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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中铁材料的再认识与再创作

2022-02-11金龙中央美术学院

艺术品鉴 2022年35期
关键词:自然性铁质磁力

金龙(中央美术学院)

一、铁的再认识

(一)铁的自然性、生命性

在宇宙大爆发的理论中,轻的元素通过核聚变而不断转化为重的元素并释放能量,而随着原子质量的不断增大,核聚变的能效也随之减弱,而铁元素(Fe)就是核聚变的临界点。这导致在自然界乃至整个宇宙中,“铁”都是极为常见的物质。但地球中绝大多数的“铁”并非我们日常所能接触到的“钢铁”的模样,而多是以二价、三价铁的形式遍布于整个自然界。比如被我们用以冶炼钢铁的原料——铁矿石、砂铁等,都是“铁”在进入人类社会之前,作为一种原始的自然物而存在的样貌。在人类文明之外,“铁”对于自然界乃至所有地球生物而言,始终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众所周知,磁场的存在是地球生命得以诞生,自然环境得以维持稳定的基本条件之一,而地心中大量存在的“铁”被认为是产生磁场的主要原因。地球中的“铁”占据着整个地球近三分之一的重量,其中小部分位于地表的铁矿石可供我们开采,而其余的大部分“铁”都蕴藏于靠近地心的中心部分。在人类已知的元素中,“铁”拥有着最强大的蓄磁能力,因而在地心强大的压力和高温下,大量“铁”于融化状态下的流动所产生的电流导致了地球磁场的形成,而在月球、金星、火星等其他星球上是不存在这种结构的。也就是说,我们正在被地球内部的“铁”所保护着,而这种极为常见的无机物所具备的“磁性”也被视作生命诞生与繁衍的基础条件之一。

(二)铁的文明性、人工性

在人类社会中,对于“铁”的使用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3000 年前。那时尚未开化的人类通过对“陨铁”的粗糙加工实现了对“铁”的首次使用。随着冶炼技术的出现,人类开始对铁矿石进行提炼并锻造出可用的钢铁。在古代,拥有先进的制铁技术也就象征着这个国家强盛的军事力量。直到18 世纪,制铁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人类文明的机械化,铁路、桥梁、蒸汽机以及各式各样的铁制品逐渐进入到了人们的生活之中。而作为第一次工业标志的蒸汽机,也被认为是为了满足铁制品的各方需求而被发明出来的。因此,“铁”也被视为衡量人类物质文明的一道尺度。

而到了19 世纪末期,对铁的“磁性”的研究带来了电力科学的出现,从而掀起了第二次工业时代的浪潮。如今我们生活中无处不见的电器产品、交通工具等,都离不开以铁的“磁性”为基础的电力技术。而随着20 世纪计算机信息技术的兴起,以及其他新材料的出现,我们已很难在生活中一眼发现那曾经无处不在的“铁”的身影了。但这并不代表“铁”已经淡出人类社会。基于氧化铁的磁性所开发的半永久磁性物质被广泛运用于如今的各种电子设备之中。可以说,“铁”正在逐渐褪去那个有着独特的金属光泽的高密度硬质材料的模样,而持续为当下这个时代的人类提供着技术与物质上的支持。从我们的先祖将其提炼出来开始,“铁”就注定将作为文明的基石而不断回应着人类前进的脚步。而“铁”的“磁性”所具有的“力” “能量” “信息”等特性仿佛就是如今的人类文明的写照。在自然与人类之间,作者阐述了“铁”与生俱来的自然性、生命性以及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所形成的文明性、人工性。而正是因为其同时拥有着双重的物质性,“铁”在雕塑中的运用才能够在艺术领域中形成一股远远超越了其作为物质材料所能带来的冲击。

“铁”与其他传统雕塑材料的区别首先是雕塑技法上的突破。传统雕塑以“雕”和“塑”为基础技法实现一种空间上的加减,但“铁”的出现带来了焊接、切割、拼接等以工业技术为支持的制作手法,这种模式直接打通了艺术与工业领域之间长久以来的隔阂。其次,“铁”所具备的优良材料性使其能够达到许多传统材料所无法完成的效果,而它与木材或石材最为本质的不同在于,“铁”有着鲜明的人类文明特征,以及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而不断进化其面貌与形态的特点。而这也是铁质雕塑被认为能够突破以往的雕塑形式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铁”的自然性与文明性在制作中随之被赋予到了作品之上。而雕塑,作为以物质材料为基础的艺术形式,材料自身的特性也必然会被投射到艺术家对于作品的表达,以及观者对于作品的解读中去。在评论家口中,“铁质雕塑,并不是希腊雕塑的后裔,而是以铁为支柱的文明所诞下的。也就是说,铁质雕塑,是十八世纪后期被铁所支配的文明的天选之子”。对此,作者以铁质雕塑的代表性艺术家为例进行分析。

有“铁质雕塑之父”之称的朱利奥·冈萨雷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跟随父亲学习金工锻造技术。而当步入中年之后的他习得了焊接技术,并在巴黎与布朗库西、毕加索等一众艺术家有密切接触,从而开启了其铁质雕塑的创作历程。之后,冈萨雷斯一改先前精巧的造型风格,通过钢铁朴实粗犷的材质感,以一种“大工不巧,大巧若拙”的姿态表现自然的野性和力量。如图1 所示,其作品《仙人掌人1(Hombre cactus I)》 所呈现的就是一种人与自然的结合。作品中的加工痕迹以及几何性的人物变形,反映了当时艺术形式的风潮以及工业技术对艺术创作的影响。而植物特征的刻画和拼接以及铁材质的原始感,呈现出的是一种与工业时代极具反差的自然神秘感。

图1 朱利奥·冈萨雷斯《Hombre cactus I》,1939年(图片来源:Mercè Doñate/[obra,Julio González]、Museu Nacional d’Art de Catalunya,Museo Nacional Centro de Arte Reina Sofía 2008,p221)

从冈萨雷斯以钢铁造型,到丁格利用废弃机械组合作品以及大卫·史密斯、查理德·塞拉等现当代雕塑的出现,从运用材料优良的可塑性、耐候性等“制造性材料”的特质之外,亦开始了对材料特性更为多元的呈现。可以看出,艺术领域中物质材料的运用始终紧随着物质文明的步伐。回看“铁”的历史,“磁性”带来了电力科学的发展,也作为信息科技的奠基石,它的出现意味着铁从“制造性材料”到“功能性材料”的一个新的转变,而反观铁质雕塑的范畴中,一方面,绝大多数艺术家仍着眼于其作为“制造性材料”所能够行使的艺术职能,而将“磁性”所反映出的“力” “能量” “信息”等特质运用到艺术创作中的例子仍是少之又少。另一方面,放眼如今的人类社会,作为“制造性材料”的“铁”已日渐隐没于我们的日常生活,而以电子设备中的磁性导体的形式开始在人类文明中饰演其另外一种角色。那么,随之而来的疑问:如何在铁质雕塑中呈现“磁性”的“力” “能量” “信息”等特质呢?回看前文中所提到的“铁质雕塑是物质文明的产儿”,我们会发现,艺术家们在“铁”身上看到的文明光环要远远大于其原始的自然性,而至今为止,“铁”在艺术领域中的表达也始终被物质文明所牵引。那么,在这个提倡“去人类中心化”的思潮下,我们是否应该逆向去思考“铁”的“原貌”,去重拾它未被我们所重视的原生的“美”。对此,作者提出了另一个疑问:能否将“铁”的自然性作为拓展铁质雕塑可能性的突破口?

二、铁的再创作

带着前文中的两点疑问,作者在艺术创作的实践中摸索出了一种新的形式——以砂铁与磁铁的组合来实践铁质雕塑的再创作。

砂铁,是岩石中所蕴含的磁铁矿等成分在风化过程中被分离,搬运,淘洗而集积而成的物质。其主要由磁铁矿,钛铁矿构成。多呈现黑色(四氧化三铁),偶尔掺杂有褐色(二价氧化铁)。因为含有磁铁矿,可被磁铁所吸附。根据风化和堆积过程的不同,形成残留矿床或漂砂矿床。而漂砂矿床多于海岸或河岸等平坦地域所堆积而成。中国、日本地区所产出的主要为山砂铁,为残留矿床(如图2)。因为砂铁由自然风化形成,其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原始的、自然的铁的形态。正常状态下的砂铁成沙砾状,呈灰黑色,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沙子并无二致,只不过有着更高的密度。所以砂铁在正常状态下和沙子一样,通过常规的方式形成恒常的塑形。但当砂铁与磁铁相结合时,砂铁就会依沿着磁感线而随机形成一种类似“毛发”的自然肌理,也就是“磁力的形状”。如图2 所示,在显微镜下观察这些“毛发”时,砂铁颗粒之间以极微小的接触点相互连接重叠,这种连接方式有别于焊接、扣件等工业化的连接方式,纯粹以不可见的磁力完成,无论是多微小的铁的个体的连接,在这种方式下都是可实现的。由此,作者认为这种表现手法在铁质雕塑中的运用,能够对先前提出的两点疑问做出解答。首先,砂铁作为自然物有别于人为生产所得的铁制品,其自然性是不言而喻的。其次,这种创作手法基于磁力而实现,抛开了制造技术的参与,而且砂铁的形态同时又作为磁力的形态,继承了磁力本身的不确定性和随机性,使不可见的磁力得到了实体化(如图3)。

图2 显微镜观察下磁力对砂铁的连接作用(图片来源:http://kaum.cocolog-nifty.com/blog/2012/05/post-9d88.html)

图3 砂铁与磁铁组合所形成的肌理(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而当我们还原性地去分析这种表现形式时会发现,视觉上类似“毛发”的肌理实际却与毛发温和、柔顺的触觉完全不同,这种只对应于视觉的呈现也就是所谓的“远距离触觉”。这就好比我们在高山上眺望茂密的树丛时会带来一种蓬松,柔软,轻浮的视觉感,砂铁和磁铁所形成的肌理同样如此。当通过视觉对一个物体进行初步判断时,大脑会将其获得的视觉信息与记忆中已有的信息进行对比。在未知其材质特性以及生成原理的情况下,大脑就会选择性地为我们提供视觉上与之相似的对象作为参考。如图3、图4 对比可见,砂铁与磁铁的表现形式就会呈现出一种类似“毛发”的质感以及具有生命特征的认知体验。

图4 毛皮(图片来源:https://www.tissus.net/224-poso-c22-278-r-0003_fausse-fourrure-chinee-a-poils-longs-gris-noir.html)

这种认知体验无疑加强了表现形式对“铁”的自然性的呈现。随后,作者在制作方法上针对“磁极”排布对肌理的影响进行了系列实验,并逐步掌握了其中的原理,实现了对表现效果的部分可控。如图5 所示,在对“磁极”加以排布的基础上,以不同厚度、形状、尺寸的磁铁对磁极面积和磁力的大小进行定量的控制,从而在可控范围内人为干涉肌理效果的呈现。但同时作者也发现,“磁力”的不可见加上砂铁难以掌控的颗粒大小和数量级,导致肌理的最终呈现效果终将由“磁力”本身所决定,而这种源于物质本身所带来的偶然性与自主性反而强化了作品中关于“铁”的自然性的表现(如图6)。

图5 磁极排布后砂铁与磁铁组合所形成的肌理(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图6 金龙《沉默的大地》,铁、磁石、砂铁,尺寸可变,2018年(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三、结语

从基于“铁的再认识”所做的理论研究,到通过创作来实验“铁的再创作”,作者将“铁”所具备的双重物质性,以及其独特的物理属性——“磁性”所具有的“力” “能量” “信息”等特质在当代雕塑创作的范畴中做出了理论与实践的双向实施。作者希望以“雕塑中铁材料的再认识与再创作”为起点,来拓展雕塑领域中材料语言的探索,为当代雕塑的创新提供一个新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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