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对话蒙太奇对电影叙事的作用
2022-02-09张砚
张 砚
(成都锦城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四川 成都 611731)
一、对话蒙太奇的文本叙事功能认识
对话是大多数文本进行叙事所不可或缺的表达手段。对于电影而言,叙事的过程需要使用镜头作为最基础的艺术语言,在镜头中很难完全脱离对话来完成文本的叙事进程。因此从这个角度看,电影文本是最广泛使用对话来完成文本叙事的艺术类型。[1]众所周知,电影镜头为移动状态,它是以文本中某一场景中的核心为中心进行移动的。在一组由连贯的镜头衔接而成的场景中,镜头呈现的内容就是叙事者试图表现的内容。此外的场景对于观众而言都是假定的、有待成立的。因此,当创作者试图利用镜头来表现对话时,镜头就一定会随着对话的展开而进行运动,这个过程就可以看作是利用对话为主导的对话式蒙太奇。
对话式蒙太奇作为一种电影叙事手段既普遍又特别。因为对话对人物塑造及叙事发展的重要意义,导致几乎所有的电影都会或多或少地利用对话式蒙太奇。但是真正能使蒙太奇在反复使用中能翻出新意的作品却并不算多见。了解对话蒙太奇在电影叙事中的独特应用和意义要首先明确对话蒙太奇在电影创作过程中使用的基本方式。总体上看,对话蒙太奇是镜头伴随着对话的生成而移动的叙事过程,在具体类型上有诸如切入切出等多种称谓,但是这些称谓本身并不是专门用来指称表现对话的镜头的,因此单一地从镜头上来认识文本中的对话表现是不够充分的。对话式蒙太奇主要可以通过文本中的言说主体和对话所涉及的文本叙事内容两个角度来进行理解。
从主体角度上来理解对话蒙太奇这一概念,会发现对话蒙太奇实际上是一种叙事主体的叙述活动。首先进行对话蒙太奇的叙事主体由两个或更多的主体间的对话构成,这一类对话蒙太奇最为普遍。在这种情况下,对话蒙太奇作为一种文本叙事是叙事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整个叙事过程中发挥着最为基础性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叙事的展开在很多情况下都要依靠对话蒙太奇来完成。对话蒙太奇对叙事的发展保持着全知视角,时刻对人物的心理、情感、活动有着非常准确的把握,这是比较常见的对话蒙太奇形式。而当进行对话蒙太奇的叙事主体作为个体参与到文本的叙事中时,对话蒙太奇则成为文本中的某个人物的自白,或者说这个人物在借助蒙太奇的方式参与到文本的叙事过程之中。这种情况在人物传记类或带有回忆性质的剧情类电影中比较多见,此时对话蒙太奇成为电影中的参与情节发展或与主要人物关系密切的其他人物,在这种情况下对话蒙太奇与旁白之间的概念界限就相对模糊了。当对话蒙太奇参与到文本叙事发展过程中时,对话蒙太奇所采取的叙事视角是限制性视角,对叙事的表述时而具体,时而模糊。
从内容层面来理解对话蒙太奇这一概念,可以发现对话蒙太奇必然在文本中围绕着叙事展开而发生作用,对话蒙太奇不能取代叙事本身的发展过程。对它表达内容的对象而言,它只是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更加准确、具体的叙事前提,作为叙事者对话蒙太奇可以涉及包括时空状态、社会形态、人物关系等多个方面,甚至在某些时刻对话蒙太奇还可以打破第四堵墙与观众产生交流、互动。[2]对它表达内容的动机而言,对话蒙太奇因为其特殊的叙事主体身份,它可以成为创作者的代言人,即使是借人物之口对某些观点进行陈述,也依稀可以见到创作者本人的观点与立场,在某些电影中对话蒙太奇内容甚至非常直白地就是创作者本人的评论。需要注意的是,对话蒙太奇在电影中出现的时机也并非是随机的、无意义的。表面上看,虽然前述的两种对话蒙太奇在内容上都显现出了围绕观众或是围绕创作者在叙事内容上的作用,但是对话蒙太奇并不单纯地出现在某一事件的“开始”或“结束”,或者说对话蒙太奇并不是一种简单叙事章节,用来标示叙事进入某一个段落,它更像是创作者用来揭示某一叙事阶段核心思想的手段,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对情节之外的文本内涵的补充。
二、《发掘》中对话蒙太奇的主要类型
在《发掘》这部电影中,创作者在同名小说的基础上通过对真实考古事件的艺术创作传递出了关于生命、文化、生活等多个方面的思考,而电影中对话蒙太奇的出现为这些思考创设了一种充满哲理性、抒情性的表达渠道。对于电影中的对话蒙太奇应用而言,总体上是通过人物对话和该对话主体的表演影像叠加在一起完成的。
通常情况下,对话式蒙太奇衔接的两组镜头应当是人物对话的过程,两个人物分别出现在两组镜头中,再通过对话作为桥梁自然地在对话中切换镜头,在《发掘》这部电影中这种对话式蒙太奇类型当然不胜枚举。作为一种最为基础性、日常性的蒙太奇形式,对话蒙太奇在这部电影的人物对话和空间展现上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电影一开场,主人公布朗先生来到普莱提太太家中准备对后者所有的土地上的古墓遗址进行发掘,在普莱提太太指引下两人来到古墓所在的平原上,此时在两人的对话中,普莱提太太说话时,镜头在行进中两人的前方,阳光打在普莱提太太身上;而当布朗先生说话时,镜头则转到两人的身后并主要聚焦在布朗的背影上,从对话内容和镜头的结构上可以发现,布朗先生的出场带有一定的神秘性和争议性,这个人物在他所处社会环境中是一位不被认可、被边缘化的考古学家。因此在这部分场景中表现这一人物时所用的光影也是相对灰暗的。在两人到达遗迹之前时,镜头对整个遗迹所在的空地进行了全景式的拍摄,两个人物在镜头中表现得非常渺小,接下来镜头又转到了对两个人物的近景拍摄,此时主人公布朗终于在阳光下显露出了全貌,这时的布朗与普莱提太太开始交流发掘的相关事宜,此时文本的叙事完成了对人物和事件的介绍开始进入正轨。在这两段由对话蒙太奇串联起来的镜头中,人物的情绪刻画非常克制,但是又可以让人时刻感受到两位主人公性格、见地等多方面的相似之处。与人交往时非常内敛克制的布朗在面对遗迹时的笃定与自信通过这些对话蒙太奇充分地表现了出来,这就是对话蒙太奇在电影创作中得到广泛应用的重要原因。
《发掘》中的另一种对话式蒙太奇则更加值得注意,那就是借助对话衔接起来的两组镜头并不是不同人物进行对话的镜头,而是对话场景与相同人物的无对话场景。在电影中这种类型的对话蒙太奇是应用最为广泛的。在开始初步发掘之后,布朗先生和普莱提太太躲在篷车中避雨,两人谈起了各自的生活,此时人物的对话和镜头中的表演呈现出了一种巧妙的互文关系,镜头中的两人彼此沉默,看着车外的阴雨,但是人物的对话却一直在画外继续着,在完成叙事之余,对于人物的心理情感起到了很好的暗示作用。在之后洛马克斯与佩吉的相恋时,镜头在星空下罗伯特的梦想自白对话和两人拥吻中互相穿插,此时母子躺在古船遗迹中仰望夜空,罗伯特航空畅想的未来性、将赴前线士兵的现实性以及古船遗迹的历史性通过这段对话和交织的镜头联系在了一起,折射出宏大的历史洪流中人的生活思考和生命感悟,使文本的主题从一段考古轶事向对生命、战争、生活等更多元、更深入的内涵上转移。《发掘》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够获得广泛的关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文本能够在这段充满传记色彩的叙事中寻找到历史之于当下的重要意义,或者说,这部电影在保持总体上对这段考古事件记述的同时,又可以增添非常多考古事件之外的生活感悟来拓展文本的可阐释空间。而对于对话蒙太奇在文本中产生的意义来说,它为文本添设了很多主体叙事之外的信息和观点。这些观点源自人物之口,但却可以成为文本中隐含作者的观点,它们的出现本身就带有着非常鲜明的议论性和抒情性风格,尤其是布朗先生在考古学界的冷遇,普莱提太太一生奉献、重病缠身却依旧对考古抱有热忱,洛马克斯既期待参战又抗拒战争的矛盾,佩吉对丈夫的深爱转变为失望等方面都通过这种对话蒙太奇交织在一起,最终使文本在讲述这些故事之余又触及到了更加深刻的对社会生活和个人命运的历史性观察。
三、对话蒙太奇的应用:一种抒情化的表达方式
对话本是电影文本中的一个基础性的创作手段,几乎任何形式的电影在人物形象的表现或者情节发展的推动上都离不开对话。而对话又从属于人在生活中的语言。因为电影从本质上来说是人对自然世界和社会生活的思考和认识,所以人的语言表达对电影文本的意义自然也是不言自明的。举一些较为极端的例子,在拍摄自然世界的纪录电影时,创作者也会添加很多旁白来对电影中的自然风物进行介绍;在早期的默片中语言也会以文字的形式进入电影叙事之中。对话蒙太奇就是这种语言的直观体现,在当下的大部分电影创作中对话蒙太奇是应用最广泛的蒙太奇形式,甚至可以断言,这种蒙太奇形式存在于当前的每一部电影作品之中。
而对于《发掘》这部电影而言,文本中对话蒙太奇的应用除了常规的形式之外,还有将人物对话和独白作为画外音与电影镜头交织在一起的方式。而每当这种对话蒙太奇出现时都是创作者在试图将文本叙事中的多视角、多主体情节统摄在一个总体的叙事主题之下。从电影的叙事结构上看,考古事件实际上可以看作是电影叙事的主体部分,在这一中心事件之外,创作者还极具野心地添加了布朗先生家庭问题、普莱提太太的情感生活问题、洛马克斯的情感问题、佩吉的自我问题以及二战前夕的社会环境问题等附属性事件。[3]电影的前半部分,文本中附属性事件还只是隐藏在中心事件的叙事过程中,但随着考古逐渐取得进展,这些附属性事件逐渐在叙事上交替成为重要的叙事内容。事实上对于这部电影而言,有关考古的叙事本身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事件,正如其名,电影本身就是对发掘这一过程的关注,但它不是仅仅以考古工作作为唯一的叙事内容,而是关注在这一过程中参与到行动中来的不同的人的生活状态。对于附属性的事件而言,它们与主体叙事之间表面上没有紧密的联系,但是如果将这些事件展现出的思想内核与中心事件的考古工作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更深层次的联系,正如前文所说,在电影中纷杂的叙事内容都最终归属到对生命和生活进行思考和探索的主题上,将不同事件串联到一起使之超越事件本身深刻意义。
这种为叙事带来更多元、更深入的叙事结构在具体手段上采用的正是对话式蒙太奇。这种手段在文本中所提供的表现方式为不同事件、不同场景、不同镜头之间创设了具有共同主题的叙事空间,为这些事件赋予了极具抒情体验的风格。[4]其中最为动人的莫过于普莱提太太身患重病却展现出的超凡品质,她对布朗的支持、对儿子的疼爱和在中心事件之外的对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感都体现出她的人格魅力。普莱提太太的病情与即将到来的战争为整部电影蒙上了一层哀婉的阴影,而对这一人物的描写大多都是由对话蒙太奇表现。电影中普莱提太太的内心世界很少经由她本人表达,她对生命的思索、对命运的回应几乎都是由对话蒙太奇传递给观众。随着电影叙事的深入,观众也越发理解她为什么坚定地想要对遗迹进行发掘,又为什么对布朗先生表现出充分的理解和支持。这些极具抒情性的叙事方式为这部在情节上看似单薄的电影整体上带来了更为丰富的情感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