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头顶的云朵
2022-02-12曹雷
曹雷 1956年生,四川武胜人。已出版散文诗集和诗集《涉过忘川》《纸上光辉》《时间的低语》等7种。诸多作品入选《十年散文诗选》《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选》《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大系》《中外散文诗经典作品评赏》《中国散文诗90年》《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等选本。曾获《儿童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第2届四川文学奖、第7届冰心散文奖、第8届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其儿童散文诗《背篼》《滚铁环》分别选为浙江省和湖北省义务教育小学正式课文和国家义务教育小学阅读课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个人和他的影子
一个人往前行走,他的影子紧紧跟随。
在路过的地方扬起尘土,月色蒙蔽,遮挡阳光。他想把夜与昼来一次颠倒交替,给行走的呼吸声加重分量。
在十根指头缭绕彩虹,让唾沫淹没满天星斗。
看到没有?
挡风的玻璃,却不能隔离他和他的影子。这无缝式伴随,进退的步幅就有了一致。
这个人,前后左右随性乱走,一路叽哩哇啦。
脚印凌乱的身后,春草不愿再生,幼苗不敢长大。一地鸡毛,飘飘洒洒。
一阵风适时地吹来了;一条路突然在脚下分岔。
过于狭窄的通途,尽头是粉身碎骨的断崖;寒鸦耳边聒噪,乱飞的枯叶像招魂的舞蹈;空中的传说里,讲述着一只想吃天鹅肉的蛤蟆。
云开雾散后,这个人和他的影子从悬崖上坠落。
天地静默无语,路上任何欲望的擦痕,都遁迹在尘埃之下。
时空依旧清朗,这个想在路碑上刻下自己名字的人,和他的影子一起,什么也没有留下。
飘过头顶的云朵
她飘过我们头顶,所有的眼神为之一惊、一怔、一痛,或者一醒。
它由一个身影幻化而成,又由一个声音升华而去,离去的那一刻,在雷与闪电联袂压下来的那一刻,完成了自己的逃遁。
风带着它飞,身下是一片心系着的山河。
它只是沉默,只是用爱和怜悯的目光抚摸。
抚摸裸露的丘陵山谷,枯枝败叶正腐烂成叹息;
抚摸幽暗的水域,波纹下,暗礁在诡秘地晃动。
受惊的鸟群回头张望,树林里嗅不到喜欢的气味,还有眷恋着的故乡,也被一层薄雾笼罩,透出陌生的寒凉。
它想挣扎,它想叫喊出来。
或许,它已经挣扎过,叫喊过。
它飘过我们头顶,满腹惆怅,满眼迷惘,又一声不吭地飘去。
它是要化为无奈的雨水落下,然后悄无声息,无踪无影,还是要借助阳光,把天空干净的蓝,重新送还大地?
目送飘过头顶的云朵,答案,留在我们各自心里。
黑夜里的微光
夜,是不是打翻了一盆墨汁?
该黑的都黑了,不该黑的也黑了。远远近近,黑,成了整体;上上下下,黑,成了立体。
行路人,黑成了一个孤单的个体。
两旁枯枝摇摆,摸不到自己的树叶。
鸣叫的归鸟,惦记着新垒的巢。
——冷冷的夜风,在周围吹,吹得他们在尘世身不由己地流离游荡。
行路人吼叫了一声,想和它们牵手同行,想和它们抱成一团,彼此呼应。
他抬头望一望天色,看见了云缝间那一丝光。这细微的照耀,照见河流艰难地转身和抖擞,照见沟壑,照见有人勒紧了手里的缰绳。
他终于看见:
夜的黑吞没了一切,唯有這微光,透出了云层,就像世上不会泯灭的爱和善良。
融 化
又是一个春天。
最美的,还不是醒来的萌芽,重新回到了树上,而是一粒草籽从石缝中拱出腰身,睫毛上挂着激动的露水。
那一颗颗,全是长夜里梦见过的星辰。
许多虚无的幻象,落在实处,就成了一片叶、一处花蕊、一句好听的虫鸣。
就连那座荒芜的院子,久未开启的锁,也等来了一把钥匙上门来认亲。
每一次看见小蚂蚁在路上旅行,我就侧身让行,一旦我们双目对视,就会读懂各自卑微的出身。
用这样的方式,很容易识别到底是异己,还是同类。
不难确认:我是前世的它,它是今生的我。更多的时候,我和它会在同样的风雨天前行,会在同样的轮回中完成相似的宿命。
我们拱手道别,坦然面对天意的降临。
一想到这些,就决意把心中的块垒融化成春水。
这朵晚菊
秋天已经走远。
这朵小野菊说它还是要开。
桐油灯摇曳幼年的喜悦,那时候,更大的寒冷正在来的路上。
后来,也就是一眨眼的事。老鹰在远天盘旋,翅膀下,除了苍茫,还是苍茫,它唯一的发现,是这朵一天天老起来的野菊,满身散发着金黄色的惆怅。
四季宏阔,曾经的繁华灿烂日渐模糊。
是该谢幕了,即使承受的足够重,得到的足够多,而见证过的世间起伏,群峰一样还在连绵。
不要说枯萎得悲壮,凋谢得遗憾,这一切都可以坦然面对。
入梦的花影一定会告诉你,我是谁。
会告诉你,草木一秋的我,满身金黄色的光,是留给另一朵菊的开篇序章。
会告诉你,这朵晚菊绚烂的一生,是怎样不卑不亢地傲立,又是怎样不声不响地隐退。
一朵晚菊,一曲辉映生命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