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救国”理念下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发展研究
2022-02-18马馨
马馨
摘要:晚清民国时期社会教育的兴起是伴随着民族危机下的“教育救国”思潮产生的,以“唤起民众”、“作新民”为基础,旨在弥补学校教育带来的各类问题。在此过程中,社会教育地方化实践冲击着原有的教育空间,借“教育救国”重塑权力结构。以民众教育馆为例,作为社会教育中心机构,它通过传播现代知识、开展民生服务等方式重构民众的知识体系和生活空间,进而重新确立国家和民众之间的联系。
关键词:教育救国 社会教育 民众教育馆
“教育救国”是中国近代史上一股重要的社会思潮,体现了近代中国在民族危机紧要关头救国思路的转变,也被认为是民族意识觉醒的产物。近年来,学界对该领域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学者们梳理了教育救国的理念与实践脉络,关注教育救国思潮中的关键性人物,并提出对教育救国的再认识是随着社会价值观不断变化的课题,受制于整个社会的发展。[ 1 ]法国社会学家列斐伏尔提出,社会空间中包含着“抽象空间”,是“科学家、城市学家、规划家及各类精英政客的空间”[ 2 ],也就是说,国家精英拥有建构抽象空间的话语权,以新的概念和理论创造空间的知识体系,发展出隐性的空间权力以控制现实的空間建构。“教育救国”作为一种新的知识体系,影响了我国社会教育的兴起和发展,进而在地方化实践中重塑空间权力结构。本文从这一角度出发,重新考察“教育救国”理念下社会教育的兴起与发展问题,对当前“科教兴国”等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一、国民教育转向:“教育救国”理念下的社会教育兴起
近代中国启蒙思想家和革命家的“教育救国”理念与民族危机的不断升级密不可分,先后经历了“教育强技,进而强国”,到“教育强民,进而强国”的过程。洋务运动时期,启蒙者们普遍认为西方胜在船坚炮利,开设大量技术学堂、派遣幼童留学以学习西方武器制造、军事知识等,尝试从技术层面构建教育救国空间。甲午战争后,人们被迫重新反思国家富强问题的根源,西方之富强“不在炮械军器,而在穷学劝理”,也就是说,教育落实到“人”身上,通过民众素质提升成为新的救国路线。
1922年,梁启超谈论中国近五十年进化,认为“近五十年来,中国人渐渐知道了自己的不足。这点子觉悟,一面算是学问进步的原因,一面也算是学问进步的结果。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第三期便是从文化上根本感觉不足。……觉得社会文化是整套的,要拿旧心理运用新制度,决计不可能,渐渐要求全人格的觉悟。”[ 3 ]这意味着如何使国民觉醒,如何培养“新民”的问题尤为凸显。由此,国民素质教育取代技术教育成为教育救国抽象空间的主旋律,“教育强民,进而强国”的诊断得以确认,这种对人的关注也反映了精英群体关注视角的下移,及对民族危机认识得更加深入。[ 4 ]
“教育救国”面向社会整体,特别是把底层群体纳入现代教育体系中。但学校资源有限,大多数已经工作的城市失学青年和成人不可能再重新接受正式学校教育,且学校教育在当时显现出一些弊端,如存在教育机会不平等、忽视成人及贫民群体的基础教育、学校教育无法解决实际生存和生活问题等。因此,教育界在不断寻求新型教育方式的过程中,认为“社会教育”可以为社会底层补习现代生产和生活所需的知识和技术,整体性提升国民素质。
由此,“教育救国”进一步演化为“社会教育救国”,并发展出通俗教育、平民教育、贫民教育、扩充教育、职业教育等众多名称与形式。在此基础上,国家和精英群体通过改变社会教育内容重塑国民性,重建国家和个人的关系。精英群体在知识转译中借助一定的话语策略,把西方社会教育中培养的公民权利、自由等元素和爱国主义结合在一起,在民族国家话语里培养国家高于个人、义务先于权力的新国民身体。
二、权力结构重塑:社会教育的地方化实践
“教育救国”抽象空间吸引了多元社会力量的参与实践,并呈现出“文化传播媒介和形式的层次性分布”[ 5 ]。国家方面,从晚清到民国,国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开展社会教育,晚清政府开展的“简易识字运动”,发行简易识字课本,建立识字学塾,使社会底层“籍以谋生, 不至流于邪僻”。民国初期成立社会教育司,颁布一系列社会教育法令与规程,推动国语运动,创办通俗教育研究会,成立图书馆、民众学校,组织演讲等等,不同时期的政策支持保证了社会教育的有序运行。
知识精英方面,早期社会教育主要是知识分子的自发行动,如创办阅报社、宣讲所和民众茶园,尝试改良戏剧、社会演讲、编写白话报纸,使民众在参与公共空间活动时自觉接受新的话语系统。此外,乡村教育也加入快速发展行列,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等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投身乡村社会教育实践,尝试让教育走进乡村社会,适应农村实际的生产和生活。
社会教育空间的初步形成冲击着原有的教育空间,并引发阶层结构和权力结构的重构。社会教育重视培养底层群体,扩大教育范围的同时也在改变着原有的社会阶层结构。原有学校教育招收的学生多来自精英家庭,培养的结果仍是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导致更严重的阶层分化。相比之下,新式教育面向全体国民,涵盖了不同年龄、阶层、学历等,推动阶层壁垒的不断突破,也让底层群体在知识和组织的规训下认同新的国家身体观念。另一方面,新式教育对原有权力结构也有强烈冲击作用。李怀印在研究19世纪末20世纪初华北乡村的教育变迁时发现,随着新式教育取代旧式教育,地方公共话语也转变成自治性全国话语,强调国家目标优先于村社及个人的目标,现代的全国性制度凌驾于传统地方制度之上。[ 6 ]也就是说,新式教育从提出开始就带有现代性和先进性,由它培养出的新型人才和组织参与社会治理时,把新式社会理念带入基层社会,实现了国家意志的纵向传递和基层权力的新旧替换。
三、社会教育实践的多元化发展:以民众教育馆为例的考察
1932年教育部颁布《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明确指出民众教育馆是“集中各种教育设施,运用各种社会教育方法以达到民众所需要各种教育的综合社会教育事业”[ 7 ],对民教馆的组织设置、事业种类、办理方法,以及实施教育区域划分等作出相应的规定,要求全国各地建立推广,并对其他社会教育机构具有指导、监督、奖惩作用。
社会教育的对象群体多为底层民众,相比于教育诉求,民众的生存诉求更加紧迫,最大的困难“绝不是求知问题,而是求活问题;不是认字读书的问题,而是如何有饭吃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民教馆重视生计教育,举办简易施药、民众诊病所等医疗活动,开办合作社,设立问字处、代笔处,开展慈善赈灾活动等,这些活动提供了民众所需公共服务,赢取民众参与的同时也传播了现代卫生、合作、职业教育等观念。
以卫生观念为例,地方民众教育馆内多设立简易诊所或卫生所,为民众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定期举办预防霍乱及脑膜炎注射、种痘等防疫运动。以省立南京民教馆附设的民众诊病所为例,“聘请名医,购置药品器具,每日下午开诊,每户发给诊证一张,区民持证,概不收医药等费。其他无证民众缴挂号费铜圆10枚(赤贫的免缴),不收诊金,酌收药费”[ 8 ]。民教馆在组织医疗的同时,向底层民众传递现代卫生知识,破除迷信观念,巫婆神汉大多失业,诵经念佛人数减少,民众有病常到诊所求先生去。[ 9 ]在民生导向的民教工作中,地方民教馆兼顾治病与治穷,直接赈济与间接帮助相结合,获得地方民众的认可。在与工作人员的频繁接触中,民众消除了对民教馆的误解,不再将其视为不敢迈进的政府高门槛,而是解决各类生活问题的社区服务组织,民教馆也在信任关系里持续性生产着现代观念,规训民众的日常生活。
四、结语
纵观“教育救国”抽象空间里形成权力话语体系的过程,可以看到其经历了两个阶段,首先在理念层面,将目光聚焦到“人”,形成“唤起民众”的社会教育运动,在此基础上打破学校教育体制下培养社会精英的壁垒,给广大国民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其次在实践层面,借由社会教育的地方化实践重塑国家权力结构,在新式教育的传播过程中实现国家意志的纵向传递和基层权力的新旧替换。此外,从社会教育“中心机构”民众教育馆的运行中,我们也看到在传播国家观念的过程中,要关注民众具体的民生问题,将知识传播与民生实践相结合,往往能取得較好效果。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民国时期民众教育馆的地方实践与制度变迁:基于历史社会学的视角”;项目编号:16YJC840014)
【参 考 文 献】
[1]徐正林、屈凤锐:《近三十年来教育救国研究述评——基于CNKI的数据分析》,《当代教育论坛》2013年第1期.
[2]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 Oxford:Blackwell,1991:51,58.
[3]梁启超:《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第七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第4030-4031页.
[4]许庆如:《从教育家的救国情怀看近代教育救国思潮》,《兰州学刊》2011年第5期.
[5]李孝悌:《清末的社会下层启蒙运动:1901—1911》,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页.
[6]李怀印:《华北村治——晚清和民国时期的国家与社会》,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6—27页.
[7]《制定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公布之》,《教育部公报》1932年第4卷第5期.
[8]林光端:《本馆民众诊病所的实施概况》,《民众教育月刊》1930年第3卷第2期.
[9]秦柳方:《本院民众教育破除农村迷信之一实例——黄巷迷信风俗的体认与破除》,《教育与民众》1933年第4期.
(责任编辑:姜秀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