三、国际化尝试的对策
在“国风街舞”这一隐含的议题下,将垂直类综艺与主流价值融合,是《这!就是街舞4》进行大众化表达的路径之一。然而国际化合作的语境却加剧了专业性和娱乐性、民族性和国际性这两组矛盾在协调上的困难。依托共同的街舞文化记忆,内部圈层观众在享受文化狂欢的同时,也对文化融合的真实效果感到怀疑。普通观众因为跨人群所造成的文化折扣、符码信息不对等,只能对街舞文化做旁观式的解读,因而难以产生文化认同感。如何在共享叙事框架下以国际化合作的方式“以我为主”讲好中国故事,借此发力,实现圈层文化的大众化表达,是《这!就是街舞4》需要解决的问题。
(一)打造多元并存的叙事内容体系
宏大叙事以全景式的史诗式表达为主要话语形式,其叙事内容多为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民族传统等。这一叙事方式鲜明地体现着主流价值观。圈层文化在突破圈层时,以宏大叙事视角切入,尤其是以传统文化作为切入点,能够有效地实现集体性召唤,引起大众共鸣。与宏大叙事相对应,微观叙事将关注点落在个体上,其叙事内容多为个人际遇、家庭伦理、日常生活等。这些内容反映的多是全人类的共同情感,因此能够很好地引导受众在其中找到自我映射,从而产生认同感。在国际化合作语境下,打造多元并存的叙事内容体系,将宏大叙事与微观叙事融合互补,能够搭建起含有共享价值观的叙事框架。在此基础上,我们便能更好地讲述鲜活生动、全面立体的中国故事。
(二)用全民性议题推动跨圈层文化整合
圈层文化具有封闭性、先锋性的特征,而脱胎于精英文化的传统文化同样与大众文化存在着距离。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传统文化或许只能作为推动圈层文化大众化表达的一个中介,其兼有平衡娱乐性与文化价值的功能,而千篇一律的国风元素并不都能成为流行元素。全民性议题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指的是能够在不同人群甚至不同文化之间实现对话的内容。这其中就包括一些具有世界影响力的IP和流行的文化现象,比如“短视频热”“李子柒”等。引入全民性议题,首先能够很好地丰富文化的多样性,使得跨圈层交流成为可能。其次,全民性议题改变了单向输出的生产模式,促使受众因被感召而围绕着议题进行互动。在此过程中,不同圈层的受众自发聚集,以议题内容为出发点,通过对舞蹈作品的解读,借助网络平台等进行交流互动。这不仅实现了跨圈层之间的文化整合,更能让受众在互动中达成群体共识。
(三)深挖圈层文化个性背后的文化共性
部分受众在收看圈层文化类综艺节目时,会因为对该圈层文化缺乏足够的文化经验而导致“文化亲近性”指标不足,并使文化折扣大幅增加。文化经验不足的根源来自于作为街舞文化渊源的街头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差异。中国传统文化讲求和合精神,具体表现为以中和为美,追求和谐、愉悦的审美价值。而街头文化则以伸张个性、自我作为特征,侧重于竞技与技巧,这一点在街舞的Battle(斗舞)中十分鲜明。文化上的差异造成了不同的审美追求,这使得受众过去的文化经验不再适用,并使其陷入内容解读的困境中。圈层文化与大众文化尽管有冲突的一面,但它们仍然有普适性的内容,而这就为文化融合提供了可能。例如,中国的蒙古舞热烈奔放、充满力量,与街舞文化存在一定的共性。深挖圈层文化个性背后的文化共性,从共性出发进行中外合作或舞种融合等形式上的创新,能够最大程度地提高“文化亲近性”,拓宽圈层文化传播的边界。
四、结语
在垂直类综艺节目层出不穷的形势下,《这!就是街舞》依托充满魅力的街舞文化,在聚合圈层受众的同时,凭借着精品化的作品频频“出圈”,打破了圈层壁垒,成为“爆款综艺”。《这!就是街舞4》“垂直细分+国际化”的模式为此类综艺节目提供了借鉴。节目显露出的专业性和娱乐性、民族性和国际性这两组矛盾在协调上产生的问题也同样值得业界深刻思考。
注释:
①丁世聪,刘兴杰,何幸光 等.街舞运动的起源与发展演变[J].体育文化导刊,2004(09):58-60.
②燕海鸣.集体记忆与文化记忆[J].中国图书评论,2009(03):10-14.
③何鸿婷.文化接近性视域下国产电视剧在东南亚的传播策略分析[J].视听,2019(06):36-37.
④杨保军.创制亲近性文本:跨文化有效传播的重要基础[J].国际新闻界,2001(06):59-63.
⑤喻国明.跨文化交流中的三个关键性传播节点——关于减少和消除“文化折扣”的传播学视角[J].新闻与写作,2020(03):62-65.
⑥陈先红,宋发枝.“讲好中国故事”:国家立场、话语策略与传播战略[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01):40-4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