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那残缺的胡同
2022-02-15周永隆
周永隆
接近中午的时候,雪花开始飘落。不一会儿,窗外已经银装素裹。房顶、树上已经厚厚地落了一层积雪,大雪还真的如约而至了。
现在的冬天几乎是雾霾当道,雾霾笼罩京城的上空,一直阴沉着脸不露笑容,似乎只有风才能驱散这浑浊的阴霾。这两天预报说整个北方地区将断崖式的降温和下雪,还真让他们给蒙上了,这场雪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不过真是一场好雪。一冬几乎没有下雪,这让我又一次产生了去胡同拍摄雪景的冲动,那胡同中的景色别有一番滋味,让我流连忘返,让我割舍不掉心中的那份牵挂,许多朋友对此不理解,他们说那些破旧的胡同有什么可拍的?可我搜寻的就是那些古老和破旧,因为它是历史,是一个经历了几个朝代,七、八百年时光的历史。所以只要有闲,我就会挎着相机去胡同里转悠,就像抽烟喝酒,成为了一种嗜好、一种瘾。
我收拾好摄影包,带上一把伞急匆匆出了家门,街上的雪漫天飞舞,此时下得正急,伴随着不时有一股北风忽地吹过,嬉戏般将树上的雪泼洒下来,弄得行人满身满脸都是。我再一次从虎坊桥下了车,我没有进西边的粉房琉璃街,去年深秋我来的时候那里正在大肆地进行拆解,看到墙上醒目的拆字,那些被推倒的院落,那一堆堆的渣土废墟,那人去楼空的凄凉场景,让我内心十分酸楚而又无奈。
这次我穿过马路,来到了东边的一条胡同,胡同口上红底白字的牌子“腊竹胡同”,这个地方我还真是第一次来。由西往东,我开始踏着脚下的积雪走进胡同,天气寒冷,北风呼啸,行人的脚印和车辆的碾轧,路面上的积雪很快变成了泥水,天空中还在往下飘浮着的雪花变成了雪霰,那是一种细小的颗粒,钻进脖子里冰凉刺骨。我背着摄影包,左手打着伞,右手持相机,拍摄的时候,要用左手腕压着伞把儿,右手费力地拍照。雨伞不时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过,继而掀翻在地,我真的不想用伞,但又不行,没有那把伞帮我遮避风雪,我的相机一会儿就会被淋湿,镜头会被雪水遮住,而无法进行拍摄。人们都说风后暖雪后寒,以往下雪天并不是太冷,但这回下雪打破了以往的常规,除了雨雪交加外,温度也降到了零度以下,还不时伴着一阵阵的寒风吹过,特别是这雪水形成的路面,走在上面如履薄冰。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选择那些稍微好走一些的路面,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如果摔了跟头,不光是弄脏了衣服,摔了相机,还有可能来个胳膊腿骨折。所以为拍摄这些胡同资料,这些年我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可没办法,谁让我喜欢这些老北京的胡同呢!继续往东走,一直走到腊竹胡同的东口,斜对面再往东有一条街,口上面的牌子写着香厂路。我小的时候从广播里就经常听到过这个名字,香厂路有个小学在那时是很有名气的。
这时,手已经冻得有些僵了,出来的时候急匆匆又忘了戴手套,于是我进了一家路边的烤肉店,坐在那儿喝了点儿水。休息了一会儿,我再次来到街上,开始顺着南北向的一条横街往北走,这条街叫阡儿胡同,这一带的胡同两边,有许多家炙子烤肉店,往里面看去,生意都还很兴隆。但这些胡同两边都很杂乱,路边停满了电动车、自行车和私搭乱建的小房。阡儿胡同北口有一巨大的牌楼,样式有点像国子监口上的牌楼。
走出阡儿胡同北口,就是两广路大街。东边是珠市口大街。我走上过街天桥,到了马路北边,往下看,左手就是陕西巷,右手是石头胡同,两者选其一,我选择了从陕西巷南口进入,这是个曾经在民国时期红极一时的风月场,旧时达官贵人、三教九流寻花问柳的地方。但八大胡同之首的陕西巷如今早已经物是人非,本就不宽的胡同里,挤满了外来人口开办的小饭馆和小杂货铺,窗户上、房顶上、路边上到处是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广告灯箱,自行车、电动车、拉货的三轮车停得滿处都是,再加上雪后满地的污水,说着南腔北调的外来人群穿梭在这条狭窄的胡同里,让你有一种来到了农村集市上的感觉。这哪儿还像30多年前那个老北京的珠市口地区啊?更没有了那老北京胡同儿的古朴感觉,俨然成为了外来人口的聚集地,杂乱无章的让人看着闹心。
再次经过52号院,再次走进那陈旧的门楼,用相机抓拍了几张庭院照片。这个院子里的二层小楼曾是民国时期一代名妓小凤仙的住所,如今这院子里红色的砖楼已变为普通民居,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只有从房檐下那精美的木雕可以看出这所院落当年是多么的富丽堂皇,如果不是文革后的私搭乱建,这所小院还是很清雅肃静的。
其实这些年我曾多次来这里拍摄胡同,这里的胡同建筑风格和东西城内的四合院儿有所不同。明清两代的文武官员都住在内城,商家大都聚集在前门外地区,所以这里的院落和门楼大都是清末民国初期,由外省进京的商人修建,门楼样式和院落设计,很多带有商人本土的地方特点,门楼高大壮观,很是讲究,砖雕木雕艺术也都非常精湛,距今大都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些院落和名人故居,都极有文物价值,包括位于珠市口一带的八大胡同建筑(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胡同、陕西巷、石头胡同、棕树斜街、朱家胡同、大力胡同)等这些风月场所。
踏着积雪,一路走一路拍,从陕西巷北口走出,往东穿过煤市街、前门大街、前门东大街,进入对面的长巷三条,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下午5点多了。天渐渐地黑了,不一会儿路灯亮了,昏黄的路灯下,一位老太太正猫着腰,低头清扫着门前的积雪,我走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辛苦了老大姐。她抬起头来说:今天不扫明天就冻冰了,听说今夜里要达到零下7度呢。
我穿过长巷三条、四条、五条,大蓆胡同和小蓆胡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用胳膊肘支在墙壁上,费力地稳住相机,拍摄那路灯下的胡同。因为无数次来到前门地区,东西打磨厂、兴隆街、长巷、草场一带的胡同拍摄,我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但这次伴着雪天寒冷的夜晚拍摄还是第一次。这片地区从2008年就已经开始拆迁,可至今还没有拆完,虽然这里还有很多人没有搬走,但已很少有完整的院落。当我站在那一片片的废墟前,心中思绪万千,这些被拆掉的院落,曾经承载着多少老北京古城的历史,这些院子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故事。
天已经很晚了,除了胡同里那几盏昏黄的路灯照射在这寒冷又残缺不全的胡同小巷里,总算还有一丝光亮之外,那些废墟上则是漆黑一片,就像一堆堆的坟头,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这冬日的雪夜里,守望着这些残留的胡同和院落,就像守候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亲朋好友身边,心中充满悲凉。这些即将逝去的胡同已经成为了我心灵深处的一种牵挂,虽然我无力回天,阻拦住它匆匆逝去的脚步,我只能用自己手中的相机,为它留下一份残存的记忆,这是我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为传承这座古城文化奉献的一点微薄之力吧!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有所作为吧!
我就像一个黑夜里胡同的守护人,借着月光,踩着脚下的积雪,缓缓地向着胡同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