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说的“理论阅读”
2022-02-10吴贤友
摘要:小说究竟是什么?怎样的阅读才是正解?我们需要哪些小说阅读的知识?带着种种疑惑,开始关于小说的“理论阅读”之旅。阅读《小说教学教什么》《对话场景中中国现代小说理论话语》,从教学入手,重新审视“三要素”理论的前世今生;阅读《塞壬的歌声》《小说门》,洞察小说创作的奥秘,用另一种方式打开小说;阅读《小说课》等,纵横交织,剖析小说的内部肌理;阅读《小说面面观》等,追根溯源,汲纳不同视域的小说理论经典。
关键词:高中语文;小说教学;小说理论
2007年,小说阅读第一次以选考的形式走进语文高考试卷。此后的高考中,小说阅读从未缺席。分省命题的时代,小说阅读考查的频率大幅提升。全国重新统一命题后,小说阅读获得了必考的身份,与古诗词一道,成为高考文学阅读中最重要的文体形式。这不奇怪,因为在近两个世纪的历史进程中,“小说艺术已经将诗和别的文学体裁边缘化,成为世界主流文学形式”(帕慕克《天真的与感伤的小说家》)。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共选入18篇小说,另加上《红楼梦》整本书阅读单元,小说文本占比很大。在阅读教学中,小说也备受重视。教和考都在助力小说阅读,从理论上说,学生的阅读能力和素养应该有较高的水准。遗憾的是,每次高考结束,总有学生由衷地感慨:做了那么多小说阅读试题,竟然都是无用功;掌握了人物、情节、环境和主题等知识,到了考场依然不敷使用。
小说究竟是什么?怎样的阅读才是正解?我们需要哪些小说阅读的知识?正是带着这样的种种疑惑,我开始了关于小说的“理论阅读”之旅。
一、 从教学入手,重新审视“三要素”理论的前世今生
《小说教学教什么》由王荣生教授领衔主编,是为中小学教师量身定制的教辅读物,也是一線教育者教育智慧的结晶。用编者的话来说,这是一本“需要用笔来读的书”,充分体现了“参与式语文教师培训资源”的特色。
本书的上篇,邓彤、杨文虎、倪文尖、李冲锋四位导师分别从当下小说阅读教学的多种样态、中西方小说的发展、小说理论在课堂教学的实现和教学内容的确定等方面做了各自的分析。虽然他们的立足点各有不同,但聚焦点都从传统的小说教学四方面(人物、情节、环境和主题)转向小说的虚构和叙事这些更本质的属性。本书下篇是专家与一线教师共同备课的课例呈现,提供了不同类型小说的教学样板,让教师可以从理论研究走向真实的课堂教学。
应该说,这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著作,但对一线教学有着切实的指导意义。第一次拿到这本书,读到邓彤列举的非小说的阅读教学,甚至是非文学、非语文的教学样态,真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这样的教学课堂里依然真实地发生着,日复一日。推荐这本书的另一个原因是编者开阔的眼界和开放的胸襟——书的每一章后面附有专门的资源链接,顺着这些链接就可以走向更广阔深入的阅读。老实说,我就是依此蜿蜒而上的。
我们知道,无论中外,小说写作和阅读都是从故事开始的。这样的读写经历也反过来培养了我们的精神心性和审美品格——醉心于情节的曲折,甚至偏执地以为,没有情节就没有小说。在小说阅读教学的课堂上,“三要素”也是最核心的理论。可是,随着课改不断向纵深发展,不同流派和风格的小说开始进入教材,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与我们所理解的传统小说大异其趣,小说“三要素”知识已不能解决深层次的问题。凭借这些套路化的知识,学生甚至读不懂今天的小说,更不用说更高层次的审美与鉴赏了。
重新探究和审视“三要素”理论的前世今生,《对话场景中中国现代小说理论话语》就是最好的读物了。程丽蓉博士在本书的第五章对“三要素理论”寻根溯源,让我茅塞顿开。她指出,“三要素理论”是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总结性理论,留有那个时代小说观念和作家个体创作感悟的印记,最早由美国现代批评家哈弥尔顿提出。
但文学创作的长河从来就是奔腾不息的,现实主义文学在19世纪到达巅峰之后,那些极具创造性的作者在创作思想和写作技法方面都在寻找新的突破。于是卡夫卡、加缪、普鲁斯特、罗伯·格里耶等现代主义作家纷至沓来。一时间,群星璀璨。普鲁斯特“从普通的事物之中发现了悲剧和美”,卡夫卡“用一只手拨开笼罩在你的命运之上的绝望,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全新的叙事视角也推动着现代小说理论一路向前,这其中最著名的是E.M.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短篇小说的本质》以及亨利·詹姆斯的《小说的艺术》等。除去对这些著作的译介,中国学者张资平、萧乾和汪曾祺也有相应的理论阐发,提出了中国本土化的小说理论。如汪曾祺的观点:
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
一个短篇小说是一种思索方式,一种情感形态,是人类智慧的一种模样。或者一个短篇小说,不多,也不少。
应该说,这是现代小说观念最具现代意义的变革,是现实主义创作模式走向现代主义创作模式的桥梁,试图引导中国现代小说的创作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遗憾的是,在程丽蓉的这本书中,我们看到,以马克思、恩格斯和俄苏现实主义小说理论为指导的现实主义小说理论,在茅盾、周扬等人的推动下,很快在文学创作中占据了绝对的支配地位。那些具有现代创作意识的作家,如沈从文、废名、师陀、施蛰存等,从文坛渐次淡退并沉寂,直至新时期才被读者重新发现。甚至时至今日,在我们的中小学课堂,利用“三要素”来解读小说依然是非常普遍的做法。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处理《百合花》《边城》《变形记》这些小说,就有削足适履之嫌,也无法带学生读出小说的好处来。
二、 洞察小说创作的奥秘,用另一种方式打开小说
《塞壬的歌声》是作家格非的散文随笔集。其中有关小说写作的相关阐述不仅颠覆了我既往的小说观,也让我慢慢洞察到小说创作的奥秘:
小说是记忆的拼合。人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事物难以数计,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经过记忆的筛选被保存,写作其实就是对记忆的唤醒,是一种想象和拼合。20世纪以来的很多作家,通过空间性的场景拼合所造成的流动性取代了传统的线性的叙事模式,这是小说叙事的革命性进步。因为这种叙事方式更能模拟记忆的活动方式,从而造成感觉上的真实性。这也是历史和小说的区别所在,历史依靠的是资料,小说则依靠个人的记忆力以及直觉式的洞察力。小说更关注民间记忆,更关注个人情感活动和这种活动的可能性。
经典经得起反复阐释。作家的不朽取决于其作品自身的可阐释性,这种说法已成为不易之论。塞万提斯、福楼拜、普鲁斯特、乔伊斯皆是如此。在不断被重新阐释的过程中,他们的作品自然而然地与不同的时代构成了重要的联系,从而使其自身的活力一次次被激发出来,进而成为经典。当然,一个作家是否深刻而全面地反映了他所处的那个特定时代的真实,其作品是否能够成为记忆的核心和纽带,同样极为重要。例如鲁迅,他的写作不仅与他所处的时代声气相通,血肉相连,而且由他所引发的种种话题已经融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融入历史的生长,在我们的意识与文化记忆中注入了坚硬的气质。
小说家是在从事故事的制作和生产。当“虚构”这一概念进入小说之后,小说与传统故事之间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区分,从而进一步规定了自身。19世纪末期以来,小说家对小说故事性的破坏日趋激烈。一个故事的好坏并不看它的“成色”如何,更多取决于讲故事的方式。契诃夫曾经把那些不好好讲故事的小说称为“耍弄蹩脚花招”。现代小说家认为,传统经典故事的模式早已失去了弹性和内在活力,已不能带给我们当初的激动,那些千百年来一直在给我们提供养料的故事模式已经成为制约想象力的障碍之一。
与格非相比,曹文轩的小说理论写作要严密得多,这与他受聘人民教育出版社,担任选修教材《外国小说欣赏》主编的经历有关。这本教材以小说的基本元素设定单元,分别以“叙述”“场景”“主题”“人物”“情节”“结构”“情感”和“虚构”为关键词,选择小说文本,并结合话题和小说文本做简要分析,让学生了解小说尤其是西方现代小说的基本理论,并勾勒出这一理论的发展渊源和变化脉络。附录的思考和实践部分,可以帮助师生走出既往的阅读模式,发掘打开小说的另一种方式。
也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曹文轩才有了广泛的阅读与积累,有了《小说门》的写作。与教材编辑不同的是,在这本书中,他对现代小说一味追求“深刻”的做派有着相当的警醒。在他看来,美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思想的力量,有时甚至比思想的力量更强大。文学应该给人向善的力量。一味追求深刻,可能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尽情展示民族乃至人类的愚蠢、丑陋、阴鸷、卑微、猥琐等,让人类的体面丧尽,走向绝望。这绝不是文学的本义。
遗憾的是,随着统编教材的推广使用,《外国小说欣赏》这样最能阐释小说特征的教材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小说门》也成了绝版。统编教材的小说阅读按照主题分布在选修和选择性必修各册中,缺少系统的小说理论整合。
三、 纵横交织,剖析小说的内部肌理
选择毕飞宇的《小说课》,是因为他的分析不仅有“形下的感悟和顿悟的细节分析能力”,在上升到理论层面时,也不用生硬的理论术语概括,而是用“具有毛茸茸质感的生动鲜活的生活語言”去解剖经典。我喜欢这样的解读方式。
毕飞宇说,小说阅读“只盯着大处,你的小说将失去生动,失去深入,失去最能体现小说魅力的那些部分。只盯着小,我们又会失去小说的涵盖,小说的格局,小说的辐射,最主要的是小说的功能。好的读者一定会有两只眼睛,一只眼看大局,一只眼盯着局部”。这样的阅读体验,非深谙此道者不能道也。
这些年,聘请著名作家进入大学参与教育科研成为趋势。王安忆最早进了复旦大学,接着是莫言到北京师范大学,马原去了同济大学,毕飞宇进了南京大学……十多年过去了,硕果累累。人民文学出版社汇集了这些“教学成果”,以“大家读大家”为名出版,让无缘亲炙大师的读者也有了洞察文学奥秘的机会。
《小说密码》最让我触动的是马原对“虚构”的解读,关于虚构中的时间,关于语言的虚构、对话的虚构,关于现实与虚构等,不厌其烦。某种程度上说,马原赋予了“虚构”革命性的意义:“几乎所有的写作都有部分虚构,局部虚构。”“小说里,最重要的是时间,时间是第一要义,然后才是人物。”“小说里的时间一定是虚构的。因为时间被计算了,我只选取我需要的时间。”为什么需要虚构?马原一语中的:“人们需要虚构是因为在他自身生活的限制下,需要扩大生命的半径。”
《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认为,人类认为自己创造了历史,但历史其实是围绕着各种虚构故事展开的。人类学会了讲故事,也开始为世界赋予意义。虚构故事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和支柱。马原认为作家的职业挺像上帝——上帝造了人类,作家通过虚构的方法创造了一个个独具个性的生命,也就是人物形象。人物形象甚至比现实的人类更真实,活得更长久。曹雪芹、托尔斯泰、马尔克斯都不在了,但林黛玉、娜塔莎、奥雷里亚诺依然鲜活地活在读者心中,并且会永远活下去。
《许子东现代文学课》其实就是一本课堂实录,与传统文学史不同的是,课堂上作者的随机生发鲜活而生动,课堂的原生态基本被保留下来。本书的另一特色是每讲之后还附有延伸阅读和经典选读:前者等于给读者打开了一扇窗,为深入阅读和研修提供了基本的路径;后者有助于把握作者的创作主张和作品命脉。如果说,《小说课》《小说密码》是理论的横向分析,《许子东现代文学课》就是文学的纵向梳理。
2022年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北京师范大学张莉教授的论著《小说风景》荣获文学理论评论奖。她以中国百年文学史视野为总视点,以文本细读的方式重新解读《祝福》《萧萧》《呼兰河传》这些经典篇目,试图勾描出百年中国新文学发展的内在美学逻辑,进而关注百年小说嬗变的核心命题:白话小说传统、文体革命、爱情话语的变迁、中国民族风格的构建、革命抒情美学的形成等。
在张莉看来,每一部优秀的小说,每一个经典文本,都有独一无二的风景,都有隐秘的入口,等待我们去发现。她以自己最大的诚意对待那些在文学史上已经被反复阐述的作品,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重返经典,还原历史现场,透视特定环境下人物的个性、生活和命运,剖析小说的内部肌理,道明经典之所以为经典的原因。进入的切口小,关注的视野却大,“螺蛳壳里做道场”是也。
作为批评家,张莉推崇同样作为批评家的巴赫金。她说巴赫金虽然没有远离文学,但是他的工作却照亮了文学以外的世界,甚至改变了我们感受世界的方法。她也希望通过自己对这些经典的解读,让学生和读者从历史的文本中体察新的美与愉悦,进而重新认识我们当下的文学生活,建立一种属于我们时代的“文学的读法”。
四、 追根溯源,汲纳不同视域的小说理论经典
当然,如果还有追根溯源的贪婪,那就需要阅读《小说面面观》《给青年小说家的信》《小说鉴赏》《天真的与感伤的小说家》这样不同视域下的小说理论经典。毕竟,中国现代小说理论的发展中,很多人都汲纳和借鉴了多方的精华。
先说《小说面面观》。第一次知道福斯特这个名字还是我读大学的时候。教科书中分析情节时所举的那个经典的例子——“国王死了,王后死于心碎”——因此知道情节是一种因果关系。这一次重读《小说面面观》,才发现福斯特对于小说艺术的一系列探讨具有开创之功,如小说与现实的关系,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小说家揭示隐匿的生活的职能,以及叙述角度和叙述的模式与节奏等。毫无疑问,《小说面面观》是20世纪最重要的小说美学的经典之一。
这一次重读的最大收获是,明白了小说叙述方式和节奏的本质。作者说,不论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一定都由两种生活组成——时间中的生活和有价值衡量的生活。故事所能做的是叙述时间中的生活,而小说却需要把有价值衡量的生活也包括进去。我们的回忆不可能像作息时间表一样正态分布或匀速前进,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小说叙述要张弛有度、详略有致。也就是说,所谓的叙述方式和节奏并不完全是作家的策略,其实也是有深刻的心理学基础的。
《给青年小说家的信》是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巴尔加斯·略萨的作品,由他写给一位对写作充满激情的青年小说家的12封信组成,里面主要讨论了小说创作才能和一些写作技巧问题,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反向把它作为怎样阅读小说的方法。作者说,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文学算不上什么大事,文学在社会生活的边缘苟延残喘,仿佛地下活动似的。可没有阅读经历的人不知道,文学却是“人们为抵抗不幸而发明的最佳武器”!
虚构是小说的基本手段,“虚构是不曾有过的生活,是一个特定时代的人们渴望享有,但不曾享有,因此不得不编造的生活”。文学也因此富有了力量:一方面,好的文学总能帮助我们超越现世的庸常和琐碎,给人温暖与感动,激起人的怜悯和宽容之心,劝人向善并给人以希望和方向;另一方面,虚构也是对生活现状的不满,“那些优秀文学鼓励的这种对现实的焦虑,在特定的环境里也可能转化为面向政权、制度或者既定信仰的反抗精神”,这是现代书刊审查制度的根源。
在略萨看来:“有时一篇评论文章本身就是一部创作,丝毫不比一部优秀的小说或长诗逊色。”这也是文学理论的魅力所在。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单就评论本身而言,即使在评论是非常严格和准确的情况下,也不能穷尽创作现象的研究,也不能把创作的全貌说个明白。”因为文学批评是在运用理性和智慧,而在文学创作中,往往还有以决定性的方式参加进来的直觉、敏感、猜测甚至偶然性,它们总会躲开文学评论研究最严密的网眼。因此,“谁也不能教别人创作,顶多传授一些阅读和写作方法”。在这个意义上,要想真正明白文学的奥秘,还必须真切地走进作品,去细细品味与感受。这也激励我在小说理论的阅读之余,陆陆续续重读了一些传世的经典,尤其是那些在文学史变革中具有深远影响的作品,比如《包法利夫人》、契诃夫的作品和《百年孤独》等。
《小说鉴赏》是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引进的教科书,是新批评派在美国大学文学讲坛的奠基性的著作,对文学教学和批评实践影响深远。编者说:“一个真正懂得足球或棒球的看客观看一场比赛,自然要比一个对比赛规则一窍不通的人更能欣赏。”
本书从人物、叙述、结构、场景、情节、细节这些小说基本元素出发,选用各种题材和多种风格的短篇小说,加以分析、讨论和比较,提出了鉴别小说的基本原則,并通过小说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为我们提供了小说批评与赏析的范例,以此提升读者的鉴赏力,寻求小说的真谛。
与主题先行的中国作派不同,他们认为小说是圆满自足的存在,是一种独具意味的形式,是作家的制作和创造,是小说特有的、不可替代的。优秀的小说家必须重视形式,并处心积虑地从形式上显示自己的智慧。托尔斯泰、鲁迅等伟大作家被认定为思想家,正是基于他们作为一个文学家的前提,他们的思想依附于文学而存在。一部好的作品,其价值一定是多维的,思想之外,还有审美、情感等。那些具有文学史意义的大师都能将各种维度均衡地结合在一起。
他还说,在技术世界中,改变一般意味着进步,但在艺术世界中,改变不一定意味着进步。因为谁也不会认为,最近的一部畅销书就一定比莎士比亚的作品好。更为常见的是,文学长河起伏不定,甚至还有衰退。
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小说阅读指导用书,可以引领我们直达小说之门,帮助我们逐渐培养起一种稳妥而良好的阅读姿态。
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应哈佛大学之邀做了六场演讲,演讲稿集结为《天真的与感伤的小说家》。
这本书首先刷新了我对小说风景的认识。他以观赏中国山水画的体验为例,“中国画中往往有一个不大的人形置身于巉岩、江水与枝叶婆娑的树林之间:我们注视着他,并试着从他的眼光想象周围的风景。于是,我们意识到,景观的布局是为了反映画中人物的思想、情绪和感知的”。由此类推,我们就明白了,小说里的景观是小说主人公内心状态的延伸和组成部分。我们的小说阅读,就是通过一种无缝的衔接,与这些主人公融为一体。
2022年全国新高考语文Ⅰ卷选择冯至的《伍子胥》设题:舟行江上,子胥的思绪随着他在江上的所见所感而逐步生发展开。请结合文中相关部分简要分析。想想看,如果此前有过这样的认知,知道“小说里的景观是小说主人公内心状态的延伸和组成”,学生就不会用“风景的作用”来胡乱答题了。
其次是对小说中心的确认。帕慕克认为,小说的中心是一个关于生活的深沉观点或洞见,一个深藏不露的神秘节点。小说家写作和读者阅读,都是为了探查这个所在,发现其各种隐含的意义。在福斯特的观念里,小说成形的过程中,主要人物接管并主宰小说的方向。但在帕慕克看来,是中心接管了整个小说。“小说的中心像一种光,光源尽管模糊难定,但却可以照亮整片森林——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我们经过的开阔地、我们前往的林中空地、多刺的灌木丛以及最幽暗、最难穿越的次生林。”只有感到中心的存在,小说创作才能一路向前。“小说中心的力量最终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我们作为读者对它的追寻。”一部内容丰富的小说,小说的中心和意义因读者的不同而改变。
“在没有流行音乐安慰我们的时代,小说差不多是引导我脱离现实、耽于幻想的唯一东西,总能满足我精神上自我抚摸的愿望。”我们这一代人情感发育其实是通过小说完成的。
人到中年,尘事缠杂,很难酣畅淋漓地阅读小说了,但这段时间对小说理论的耙梳和沉潜,不仅开阔了我的阅读视野,也在多方比较中帮我拨开理论迷雾,看清了小说的本来面目。
参考文献:
[1] 王荣生.小说教学教什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2] 程丽蓉.对话场景中中国现代小说理论话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 格非.塞壬的歌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4] 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5] 毕飞宇.小说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6] 马原.小说密码[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7] 许子东.许子东现代文学课[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8.
[8] 张莉.小说风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
[9]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10] 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M].主万,冯亦代,丰子恺,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
[11]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M].赵德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12] 奥尔罕·帕慕克.天真的与感伤的小说家[M].彭发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吴贤友,江苏省南京市天印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