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
2022-02-12叶茜文
叶茜文
湖
层层叠叠的湖面,风的线条在奔跑。
冬至,水已生出凝结之意,远山露出灰白的山壁,抵御不了猎猎北风。
湖,仍有柔软的臂弯,厚重又温暖,即便大风吹来,它也不显慌张,用最温柔的姿势,推着片片树叶,徐徐靠岸。
我坐在湖的身边,更靠近水了。吹过水面的风,好像也吹进我的心里,一切并非是为了完成某个仪式。
人们欣赏它,赞美它,但有多少人能走进湖的内心,窥探至深处那辽远的版图呢?
我们饮其水为生,有着如此贴近的心性。它不像大海那样渺无边际,也不像长河那样浩浩荡荡,它只是以大地的深度坚守着一方世界,笃定又淡泊。
湖水浅浅起伏,将一生的忧伤在天地间安置,以最大的胸襟容纳风、雨、雪,滋养着山石、树和芦苇。
而我们,双手迎着风。
等待一场雪覆盖平静的湖面,等待它孕育生命和春天。
雪
历经冷暖剧变,朴素的雪终于降落。
“下雪了!”
一句輕易被我们说出的话语,无数次在山巅呐喊,在原地等候。此刻,我们相信,只有少数的美,值得长久等待。
毋需惊艳,亦毋需脱俗,不必孤芳自赏,不为暗香所殇,一朵雪花的凝结就是一朵花开,缓慢且安静。
穿过风的缝隙,就得承受飘忽和依附的命运。或相遇一片叶,或相拥一枚果,或落入水中,成为江水自身。
这淡淡的人间,一如你的衣衫,除了白,依然是白。仿佛回到出生之夜,雪已没足,众人赶路,婴儿的啼哭声点燃明亮的火把,天地被重新审视。
是夜,雪光迎着月光,照亮干枯清冷的世界,也顺便照耀着未来的我们。
雪的一生都在练习,将冰封的世界在时光中耗尽,就像大雪带走小雪,大寒带走小寒,直到下一个与春有关的节气来临。
而有一些雪,将终年不化。
树
没有叶的装点,留下多么刺眼的骨骼。北风日日催促,清晰的脉络不断向上,从土地深处艰难地汲取养分。
树的皮肤,南北也有明显的界限,一面是千山万壑,一面是层峦叠嶂。
你可以选择苍岭、草野、水畔,或者庙宇、石碑、驿站,年年生长,可为栋梁,可为柴薪。在哪儿并不重要,结局都是虚无。
梦里,我常常走近一棵树,枝叶被迫分离,阳光竟能轻易穿透枯枝,消融悬置的冰凌。万种落叶之形足以拼凑整个冬天,而那裸露的部分,不过是布满裂纹的肉身。
叶落不必惊心。若能看透萧瑟,习惯凛冽,静观千山鸟飞绝,何尝不是一种禅意?
——整座山林,最后的叶是零落的星子,春风一吹,便可落地生根。
如是,即为辽阔。
必须保持不变的姿态,新芽会显现,绿意会挂满枝头。
你看,燕雀啁啾,高处并非归宿,而是更接近云朵。
梅
这个冬天唯一的一团暖意,属于天地,属于一切静默的事物。
温婉的花木,却被赋予铁一般的筋骨,生来就要凌寒开放,在风里雪里,始终冷若冰霜。
一树繁花背后,是骨头里傲寒的气质。
看到梅,就想起了你。
梅很简单。一支白云笔,几点墨,就是全部的写意。
其实,梅有些远。
从唐诗宋词中走来,远离苍蓝的天空,远离沸腾的春天,远离一切争芳夺艳,就连缕缕幽香也会在不经意间,化作零散的音符。
梅的世界,是孤独的。
收拾好所有浮躁和悔恨,收拾好晶莹的泪滴,花开花败的悲喜终将落红满地,仿佛只有把一朵一朵的小花披在身上,才能驱散一阵一阵的寒凉。
或许,我们都一样。
想象着,在彼此心中有一支梅静静地站着,任凭雪片降落。在南方的天空下,你的面孔,愈发接近土地苍茫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