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舞剧《只此青绿》说开去

■ 杨晓蕾

由“中国舞坛双子星”周莉娅、韩真共同执导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舞绘《千里江山图》一经上演，便获赞誉无数。惊艳、惊奇、惊喜之于观众的同时，也为舞台创作带来诸多思考空间：融媒体时代，多元化发展的当今，如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运用丰富的艺术形式和手段推出舞台艺术精品力作来讴歌时代精神，描绘多彩画卷，书写壮丽篇章，正是当下文艺工作者首需考虑的问题。

一、《只此青绿》的守正创新

当崇德尚艺成为共识，舞台作品守正创新，古典与现代的交融方能抵达美学的新高度。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运用时空交错进行叙事，通过展卷人的时空穿越，带领观众进入到北宋年间少年画家王希孟的绘画世界，观看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千里江山图》何以独步千载。整部作品不但为观众展示了高超的舞蹈艺术，更展现出独具特色的文化思想与哲学内涵。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提取中华美学，与时俱进的突破性创作理念和创新的舞台展现形式，让这部舞蹈诗剧的艺术风格成为全新演绎宋代文化与审美集大成者的鼎力代表。

绢本青绿山水画《千里江山图》全长11.9米，是《清明上河图》的两倍，也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作为中国画的一种，青绿山水画采用石青和石绿（蓝铜矿与孔雀石）颜料，与之对应的则是传统水墨画。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将《千里江山图》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看到了艺术的另外一种表现方式，即用舞蹈形式去展现静态画作的全新表达与呈现。

作为皇帝，宋徽宗赵佶的业务能力虽然不高，但作为艺术家却可以称之为全中国史上艺术造诣最高的皇帝。他独创了瘦金体书法，其作品《芙蓉锦鸡图》《池塘秋晚图》更是传世名作。正如央视综艺节目《国家宝藏》根据蔡京题跋所演绎的那样，蔡京认为，“自古青绿多用于凸显明艳奢华之姿，这用于山峦江河，是否有些媚俗？”在宋徽宗看来，“艺术不必自困”。于是，少年画家王希孟得以发挥，在宋徽宗的亲自指点下，用黑墨勾勒山石，以青绿施以重彩，用了半年的时光成就出动静结合、恰到好处、却又不失雄阔境界和恢弘气势的《千里江山图》。

心中若能容丘壑，下笔方能汇山河。编导周莉娅与韩真在翻阅大量宋代诗词与绘画作品后，历经一年零八个月的创作，从画作《千里江山图》提炼出舞蹈诗剧《只此青绿》。青绿，即为题眼。青绿是山，青绿是水，青绿是少年画家王希孟寄托在画作《千里江山图》中的灵魂。

山河远阔，青绿千载，编导将中国传统文化中文人的沉稳和傲骨带入舞蹈诗剧中，用低缓沉稳的音乐，不断压低的“青绿腰”和高耸的发髻、低垂的水袖——一种内向含蓄的表现方式去展现画作《千里江山图》。相较于其他舞剧与观众的互动，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显然做了高级的留白处理，只将画卷展现给观众，并且留出思考的空间，让观众跨越时空去感受古人作画时行云流水的感觉。用符合当代人审美习惯的叙事方式结合中国古典舞特有的身韵语汇构建特有的民族审美风格，既是对古典舞的守正，也是创作中的创新。

诗仙李白曾在《把酒问月》中这样写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当我们坐在剧场欣赏舞蹈诗剧《只此青绿》的时候，通过“展卷人”的带领，从“问篆”“唱丝”“寻石”“习笔”直至“淬墨”“入画”，不正是透过曾照古人的月去感怀古人作画的意趣与情境，并从中提高今人的艺术审美素养吗？

在舞蹈诗剧《只此青绿》的总编导周莉亚看来，“面对传统文化时需要有创造性，但是也要守正创新，抱有一颗严谨、敬畏的心”。从舞台展现中我们不难看出，作为一部大写意的舞蹈诗剧，主创团队显然对于宋代文化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其呈现的内核不仅是山水画的笔墨着色，更反映出宋代文化从政教、宗教逐渐转向人文的审美特色。无论是十分贴合历史的人物造型，抑或淡雅清新的丝竹古韵，舞者的举手投足都完美演绎了宋代美学的审美特征，为观众展现出千年之前的大宋风貌。

舞者们以不同造型与体态变化营造出层峦叠嶂的感觉，大量舞蹈动作，如静待、望月、垂思、独步、险峰、卧石等的运用一如宋代山水画一般内敛，充分体现出古人天人合一、无为而为的审美情怀与思想情感。

在群舞“入画”中，舞台旋转，恍若画卷徐徐展开，山初现，水始流，蕴含古典审美高峰的青绿山水画逐渐向世人展现它的壮阔风貌。随着饰演王希孟的舞者辗转腾挪，山有了情感，水有了神韵，悠远绵长的传统文化意象被赋予全新的生命力，让观众沉浸其中感受内敛温厚的古典诗意和美学。

二、融汇创新下的文化自信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屋建瓴、审时度势、把握规律，以高度的历史自觉和坚定的文化自信，对文艺和文艺工作做出一系列重要论述，与时俱进地推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第十一次文代会和第十次作代会开幕式上强调：“要树立大历史观、大时代观，把握历史进程和时代大势，反映中华民族的千年巨变，揭示百年中国的人间正道，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弘扬伟大建党精神，唱响昂扬的时代主旋律。”这对当前文艺创作有着重大的指导意义。

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中舞段结构抒发的意识与情感，既是王希孟的，也是主创团队的。“无名无款，只此一卷；青绿千载，山河无垠。”独具特色的舞蹈语汇在动作提炼上可圈可点，音乐风格充满张力，造型设计颇具视觉艺术性。这种根植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打造的优秀文艺作品，用肢体语言感染观众，活化中国传统舞蹈，从而发挥文化的铸魂育人作用。

古典舞讲究“形神劲律”“圆流周转”，这也是展现舞剧文化辨识度的重要方式。从画作中汲取灵感进行改编，《只此青绿》并非前无古人。以敦煌壁画为原型改编的舞剧《丝路花雨》，将壁画中人物的婀娜舞姿顾盼神采展现得淋漓尽致；人物造型取材于汉代画像石的《铜雀伎》，全剧二十多个舞段均为古代文物中的舞蹈造型复刻。这些体现出中国审美、中国风格的原创舞剧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演出市场都颇受欢迎，与时代同行、彰显时代魅力的作品散发出优雅的文化自信，让古老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焕发出新时代的熠熠光辉。

“国潮文化”的兴起带动更多人热爱中国传统文化，而极具文化底蕴和精神内涵的文艺作品则提升了人们的民族自豪感，增强了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通过文艺作品欣赏艺术之美，再回归博物馆感受古画的魅力，无疑是双赢的。

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离不开优秀的文艺作品推波助澜。坚定文化自信、坚持守正创新、坚守艺术理想是新时期文艺工作者的使命和担当。将中国传统文化融汇创新并发扬光大的不只是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河南卫视打造的“中国节日”系列同样打破次元壁，走出殿堂。这些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打造而成的作品，从当代人审美和习惯入手进行策划编导，通过全新的艺术语言和惊艳绝伦的审美讲述中国故事，并通过融媒体进行多轮传播，让作品触达不同的圈层，从而实现文艺作品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些经验，对于其他文艺作品的“破圈”“破壁”，带动新国潮的流行，同样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以河南卫视“中国节日”系列中的《洛神水赋》为例，作品首先在微博以及快手上实现了爆发式的传播。在首播的几天内，“河南卫视杀疯了”“端午奇妙游”“洛神水赋”等十多个词条登上热搜，带来了数十亿的微博阅读量。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外网转发之后，影响力又更上了一层楼。而舞蹈诗剧《只此青绿》的片段《青绿》在2021年年末B站的跨年晚会上播出，实时在线观看达1.8亿。播出7日内，单集视频播放量达320万。

这种多媒体平台、多渠道联合用力，多层次舆论发酵的运作方式完全遵循互联网生态传播规律下的全媒体宣传，最终形成爆款话题，吸引更多人关注讨论，再引导观众去看全视频，完成小屏到大屏交互引流的过程，才能让优秀的高质量节目在海量信息中脱颖而出。

实现“两个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长期而艰巨的伟大事业，文艺的作用不可替代。要用文艺振奋民族精神，弘扬中国精神。面向当代审美和精神需求的时代作品既要立足传统文化，又要讲好中国故事，是考验文艺工作者创作功力和才智的课题。如何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承伟大的建党精神，展现艺术创作的文化自信与精神自觉，需要文艺工作者在艺术上进行深耕，提炼作品的精神能量，汲取作品的文化内涵，提升作品的艺术价值。

三、火爆背后的一些思考

尽管舞蹈诗剧《只此青绿》线上线下一片大热，但热度的背后也有些不掩瑜的瑕疵。同样是二位编导的作品，《永不消失的电波》因为有著名编剧罗怀臻的掌控显得严谨考究，而《只此青绿》的编剧徐珺蕊显然没能将她的想法理清，去芜存菁表现王希孟的内心思想与情感表达存在不足。

比如剧中对展卷人的设计就有些差强人意。在个人理解中，作为连接文物与观众的纽带，展卷人代表文物背后的研究人员，他应该与工匠部分互动更多一些，以展卷人的视角去看古代绘画作品的制作步骤，而非与画师去频繁互动。主创团队的想法和初衷是好的，即把与绘画有关的各类“非遗”技艺展示给观众，透过舞蹈的肢体动作去解读技艺，但明显在接受了大量信息后有些“消化不良”。

对于画作《千里江山图》的解读，笔墨刻画或是放在画家王希孟身上，或是放在王希孟是如何创作《千里江山图》上，而非将重心放在如何造纸、如何选取染料、如何研墨上。作为宫廷画师，王希孟所需要担忧的一定不是青绿颜料从哪儿来、够不够用，而是这幅展现大宋江山的画作要如何酝酿、如何下笔、如何一气呵成最终呈现出画作本身。

画家的情感展现应成为全剧的重中之重。同样是非叙事性，舞剧《冼星海》就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即如何运用舞蹈动作描绘人物的精神世界。淡化叙事性，突出象征性，作为钢琴家，冼星海的手部动作在舞剧中被大量运用。同理，作为画家，王希孟的情感世界同样可以通过一支画笔来展现。

舞剧以肢体语言为主要表现形式，那么王希孟作为画作的主人，舞台上应该更多展现其与生活、与自然的交流互动。或许《千里江山图》是少年天才王希孟突发灵感一气呵成的画作，但展现在舞台上的，绝非是五分钟沮丧、十分钟突发灵感、二十分钟画作完成这样简单的步骤。

又比如青绿的设计，如果说展卷人的存在过多占据了与王希孟的互动，那么青绿的设计则缺乏与王希孟的互动。作为青绿山水画的代表，《千里江山图》浓墨重彩的就是青绿，与画家的磨合互动是应该加重比例的。舞者孟庆旸很好地诠释了宋代审美的诗情雅意，蹁跹的舞姿在举手投足间尽显中国古典女性的风流韵味。如若能在剧中加入更多展现王希孟想法的情节舞段，想必对于观众理解《千里江山图》更有裨益。

无论如何，从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中，我们看到的是主创团队送出的满满诚意。我们很欣喜舞蹈界有周莉娅、韩真这两位始终坚守文化内涵的编导，在守正舞台的同时，又饱有热情创作出一部又一部兼具思想性、艺术性的舞台作品，用流行化的创新表达拉近观众与传统文化间的距离，激发观众主动接近和理解传统文化，并形成一股思辨热潮，产生全新的社会影响力，更加契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所指出的：“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