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典园林“廊”的视觉构成探析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 沙宇豪

一、关于“廊”

江南古典园林因其所在地区地理与历史的原因形成了独特的园林审美体系，它不同于北方皇家园林的壮阔，例如图中北京颐和园与苏州拙政园的对比，江南古典园林有着从有限到无限的精巧。从江南古典园林中可以看到我国古代文人的情怀、审美观点以及我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反应了古人对于自然的态度、社会的态度和艺术的理解，远在隋唐时期更是很大程度上影响启发了对日本枯山水园林的发展，并对我国现代园林建造和建筑与空间设计有着深远的指导性作用。

（一）江南古典园林发展历史

中国古典园林的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殷，这是我国古人园林历史的开端，人们刚刚开始有造园这一创造性活动，一直到汉代古典园林正处于古典园林历史的萌芽阶段；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各派路思想野蛮生长，思想的解放带来了艺术的发展，造园的活动流向了民间，同时造园规模在缩小，造园的从纯自然派的“野生园林”逐渐开始追求意境的表达，形成了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新艺术形态；到了隋唐盛世，在国泰民安、思想解放的社会状态下，古典园林的到了更全面更细腻的发展；两宋时期是文人的时代，诗画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再加上发达的经济以及手工业，造园活动在这种文化多元的社会中已经发展的十分成熟；到了明清时期造园活动变得更加成熟，江南古典园林已经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特征和江南园林文化（如图1）。

图1 颐和园拙政园对比

（二）廊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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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古典园林中廊的普遍运用是在古人游园状态变化的过程中产生的，在明代晚期山水画的影响下，人们游园的方式出现了由静到动的变化，人们不再满足于静态对于园林景观的观赏，开始追求主动性的游园状态，以达到更丰富的游园感受和人与景观的互动感，这时廊由于它结构简单、组合灵活等特征适应性的加入了江南古典园林的体系中，从此打开了江南古典园林的新篇章。

廊是中国古建筑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在江南古典园林中也有着巧妙的运用，它蕴含着独特的审美特点以及视觉构成艺术。下文将从构成的角度来分析江南古典园林廊的设计构成的规律。

二、视觉的构成分析廊

从视觉构成的角度出发去探析“廊”可以得到古代造园者在“廊”上的建造规律和审美语言，这些是古人设计建造廊这一造物活动中最基础的也是核心的设计方法。江南古典园林“廊”的最基本构建元素就是点、线、面和空间，这些元素在廊中有其独特的呈现方及其构成元素延展应用，还包括了元素间例如“点动成面”的递进性的几何构成关系。

（一）点

在现代设计的体系中最基础的元素就是点，点在不同的视阈下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例如在几何构成中点就是可以移动成线的概念要素的点，在更大的视阈下点可以是一个区块，点的概念随着研究视阈变化不断的被重新定义，也就是在不同视阈下研究所定义的点与其环境的关系和点自身的特殊性质，所以在点的角度下尝试理解廊的视觉构成，要主动的变化视阈的大小、转换不容的概念维度来思考与理解研究对象，在廊上关于点的运用主要可以从两个角度看，一个是以廊线性观景路线为研究对象、一个是以廊的边界立面为研究对象。

当我们以游廊观景路线为研究本体时，游人驻足观望的每一个位置便可以看作是点，所以在这个有限长度的廊上存在着无限的观赏点，每个点所能看到的景致都有所不同，每一个点又因其角度的不同、时刻的不同、季节的不同与观者心理状态等因素创造了在有限的园景中的无限幅画面，这是廊存在园林中将游览方式从被动的观赏形式变为主动的观赏形式所创造的奇妙的观景体验。

装饰纹样、雕刻等装饰元素，在任何体系中都具有很好的点缀和平衡构成画面的作用，江南古典园林廊中的一些装饰点，并没有像皇家古典园林建筑夸张且密集的装饰纹样排布，而是以点的形式，安放在整体构成画面中一些视觉轴心的位置进行局部重点装饰，从而给予人们一种中正、对称和四平八稳的视觉感受。明式家具的纹样装饰手法同样是以局部“点”的形式进行重点装饰，例如圈椅上最突出的装饰纹样“透雕”只存在于圈椅背板上的视觉中心位置（如图2），从而使得整体视觉较为简单枯燥的圈椅变得精致且灵。在比较大的素面上进行小而精重点装饰，这种装饰手段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留白”也有着同样的的审美共性。

图2

廊空间中存在很多与外界相互渗透的孔隙，以达到内外的相通与呼应，造园者通常在廊的边界立面上设定一些点概念的存在，这些点通常以窗洞等的形式体现（如图3），造园者通过点的设置选择性的将廊内外空间渗透彼此，这种空间的渗透也可称作为空隙空间，通过点的设置达到视觉上物理透明的效果。

图3

（二）线

线是构成语言中另外一个重要的元素，几何概念中对于线的解释就是由点移动而成的，线与点以上的叙述相同，都在不同的视阈下有着不同的理解，它可以是一个实体的存在也可以是一个抽象的轨迹。江南古典园林廊对线进行了不同维度的充分运用，首先是从平面的维度看廊，廊的整体是不断转折变化和延展的线型的结构，“廊者，庑出一步也，宜曲宜长则胜”这句话出自我国最早一部关于造园的专著《园冶》中关于廊的叙述，其中提到了廊的线性构成概念，同时将廊的类型分为了曲与直也就是曲廊与直廊，在江南古典园林中更多应用的的富有丰富细腻变化的曲廊，直廊在江南古典园林中一般被用作建筑外围的的回廊与抄手游廊等。直廊因其的直线性质所产生严肃、庄严、规范等视觉感受，被北方皇家园林广泛应用。

线的艺术在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中被发挥到极致，有直观感受到的线条构成语言例如明式家具，也有通过一线的变化来表达节奏的表现手法，例如在中国画中会通过线粗细变化以及停顿转折来体现画家所想表达节奏和气韵，同样在整个廊的线性观景过程中也是有节奏的变化的，如果将游廊观景者个人为研究对象时可以发现每个人在廊中的观景点并不是平均分布且是有限的，人会在各自感兴趣的点驻足观赏与停留，这就形成了每个人独有的线性游廊观景节奏，每个人不同的节奏与感受证实了江南古典园林从有限到无限的美誉。

回归到廊的建筑本体上来，将廊独立抽离分析可以说它完全是由线构成空间实体的，廊的结构如视觉呈现出来的一般简洁明了，所有的建筑构建都是外漏在我们的视觉观察范围内且大部分为线性构件。通常我们能看到的单面或双面廊都是由廊柱或柱与墙的组合作为主要支撑的卷棚，卷棚下一般为四檩或三檩的结构（如图4），同时作为“廊”的主要构成部分的梁、凛和柱等都是线型构建，所以我们看到的廊是一个由不同大小、功能、材质、形态的线性构件组合的复杂集合。

图4

（三）面

面是二维世界的概念，线的移动形成了一定区域的面，当面被从几何世界代入到现实世界中时，面的形式变得更加丰富，它可以具有基本参数尺寸、厚度、还可以有不同的色彩、材质和功能等面的不同性质。当构成面的边界形式发生变化时面还具有虚实的区别，江南古典园林廊中面的存在同样是虚与实相结合的构成集合。廊的构造简单，面大多处于在建筑的边界上，“空廊”中“空”的概念便是虚边界面，廊的边界面一般是虚与实相结合的，所以廊又可以区分为双面空廊、单面空廊（如图5），柱体等线型构件勾勒的面为虚面，反之实际的墙体为实面，墙上又因有着空隙和窗洞的设计使其又有了虚的概念在实面的墙上。在整个园林的角度下将廊整体看作是一个分割面，那么廊在整个园林空间中便起到了分割的作用，当廊两侧的景观有所差异时造园者通常使用廊来分隔开，同时分割的形式也是虚实结合的，宏观上是用面作为园林空间中的边界，细观廊的设计又有虚面或点概念空隙的存在使廊两侧有一定的渗透。所以在面的运用上，江南古典园林廊的面进行了虚实结合的应用，这同时映射出了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中含蓄内敛的特点。

图5

（四）空间

面移动所形成的体块区域就是空间的概念，空间是三维实体的存在。廊的空间是由上述的点、线与面组合构成的，是廊空间上的特点是每个构成元素运用特点的集合。廊空间是一个虚实结合的空间实体，它的虚实是由于廊在点线在“廊”的面构成上就有虚实之分，实体构成的面为实面，线性构建围合成的面为虚面，由不同虚实性质的面组合而成的空间自然也具有虚实之分，廊空间的虚处自然也是线性构件围合而来的（如图6）。

图6

廊的虚实两性同时赋予了廊空间的透明性，透明性是在绘画领域普遍存在的一种视觉语言，这一理论也逐渐渗透在各领域中，柯林·罗和罗伯特·斯拉茨基在她所著的《透明性》中将建筑的透明性分为“物理透明”与“意象透明”，廊空间具有明显的物理透明性，透过空间的虚面可以观察到廊空间的内部，廊空间的虚面模糊了空间的边界，使空间内与外有直接的透明性沟通。同时“廊”空间也存在意象透明的性质，廊的整体在园林规划的维度上起到了分割作用，但这种分割又不是绝对的，最直接的双面空廊是以虚的形式分割，单面空廊虽然有实体墙作为空间面，但墙上的窗洞等孔隙空间设置使其又有所渗透，廊的这种渗透可以让人联想到另一侧的空间存在，这是廊空间的意象透明。

廊在江南古典园林整体空间中属性属于延展性的灰空间，它主要的空间功能性质有路径性、独立性和分割性。路径性是廊的最基本的空间性质，用于连接园林中的各个部分，具有指向性的作用；在非线性路径的使用情况下廊又体现出它的独立性，例如游者的主动性驻足观景等在廊空间上的活动；廊的分割性主要体现在造园者的设计初衷上，造园者往往将廊作为园林的分割体块来实现对园林的整体布局，由于廊虚实结合的特点往往在分割中又有所渗透，增加了整体的趣味性。

（五）廊视觉构成的审美语言

1.中庸之道的文化美

廊不仅是一种建筑概念，它的形式与构造中还蕴含了中国传统审美语言的中正之美和中庸之道的文化符号，中庸之道是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艺术审美的精髓所在，是中国传统美学语言的象征性符号，中庸之道这一概念出自于《中庸》，是儒家古代唯心主义哲学思想，其主张的并不是现代对于中庸的贬义理解，而是一种不偏不倚进取的人生态度和平和的心态。在中庸之道盛行的文化背景下，当时造物审美取向也呈现出中与正的造型与装饰特征，在传统手工艺品、家具、陶瓷器具、纹样和建筑等方面都有体现（如图7）。廊的视觉构成语言中也体现着中庸之道的文化影响，廊的整体造型语言传达给我们一种中庸和谐的氛围，廊的造型构成以中正、内敛与含蓄作为设计语言将中庸的概念贯穿其中。所以在中庸之道的文化背景下中庸成为了廊的视觉构成语言特征之，反之在廊的身上也蕴含着中庸之道的文化符号。

图7

2.有限到无限的意境美

有限与无限本是哲学中的基本概念，是一对世界上的固有的矛盾存在，他们之间有着辩证统一的关系。我国道家美学思想最早对有限与无限进行比较全面的思考，道家的审美文化中对于表现所追求的是“言外之意、象外之旨”，也就是有限到无限这一审美意境。廊在有限的空间中包含着无限的景致与遐想，通过简单的构造设计渗透给观者无限的想象，其中的无限便是一种意境的存在。这种艺术表现方法在很多中国传统艺术中都有相关的表达，例如绘画、书法、音乐和文学等。

（六）对现代设计的启示

尽管当时没有设计构成相关的的理论支持，但是所廊呈现出的视觉效果，以及上述对于廊的点构成、线构成、面构成、空间构成和文化符号语言的分析，都体现着古人造园对于视觉构成的深刻巧思，这些关于廊构成的规律与特点、意蕴与文化符号都是我们现代艺术设计中可以去深刻体会并且运用到各种设计活动中的，可以是建筑相关，同样也可以是服饰文化、平面视觉、当代艺术、绘画等各种艺术设计活动。传统文化的精髓传承与创新发展所需要的就是这类根源性的规律内涵在现代设计中的运用。

三、结语

综上，通过现代设计视觉构成体系来探析廊的视觉构成语言，江南古典园林廊是由点、线、面和组成的空间共同构成的复杂集合，廊在不同视阈下对点有着灵活的适配性应用，在线的概念上更是利用柱、檩、架、梁等构件做到了如画般的线性艺术表达，同时面与线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性，线构成的结果表达出的具有虚实性质的面，在各构成元素的独特运通和巧妙的组合下赋予了廊从有限到无限的的空间意境、以及虚纳万物的审美语言。本文通过视觉构成这一角度实验性地探析作为中国传统建筑乃至于中国传统文化实体表达的廊，来抽象提炼出蕴含着中国传统造物的审美内涵和设计核心语言来挖掘传统建筑艺术在各类现代设计中的可应用价值，以实现具象的与抽象的、传统的与现代的、建筑的与其他设计活动的融合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