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十足的应节戏

张永和

中国人对春节的重视程度，远远大于阳历新年。腊月二十三过去叫小年，小年一到，中国人就进入年事活动。过去，大伙要忙着准备过年，看戏的工夫都没了，于是戏班子、戏园子一律放假，趁这工夫喘口气儿歇两天。

这假什么时候开始呢？一般是从腊月二十以后挑一个好日子，剧团要“封箱”——把所有戏箱都用封条封起来，戏园子“封台”。这就表示，今年不再接戏班来唱戏了。但“封箱”之前，各班都要演出特殊的“反串戏”，唱完了再拿出封条来。

什么叫反串戏呢？一是剧种反串。比如唱京剧的改唱越剧，或是改唱大鼓……二是行当反串。唱大花脸的改成花旦了、唱小花脸的改唱老生了，等等。可是改剧种也好，改行当也罢，要是好演员照样演得中规中矩，同样精彩纷呈。

当时京剧演员常演的反串戏为《八蜡庙》《法门寺》等等，特别是这出《八蜡庙》。因为它是一出公案戏，衙门里的官人黄天霸率领众人乔装改扮捉拿采花恶贼费德功的故事，按今天的说法，这是个涉案戏，情节曲折有悬念，另外角色众多、行当齐全、文武并重，能给观众以惊喜。

反串戏，得让观众感到新鲜特殊，同时唱的演的又必须还是那回事。

1949年之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金少山等都经常合作演这出反串戲，梅兰芳扮演的黄天霸，相当出色。

1961年春节，北京京剧团全体名演员大反串《八蜡庙》。阵容极为强大，根据记忆大概是这样，马连良演费德功，谭富英演朱光祖，张君秋演金大力，裘盛戎演小张妈，赵燕侠演黄天霸，小王玉演蓉褚彪，马富禄演施公，李多奎演秦老家院，李世济演贺人杰，李毓芳演关泰，陈少霖演老道，张洪祥演张桂兰，马长礼演小老道，像谭元寿、高宝贤这样的一级大老生反串反派的米龙、窦虎。

虽然说是行当大反串，可没降低水平，生旦净丑各个精彩。

过去曲艺界逢春节，常在演出之后加演一出全体反串的京剧，如曲艺演员曹宝禄、高德明、关学增等人反串玩笑戏《打面缸》。由曹宝禄扮演大老爷，高德明扮演书隶王先生，关学曾扮演衙役张才，妙趣横生。相声表演艺术大师侯宝林也是经常反串京剧的人。他在北京西单游戏社春节期间常反串京剧《法门寺》，侯宝林饰演贾桂、他的搭档郭启儒饰演刘瑾、京韵大鼓演员孙书筠饰演赵亷。梅花大鼓演员阎立琴反串宋巧娇，双簧演员顾荣甫、尹福来分别串演刘公道和刘彪。侯宝林的贾桂，在念那段长而又长的大状子时，运用了相声“贯口”的技巧，字字真切一气呵成。

曲艺演员串演京剧的传统一直在继续。上世纪80年代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中，就出现了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及其子相声名演员侯耀文共同反串京剧《追韩信》的表演，侯大师及侯耀文分别饰演前后部的萧何。侯耀文唱两句还真有周信芳先生的韵味。侯大师的萧何举手投足还是唱念做表，全是标准的麒派风范。

逢年过节，不同剧种不同行当的演员互相反串演出，不但可以活跃演出市场，而且更可以增进不同艺术的交流和学习。

中国人都讲究过除夕。

过去除夕，阖家团圆，戏园子不演戏，可在清宫大内，除夕要演特殊的应节戏。清廷专门负责宫内演出活动的昇平署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清宫唱戏。这天的戏有《跳灵官》《扫台》《福禄寿》《祥芝迎寿》《万寿无疆》《回猎》《铁弓缘》《教子》《泗州》《拾玉镯》等十二出戏。《跳灵官》《扫台》等是五出专在年节时演出的特色应节戏。《回猎》是一出昆曲戏，写越王勾践郊外围猎的故事，要唱许多昆曲牌子。三出有喜剧色彩的小戏：《铁弓缘》《拾玉镯》《表功》。只有一出生旦合作的重头戏《教子》，是带有劝善警示作用的伦理戏。

红鬃烈马，王宝钏与代战公主剧照

这晚的重头，是两出捉妖降怪的神话戏，《泗州城》和《青石山》，都是以神、怪为主角的大武戏——《泗州城》就是眼下经常演出的据此改编的名剧《虹桥赠珠》。《泗州城》的故事里，泗州虹桥水母娘娘幻化成人形，到泗州城内玩耍。见胡知州的亲戚乌延玉一表人才非常羡慕，于是乘延玉赴试途中将他摄入水中，乌假意应允婚事，洞房中欲索要水母衣襟上的明珠，水母慨然相赠，乌延玉用酒灌醉水母，怀揣能避水的宝珠跑出水府。水母醒，追寻乌，水淹泗州，观世音请天神捉妖，却又战不过水母，观世音化作卖面老妇，引水母吃面，将其脏腑锁住。水母随被擒获。

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京剧院与上海京剧院先后改编过《泗州城》。修改后的《虹桥赠珠》，女神有情有义，欣赏性、审美性都胜过老戏。现在，没人再动《泗州城》。

《青石山》更是一出捉妖戏：青石山风魔洞，九尾妖狐化成美女迷惑周姓书生，周仆请法官王半仙前往捉妖，反被妖狐所羞辱。王即请其师吕洞滨，请天神关羽相助，羽派关平、周仓率天兵天神降妖，捉住妖狐。

这出戏是神话戏，可艺术上很有特色，需要一个出色的大武生，扮演关平，一个好武旦扮演九尾狐。还需要两个能唱的老生，一扮吕洞滨，一扮关羽;一个功架讲究的武净，扮周仓;一个能说善道的大丑扮演王半仙。前半出以文场子为主，后半出武生武旦为主，要有不同一般的武打。

当年，是名武生俞菊笙扮关平，名武旦余玉琴扮九尾狐的拿手好戏，后来成为杨小楼扮关平，钱金福扮周仓和九阵风阎岚秋扮九尾狐等的拿手好戏，杨小楼常常在大年初一演这出神话戏。为什么过去逢年过节都爱演神话剧？主要还是科学不发达，所以演一些捉妖的神话戏，就以能够驱邪斩秽。

过去的戏园子，大年初一是要开锣唱戏的，而且比平时要提前仨小时，早上9：00就开戏，因为要“开台”，这是针对年前“封台”说的，前面加演《跳灵官》《扫台》《跳加官》《跳财神》等四个吉祥戏。

《跳灵官》由武净演员扮演，王灵官穿灵官铠、手拿灵官鞭，在台上手舞足蹈一番。台中间放一个铜盆，里面放着黄钱、纸元宝和一挂鞭炮，灵官跳到停下来时，捡场的撒一把松香火，这火要准确无误地落入盆内，黄钱、元宝被点燃，再燃着鞭炮，噼噼啪啪响后，就完成了“开台”的任务。这时台上都是炮仗皮子，会上来两个扫台童子，拿笤帚一通扫，不能往前扫，只准扫到后台，据说炮仗皮子都是财，不能给扫出去。

接下来是《跳加官》。这个班社的老板或是头牌老生，带上一个笑眯眯的加关脸子在台上舞蹈一番，手中的加官条子，一会儿翻出开市大吉，一会儿翻出加官晋级，反正都是吉祥话。

最后是《跳财神》。财神爷是该班的名净扮演，带着金黄的财神脸子，穿着绿蠎，头上戴着二郎神的盔头，还挂着红绸彩球，手中抱着个大金元宝。把元宝交给站在台下等候的戏园子的老板，寓意财神爷降财给他，老板会掏红包赏给财神。

初一这天，各班都要争取演戏，班社里的大小演员也都争着要演戏，说只有今天上台唱了戏，这一年就会顺遂。这天演戏演员不开份，大小演员一律平等，统统拿钱数一样的红包。大演员不合适，拿得少了，底包演员都比往常多。大伙不在乎钱多少，取一个团结合作的彩头。

春节期间唱的戏，今天叫贺岁戏，那时叫应节戏，也叫吉祥戏，尽量避免内容上有杀伤折损的情节。有些戏还要把戏名改了，如《红鸾禧》改《红鸾天禧》，《摇钱树》改《摇钱宝树》，《黄金台》改《黄金满台》，《定军山》改《一战成功》等等，来满足人们求财祈福的心理。

春节期间在应节戏中有龙有凤的内容，或以龙凤命名的剧目，是最受欢迎的。封建时代用龙为帝王的象征，凤泛指皇宫的后妃。《龙凤呈祥》为春节期间各京剧院团必演的一出戏，平时叫《甘露寺·美人计·回荆州》，春节期间必命名《龙凤呈祥》。这是一出名角大合作戏，现在演出的《甘露寺》是马派名剧，是经过发展创新的。这出戏内容大吉大利，刘备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儿，而且安全返回。艺术上，行当齐全，需要三个头牌老生、两个头牌花脸、一个大武生、一个好小生、一个能唱的老旦……还要一个特别强的大青衣。过去，梅兰芳、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袁世海、叶盛兰等名家都曾在一起合作过这出名剧。

还有一出唱做兼备的生旦戏——喜剧《游龙戏凤》。过去梅兰芳、孟小冬曾因合作这出戏，成就了一段姻缘。今天李维康、耿其昌夫妇也常在一起合作演这出对手戏。

和龙凤有关的以龙凤命名的应节戏，还有一出观众非常熟悉的《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到春节戏就要改称《龙凤阁》。为什么叫《龙凤阁》呢？显然是从凤阁龙楼派生出来的。这出戏简称《大·探·二》。这三折戏写的都是宫斗的故事，只有在凤阁龙楼里才能发生。观众爱听爱看，是因为这戏唱腔优美，板式丰富，该剧包括了京剧中[西皮]和[二黄]中的各种板式，而且经过历代名家的丰富创造，唱腔上有多种流派的唱法，可供观众尽情欣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以谭富英饰杨波，张君秋饰李艳妃，裘盛戎饰徐彦昭为最佳，三个人的演唱你来我往满宫满调。近年来，后起的京剧艺术家于魁智、李胜素、孟广路分饰的杨、李、徐，在演唱上继承了楊派、梅派和裘派的精髓。

还有一出好戏，虽不以龙凤为名，但戏中又是皇上又是娘娘的，也常放在春节演出——这就是《红鬃烈马》。但这出戏如果唱全了，特别是以旦角挑班的，常常以此剧名《王宝钏》。这出戏大伙爱看，艺术上很成熟，内容也有浓郁的传奇性。写戏讲究“无奇不传”，你看花郎乞丐的薛平贵，后来居然做了九五之尊的皇帝;挖了18年野菜，对所爱的人矢志不渝，受尽风霜之苦的王宝钏也做了执掌六宫的正宫娘娘，这种苦尽甘来的情节非常符合逢年过节的观众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