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员工的正式生活
2022-02-18陈窣
文_陈窣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邵帅 35岁 被优化的正式员工
本是正式员工的邵帅,被公司优化后,进到公司的一个外包团队,项目期只有两个月。
“这是一个二次外包项目,即我们是公司的外包人员,但干的工作是另一家公司承包给我们公司的业务。两个月到期,随着项目结项,团队也会解散,用公司内部比较体面的一个词来说,叫‘释放’。”每当释放期临近,邵帅都会有些不安,因唯有项目经理介绍另一个新项目,接下来的几个月才会有着落。
邵帅一共跟过三个项目,最长的不超过4个月,同事也换了三拨,很多人还来不及熟悉,就已经四散到不同项目组去了。换项目的同时还要换公司,因为每个项目是不同的外包公司负责。邵帅就这样流转在各个项目组,雇主也在不同的外包公司间变换着。
从2021年开始,公司陆续释放了一些项目团队,有些伙伴因此换了工作,有的回了老家,正赶上一大型地产集团要创建团队做研发,以前熟悉的项目经理问邵帅想不想去那边,“给你加点儿工资”,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新的项目组里,有一半是正式员工,而他们也曾是外包人员,刚被吸纳转成正式员工,亦如邵帅。对此,他感触颇深:“要知道,像这样的公司招人是有很多硬性指标的。如果不是被优化,在各项目组做出了成绩,我可能还没有这次难得的跳槽机会。”
等一个空缺
王悦 27岁 外包员工
人事部找到王悦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外包。对方说是外派到大公司,“除了不跟大公司签合同,没啥太大区别。”
王悦对大公司是有向往情结的,觉得那里福利待遇好,要求也高,能进去的肯定是自身条件非常优秀的。即便是外包,也有机会认识行业里厉害的人,学到外面学不到的东西。这样的经历还会给简历镀一层金。
面试前,王悦在网上搜索关于外包的信息,几乎都是负面——有人说外包做的工作边缘化,不会接触到核心内容,还有人说转正几乎无望。但王悦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去面试。
“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员工,我有种进入高学历办公环境的感觉,不由得想,如果当时考上好大学,可能也有机会直接入职大公司。”此前,王悦在一家教育公司做市场营销,公司很小,只有几间办公室。到了这儿,看见整栋大楼都是一家公司独享,进门还必须刷卡,她更加向往了。
合同是在外包公司签的,也有一整栋楼,据说业务遍布全国甚至海外,员工有7万多人,主要是为各大企业提供外包服务,意味着数以万计的岗位机会。入职后,王悦有了工卡,可以进出各部门,能享受免费班车和食堂。只有一点不同:外包员工工牌上的背景和吊绳是绿色的,而正式员工和正式实习生都是蓝色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在大企业办公的兴奋,尤其是看到第一个月工资条后——入职不久,工资就涨了2000元。
有如意的,自然就有不如意的,最尴尬的要属福利发放时。刚入职的那个端午节发礼盒,工作群里喊大家去领,王悦也跟着去了,回到座位才看到外包群里说,这个礼品外包没有。王悦悄悄把礼盒放了回去,“好在没人看见”。
不如意的还有工作境遇。王悦没有KPI,正式员工需要做什么,她就去帮忙,比如处理一些简单的数据,撰写周报等,干得比她之前的工作都简单。渐渐地,王悦迷茫了,不知道做这份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时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不过究竟好与不好,还看个人,看你想要什么。况且,是金子早晚都会签。”王悦坦言,外包员工的心态分两类,一类是待个一年半载就离职,另一类如王悦,在等一个转成正式员工的机会。“隔壁组一姑娘,平时在工作群内更新内容,看起来挺受重用。忽然一连好几天没见她说话,问驻场才知道,小组里有正式员工离职,留下的正式工空缺被她补上了。这让我更加坚定了。”
可兑现的能力
刘鸣 26岁 第三方员工
刚毕业时,只要不是招正式员工的公司,刘鸣都不会投简历。在小公司待了一年,刘鸣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入职前,老板的‘饼’画得可好了,只要考取专业证书就给涨工资,获得职业资格证书不仅涨工资,还提干……”工作不足半年,刘鸣就拿下专业证书,但涨薪的事却一直没兑现。
2020年疫情期间,公司业务受影响,按市最低工资标准发工资,刘鸣看着1000多元的工资明细,觉得没什么发展,就又开始投简历。
没多久,深圳一家公司看到刘鸣在招聘网站的简历,找到他。这次他没拒绝,很快就被安排跟项目组的人员进行了面试。岗位是到一家通信技术行业内的大企业做测试员,不仅工资一万多元,还有完善的薪酬制度和晋升体系。“入职后先培训,半年内不能参加评定,半年后可进入薪酬制度评定,等级从低到高分为EDCBA,只要连续4个季度被评为B级以上,工资即可上调相应幅度。在晋升体系中,如果取得职业资格证书,即便目前没有实际管理岗位可调整,待遇和级别也会兑现。”刘鸣说,公司里与他一样的第三方员工有2万多人,离职率并不高。
“不是……胜似……”的存在
王楚旭 31岁 技术支持
大学毕业后,王楚旭成为一全球知名科技公司的正式员工,成为全系最令人羡慕的毕业生。他并不在本部工作,而是跟随各项目组在外作业。“很多公司会长期购买我公司的技术服务,所以项目组的用工是基于购买服务而产生的一种特殊形式。但在购买服务的甲方单位眼中,项目组员工却成了不是外包胜似外包般的存在。”
公司里,在省级项目组工作成绩突出的,才有机会被调入北京、上海等高级项目组。王楚旭工作两年后,有幸脱颖而出,前往驻场于北京一国有银行的高级项目组,做技术支持。
“工作特别累,程序员嘛,基本每周都有1次-2次小的系统维护,每月还有一次大的。”王楚旭坦言,为不影响银行日常工作,系统维护都被安排在半夜,这就意味着每周都会有1次-2次大夜班。因入职时间短,白班时,王楚旭被安排到技术难度相对简单的岗位,为银行职工解决一般技术问题。无论什么岗位,只要工作完成得好,纪律上就不会做过多要求,何况还“山高皇帝远,肯定比在总部和地方自在。”
毕竟寄人篱下,哪会好乘凉。或许是看起来松散的状态,项目组成了与银行格格不入的那一挂。偶尔有人看不惯,故意刁难,双方也产生了一些矛盾。因属两个单位,解决问题需层层上报,再层层下达解决,所以很多小矛盾只能自我消化,甚至是僵持、搁置。“这也‘催化’了我们不是胜似的尴尬了。”北漂两年后,王楚旭选择了辞职。
工卡是张A4打印纸
刘玉诗 32岁 临时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们单位,正式和非正式最离谱的差别是,我们的工卡是一张A4打印纸。”刘玉诗笑着介绍,自己所在的公司有3种用工形式(公司内部说法),公司聘是正式员工,签劳动合同,有五险一金;中心聘是派遣员工,和派遣公司签合同,有五险;项目聘是临时工,虽和中心签劳务合同,却只有三险。
刘玉诗是临时工,她与正式员工最大的差别是权限,比如工卡。刘玉诗的工卡是一张打印纸,上面印有头像、姓名和办公地点,写着“办公区临时通行证”,有效期只有一年,到期再换新的。这种工卡不能使用打印机,想打印就得拜托正式员工帮忙。
办公软件的权限也不同,临时工的手机端不能查看办公软件里发的内容,只能在电脑端看。网页的权限更少,除了几个技术交流平台可以打开查资料,其他的网页都打不开,点进去都显示“无法访问”。不仅如此,项目对接会刘玉诗是不能参加的,对项目的了解都来自于正式员工分配给自己的任务,且都非常细碎。
“或许源于这种用工形式带来的自卑,在外,我会介绍在哪儿上班,就不再往下说了。”然而,看似的体面并没有让刘玉诗快乐,尤其每次参加家长会前,她都额外渴望拥有真正体面的身份。于是,她开始找工作面试。本以为10年工作经验会给自己镀层金,没承想,“HR(人力资源总监)不问我负责的工作内容,而是直接问为什么要离职?是觉得被正式员工歧视了吗?不要以为在大公司工作再出来简历会怎么样,没有用,因为真正懂的人都知道哪些人做的不是核心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