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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武汉抗战前后中国与列强各国之关系

2022-02-16庄春梅

社会科学动态 2022年12期
关键词:日本

庄春梅 马 茜

众所周知,中国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东方主战场。在1931 至1945 长达14年的艰苦抗战中,中国军民以坚韧的意志和巨大的牺牲,把日军主力牢牢地牵制在中国土地上,不仅遏制了日本法西斯占领中国而后称霸亚洲图谋全球的野心,也打破了德意日轴心国集团妄图瓜分世界的迷梦,进而为夺取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其中,1938年的武汉抗战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中日战争由日本战略进攻和我方之战略防御,转变为双方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并由此带来敌我双方一系列战略、形势、趋向的新变化。历史看上去像是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偶然性事件的集合体,但诚如恩格斯所言:“一个运动是另一个运动的原因。”①即历史会呈现出它自身的演进逻辑,是有轨迹可寻的。本文聚焦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至1938年10月25日武汉沦陷这一抗战历史时间段,以中国为聚焦点,围绕中日冲突来梳理当时的主要国际关系,反思大国博弈背景下抗战中国的艰难突围,对重新审视世界反法西斯主义和阐释武汉抗战的文化记忆,具有重要的历史参照意义。

一、中日关系:图谋已久,强敌压境

中日关系无疑是中国近现代重要国际关系之一。尤其是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后,更是兴起了国人向日本学习的热潮,大批知识分子如陈独秀、李大钊、鲁迅、周恩来、董必武、蒋介石、汪精卫、廖仲恺、秋瑾、张闻天、郭沫若、李叔同、田汉、郁达夫等都曾赴日留学。

日本领土狭小,人口众多,资源匮乏,1869年明治天皇就提出“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展现出对周边地区进行扩张的勃勃雄心。明治维新后,日本迅速发展成为近代化国家,在对外政策方面,它“逐步形成了一条两元外交政策:一是努力废除与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成为列强的一员;二是向大陆发展,侵占朝鲜和中国东北,把日本从一个岛国发展成为一个拥有大陆的东亚强国”。②19世纪末期,日本逐步形成以夺取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为主要目标的“大陆政策”,并很快付诸实施。1894年甲午战争,日本打败大清帝国,控制朝鲜,一跃成为东亚第一强国,《马关条约》巨额赔款也为其经济发展注入强大动力。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辛丑条约》更让中国经济雪上加霜。此时的俄国在朝鲜与中国东北依然占据很大势力范围。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两国投入百万大军在中国东北土地上展开空前规模大战。次年俄国国内爆发社会民主革命,双方在美国的调停下宣布停战并签订《朴茨茅斯条约》:俄国承认日本对朝鲜的完全控制,并撤出“满洲”全部军队,俄将旅大租借地和南满铁路部分权益转让日本,日本领有北纬50°以南的库页岛等。日俄战争的结果显然极大地提高了日本的国际地位及其在东亚的发言权。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英美等列强无暇东顾,日本借机扩大其在华利益。1915年1月,日本进一步胁迫袁世凯签订对华“二十一条”,妄图从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牢牢控制中国,变中国为日本事实上的殖民地,导致我国民众反日情势高涨。一战结束后,日本趁机掠取德国在山东的殖民权利。1919年1月,在巴黎凡尔赛和会上,英法等国默许日本对中国权益的野蛮侵占,中国代表顾维钧等拒绝在协议上签字,国内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充分展现了中国人民反帝爱国的愤怒和决心。其后,日本进一步提出建立“东亚新秩序”,试图确立日本在亚洲的霸主地位并为此大造舆论,历届日本政府均把控制和夺取“满蒙权益”作为其对华政策的首要目标和重中之重。③如1927年6月,日本政府召开“东方会议”,时任首相田中义一在给天皇的一份秘密奏折中,就叫嚣“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

1929年至1933年,世界性经济危机爆发,日本经济遭受重创,国内政局危机重重,法西斯思潮泛滥。“中日在满洲的冲突是一场正经历严重经济困难的工业国与决心恢复并维护国家主权的农业为主的社会之间的力量的抗衡”。④“九·一八事变”是关东军从长期的侵华阴谋与军事摩擦中升级到实质性的战争行动。1932年伪“满洲国”建立,日本内阁发布《处理满蒙问题方针纲要》,明确提出“将满蒙地区作为帝国对俄对华的第一线”。其舆论大势喧嚣,自认负有“解除布尔什维主义的威胁”以“保卫亚洲的文明和秩序”的使命,企图以此掩盖其侵略行径。如1934年4月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对日本驻华公使有吉明表示,要“单独”左右这一地区的局势,反对第三国对中国提供军事援助或政治贷款;日本外务省情报局局长天羽英二对记者发表讲话(即“天羽声明”),强调日本反对中国政府“采取以夷制夷的对外政策”,“利用其他国家排斥日本”,认为各国在华“共同行动,即使名义上是财政的或技术上的援助”,也会给日本“带来严重的后果”,日本对此表示反对。1935年日本掀起华北五省“自治运动”,继“何梅协定”“秦土协定”后,又密锣紧鼓地逼迫中国接受所谓“广田三原则”:镇压反日活动;事实上承认满洲国,并建立满洲国、日本与中国之间的亲善关系;中、日间在铲除共产主义方面合作。 其目的就是要建立对中国的全面控制。诚如毛泽东在1935年底所指出的:“1931年9月18日的事变,开始了变中国为日本殖民地的阶段。只是日本侵略的范围暂时还限于东北四省,……现在是日本帝国主义要把整个中国从几个帝国主义国家都有份的半殖民地状态改变为日本独占的殖民地状态。最近冀东事变和外交谈判,显示了这个方向,威胁到了全国人民的生存。”⑤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政府除了将冲突归罪于中国军队,依然假惺惺地公开宣称(7月11日):“维持东亚和平为帝国之素愿,因此,政府为使今后局势不再扩大,不抛弃和平谈判的愿望,希望由于中国方面的迅速反省而使事态圆满解决。关于列国权益的保全,当予以充分考虑。”宣示自身强国地位的同时,“许诺”不将其竞争对手挤出亚洲,以减少可能与英美等国的外交摩擦。但随后在增兵侵犯上海的淞沪会战中遭到中国军队顽强抵抗。到8月17日,日本就宣布“放弃以前所采取的不扩大方针,筹划战时形势下所需要的各种准备”,甚至因为此前在东北、华北的军事胜利以及压倒性优势,而对中国军队极度轻蔑,宣称“三个月内就能获胜”,全面侵华野心昭然若揭。⑥及至9月,日军利用其优势航空力量先后两次对南京进行规模性轰炸,并武力胁迫各国外交官及侨民撤离,虽持续时间较短,但对各方均造成深远影响。舆论也认为,“这两天,世界正在动。(一)敌袭南京事,更引起世界义愤,英法美都在抗议着,美国舆论,非常沸腾。(二)各大国使馆都不走,美大使业已下船回京。(三)英法意地中海问题妥协了。(四)英报消息,德国决定做中国之友,反对日本征服中国。(五)美苏之间,好像正开重大交涉。残暴的日本,一天天暴露他的孤立姿态。这种趋势,今后定要一天天的显著化,严重化。”⑦显然,中国民众在巨大的隐忧焦虑中依然潜藏着希望各国能出面调停的心理期待。

如果说,1935年至1937年初的两年,日本的目标是实现“华北自治”,即在这一地区建立一个保证中立但受日军严密监控的、类似满洲的临时政权,那么它借用军事高压和外交“和解”实际上基本完成了这一计划。但其帝国主义的野心显然随着战事推进也在不断膨胀,即不仅要求取得在中国的特权和资本的安全,而且为了获取足够的利润,必须把中国变成它的一个殖民地,甚至紧闭中国与其他各国进行贸易的大门。其时,整个世界格局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新一轮资本主义大国“合纵连横”行动早已开始。一方面,意、德等国法西斯主义势力抬头,同样试图通过对外殖民地扩张以减轻国内经济压力。如1935年10月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宣称“埃塞俄比亚国家不复存在,其主权归意大利所有”;德国则是想在中欧和东南欧建立其经济独霸地位。另一方面,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背景下,欧洲工人阶级政党和中产阶级政党为保卫民主、防御法西斯进攻而结成联盟,如在法国和西班牙先后组成人民阵线政府。1935年8月,共产国际号召建立反对法西斯侵略者的统一战线。1936年初西班牙左派政党组织的“人民战线”在大选中获胜,共和国政府推行一系列改革以此打击国内法西斯主义势力,结果矛盾爆发导致西班牙内战。自此,国际形势矛盾集结成两个焦点:欧洲和远东。一系列基于自身利益而签订的结盟条约先后诞生,如1935年1月《意法条约》;5月《法苏互助条约》;6月《英德海军协定》;1936年11月日德签订《反共产国际协定》;等等。前有墨索里尼入侵埃塞俄比亚,后有希特勒将德军开进奥地利。

可以说,1937年“七七事变”演变成中日全面战争,这是日本一系列侵华事件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结合,即其全面侵华战略行动是必然的,但发生在某时某地则可能是偶然的。即使在日本政府内部,也存在着“扩张主义派”和“反扩张主义派”,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鹰派”和“鸽派”。日军最初占领东北,是欲将满洲作为一个战略供应基地,以补充日本矿产资源之不足,实现其“以战养战”的战略定位。但很显然,日军从其在东北和华北的战绩中,得出可以“迅速结束”侵华行动的结论。但时日本军事力量决不是苏联远东军的对手,而“在后方有一个敌对中国的情况下,日本也不敢冒同苏联作战的危险”。⑧后来发生在张鼓峰、诺门罕的两次日苏冲突,也证明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1938年10月25日,经过四个多月的坚守之后,武汉沦陷。11月1日,日本陆军大将冈村宁次以“胜利者”的姿态进驻武汉。国民政府留给侵略者的大武汉,乃是空城一座。这可以冈村宁次一路所见为证:“我军进攻地区之彭泽、港口、九江等地居民中的士绅富户,在我军进攻以前早已躲藏避难,剩下的不过是少数贫苦人家或老年人。汉口有各国租界,又是商业城市,一部分人和经营商业的没有走。但武昌为政治、军事的中心地,几乎全部撤退。大街上商店的门口、窗户,也都用砖堵死,值钱的东西也都搬走。我司令部住的省政府大厅,也空空如也。”⑨10月23日、28日《大公报》(香港版)在关于武汉沦陷的相关报道中,亦称“武汉三镇人心安定,大时代之到来,早在意料之中,当能沉着镇静应付大时代”,“今日日军入占武汉三镇,异常宁静”。事实上,武汉会战结束时,中国军队以其英勇表现而在国际舆论方面引发积极的反响,但日军不仅兵力出现较大伤亡以致捉襟见肘,难以维持日渐拉长的战线,其经济衰退民生困窘,国力更是显现颓势,国内社会矛盾升级,即使在日本知识界,亦不乏焦虑且理性的声音:“盖中国抗战,内有内力,外有外助。最近数年,中国的教育普及。反抗侵略的意识,普天炽。‘抗战’态度,系对日本根深蒂固的仇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故其期绵长。”“中国自抗战以来,兵士死亡不下一百万,但有力部队,始终未损伤。此可以武汉会战的战绩证明之。中国的人力,却无尽藏。例如新四军,着手组织于今春,不旋踵,即以十万兵计。似此组织,殆到处可能。据军事某专家谓,中国的武器,亦无尽藏。连年内战散失的枪械,落在人民的手里,不知其数,华北尤然。”“中华民族热滚的洪流,依然奔放于‘抗日’,沛然而下,莫之能御。怎样审判中国呢?前途渺渺,事至难言。不如审判日本自己的弱点。”⑩认为“中日问题,绝对非武力所可解决,日本纵然打到武汉,依然于事无济。此因不但日本军阀的能力绝对支配不了中国,并且日阀在华愈深入愈胜利,愈将促进其自身的崩溃。此理简单,不难说明,盖中国近年民智进步,国家思想,浸润已深,日本想要以朝鲜待之,实是根本错误。况连年侮华侵华,以无穷的事实,不断地刺戟中国民众,恶感之深,刻骨镂心,思想普遍,到处皆然”。⑪可以说,日军全面侵华,不仅使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结果也将日本自身拖入全面战争的困局。

二、中苏关系:分久必合,积极援助

讨论日军侵华战争,绕不开日俄(日苏)、中俄(中苏)关系。俄国是中国最大的邻邦,两国间边界线是世界上最长的,领土与经济纠纷也最多。“领土掠夺从来是沙俄侵略中国的主要方式,也是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一系列中俄不平等条约的中心内容。”⑫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苏维埃俄国即承认中俄关系的历史是沙俄侵略中国的历史,宣布俄国历届政府同中国订立的一切条约全部无效,放弃此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和中国境内的一切俄国租界等。与此同时,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由于自身发展迫切需要和平的国际环境,也有意结好于中国,因此积极在中国寻找同盟者,并逐渐把目光聚集到孙中山身上,这便有了鲍罗廷等人作为苏联顾问积极参与国民党改组和促成国共第一次合作,以及孙中山先生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革命政策。

1927年革命风云突变,“四·一二政变”发生,蒋介石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并驱逐苏联顾问。1929年“中东路事件”爆发,中苏之间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两国关系跌至低谷并绝交。此后中、苏、日三方对于中国东北的权益争夺更加激烈,苏联对日本在东北日渐显露的侵华阴谋也采取了绥靖政策。“九·一八事变”爆发时,苏联高层的选择即是道义上表示同情,外交上不干涉、保持中立,其官方表述为:“我国的政策是警觉地注视事态发展并采取不干预态度。目前,这是唯一正确和可行的政策。”⑬即采取“严格的不干涉政策”,对中日交战双方都不提供任何支持。但中苏关系并非是静态不变的。如1927年后,苏联着手减少对国民党经济支援,转而在外蒙古与新疆问题上保持关注态势,以期建立地缘上的中俄缓冲带。而1934年底到1935年初,苏联情报部门先后完成《关于中国西北边疆情况的报告》 《关于内蒙古一般情况的报告》,苏联国防部、苏军情报局和共产国际联络局三家联合组织一个三人组,专门研究中国红军未来在中国西北地区的发展计划及其苏联方面的援助问题。⑭期间,1931年12月、1932年10月、1933年1月,苏联政府多次建议同日本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但都遭到日本政府的拒绝。

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经验。十月革命后,美国拒不承认苏联达16年之久。国际形势动荡不安,苏联在不断粉碎帝国主义的干涉、封锁、颠覆的斗争中,努力壮大自己的力量。尤其是1933年希勒特代表的纳粹党上台以后,采取了一系列恶化德苏关系的行动,法西斯主义成为对苏联安全的更大威胁。斯大林毫不怀疑苏德两国必有一战,他认为“苏联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汪洋大海中虽是一座大岛,但是一座孤岛。……不能让几个主要的帝国主义强盗串通一气反对苏联,这一点非常重要。要尽一切努力避免东西两面同时开战”。⑮在1934年至1936年前后,斯大林正忙于大力发展国家经济,同时清洗其政治对手,引用《真理报》社论文稿《提高人民福利的计划》一文中的话来说,就是整个国家发展力在让人民“让生活变得更美好,让生活变得更愉快”。⑯对于外交关系的重点,则是尽量延缓苏德战争的到来,同时也希望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从对抗逐步转向和平共处,苏联先后同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哥伦比亚、比利时、卢森堡等资本主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甚至在法国的积极斡旋下于1934年9月加入国联,并通过国联的讲台号召各国采取具体的举措以反对侵略战争。1936年西安事变后,时任驻苏大使蒋廷黻,在送呈国民政府外交部的一份报告中言及:“就内部经济论,此邦所需者为避免战事,以便继续建设”,其外交基调是“苏俄要避战,对日、德尚且如此,对其他国家更然”。此外,“此邦军备在质、量双方皆不可轻视,常备陆军在一百五十万左右,此数在一、二年内,尚可加至二百万,空军所用之飞机约在五千左右。最近,此邦决定训练航空人才到十五万之多,且军队极端机械化,所用机械皆为自制,原料除极少项外,皆为自给,红军待遇较一般人民为高,军队拥护政府之心亦在人民之上。”⑰

1935年7月到8月,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第七次代表大会,来自五大洲65 个共产党的516 名代表参加了此次会议。共产国际政治书记季米特洛夫在会议上提出,法西斯主义剥夺了民主,现在资本主义国家广大群众所面临的,“不是在无产阶级专政和资本主义民主之间,而是在资产阶级民主和法西斯主义之间做出选择”。为了配合苏联与英法建立集体安全的外交路线,各国共产党必须转向拥护民主,动员群众,建立起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阵线。⑱因此,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张浩出席大会并参与起草了著名的“八一宣言”,即《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根据日本不断扩大对中国侵略的新形势,宣言提出:应建立包括地主、资产阶级和一切军队在内的广泛统一战线,组成“统一的国防政府”,“统一的抗日联军”;呼吁各党各派摒弃前嫌,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真诚觉悟,首先停止内战,以便集中一切国力去“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这份宣言在巴黎出版的中文《救国报》 和莫斯科出版《国际新闻通讯》上刊登,后辗转传入北平、上海等地,为国内组织发动“一二·九民主运动”提供了思想基础。

至此,一方面,为了避免遭受德日双面夹击,防止过早与日本发生冲突,苏联红军开始“采取纯属防御性措施”,以“阻止任何入侵者践踏我们集体农庄的土地”,即增加兵力于边境,开拓军事化农场确保战略物资,着手铺设或完成相关铁路运输工程,“现在一切必需的组织,业经完成,所以苏俄今后在亚洲作战,实际上可以无需仰赖于欧俄的供给”,“除去远东区现有的各种工厂以外,西比利亚和乌拉区也有许多工业中心,可以继济远东的军事的进展”。⑲蒋介石作为当时中国抵抗日本侵略不可替代的人选,苏联也有意伸出橄榄枝,承认蒋介石及国民政府的地位,希望以中国抗战来牵制日本数十万关东军北上进犯的潜在威胁。另一方面,在日本“华北自治”一系列屈辱条约的步步进逼下,蒋介石也意识到:日方“共同反共”要求意在逼迫中国与之建立反苏同盟,而这,将使得中国在国际平台的外交回旋空间更小。这就需要他对过去一直视苏联和共产主义为重大隐患、在日俄之间勉力制衡的外交策略做出相应调整。

中苏关于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谈判始于1935年,其后就有关问题进行了长时间商讨,“西安事变”和“七七事变”的爆发无疑加速了这一谈判进程。1937年8月21日,就在淞沪会战发生的第8天, 《中苏互不侵犯条约》 在南京签订。根据条约,苏联将提供中国三笔援华军购贷款共2.5 亿美元,包括苏联派遣军事顾问和空军志愿队,以及飞机、火炮、坦克、汽车等大量的“非战争援助”。1937年10月,苏联政府派遣空军志愿队援华,到1940年先后有2000 多名航空人员到达中国,其中有700 多名飞行员直接参战。他们先后参加了保卫南京、武汉、南昌、重庆、成都、兰州等城市的空战,还多次主动出击轰炸日军的机场、车站、港口、仓库、舰船等军事目标。仅1938年,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就击落日军飞机100 多架,炸沉日军舰船70 多艘,有200 多名飞行员血洒长空,长眠在华夏大地上。⑳迄今,位于武汉市汉口解放公园的苏联空军志愿队烈士墓,其两侧墓碑上仍有中俄文字无声地讲述着:“苏联空军志愿队与中国人民一道在反击日本法西斯的斗争中创立了无数的英雄战绩。他们以武汉为基地,曾英勇地远征台北,猛烈地轰击过长江中的敌舰,并顽强地参加了保卫武汉的斗争……他们将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里。”

这一阶段,诚如1938年1月底苏联代表李维诺夫在国联第100 次会议上发言时指出的:“苏联外交政策,系以维持和平为原则,当国联邀请苏联合作时,苏联即欣然加入为会员国,其故即在于此。苏政府虽认为本身力量较诸任何外力尤为可靠,但对于国际合作之原则,亦复愿予赞助,并当竭尽所能,以促进世界和平。”㉑而国民政府立法院院长孙科1938年初访问莫斯科之际,在与斯大林长达6 个小时的谈话中,也得到了有利的答复,“斯大林向他保证,自己清楚中国不仅在为自身战斗,也是在为苏联战斗;侵吞远至贝加尔湖的整个西伯利亚是日本的最终目标;中国将继续从苏联获得所有可能的援助,形式包括军火、飞机和其他物资;然而,苏联将不会以军事手段介入中日战争”。㉒

据不完全统计,“苏联自1937年9月至1941年6月,援助中国飞机1235 架,大炮1600 门,机枪1.4 万挺,步枪5 万支,子弹1.8 亿发。同期,苏联向中国提供贷款1.73 亿美元。志愿空军进入中国领空作战,连同苏联军事顾问、专家、技术人员共达5000 人左右。”㉓事实上,截至1938年10月武汉会战结束,苏联是全面抗战前期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的唯一国家,“苏联帮助中国的物资数量比其他国家援华物资的总和还要多”。

三、中德关系:好合好散,主宾一场

1927年蒋介石与苏联决裂并驱逐苏联军事顾问后,转而聘请德国人取而代之。按照美国学者柯伟林的说法:“从1928年到1938年,蒋介石政府与德国关系的密切程度超过了列强的任何一个。”㉔这些德国顾问以其独有的严谨成功地帮助蒋介石建立了强大的中央军以及军官的核心班底,后者几乎构成了国民党军队的总参谋部。

究其根源,一方面是德国急于摆脱“凡尔赛体系”带来的束缚,意在重新瓜分世界殖民地。1920年代,一战中失败的德国经济通过贷款得到逐步恢复,工业生产以大大高于英、法的速度增长,并成为仅次于美国而居于资本主义世界第二位,其垄断资本又走上向外扩张的道路,同英、法、美争夺市场和原料产地的矛盾变得尖锐起来。其国内舆论大肆鼓吹“民族主义”,以“废除《凡尔赛和约》”“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为号召,不断宣扬德国人口众多,缺乏“生存空间”,“不能接受”德国“成为低人一等的国家”,甚至明目张胆地威胁,“德国需要殖民地,如果办得到,我们就通过谈判来取得,要是办不到,就用强力夺取”,“要为殖民地而着手同全世界战斗”,“殖民地问题不解决,欧洲就不会有和平”。其实质有三:为德国工业寻找原料产地;为德国工业品寻找市场;为其资本扩展投资场所。㉕德国大力扩展军备武器,国内资源本身有限,英法等国却限制对德战略物资出口,而中国恰好能提供给他们大量的锑矿和钨矿。据不完全统计,1915年至1937年中国钨矿的平均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38%。早在1929年,德国工业界就通过民间贸易从中国获得其所需的88%的锑和53%的钨。㉖此外,中国的棉花、麻、小麦等物资,亦可大量囤积以备战时之需。另一方面,与蒋介石本人对德国军事强权思想的认同不无关系。蒋介石多次表示,“亟欲研究法国革命史与俾士麦历史一番,使有以法则也”。1932年他的读书清单中就有《俾斯麦传》,“近日急思求学,而终未得暇,俄法革命史与国际情报学,非速看不可也。”㉗法西斯主义出现之时,不仅德国,即使是在遥远的中国,许多人也把它当成一剂救国救民的良药。“法西斯主义现在看是落后的,但是当时它似乎是一种复兴国家的非常进步的手段”。如1930年代初的中国,知识界及军政界人士普遍对法西斯主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以胡适和蒋廷黻为代表的“民主与独裁”大论战,或许能从侧面予以印证。包括希特勒《我的奋斗》等法西斯主义经典之作,都在很短时间内被译成中文广泛出售。国民党大员如胡汉民、汪精卫、戴季陶、宋子文、孔祥熙等纷纷出访德国考察,大批中国留学生、军校学员、商界访团被派往德国学习,试图移植法西斯主义模式到中国。㉘就国家发展具体战略而言,蒋介石上台以后,所执行的也近乎是一种法西斯专制主义,国民政府基本国策就是“攘外必先安内”,在1930年至1934年间对共产党和工农红军先后进行五次“围剿”,而在对日政策的基本原则上则是“四不”外交方针,即“不绝交,不宣战,不讲和,不订约”,步步妥协。如1935年日本侵略军先后侵入热河、山海关、唐山、天津,对北平形成包围之势,而国民政府一道所谓“邦交敦睦令”,就禁止一切抗日团体和抗日言论。

1929年开始的世界性经济危机,同样给德国经济以十分沉重的打击,国内阶级矛盾迅速激化。1933年希特勒上台,立即得到垄断资产阶级的大加赞赏,他宣称政府的目标是建立“大德意志”,对内政策方面重在“铸造刀与剑”,对外政策任务则是“保护铸造刀剑的工作,并寻求战友”。简言之,意在血洗一战战败和受不公正对待的耻辱,并重新定义德国政治、经济以及对外关系。在欧洲,德国以共产主义“威胁”为掩护,在和平口号下极力“争取军备平等”,甚至在国际裁军会议上与法国尖锐对立,宣布退出国联。至于远东,“在他看来,一个更强大的日本将是一种受欢迎的对苏联的抑制。同时,他发现在国民党中国有许多合意的东西,蒋介石明显地正试图在独裁主义的基础上,而不是沿资产阶级的自由路线,缔造一个新中国。它将需要外国的资本、技术以及军事顾问,而希特勒认为德国应当提供它们。”㉙在蒋介石的提倡之下,国民政府与纳粹德国往来日益频繁。中德之间达成以物易物的军品贸易协定:中国以德国军工急需的有色金属矿石(特别是钨和钼等稀有金属)和猪鬃、桐油等换取德国武器装备。而德国实业家们受惠于向中国大量出售工业、运输器材和武器装备,藉此化解其国内大量工人失业和军工企业面临倒闭的危机。因此,法西斯主义曾在中国盛行一时,“希特勒乃当今世界伟人也!”希特勒、墨索里尼像高悬于各处。国民党元老张继曾公开表示说:“蒋中正先生就是中国的希特勒。”蒋介石还邀请了一批德国将领来华当军事顾问,其中就包括帮助蒋介石制定第五次“围剿”红军策略的德国国防军前总司令汉斯·冯·塞克特。以致有观察者认为,“如果不是日本人的入侵,蒋介石极有可能把中国拉入轴心国的队伍中”。㉚

到1937年,“中国由德国人训练的部队人数将近30 万,其中8 万人是配有德制武器的一流部队。德国的权势阶层还计划帮助中国加强空军实力并建立一支海军。如果战争能够延迟一两年,德国人也许会帮助中国打造一支比1937年夏季对抗日本人时要强大得多的军队。”㉛为了让日本在东亚牵制住苏联和英国,1936年11月德日在柏林签订《反共产国际协定》。1936年4月及1937年7月,德国多次与伪“满洲国”签订贸易协定和借款援助。德国政府为维护其在华利益,1937年10月指使驻中国大使陶德曼、驻日本大使狄克逊出面,表示愿意为中日两国停战、缔结和约进行斡旋。但对于此时“国民政府之收编红军,俾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结成举国抗日之共同阵线,不得视为布尔希维克势力在中国境内之扩张,亦不致因购买苏俄军火而在此方面招致任何危险”,“苏俄在国联决议范围以内援助中国,并不足异,更不能视中国为民族生存与世界和平之奋斗为红色云”。㉜

这一时期,德国对中日战争事态的立场是矛盾的。一边是与日本共同争霸全球的战略需要,一边是维护德国在华利益的现实考量。明知诸多战事为日本制造,却也不便公开谴责日本,声称“中立”却又要求英美等国不要过多干涉,主张东亚各国“自决”,进而达成妥协谅解。虽反对日本发动全面战争破坏远东格局,却又想利用日本的侵略配合其在欧洲的行动。1937年11月德、日、意订立《反共产国际协定》,法西斯三国轴心雏形初现。11月底意大利承认伪“满洲国”后,国民政府撤回驻意大使刘文岛,希望“使德知有所警戒,而不致承认伪满”。1937年10月至1938年1月,陶德曼不断奔走于南京国民政府、德国外交部、日本近卫内阁之间,调停一波三折,从国民政府一开始寄希望于国联而拒绝调停,到对国联失望后被迫接受调停但又采取拖延观望策略,再到日本两度提高议和“价码”(如中国必须正式承认满洲国;必须同意在华北和内蒙古建立一个非军事区;必须赔付适当的款项;必须同意在华北建立一个特殊的政治机构,以实现日华满三国的共荣;等等),最终因国民政府坚持“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伪“满洲国”问题)而调停失败。1938年2月德国政府内部改组,其后德国忙于在非洲和巴尔干半岛上与英法争夺利益,在远东则奉行反苏、亲日、疏华的政策,视日本为其最主要的盟国,积极帮助日本发展其“经济共荣圈”,逐步抛弃在中日之间维持平衡的政策,正式承认伪“满洲国”。同年4月,德国迫于日本方面的压力,决定撤回全部顾问。6月,武汉会战前夕,德国援华军事顾问团团长冯·法尔肯豪森等人被迫启程回国㉝,途径新加坡时,这位对中国怀着深厚感情的顾问团长还发表声明,称自己坚信中国将最终胜利,而日军将在中国的广阔原野中泥足深陷。

四、中国与英、法、美等国关系: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此处将中国与英、法、美等国关系归并一处予以讨论,主要基于两点:其一,英、法、美等国当时在国际问题应对中,其关注重点依然放在欧洲;其二,在抗战初期,对中日关系的巨变,对日本全面侵略中国领土的事实,英法美诸国立场莫不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选择了妥协退让的绥靖策略。

1930年代,英国的外交政策可以用“拥护国联”一句话囊括。一是国联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世界秩序与和平理想,并解决了此前英国与其邦联新兴国之间的关系;二是国联似乎稳定了一战后各国均势状态,英联邦乃主要获利者之一,因此其政策几乎得到普遍的赞同。但无论是《巴黎非战公约》,还是《九国公约》,对于中国来说,各国表面上“尊重中国之主权与独立暨领土与行政之完整”,实际上是维护各国在中国境内的商务贸易机会均等以及要求中国遵行“门户开放”原则。自鸦片战争开始,英国在华投资一直处于列强领先地位,但主要集中在上海和长江流域。英国对中日关系外交决策的出发点,既要考虑其在远东地区的经济利益以及自身在国联中的地位和作用,又想利用日本牵制苏联的共产主义以及制止中国的反帝运动,同时也顾虑到自身军力无法在远东制衡日本。“九·一八事变”后,中国政府将日军侵略暴行诉诸国联,在国联的操纵下,1932年1月由英、美、法、德、意等5 个国家的代表组成李顿调查团,赴中国展开为期大半年的相关调查,最终形成总体上是非模糊、混淆黑白的《国联调查团报告书》——主张既不应该维持“满洲国”的现状,也不应恢复到“九·一八”事变以前的状态,而是应该中日两国都从中国东北撤出武装力量,中国东北由西方列强各国共管。结果在1933年2月国联大会上日本以“抗议”该报告书为由,宣布退出国际联盟,致使该调查报告书成为一纸空文。

总体上,英法美对中日关系变局,无不从自身利益出发。如1932年初,日军进犯上海制造“一·二八事变”,因上海集中了美国在华投资的65%和英国在华投资70 %左右,为了维护各国利益,列强才在共同干预下,于同年5月敦促中日签署严重损害中国主权的《淞沪停战协定》㉞,虽暂时缓和了日军侵华行动,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同年9月日本宣布伪“满洲国”在东北成立。到1937年8月发生日军在上海误炸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案,以及9月在轰炸通牒各使馆撤离南京等系列嚣张行动,英美各国依然只是外交“抗议”。及至中国政府在布鲁塞尔会议上就“七七事变”日军侵华事宜向国联提出申诉,其结局可想而知。就在布鲁塞尔会议期间,美国“巴奈号”军舰和英国“胜虫号”炮舰先后遭到日机轰炸。尽管英方多次交涉,但迟至1938年1月下旬,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才对英国驻日大使克莱琪表态:“日政府对英政府政策并无变更,此政策之目的,在维持两国间固有之友谊,还希望英国朝野,知英日关系之重要,能努力正确了解日本在东亚之地位,而与日本合作以增进两国间之和平与友好谅解。”㉟显而易见,英日在远东的矛盾实质上在不断加深。而美国通过几个月的反复交涉,最后赔偿200 万美元了事。可想而知,英美在中日纷争事务上的绥靖政策,注定是要失败的。

美国得益于长期以来的“孤立主义”外交政策,不仅成功避免卷入欧洲纷争,还在经济上得到迅速发展,其“基本目标应该是(1)避免卷入;(2)极力保护美国人的生命财产和权利;(3)在保持完全中立的同时,维持我们对交战双方的传统和友谊”。㊱“孤立主义”实质就是:隔着重洋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美国认为其在远东的利益比英国小得多,既不希望在国联事务“被推到前台充当领袖”,但也不愿意看起来像是“英国风筝上的尾巴”。况且美日之间存在密切的贸易关系,“经济利益是国与国之间发生冲突的主要基础”,美国对日出口货物中包括大批军需物资如石油、钢铁等,堪称手中握有应对日本的“经济武器”。换言之,美国无意维护中国被损害的主权,它所要维护的,只是保证自己在华权益的“门户开放”原则。尽管双方在战时中国实行“币制改革”以及煤油、交通、电力等投资问题而矛盾日益加剧,但还是希望“以友好的精神”建立“和谐合作”。因此,美国尽管有能力参与解决远东问题,但实际上“想在中立的名义之下,暂时不参加战争的任何一方,以便于将来出台活动,争取资本主义世界的领导地位”。1937年10月5日,罗斯福总统在芝加哥发表“隔离”演说,认为“国际现行局势,已如疫病流行之,吾人为驱逐疫病,必须将患疫之人,予以隔离以言国际,亦莫不然”,呼吁“隔离”那些目无法纪的国家。他的言论获得各国舆论不少支持,尤其是得到中国的高度赞赏,蒋介石在10月7日对美联社记者的谈话中就称:“今美总统已发表其伟论,对于人权与和平均有阐明,足令我人确信,凡坚持正义者,必可如愿以偿。”㊲舆论甚至认为,“英美法苏为国际问题,立于一条线上,这是一次以世界政治史的眼光看,也极有意大势定矣!……中国的胜利,一天比一天近了”。㊳但是很不幸,这很快遭致美国朝野“孤立主义”的猛烈攻击,而罗斯福选择了暂时的后退观望。

英法美对日本的全面侵华,一面进行了某些限制和斗争,一面又进行了妥协和纵容。至少,在1937年秋天,在布鲁塞尔的国联会议上,各国“可谓事倍功半,不过是喊喊和平解决争端的口号罢了”,“英法疲于应付希特勒的威胁,不愿继续在亚洲冒险”,张伯伦政府在与日本不能结盟的情况下,坚持集中力量应付德国,在地中海绥靖意大利,以避免欧战的爆发,而在远东绥靖日本,认为各方实现谅解是最好的办法。法国正面临国内政局动荡、邻国西班牙发生内战,既想加强法苏协作以防范德国的扩张,又想倚重英国为其提供新的安全承诺,实在无暇顾及远东,对待一切国联会议的态度基本上“唯英美是从”。及至1938年9月底在德国召开的慕尼黑会议,被认为是“二战”前英法政府绥靖政策的巅峰。此刻的华盛顿暂时也不会考虑任何实质性的举措,因为直到1939 春夏,美国国内围绕是否修改“中立法”依然在激烈地争论不休。至于其他各国,“荷兰加拿大瑞士三国代表,却保留投票,加拿大与日本贸易甚大,与美国关系甚深。荷兰对日,大有顾虑,同时顾虑德国。瑞士呢,在德法之间,向来左右为难”㊱。故此,无论是英法主导的国联,还是美国从自身的“孤立主义”外交政策出发,对于日本步步进犯侵略中国这一重大事件,基本处于不作为状态,仅仅宣布“道义上的支持”,“并敦促成员国避免采取任何可能削弱中国抵抗力量的行动”。㊴

可以说,从“七七事变”爆发到广州、武汉相继沦陷,直至欧战爆发,在相当长时间里,英美等国对日本采取纵容妥协的绥靖政策,错误地预估能同日本取得妥协,以继续维护其在华利益不受损失。而中国政府“对于国联竭诚拥护,始终不渝,惟抗战迄今,国联之对于中国,除表示同情与道义上之声援外,并无任何具体有效之援助,殊为憾事”㊵,只得继续通过1936年5月签订的《中美白银协定》大量销售白银以增加外汇准备,借助币制改革以稳定财政金融,同时以关、盐两税和石油开采权作为担保,请求美英法三国借款5 亿美元用以购买战争物资。但距离1938年12月中美达成第一笔贷款协议即“桐油借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外交苦旅”。面对装备精良的日本陆海空百万大军,国人在愤怒、失望、隐忍与炮火中苦撑危局。

五、结语:暗夜里的深海航行

1938年前后,世界各国关系在暗流涌动中不断走向战争的深渊。当侵华日军野兽般在中国土地上采取暴虐行动时,地中海上空也卷起了漫天风云,欧洲和远东逐渐形成两个动荡漩涡中心。英法对德意的妥协,英美对日本的谅解,其结果是推进德意日轴心同盟的最终形成。美国依然不愿卷入战争,打破其“孤立主义”外交传统尚待时日,而苏联在国际上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依然不能成为一种主动积极的独立力量。希特勒的崛起威胁着法国转向苏联的怀抱,但法俄盟约却显得华而不实。各国都在重新寻觅势力均衡,利害冲突的场合极多,利害一致的时机极少,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国疯狂的新一轮军备扩充。错综纷纭现象的背后,是英国的保守固执,是德国的野心勃勃,是日本的疯狂强暴,是美国的隔岸观火,是苏联的冷静不发,是诸多小国的疑忌与现实。中国的抗战在各国观望中独自坚守,在水深火热的苦难中呈现出一种民族天性中的坚韧与乐观。换句话说,抗战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不怕土地再有蹙失,而军队与民众经过自1931年以来6年多的战火洗礼,各方面都生出更多的自信力。前者已仆,后者速继,抗战的最后胜利便在这前仆后继之中种下了必胜的希望和信念。而日本整个对华作战计划,则是以一个根本的假定作为基础——即“中国必降”,其计划兵力、作战方法、物质储备,都是在“速战速决”的原则下,妄想在短期内粉碎中国主力,占领中国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中国就必然会“屈膝”,但结果需要面对的是:我们不但不屈服,反而决心坚强抗战到底,不胜不停。这样,日本的总体战略就失去了根据,变得手忙脚乱,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失败。1938年新年之际,毛泽东接受记者会谈时,就提出“抗战前途甚可乐观”,他的依据基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初期抗战中的基点,军事上,政治上,民众动员上均有改进,今后自能建立坚强阵线,转为胜利;二是在有利于抗战胜利的基点上,尽一切力量,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共同负责,互相帮助,完成抗日任务;三是今后抗战不免再遇困难,我们应当坚持胜利信念,团结一切抗日力量,决不动摇,努力奋进,使抗日阵线日益巩固发展,克服困难,就是胜利,抗战愈久,中国愈加团结进步,日本国内国际的矛盾愈加尖锐,我们应把握此种关节,大家加倍努力,争取最后胜利。”㊶此时的中国,实际上是在单枪匹马捍卫国联的事业,“中国这一战,是以自己的生命资财,为世界争取新秩序,成立新轨道。中国决心为条约尊严为国际互助而战”,“中国要拼命给世界打出一条光明之路,要与全世界主张和平自由的善良人类,共同奋斗!我们相信中国这种精神,就是世界大多数善良人类的共同精神”,“吾人对于国联目前种种委曲求全之苦衷,虽不得不予以谅解,但认为迁就事实,仅能助长侵略国家之气焰,或将使局面日益陷于纷乱不安之深阱”㊷。1938年下半年,以武汉为中心,在长江沿岸聚集着150 万左右的中日军队展开殊死搏杀,这是中日战争中双方投入兵力最多、战线最长、会战时间最长、伤亡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日军伤亡20 余万人,中国军队伤亡40 万左右,这在全世界亦属独一无二。风雨飘摇的历史深海上,战时中国像一艘千疮百孔的老旧大船在暗夜中踽踽航行。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21 页。

②宋志勇:《20世纪前期日本与东亚国际关系》,《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 期。

③吴丽华:《日本的“东亚新秩序”构想及其推进》,《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6 期。

④费正清、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 下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96页。

⑤㉕洪育沂:《1931—1939年国际关系简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第66—74、207—208页。

⑥参见《派兵华北的声明》 《放弃不扩大方针》,《武汉抗战史料选编》,武汉市档案馆、八路军武汉办事处旧址纪念馆、武汉图书馆1985年合编,第36—38 页。

⑦《不干涉还待何时》,《大公报》(汉口版)1937年9月24日01 版。

⑧[美]约翰·亨特·博伊尔著,郑文华校:《中日战争时期的通敌内幕(1937—1945)》,陈体芳、乐刻等译,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67 页。

⑨参见李德福:《侵华恶魔——冈村宁次》,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年版。

⑩纯青译:《中日之战前途尚远——日本人的觉悟》,《大公报》(香港版)1938年10月24日第2 版。

⑪社评:《日本对中国的新认识》,《大公报》(香港版)1938年9月6日第2 版。

⑫黄定天:《二十世纪的中俄关系史研究》,《历史研究》1999年第4 期。

⑬高立伟:《抗日战争时期中苏关系发展模式分析——基于苏联高层决策角度》,《学术探索》2021年第1 期。

⑭黄聪:《阿拉善共产国际秘密通道初探》(下),《阿拉善日报》2019年8月2日。

⑮⑯[俄] 德·安·沃尔科戈诺夫著:《斯大林》(中册),张慕良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版,第729、511 页。

⑰任骏,孙必有:《蒋廷黻关于苏联概况、外交政策及中苏关系问题致外交部报告》,《民国档案》1989年第1 期。

⑱沈志华:《斯大林与1943年共产国际的解散》,《探索与争鸣》2008年第2 期。

⑲敏甫译:《苏联红军之准备》(一),《大公报》(汉口版)1938年2月1日第3 版。

⑳赵仕枢:《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战大揭秘》,《世纪风采》2015年第10 期。

㉑《苏联外交策》,《大公报》(汉口版)1938年1月29日第3 版。

㉒㉛㊴[美] 阿瑟·N·杨格:《抗战外援——1937—1945年的外国援助与中日货币战》,李雯雯译,于杰校注,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3、20、19 页。

㉓杨天石:《抗战时期中国与美、苏、英三大国的关系》,《探索与争鸣》2015年第4 期。

㉔柯伟林:《中国的国际化:民国时代的对外关系》,《二十一世纪》(香港)1997年12月号。

㉖徐焰:《1930年代德国为何多次向中国提供军事支持》,《报刊荟萃·非常关注》2016年第10 期。

㉗张弘:《蒋介石书单:从读书了解蒋介石的思想历程》,《新京报·书评周刊》2012年7月14日。

㉘武阳:《敌乎?友乎?——德国曾援助中国抗日》,《文史博览》2010年第12 期。

㉙费正清、费维恺编:《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 下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507页。

㉚黄加佳:《居京漫记——1930年代斯诺在北京的日子》,《北京日报》2022年1月11日。

㉜《中苏关系 德对我声明表满意》, 《大公报》(汉口版)1938年1月30日第2 版。

㉝宋林:《“末代德国军事顾问”协助中国抗战》,《新民晚报》2015年8月7日。

㉞邱霖:《抗日战争初期的中英关系 (1937.7—1939.9)》,《史学月刊》1994年第5 期。

㉟《广田说明外交政策》, 《大公报》(汉口版)1938年1月24日第3 版。

㊱齐世荣:《中国抗日战争与国际关系(1931—1941)》,《世界历史》1987年第4 期。

㊲《蒋委员长谈对美国总统演说感想非俟正义确立吾人抵抗不停》,《大公报》(汉口版)1937年10月9日第2 版。

㊳《大势定》,《大公报》(汉口版)1937年10月8日03 版。

㊵《朱家骅答外记者我抗战必胜国联为完成神圣使命必须对我作有效援助》,《申报》(汉口版)1938年4月22日02 版。

㊶《毛泽东谈抗战:望大家加倍努力争取胜利》,《大公报》(汉口版)1938年1月2日第2 版。

㊷《九一八纪念日论抗战前途》,《大公报》(汉口版)1937年9月18日第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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