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科视域下的高等艺术教育
2022-02-14吉爱明
吉爱明
(南京艺术学院 宣传部,南京 210093)
教育部在2021年3月2日发布了《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荐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的通知》,后又形成了《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指南》,从教育培养目标到社会实践进行了全方位的布局。面对社会对人才多元化素养的需求,2020年11月3日,由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工作组主办的“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在山东大学召开,会议发布了《新文科建设宣言》,对新文科建设作出全面部署。“新文科是相对于传统文科而言的,是以全球新科技革命、新经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为背景,突破传统文科的思维模式,以继承与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为主要途径,促进多学科交叉与深度融合,推动传统文科的更新升级,从学科导向转向以需求为导向,从专业分割转向交叉融合,从适应服务转向支撑引领。”[1]新文科建设不仅在普通高等院校展开,也在改革前沿的高等艺术教育领域探索前行。
在新文科视域下高等艺术教育如何做到继承与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等教育教学的时代要求,关键在于话语主导与文化自信、交叉融合与科技平台、价值重塑与评价体系等方面的建构与阐释。
一、话语主导与文化自信
教育是百年大计,《管子·权修》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2]教育不仅是社会个体的生存需求,也对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起到促进作用。教育的实质是培养人才、传授社会实践经验。归根结底就是培养什么样的人,这就涉及话语权主导性问题。
从艺术教育来说,传统社会培养艺术才干、教授艺术知识主要依赖家传与师徒传授,这既是艺术群体谋生的手段,也受匠籍制度的影响。传统社会家传与师徒相授,一般是缘于血缘关系或者亲朋好友之间志趣相投。画史上“黄家富贵”,并不是黄筌一人之力,而是黄氏一门几代人的辛勤努力。传统社会的宫廷画院,是从国家层面设置的最高艺术机构,虽然大多也采取师徒传授的方式,但至少扩大了师徒传授的范围,有现代教育的雏形。传统社会不仅存在艺术教育,而且还有过非常类似于现代意义上的艺术教育,特别是高等艺术教育的机构。比如北宋宋徽宗时期开创的最高艺术学府“画学”,就是这样的机构。“画学”采取考试入学,入学后依据画学生所长分科教学,使画学生既可以得到名师传授,加强绘画专业训练,也注重传统文化的蒙养,观摹宫廷收藏图画并定期考核,为画学生艺术水平的提高提供了难得的机会。虽然“画学”是独立的培养绘画人才的教育机构,但“画学”毕业的成绩优异者经过考试可以进入翰林图画院入仕当差,因而“画学”可视为进入翰林图画院的预科。与当今教育机构不同的是,“画学”带有“以画取仕”的科举制度的特征。然而从教育层面言之,“画学”完备的制度和内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的“美术学院”。
对于艺术教育而言,不论家传、师徒传授,还是宫廷画院以及“画学”学府,表面看来是技艺传承,实质是话语权的主导问题。北宋初“黄家富贵”深受统治者的赏识,西蜀画院的黄氏一门画家悉被迁移至东京,服务于北宋宫廷画院。古言“黄家富贵,徐熙野逸”,号称“江南布衣”的徐熙虽然在南唐李后主的心中有特殊的存在,徐氏一门善画者众多,但徐门画风并不能与黄家相抗衡,也因缺少宋代皇家支持的话语主导。以至于其孙徐崇嗣虽承家学,因不合宋初宫廷画院的程式和风尚,无奈只能改学黄筌、黄居寀父子的“黄家富贵”,后自创新体“没骨法”。宋徽宗创立“画学”,源于有感于“画院所进作品亦难称旨”,“自此以后,益兴画学,教育众工”[3],故“画学”不是单纯艺能技巧传承的地方,而是宋徽宗按照自己的话语标准培养画院画家的处所。
可见,话语主导在国家艺术教育体系建构中的核心地位,关系艺术教育的本质属性。话语主导的形成,并不是轻易办几所学校就可以实现,而是需要特定的条件。作为一个国家艺术教育的高级阶段,高等艺术教育尤其如此。
我国的高等艺术教育,艰难萌发于清末的皇权体制之下。虽然是学习西方的现代学校教育模式,但因为没有统治者话语权的主导与支撑,带有明显的一知半解的特征,并不是西方现代艺术教育体系的完全翻版。地方或个人财力虽然能够筹办个别类似西式学校进行艺术教育,但却欠缺足够的话语权。原因在于动乱年代无法形成全国性的体系化、制度化、规模化教育平台,国家的教育方针、政策、理念等缺乏长期的一贯性及与时俱进性。所以,国家的统一与长治久安是具备话语主导的首要条件。
教育培养人才,而人才是经过创造性劳动能够对社会作出突出贡献的人,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动力之源。由于教育自身无法直接产生效益,其发展与壮大需要国家大规模的投入。这就需要国家具备雄厚的经济实力与民众整体富裕程度达到一定的水平。饿着肚子办教育,是不畏困难的表现,不乏时代的激情,在具体实例中可以如愿实现,但在整体国家艺术教育的事业中缺乏持续性的后劲。特别是高等艺术教育,注重教学的结构性、学识技能的系统性、学习方法的体系性等。大规模的财力、物力的持续投入,可以保证高等艺术教育有一个稳定的学习氛围与办学环境,从而可以从根本上建构自身话语主导的教育教学体系,形成体现国家意志的艺术教育模式。因此,我国社会经济持续发展、人民生活富裕,才能够支撑高等艺术教育向深层次、高质量的方向前进,在全球化的时代条件下取得话语主导。这也是党领导的教育事业所呈现的国家意志的具体表现。
话语主导的实质就是教育自信,教育自信在于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以及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和积极践行,并对其文化的生命力持有的坚定信心,既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德观,又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价值观。倘若社会经济不发达,民众生活困苦,便会缺乏文化自信的基础。五四运动以来,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前,国家民族面临灭亡的深渊,救亡图存是新民主主义运动的底线。我们在抗争的同时,只能学习、模仿西方的先进文化,高等艺术教育领域同样如此。新中国成立之后,面对一穷二白的家底,我们只有韬光养晦、埋头苦干。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经济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全面进入小康社会,成为国际社会上不可或缺的力量。我们的价值理念、文化崇尚等受到越来越多国家民众的认可与向往,“一带一路”建设越来越受到追捧。换言之,当今世界形势需要我们具备文化自信。同时,新时代、新阶段,如何进行更深层次的发展,光靠学习模仿已经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有依据文化自信,构建高等艺术教育自身发展的语言体系,确立话语主导的历史地位,才能解决新的问题。
二、交叉融合与科技平台
新文科理念虽然最早是由美国希拉姆学院提出,即将数字信息技术等新技术与文科教育交叉融合,但由于美国自身的原因,该理念在文科的教育教学中并没有完全实践。我国在高等艺术教育领域实践新文科教育模式,有着深层次的社会背景与条件。一是经过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经济发展,我国积累了雄厚的物质基础;二是目前我国处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历史方位,新发展阶段提供了继续发展的理论支撑;三是我国由“制造大国”向“智造大国”迈进的过程中,社会分工再次转向,从而对高等艺术教育提出了新的时代要求。“制造大国”的氛围下,人们的思维服从于生产线的需要,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腻,劳动者只要做简单重复的劳动即可。而“智造大国”需要劳动者的聪明才智与创新精神去持续地发挥,智力劳动代替体力劳动成为主流。这就要求劳动者本身要具备良好的综合素质,才能够适应新时代。就高等艺术教育而论,受教育者不仅要精晓艺术体系内的语言与技巧,还要旁涉各类文科的学养智慧,更要精通运用新技术新平台。鉴于此,高等艺术教育应主动对接新时代的科技发展成果,灵活运用创新性教学手段,实现对受教育者交叉学科思维、解决社会实践中的具体问题等综合能力的高质量培养。
传统高等艺术教育,注重分科教学,按照美术、音乐、设计、戏剧、舞蹈、影视等学科进行专业化的人才培养。此种教育模式,人为分割艺术门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界限,实际上是精英教育的延续,受教育者虽然经过刻苦学习与系统性的训练,但只能在本专业内做到优于常人。新文科建设就是要打破艺术体系中各学科之间专业的架构,改变“专而不博”的传统认识,促进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做到艺术体系内各学科之间的正常交流,树立艺术大学科培养理念,让受教育者同时具备艺术的创作、鉴赏、表演、评论等能力,从而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
高等艺术教育的交叉融合,不仅体现在艺术门类内,还要在文学、史学、哲学、经济学、管理学、法学等文科系统中加以体现,甚至表现在文理交叉、文医交叉、文工交叉等新兴领域。在不同学科之间进行交叉融合,并不是今人独创,我们古代传统社会里就有成功的案例。比如“诗画同源”之说,北宋著名画家郭熙的山水画论集《林泉高致》言,“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4],苏轼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5]。诗属抽象的文学,画是造型的艺术,虽然两者之间语言形式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并不影响它们的相辅相成。实际上,社会分工特别是资本的社会化大生产带来分工协作的细化,一方面使艺术门类内各艺术类别渐行渐远,另一方面使艺术门类与文科的其他学科泾渭分明。不同艺术专业的细致区分,限制了接受者的审美感受和审美心理,损害了艺术门类与其他学科的血脉关系,更主要的是制约了接受者创新思维的形成与发展。
新时代需要劳动者整体的创新能力,而创新并不是无源之水。我们提倡新文科,就是要在各学科、各艺术门类之间建构桥梁,开阔受教育者的视野。当然,新文科的交叉融合,并不是消除学科门类的界限,而是去除不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则与界限。我国高等艺术教育新文科建设的蓬勃发展,正深刻改变传统的教育模式,为学科思维的多元化拓展了新思路,明晰了艺术教育在新时代适应社会需求的发展方向。
三、价值重塑与评价体系重构
在历史演绎的进程中,技术可以无国界,但文化是有国界的,否则就会失去发展的动力与服务的对象,最后只能矮化成域外强势文化的影子。新时代高等艺术教育,必须将新文科理念落实在教育模式之中,从而在教育价值领域进行重塑,构建评价体系的文化自信。
高等艺术教育的文化自信,必须以“我”为主。在传统语境内艺术教育旨在实现“道”与“德”的结合。“德”是艺术教育的综合呈现,“道”是艺术教育的终极追求。从艺术创作来讲,为了追求“道”的境界,艺术的题材、造型、形式等都与“德”相契,由此形成了艺术创作工具与技法的特色,也就是美的表达。一部中国艺术史就是“美”的叙事,即“大美”与普世价值的关系更清晰的呈现。
高等艺术教育的新文科理念,内核在于价值、精神与方式。价值就是“道”,精神体现“德”,方式则为“美”。从艺术教育表达层面而言,由“德”上升为“道”,需要施教者的智慧与能动性,更在于自身“美”的正道表述。《论语·述而》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6],即艺中有仁,仁中有德,德中有道。简言之,就是艺术创作要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前提要具有仁爱的普世胸怀、真善美的社会品行,这才是人生自我修养的终极所在。以文化自信为中心,完成高等艺术教育价值重塑与评价体系重构,既是社会运用与家国情怀的体认,也是社会价值实现的过程。由此形成的向心力、凝聚力,是中华民族一直向前的内在动因。在中国艺术史上,很难找到一幅表达丑陋、题材庸俗的作品,更不要说刻意追求“丑”的观念与精神了。因为中国艺术不是个体愤懑的宣泄,而是中华文化中终极根源“道”的阐释与再现。几千年的艺术史,成千上万的艺术创作者只是为了一个“道”而前仆后继。不论是居庙堂之上,还是处江湖之远,殚精竭虑,唯“道”而已。
对新时代高等艺术教育的价值重塑要回归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新文科的评价体系不能建构在西方消费教育文化的基础之上,不能盲目地在全球化语境中追求世界大同,否则我们会永远沦为西方的随从。坚持文化自信,坚持中国元素,坚持中国方案,这是新时代高等艺术教育的出路,也是新文科视域下价值重塑与评价体系的核心。
鉴于当今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大数据等技术的飞速发展,高等艺术教育的价值重塑与评价体系重构还需要实现人与技术的“和谐”共生。20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的第三次工业革命,虽然在原子能、航天、计算机、人工合成材料等高新技术领域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但同样使人陷入对物质的非理性崇拜。在西方统治阶层与后现代理论的推波助澜下,社会越发达越繁荣,民众的人生观与社会存在的意义越浅薄。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曙光展露之际,我们不能重走西方的老路,让个人的生活与行为被日益强大的数字技术的精准算法所主导甚至“绑架”。新时代科技与产业变革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直接导致社会精神、观念、秩序等文化和价值层面产生一系列深刻的变化,从而导致人生迷失、信仰空缺和精神危机等社会问题。这就亟待高等艺术教育做出及时回应,以艺术教育的方式抚慰人心,消除负面影响,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