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中韩经济合作的挑战与前景
——兼论相互依赖关系
2022-02-10金香丹
金 香 丹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对世界经济带来复合性冲击,国际经济格局加速调整与中美分歧加剧导致国际经济合作的不确定性显著增加。疫情冲击下,中韩经济合作中业已存在的结构性问题进一步凸显,而美国加强与盟友合作扩大对华技术封锁给中韩经济合作带来新的挑战。如何审视中美战略博弈格局下的中韩经济关系,以及如何推动中韩经济合作在后疫情时代向有利于我国高水平对外开放的方向发展等问题需要进一步深入思考。本文致力于分析后疫情时代中韩深化经济合作的挑战与风险,从相互依赖结构层面剖析两国合作的共同利益根源与动力,透视韩国调整对华经济依赖的趋势与限度,为深化发展中韩经济关系提供思路。
一、疫情冲击下的国际经济新形势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正值世界经济深度调整、新一轮技术革命兴起、反全球化思潮高涨、主要经济体贸易摩擦不断之际,疫情蔓延加剧了相关要素的相互作用与影响,世界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显著增加,中韩经济合作面临的国际环境更趋复杂。
第一,世界经济陷入深度低迷,保护主义浪潮进一步蔓延。疫情爆发以来,国际航空、人员流动规模大幅萎缩,全球生产、消费、投资、出口同时受挫,受此影响2020年世界经济规模萎缩3.2%,发达经济体经济衰退4.6%,新兴经济体衰退2.1%。(1)IMF,“World Economic Outlook:Fault Lines Widen in the Global Recovery”,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WEO/Issues/2021/07/27/world-economic-outlook-update-july-2021.经济低迷促使全球保护主义政策倾向加强,出口限制、投资审查等举措普遍强化。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以国家安全为由,加强外资审查、实施限制性措施,其范围从生物医药领域向与后疫情时代国家竞争力紧密相关的核心技术、数据、原材料、关键基础设施等领域延伸,“经济安全”已成为发达国家贯彻贸易保护主义的“新衣”。而欧美各国内部对全球化进程的质疑与经济民族主义主张很可能在此轮危机过后加强,夸大疫情对全球产业竞争的影响,提高国际合作难度。中韩同为外向型经济体,对发达经济体出口依赖较高,全球需求低迷与保护主义加剧对两国经济复苏产生不利影响,特别是对深度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韩国而言其冲击尤为剧烈。
第二,全球经济区域性复苏,东亚经济引擎作用凸显。在全球价值链分工深化发展、国家间互为依赖的国际经济体系中,域内任何国家的疫情防控漏洞都会影响到区域产业链恢复进程,进而影响各国的经济复苏速度。这不仅使得全球经济呈现区域性复苏态势,而且区域总体经济复苏日渐成为域内各国抢占后疫情时代国际竞争先机的重要依托。截至2020年底,美、英、法等发达经济体疫情依旧未能得到有效控制,导致供应链复苏进程严重滞后,主要国家经济复苏缓慢。与之相比,“强政府”管理模式的东亚各国在疫情防控上表现出极大成效,域内各国防疫情况整体好于北美、欧盟区域。随着《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签署、生效,东亚各国围绕疫情与经贸领域合作的便利性显著加强,东亚地区经济(东盟10+3)有望呈现“U形”增长。(2)AERO,“ASEAN+3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 (AREO)2020 Update”,https://www.amro-asia.org/wp-content/uploads/2020/08/AREO_Update_August-2020_For-posting_12August.pdf.东亚区域在与欧盟、北美竞争中的优势进一步凸显,区域经济合作加速发展为中韩深化合作带来新机遇。
第三,美国对华战略博弈更趋深化,国际合作的不确定性增加。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美国加大对中国产品的出口限制与技术封锁,打击信息技术企业,中美高科技领域“脱钩”与“反脱钩”的博弈,以及国际技术标准和规则的竞争持续激化。美国对华制衡打破了中美产业链上下游经济体长期以来的合作格局,衍生出巨大的外部效应,韩国等经济体不得不谨慎应对,亚太地区合作的难度与成本随之提高。而中美在5G标准、数字经济、竞争政策、环境劳工标准等国际经贸规则领域的分歧可能进一步上升到战略层面,导致韩国的“对冲”空间萎缩。
二、后疫情时代中韩经济合作的挑战
疫情冲击导致中韩经济合作中业已存在的结构性问题进一步凸显,如何深入理解当前困境并予以有效应对,对两国经济合作的深化、巩固尤为重要。
(一)疫情冲击加速中韩双边贸易进入增速放缓阶段
疫情爆发后,中韩对外贸易受到较大冲击。据韩国关税厅统计,2020年上半年,韩国出口规模约2 406.4亿美元,进口约2 298.4亿美元,较去年同期大幅萎缩11.3%、9.0%。其中,汽车及零部件、矿物燃料等产品出口受到较大影响,出口额减少27%、35.7%。(3)笔者基于韩国关税厅(https://unipass.customs.go.kr/ets/)数据计算得出。就中国而言,同期货物贸易出口、进口分别达到10 987.5亿美元、9 309.5亿美元,较2019年同期降低6.2%、6.4%。(4)笔者基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2019年统计月报(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3250476/index.html)计算得出。受此影响,中韩双边贸易出现较大波动,2020年1-6月,贸易额同比减少5.8%,其中,中国对韩国出口较去年同期萎缩5.3%(达到521.7亿美元),矿物燃料、钢铁、铜及制品等贱金属类出口减少较为明显,降幅同比达到17.3%、27.3%、29.7%,机电设备及零部件出口也同比减少11.2%;韩国对华出口规模同比萎缩6.1%(达到794亿美元),车辆及零部件、有机化学品等产业受到较大冲击,出口额大幅减少41.0%、35.4%。(5)笔者基于韩国关税厅(https://unipass.customs.go.kr/ets/)数据计算得出。
在疫情常态化、世界经济低迷的大环境下,中韩双边贸易增长乏力的局面在一定时期内将有所延续,导致两国货物贸易增速持续放缓。实际上早在2011年,中韩货物贸易已呈现增长动力不足的态势。2011年至2019年期间,中韩双边贸易增长率均值约3.3%,这一数值在2001年至2010年期间曾高达21.0%。(6)笔者基于韩国关税厅(https://unipass.customs.go.kr/ets/)数据计算得出。究其原因,除了双边贸易额自2011年开始跨越2 000亿美元“关口”达到较高水平以外,中国产品竞争力提高对韩国进口需求的减少,以及中韩产品日益加剧的竞争关系都对贸易增长产生重要影响。后疫情时代,中韩面临货物贸易增长空间有限的客观问题,经济合作亟待创造新增长动力,如何挖掘中韩在服务贸易、数字经济、国际投资、政府采购、第三方合作等方面的共同利益,将成为两国破解后疫情时代经济合作困局的关键。
(二)中美战略博弈牵制韩国对华合作深度
韩国与中美两国具有广泛的共同利益,在无法摆脱对美国安全依赖的同时,难以割舍与中国的经济合作,促使韩国坚持对中美采取“对冲”战略。随着中美战略博弈加剧,韩国在两大国间保持“平衡”的难度提高,美韩同盟与中韩经济合作的矛盾影响将持续深化。
一是,美国在5G、核心零部件等关键产业领域对华采取制裁性制衡,削弱中韩合作稳定性并损害两国利益。2020年5月,美国商务部宣布全面限制华为购买采用美国软件和技术生产的半导体,对华高科技企业、技术、产品的封锁强度明显增强,对参与相关产业生产的韩国企业带来冲击,并对中韩合作形成干扰。(7)REUTERS,“U.S. moves to cut Huawei off from global chip suppliers as China eyes retaliation”,MAY 15,2020,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huawei-tech-exclusive-idUSKBN22R1K.实际上,早在2019年6月,美国驻韩大使哈里斯就曾表示,美国关注5G网络在韩国应用后的安全问题,要求韩国谨慎选择5G网络设备供应商,对韩国施加压力。(8)《美驻韩大使吁韩企慎选5G供应商》,https://m-cn.yna.co.kr/view/ACK20190605003800881。在美国对华加强技术封锁的态势下,考虑到美韩同盟与美国对韩国的深度影响力,不能排除韩方在美国压力下向美方倾斜的可能性,这显然会对中韩经济合作关系造成较大损害。
二是,在贸易投资规则等制度性开放问题上,韩国追随美国主导的新议题与市场开放高标准将对中国形成较大压力,增加了中韩在相关议题上的分歧。拜登政府对华制衡更加依托同盟体系,而美国与其伙伴在数字规则、5G标准、劳工环境标准、竞争政策等高标准规则领域合作“发声”将推动全球贸易投资规则向有利于最发达经济体的方向发展,对中国深度参与亚太区域经济合作形成壁垒,甚至加大中国在全球经济规则重塑进程中被边缘化的风险。2020年11月至12月期间,中韩领导人先后对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释放积极信号,但在具体加入上韩国相对有利。考虑到CPTPP是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基础上生效,不能排除拜登政府以恢复CPTPP搁置的知识产权、政府采购等方面敏感条款并附加高水平环境与劳工标准重组协定或打造更高标准合作机制的可能性。一旦韩国先于中国加入相关协议,将使得韩国在全球经贸规则重塑方向与速度问题上进一步偏向美方“标准”,削弱中韩协调合作。拜登曾明确要在贸易政策中采取加强执法、团结盟友、强化知识产权保护、促进供应链回归的税收优惠、加强劳工环境标准等措施,“纠正”中国的贸易行为,而在市场透明度、知识产权、公平竞争等非贸易壁垒问题上,韩美具有一定的共同诉求,这将对中国在产业补贴、国有企业问题、数字贸易、网络安全与数据本地化等敏感问题协商带来较大压力。
三是,美韩在供应链调整上加强合作,可能长期影响中韩供应链稳定。2021年5月访美期间,文在寅总统宣布了三星等韩国大企业对美国一系列大规模投资计划,并在“美韩伙伴关系说明”中明确韩美“深化高科技合作,致力于培育强大和有弹性的供应链,……基于共同的民主价值观,维护一个值得信任的、由价值观驱动的数字和技术生态系统”。(9)Cheongwadae,“Remarks by President Moon Jae-in at ROK-U.S.Business Roundtable”,May 21,2021,http://english1.president.go.kr/BriefingSpeeches/Speeches/987.具体包括在半导体、电动汽车电池和制药等最先进的制造领域建立稳定供应链,在供应链材料、零部件和设备上进行相互、互补性投资,建立美韩供应链工作组等。由此可见,韩国已成为美国构建由自身主导、同盟体系构成的具有替代性的产业链、供应链进程中的重要合作伙伴。当前美国已将疫情冲击视为重塑供应链的主要动力,未来这种供应链的调整势必以分离关键技术、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为主要方向,随着中美博弈日益聚焦核心利益,韩国全面参与美国高技术供应链重塑进程显然加剧了中韩供应链的不确定性。
(三)韩国对华经济合作认知趋于负面
早在疫情爆发前,“萨德”事件、中国要素成本上升、中韩产品竞争加强、中美贸易摩擦等问题就已引发了韩国内部对过度依赖中国的担忧。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进一步放大了相关担忧,韩国国内一度谨慎看待对华经济合作。具体来看,韩国的担忧主要集中在三方面:其一,韩国担忧中美竞争对自身造成冲击,加强对美合作、降低对华依赖的声音有所增加。韩国国立外交院金玄旭教授认为,韩国应谨慎看待中国持续扩大的影响力,应平衡与中美的关系,维持对华“反制”与“平衡”,加强美韩同盟以及与美国亚洲战略的协调,确保韩国在美国安保、经济体系中的地位。(10)[韩]金玄旭:《拜登政府对华及朝鲜半岛政策前景》,《外交安保研究院研究报告》,首尔:韩国外交安保研究院,2020年,第19页。韩国产业研究院报告也认为韩国应降低对华贸易依赖,通过通商多元化降低不确定性。(11)[韩]文宗哲:《2020年美国大选及对韩国通商环境的影响》,《产业研究院报告》,首尔:韩国产业研究院,2020年,第34页。其二,韩国担忧美国推动供应链“去中国化”的进程与各国在疫情背景下所推动的供应链本地化、进出口多元化的政策结合,加剧中国经济下行风险。(12)[韩]姜瑞英、涂元斌:《后疫情时代全球供应链重塑与韩国的应对》,《国际贸易研究院研究报告》,首尔:韩国国际贸易研究院,2020年,第17页。在韩国看来,疫情与中美贸易摩擦可能加速中国经济增速换挡,因此在亚洲生产网络呈现向以中国和东南亚为双中心发展的态势下,提高对东南亚经济体的重视尤为必要。(13)[韩]李南珠、文翼俊、安治英:《中国国家战略调整及对中韩关系的影响》,《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研究报告》,首尔:韩国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2020年,第187页。其三,韩国认为美国持续对华技术封锁会倒逼中国生产技术升级,缩短中韩技术差距,冲击韩国在全球市场中的既有利益。(14)[韩]言元浩、罗树烨:《中美高新技术霸权竞争研究》,《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研究报告》,首尔:韩国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2020年,第1页。近十年中韩产品竞争关系持续加强,截止到2019年,中国品牌在手机、电视、洗衣机等电子产品领域的本国市场份额持续增高,在电子信息、机械设备、汽车等产品的中韩竞争关系也日渐显现,中国产品对韩国市场份额的挤压加强。《中国制造2025》战略出台以来,韩国关注到中国重点发展的产业与支撑韩国经济增长的技术、产品所具有的相似性与重叠性,加剧了其危机意识。(15)[韩]李南珠、文翼俊、安治英:《中国国家战略调整及对中韩关系的影响》,《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研究报告》,首尔:韩国对外经济政策研究院,2020年,第186页。因此,随着中国在AI技术、人工智能、大数据分析等新兴产业逐渐占据优势,韩国对两国相关领域合作也存在较多忧虑,对华竞争的负面观点有所增加。
实际上,“过度依赖中国”问题自中国成为韩国最大经贸合作伙伴以来,是韩国始终关注的焦点。受疫情影响,韩国国内认为调整对华经济依赖关系已成为紧迫课题的声音进一步加强。对韩国而言,如何在与中国的合作中既共享红利,又能有效控制中国的经济影响力,应对大国竞争可能带来的困局成为其对华政策的难点。
三、韩国调整对华依赖的限度及中韩经济合作前景
面对疫情冲击、中美博弈等风险叠加,韩国将加强韩美高科技领域合作视为对外经济合作阶段性优先议题,加速“新南方政策”促进对外合作结构的多元化,逐渐调整对华经济依赖,对中韩合作增加了不确定性。然而,中韩合作在不断发展中形成了紧密的利益结构,相互依存的经济联系成为稳定两国关系的“压舱石”,韩国调整对华经济依赖存在明确限度。
(一)中韩经济相互依赖结构
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下,生产碎片化使得中国出口产品中隐含着相当数量韩国制造的中间产品,同样,韩国产品生产高度依赖中国的增加值投入,紧密的生产联系使得两国利益相互交织,产业链日益深度融合,双方在持续合作中形成了难以分割的内在运行机制和共同利益,构成了相互依赖、相互支持的命运共同体。由表1可见,2005-2015年期间,韩国出口制造业产品隐含的国外增加值中,中国的份额由2005年12.1%增加至2015年的22.2%,特别是在纺织品、皮革、鞋,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等产品上对华形成较高依赖。同期,中国出口制造业产品隐含的国外增加值中,韩国的份额为11.6%,基本维持稳定水平,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领域来自韩国的增加值有所增加。
表1 中韩形成较高生产依赖的制造业产品 单位:%
综合审视,受中韩经济体量差距影响,两国在贸易领域形成的非对称依赖关系随着中国生产技术升级向有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这导致韩国对中国对外贸易变化具有较强敏感性,停止与中国合作,寻找替代市场的难度与代价势必水涨船高。然而,这并不代表在中韩相互依赖关系中,中方不存在风险“窗口”。实际上,中国在部分芯片、矿物燃料和化学制品上对韩国亦存在进口依赖。在欧美“脱钩”言论甚嚣尘上、对华技术封锁意图日渐凸显的情况下,加强对韩经济合作,对中国经济复苏与供应链稳定具有重要意义。
(二)韩国调整对华经济依赖的趋势与限度
在韩国看来,与中国的紧密生产联系在创造经济收益的同时带来了一定风险。在贸易多元化的对外政策目标下,东南亚成为韩方属意的主要合作方向。2017年,文在寅政府就启动“新南方政策”,旨在扩大对东盟、南亚各国投资,分散对主要大国的经济依赖。根据韩国进出口银行统计,2019年韩国对越南、印度、马来西亚直接投资额分别达到44.7亿、4.5亿、2.3亿美元,较相关政策出台前的2016年增长87.5%、32.7%、14.5%。(16)笔者基于韩国进出口银行(https://stats.koreaexim.go.kr/main.do)数据计算得出。特别是越南作为新兴生产基地受到韩国高度关注,直接投资规模持续快速增长,越南在韩国对外投资中的份额由2000年的1.3%,增加至2019年的7.2%,同期中国在韩国对外投资中的份额由2000年14.7%减少至9.4%,在劳动密集型加工组装领域形成一定程度上的“投资转移”(见表2)。(17)笔者基于韩国进出口银行(https://stats.koreaexim.go.kr/main.do)数据计算得出。
表2 韩国对主要经济体对外直接投资 单位:百万美元
在疫情冲击下,企业生产“回流”与布局调整可能加速韩国企业“南向”趋势,但其影响更多地聚焦于劳动密集型领域,在中高技术密集型的高端制造业领域,中韩紧密的生产联系使得一定时期内韩国对华依赖难以获得根本性扭转。韩国生产的高精尖产品整体生产环节很难摆脱中国,企业大规模调整生产布局需要承担极为高昂的成本。中国相对完整的供应链与日益发展的研发能力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韩国寻找生产“替代者”的难度。历经30年的持续投资,中韩产业联系业已十分紧密,相关核心产业链上下游集中了一批与之相配套的中小企业,相关国家只有具备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国内供应链及相对充裕、畅通的运输系统,且能够长时间保持基本的社会秩序稳定,才有可能成为中国的“替代市场”,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基地的地位对韩国企业依然具有无法忽视的吸引力。不仅如此,从战略层面审视,尽管韩国将与美经济合作视为与国际先进贸易投资规则对接的重要渠道,但不意味着可以为此放弃与中国的经济整合方向,中国不仅是韩国最大的经济伙伴,更是其摆脱市场狭小、劳动力成本居高不下等劣势,与欧美展开经济竞争的地缘依托,对其经济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全球经济萎缩的背景下,中国市场的消费潜力更令韩国难以割舍。相比于欧美持续无法摆脱疫情影响,中国国内疫情防控取得显著成效,内部经济总体稳定。在“双循环”发展战略下,内部市场潜力借助“内循环”激活,意味着中国作为东亚区域最终消费市场的可能性大幅提高,能够为韩国经济发展提供助力。因此,与中国经济“脱钩”,不仅不利于其经济复苏与稳定,对韩国形成的调整成本也将是巨大的。
(三)中韩经济合作前景
考虑到疫情与中美战略博弈态势,中韩经济合作在短、中、长期可能呈现不同的趋势。就短期看,面对疫情冲击与中美博弈局面,中韩合作将呈现出一定程度波动。韩国很可能一方面,借助新冠肺炎疫情加速全球价值链重塑态势,分散对华经济依赖,推动部分高附加值且自动化程度较高的行业回归本土,并将部分劳动密集型加工环节分散至越南等新兴生产基地;另一方面,通过加强与美国高科技领域合作,确保自身在美国重塑的供应链网络中占据重要地位。受此影响,中韩在低端劳动密集型领域合作将有所调整,而高科技领域合作会有所停滞。
从中期审视,美国无法为韩国提供参与对华经济战略博弈的“补偿”,反而会令韩国为其经济霸权承担更多责任,这将加剧美韩分歧。在民粹主义日益高涨的情况下,拜登政府很难重复奥巴马时期美国通过自身开放换取塑造全球高标准贸易规则的政策选择,国内社会分化正对美国主导国际经济合作形成牵制,限制其参与国际合作的深度。在疫情加剧美国社会分化的情况下,其进一步对韩国开放市场的可能性有限,反而会在产业补贴、劳工环境标准、数字经济等方面令韩国承担更多责任。而随着中国经济在“双循环”战略下实现持续复苏,韩国在经济领域与中国“疏离”的成本会持续增加。
从长期来看,随着疫情缓和与全球经济复苏,主要经济体仍会回归收益视角审视国际合作的总体价值,中韩经济合作之于韩国的意义将会进一步提升。重振经济的紧迫心理可能促使相关国家难以持续以政治需求审视供应链“安全问题”,“能够获取足够的收益”可能成为决定各国是否参与相关区域合作布局的核心要件。美方基于政治目标在供应链体系中边缘化中国将很难保持其对韩国的吸引力,加强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对韩国抢占后疫情时代的国际市场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
总体来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状况很大程度决定了各国经济的恢复速度,全球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势必在后疫情时代更为突出。因此,中国对疫情的防控走向与经济复苏进程将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对韩国的吸引力。中韩经济相互依赖关系对后疫情时代两国经济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中韩不仅在维护区域供应链、产业链稳定上具有共同利益,中国经济复苏将成为推动韩国走出萧条的重要动力,韩国亦将是我国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应对国际经贸规则重塑进程的重要合作伙伴。
(四)中韩深化经济合作方向
第一,稳定中韩关系,为韩国延续“对冲路线”提供政策空间。有效管控中韩分歧,进而避免政治、安全议题对经济领域的再次波及。密切关注美国可能采取的在韩国进一步部署“萨德”系统及中程导弹的规划,对其可能为中韩关系造成的冲击进行预警,避免类似“萨德”事件对两国经贸合作造成冲击。同时,中韩应加强高层战略对话,通过对后疫情时代经贸合作方向、维持朝鲜半岛和平稳定等重要问题上达成共识,加强两国战略性协调。
第二,积极应对中韩产品竞争加剧态势,深入对接双方发展需求,稳定并扩大两国经济合作规模。中国应充分发挥自由贸易试验区及中韩各级示范区、产业园区开展国际产能合作的优势,深入挖掘、打造中韩在智能制造、绿色与功能食品、现代服务业、电子商务与数字经济等新兴产业领域合作快速通道,以两国合作“对冲”竞争,并积极吸引韩国共享中国“双循环”发展红利,提高韩国对华经济合作的收益预期,逐渐扭转韩国社会对华合作的负面认知。
第三,加强中韩供应链风险管理合作。中韩在维护供应链安全方面具有共同利益。双方可将供应链风险管理合作纳入FTA制度框架当中,通过在电子信息、机械设备、汽车等领域相互保障供应链上的重要利益,达到共同维护产业安全的效果。
第四,加速中韩各层次贸易合作框架建设,逐渐加强中韩贸易规则协调合作。中韩应加速双边自贸协定第二阶段谈判,推动两国经贸合作结构升级,并积累深度市场开放的经验,为缔结中日韩FTA、CPTPP奠定基础。此外,中韩也应持续扩大两国在WTO改革与国际经济规则领域的协商合作,共同提升对全球贸易规则重塑进程的影响力。例如,在数字经济领域,虽然韩国在数据跨境流动规则上偏向美方,但在地图、金融、医疗等领域都存在不同程度数据本地化诉求,与中国存在相似利益。中韩可借助双边贸易协定第二阶段谈判,在数字经济规则的适用对象、范围、例外措施上求同存异,达成初步共识,加强数字经济沟通对话。与此同时,中韩应进一步巩固加速中日韩FTA谈判的共识,合作推动三方在货物、服务、投资便利化等市场准入领域尽早达成高水平开放成果,致力于阶段性弥合三方在知识产权、竞争政策、产业补贴等敏感规制领域的分歧。
四、结语
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加剧了国际经济不确定性,国际力量格局加速调整使得中韩经济合作与利益关系更趋复杂。后疫情时代,中韩深化经济合作面临增速趋缓、美国因素干扰、韩国对华防范意识加强等现实挑战,韩国国内对调整对华经济依赖的共识得到加强。然而,中韩在高端制造业领域业已形成紧密生产关联、产业利益深度融合,形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经济命运共同体,这使得韩国调整对华经济依赖存在明确限度。相互依赖结构是中韩持续深化合作的共同利益根源,深化、巩固、发展中韩经济关系符合后疫情时代中韩发展需求,有利于两国优先摆脱疫情阴霾,在新一轮国际经济竞争中抢占有利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