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图腾：玉兹“三国杀”

一墨

2021年1月10日，哈萨克斯坦努尔苏丹，经过约1周的骚乱后，全国局势已经稳定

中亚局势最为稳定的优等生哈萨克斯坦开年不顺，阴沟里翻船了。

由液化气涨价八毛钱引发的暴乱，在哈萨克斯坦全国蔓延，尤其在该国的第一大城市、前首都阿拉木图最为严重。1月10日，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将之定义为一场未遂政变。

暨南大学国际战略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吴非接受媒体采访时分析说，这次暴乱与新首都建设有一定关联—自将首都从阿拉木图迁至努尔苏丹后，哈萨克斯坦在基础设施建设等多方面投入资金量过大，再者疫情对能源价格产生负面影响，引发了阿拉木图民众的不满。

俄罗斯的中亚问题专家丹尼尔·基斯洛夫则认为，这场暴乱其实是效忠现总统和前总统的政治派系之間“为了夺取权力而拼死斗争”的结果。

从阿拉木图到努尔苏丹，从首任总统到现任总统，在这场“八毛钱”的暴乱之中，我们可以窥见哈萨克斯坦怎样的前世今生？其独立30年来局势平稳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哈萨克斯坦现任总统托卡耶夫

“这（哈萨克）是一个从未统一的民族，至今仍分为玉兹，分为部族……”哈萨克斯坦前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如此评价。哈萨克人更是代代相传：“给予大玉兹马鞭，让其放牧;给予中玉兹纸笔，让其辩论;给予小玉兹长矛，让其抗敌”。

位于亚欧大陆中心的哈萨克斯坦，自古以来都是不同的族群部落交流融合之地。如今的哈萨克斯坦拥有140多个民族。由于自然环境和历史原因，哈萨克斯坦人在地域族群的划分上，有浓厚的“玉兹风气”：这种风气历久弥新，成为哈萨克人与生俱来的“图腾”。

玉兹意为“地区”或“部分”，其基础是氏族和部落组成的部落联盟。16世纪初，哈萨克汗国分大、中、小三个玉兹，也就是三个小汗国。大玉兹在东部，由乌孙、康居、杜拉特等部族组成;中玉兹顾名思义居中部，由克烈、乃蛮、阿尔浑等部族组成;小玉兹则由巴依武勒、阿里木武勒等部族组成，居于西部。如今划分哈萨克人身份的“大中小玉兹”就此而来。

“玉兹风气”本质是部落本位主义，其以部落血缘为纽带，非常讲究地域关系。由此衍生的裙带关系，不仅使得各玉兹间往往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分道扬镳，更使哈萨克斯坦始终无法凝聚最大的力量去对抗外族的入侵。

这造就了哈萨克人在500多年的时间里，先后被不同异族奴役的宿命。周围的准格尔汗国、清朝、沙俄，都曾“胖揍”过哈萨克斯坦。

从18世纪初期开始，哈萨克各部落更是先后被沙俄逐个分化侵占。1864年，沙俄趁清朝内忧外患，强占大玉兹土地，至此哈萨克斯坦全境都被俄国占领。

为了同化哈萨克斯坦，沙俄用俄式行政体制彻底替换了哈萨克汗国的传统制度，三玉兹自此在行政划分上消失了。不过哈萨克斯坦人对三玉兹的身份认同并未因此消失，俄国人也乐于借此分化哈萨克人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哈萨克人在500多年的时间里，先后被不同异族奴役。

沙俄为了完全征服哈萨克斯坦，曾暗中支持大玉兹，让大小玉兹合力蚕食中玉兹。清朝也曾通过经济等方面扶持中玉兹，使大中玉兹能够联合起来，抵挡沙俄的渗透。

哈萨克斯坦的牧场

苏联时期，苏共中央为了减少三玉兹之间的矛盾，在哈萨克斯坦党政高层领导的人数上，基本维持其1∶1∶1的比例。在勃列日涅夫时期，哈共中央第一书记由来自大玉兹的库纳耶夫担任，而哈部长会议主席和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则来自中玉兹和小玉兹。

不过为了压制人口规模最大的中玉兹，苏共在政治上，把哈萨克斯坦的首府设在大玉兹的阿拉木图，此举无疑使得大玉兹在政治上有着天然优势。这一时期，哈萨克斯坦的领导层大致构成了大玉兹为基础、小玉兹为盟友、中玉兹为主要对手的三玉兹格局。

1991年苏联解体、哈萨克斯坦独立后，纳扎尔巴耶夫成为首任总统。新生的哈萨克斯坦确立了“强总统、弱议会”的威权体制，自此也打破原有各玉兹之间的平衡。大玉兹借此天时地利，在政治上占尽了优势。

不过独立之初，为了削弱俄罗斯影响力，巩固哈萨克族在国家中的主导地位，出身于大玉兹的纳扎尔巴耶夫，选择团结中、小玉兹，挤兑俄族政治精英的政治空间。在一系列操作下，三玉兹的政治地位都获得了提升。

1994年10月，由于未能改善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困境，出身俄罗斯族的总理捷列先科在纳扎尔巴耶夫的压力下被迫辞职。自此哈萨克斯坦形成了总统、副总统、总理、最高苏维埃主席全部由哈萨克族人出任的局面。

在团结中小玉兹的政治战略中，来自中玉兹的卡热格尔金和小玉兹的巴尔金巴耶夫，先后出任总理。

在俄族为首的外族政治精英大规模离场后，势力坐大的大玉兹反过来威胁到纳扎尔巴耶夫的统治地位。纳扎尔巴耶夫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超脱部族利益，启用中玉兹精英以平衡大玉兹，其中迁都努尔苏丹就被解读为他提振中玉兹来压制大玉兹的政治手段。

“国家有两个首都，一个在大玉兹阿拉木图，一个在中玉兹阿斯塔纳，没有小玉兹的事情。”自1998年迁都阿斯塔纳（努尔苏丹）之后，小玉兹流传着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

或许由于最早归顺沙俄，又或者是地缘政治的因素，在三玉兹之中，小玉兹最为亲俄，最不服中央管制。

此次暴乱正好起源于小玉兹聚居地曼格斯套州。暴乱期间，在西方社交媒体平台上，“个别安全部队不仅对暴徒的打砸抢烧置之不理，甚至倒戈到暴徒那边”的画面层出不穷。

在迁都过程中，原首都阿拉木图超过一半的公务员辞职。

其实此画面中，无论暴徒还是警察，大部分都出身于小玉兹。这或许是小玉兹长期对哈萨克斯坦内部权力格局划分不满和积怨已久的爆发。无独有偶，早在2011年12月，曼格斯套州就发生过当地石油工人为了抗议政府压榨而冲击政府机关的暴乱，导致至少数十人死亡。

小玉兹人曾调侃过三玉兹的形势：“当我们坐下来分钱，50%被大玉兹分走了，40%被中玉兹拿走了，剩下的10%被投入流通，并对小玉兹人说，要是可以，你们就拿着吧。”

这场迁都似乎除了中玉兹，大小玉兹都不满意。在迁都过程中，原首都阿拉木图超过一半的公务员辞职。

不过，不少人认为这场迁都的本质是去俄化。俄联邦自由民主党党首日里诺夫斯基针对哈萨克斯坦开年这场暴乱抨击道：“为什么这次闹得最厉害的是阿拉木图？当然跟纳扎尔巴耶夫迁都有关。阿拉木图在历史上就是哈萨克斯坦的首都。可以说，当阿拉木图不再是哈萨克斯坦首都后，居民们的第一次不满就已经产生了。”

在哈独立初期，其国内俄、哈两大民族占比均接近38%。尤其在与俄相邻的哈北方四州，俄族更是占压倒性的优势。“脱哈入俄”之类的言论在当时也是不绝于耳。此族群格局对哈的领土主权完整，无疑是个定时炸弹。

或许“迁都努尔苏丹，天子守国门”是最好的破局之法。目前，努尔苏丹的哈萨克族人口占70%，俄族彻底变成少数民族了。因此，迁都对族群格局的转变是成功的。

当初决定迁都之时，哈萨克斯坦国内就存在不少反对的声音。有人表示，把首都迁到自然条件非常恶劣的阿克莫拉（努尔苏丹）得不偿失。反对派更是批评纳扎尔巴耶夫无权动用公帑去另建新都。

迁都对原首都阿拉木图也是一种无可挽回的损失。能给一座城市带来他人无可比拟的政治地位和经济优势，是“首都”身份与生俱来的属性。因此在迁都之后，大玉兹的民众不可避免对中央政府和纳扎尔巴耶夫有着难以释怀的情绪。

纳扎尔巴耶夫在他的回忆录《哈萨克斯坦之路》中写道：“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我不再去理会那些歪曲了迁都真实原因的议论，着力把理想变成现实，把阿克莫拉（努尔苏丹）建设成为首都。”

1月7日，哈萨克斯坦局势已基本恢复稳定。1月10日，哈萨克斯坦举行全国哀悼，悼念在骚乱中逝去的无辜生命。

无风不起浪，无根不长草。无论是大玉兹、中玉兹，还是小玉兹的民众，都应在悼念无辜亡灵的同时，以团结的心态去反思这个国家究竟怎么了。要不然，下一次风暴在不远的将来，会来得更猛，来得更快……

责任编辑吴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