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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钞文选集注》陆机诗注价值刍论

2022-02-09

河南社会科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陆机刻本文选

冯 源

(河南工程学院 人文政法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陆机诗歌研究,是中古文学研究的关键点,运用新材料,尝试进行拓展性研究,是推进研究的趋势所在。《唐钞文选集注》(下文简称为《集注》)载陆机诗歌十二首,其中,卷四八载九首,卷五六载三首①,为研究陆机诗歌提供了较为可靠的、文献与文学相互印证的新路径。关于《集注》本陆机诗注的价值,除了刘志伟先生曾有专门论述[1],学界对此尚无较为集中的研究。今以《集注》本为底本,比勘、对校北宋本、尤刻本、奎章阁本、明州本、建州本、四部丛刊本等诸刊本《文选》,参以学界关于《文选》整理及研究的最新成果②,尝试对《集注》陆机诗注的价值做进一步的探讨,以期对该问题的研究有所推进。

一、陆机诗注中《钞》注、陆善经注的诂训价值

在《昭明文选》的诸多注本中,《钞》注、陆善经注仅存于《集注》本中。在《集注》本所构建的注释体系中,《钞》注、陆善经注与李善注、五臣注立足于文献,或解释字词、疏通文义,或发幽抉微、探本求源,多方位呈现字词的本义和引申义,使读者既可洞见诗文中字词的原始出处,又能明晰其在诗文中的具体所指,展示出精湛的文学素养和掘发微旨的识见。尤其在陆机诗注中,《钞》注和陆善经注于字词及文意的疏通,多有精妙之处。

《钞》注、陆善经注在解释字词、疏通诗意方面力求昭晰。如对于《答贾长渊一首》中“伊昔有皇,肇济黎蒸”诗句,李善注云:“《尔雅》曰:伊,惟也;郭璞曰:发语辞也。《毛诗》曰:有皇上帝。毛苌曰:皇,君也。《封禅书》曰:觉悟黎蒸。”[2]239李善注一贯保持着以文献出处释字词的风格,基本不对字词做直接训诂。《钞》则注云:“蒸,众也。《书》云:蒸民乃粒也。昔,古也。有皇,即谓天俦也。肇,始也。”[2]239在此,《钞》逐一解释字词,并着重阐释了“蒸”,引出“蒸民乃粒”的注语,意在显明此语的原始出处,对李善注有补益之用,且有助于读者对诗意的把握。对“有皇”,李善征引毛苌注语,释“皇”为“君”;《钞》则云“有皇,即谓天俦也”。核检郑玄对《诗经·小雅·正月》中“有皇上帝”的笺注“有君上帝者,以情告天也”[3]948,可知《钞》注与李善注皆本郑玄之说,不过两人关注点有所不同,《钞》点出“有皇”是“天俦”,指明大类,较善注显豁。原诗“降及群后,迭毁迭兴”,李善注云:“《史记》:太史公曰:递兴废,能者用事。《小雅》曰:递,迭更也。”[2]240对“群后”无有注解。《钞》注云:“群后,即谓三王以下之帝,或有毁废,功业亦有能致兴盛者也。”[2]240《钞》明确“群后”的具体所指,且疏通此两句诗意,颇为明白晓畅。陆机《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有“牵世婴时网,驾言远徂征”诗句,《集注》本注释如下:“李善曰:邹阳《上书》曰:岂拘于俗牵于世。曹子建《责躬诗》曰:举挂时网。《毛诗》曰:驾言徂东。《钞》曰:言为世事所牵引,故为时网所婴缠也。徂,往;征,行也。吕延济曰:婴,缠也。驾言,谓驾车马出游。陆善经曰:言为世所牵羁,远征入洛也。”[2]273从这则注释可以看出,李善征引文献出处,《钞》、吕延济释字词,《钞》与陆善经兼疏通诗意,尤其是陆善经注,明确“时网”喻陆机入洛,坐实诗中所指。陆机《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其二有“东南有思妇,长叹充幽闼”之语,李善依然沿袭以往的注释体例,征引文献释字词意,《钞》则云“此篇是妇诗”,与吕向“此诗代答前诗也”[2]297合。由以上所举注例,可约略看出《钞》注、陆善经注的特点:与李善注相比,不仅释字词,兼及用己语疏通诗意,务求明确、昭晰。

《钞》注、陆善经注释地理方位力求精准。《集注》本《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诗题下注云:“李善曰:《集》云:与士龙于承明亭作诗。《钞》曰:承明,亭名,今在苏州北。……陆善经曰:此亭今在昆山县南百五十里,与华亭相延也。”[2]272承明,李善与五臣均无注,《钞》则标出承明乃亭名,并指出大概方位,陆善经进而将承明亭的方位与昆山县、华亭相较,释方位更具体,弥补了李善注的不足之处。原诗“分途长林侧,挥袂万始亭”,《集注》云:“《钞》曰:长林,林名也。万始,亭名也。皆在苏州北也。李周翰曰:长林,万始,并亭名也。陆善经曰:万始亭,皆在承明东南也。”[2]275此处李善仍无注。“长林”“万始”究竟何指,《钞》与五臣注有分歧——《钞》释“长林”为“林名”,李周翰则释为“亭名”。杨明先生于此有辨析:“‘分途’、‘挥袂’皆言离别。上下句述同一事,长林即万始亭之树林,非亭名。”[4]233据此,此处《钞》注明显优于李周翰注。而“万始”,诗中明言“万始亭”,则“万始”为一亭名,并无歧义,所可注意者是其具体方位,《钞》云在苏州北,是大方位,陆善经言其“在承明东南”,释方位力求精准。

《钞》注地名时对李善注有所辩证。较为典型的是对“五岭”的注解。陆机《赠顾交阯公真一首》中“伐鼓五岭表,扬旌万里外”,《集注》注云:“李善曰:……裴渊《广州记》:五岭,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钞》曰:五岭者,南野城县有大庾岭,桂阳县有畴田岭,九真县有都庞岭,临贺县有蒴序岭,始安郡有越城岭。万里者,交阯去晋京。”[2]292-293可以看出,李善、《钞》于“五岭”的注解并不相同。李善注引的是裴渊的《广州记》,核之《汉书·张耳陈余传》:“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领之戍。”颜师古注云:“领者,西自衡山之南……裴氏《广州记》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是为五领。’邓德明《南康记》曰:‘大庾领一也,桂阳骑田领二也,九真都庞领三也,临贺萌渚领四也,始安越城领五也。’裴说是也。”[5]可以断定,此处《汉书》中的“五领”与陆机《赠顾交阯公真一首》中的“五岭”所指为一,《汉书》颜师古注中所征引的裴氏为晋代的裴渊,所征引的邓德明乃刘宋时期人,此条文献显示,五岭的具体所指自晋宋以来已有分歧。对比裴渊的《广州记》与邓德明的《南康记》,《广州记》中的“揭阳”在《南康记》中变成了“都庞”,其余四岭相同。可以看出,《钞》注所据乃为邓德明的《南康记》。至此,裴渊与邓德明注的优劣即是李善注与《钞》注的优劣。据周宏伟先生考证:“邓德明是土生土长的‘五岭’人,他才能够完全否定裴渊把揭阳岭作为五岭之一的说法。……两晋南朝时期的所谓‘揭阳’,其位置皆在今江西省赣州市境内。……《南康记》既然已把南康郡境的‘大庾岭’列为五岭之一,自无再把‘揭阳岭’列入其中之理——从大体位置看,大庾岭、揭阳岭同处于今赣州与韶关之间,其实很可能就是一山二名。尽管邓德明否定了裴渊把揭阳岭作为五岭之一的说法代之以九真郡都庞岭,然而,邓氏可能是由于地理知识的局限,并没有注意到九真郡的都庞岭与其他四岭的距离是那样地遥远。”[6]因此,《南康记》把都庞岭拉入五岭之中也是荒唐的。据此,与裴渊的《广州记》相比,尽管邓德明的《南康记》更接近事实,但也有不确之处。不过,此处《钞》注的价值并不在于是否精准,从注释的发展历程看,《钞》注之所以撇开李善注别引《南康记》,显然是看到了李善注所据的裴渊《广州记》的不妥,故而征引邓德明的《南康记》,对李善注有所辩证,显示出《钞》注的精审之处。值得注意的是,《钞》注此处立论所据分明为《南康记》,却未标示出来,在《集注》中,《钞》注的此种处理方式尚有多处,而由此例可以看出,尽管《钞》注未明确标明文献来源,其持论确有所本,透视出其做注时的审慎态度。

《钞》注释地理方位力求精准的特征有助于解决学界久有争论的问题。陆机的《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尤刻本善注于此诗题下云:“《集》云:‘为全彦先作。’今云顾彦先,误也。且此上篇赠妇,下篇答,而俱云赠妇,又误也。”[7]214尤刻本善注的“全彦先”,在奎章阁本善注中作“令彦先”。由此,赠诗对象到底是顾彦先、全彦先还是令彦先,长久以来困扰着学界。清人纪容舒指出:“案《晋书》:顾荣字彦先。令彦先别无所考。二陆皆别有《赠顾彦先诗》,则作顾彦先似不误。士龙此题‘赠妇’下有‘往反’二字,士衡此题亦必尔,当是传写误脱。《文选》载士龙诗题亦脱‘往反’二字也。”[8]以理据,推断《文选》诗题无误。俞绍初先生立足于奎章阁本,对此亦有所辩证:“善所见机《集》有误。‘令彦先’,尤本‘令’作‘全’,皆非。按此二首俱见《玉台新咏》卷三,又见翻宋本《陆士衡文集》卷五,题并与《文选》同。又《晋书·顾荣传》:荣字彦先,吴人。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历尚书郎云。集注本陆士衡《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题下引钞曰:‘荣复是机姊夫。’是机分别代表其姊夫及姊作此赠答二诗。然则,诗题自作‘顾彦先’,而善谓当作‘令(一作全)彦先’,大误,所以致误者,疑善所见《陆机集》,此二首在《赠尚书郎顾彦先诗》之后,故而题作‘为前彦先作’,‘前’音近而误为‘全’,经传写又伪作‘令’耳。”[9]1541-1542俞绍初先生力主“顾彦先”说,且持论有据,其关于致误原因的推论,亦可备一说。总之,学界多不认可此处的李善注,主张赠诗对象当为诗题中的顾彦先,苦无确证。惜《集注》中此部分内容已亡佚,亦不能提供直接的证据。可喜的是,《集注》此诗中保留的有关地理方位的注解可为诗题的真伪提供一些旁证:原诗“翻飞游江汜”,《集注》云:“李善曰:魏文帝《喜霁赋》曰:思寄于鸿鸾,举六翮而轻飞。《毛诗》曰:江有汜。《钞》曰:《说文》云:江,东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案:江(原文衍出‘案江’二字),浙江,发源东阳、新安之间。不与岷山江相涉,自钱唐入于海。《史记》:秦始皇过舟阳至钱唐,临浙江是也。汜,水决复入也。彦先家在吴,故愿翻飞于浙江汜也。《音决》:假,古雅反;浙,之舌反;汜音似。……陆善经曰:虞喜《志林》云:钱唐有山居江中,湖水触山回,故曰浙江。今案:《钞》、《音决》、陆善经本游为浙。”[2]296-297由《集注》中的注解可以看出,李善无注“浙”,《钞》、《音决》、陆善经则从不同角度注“浙”,并将其地理归属定位清楚——浙江隶属于吴地。这条注解包含着重要的学术信息,可启引读者据“翻飞浙江汜”,认定陆机的赠诗对象为吴人,从而避免将吴人顾彦先排除在外。

《钞》注、陆善经注在诠释离情方面堪称精妙。此点,多体现在对李善注的拓展上。陆机《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有“婉娈居人思,纡郁游子情”诗句,《集注》本李善注云:“《方言》曰:惋,欢也。惋与婉,古字通。《说文》曰:娈,慕也。班固《汉书·述哀纪》曰:婉娈董公,惟亮天工。”[2]274这两句诗中“婉娈”“纡郁”,皆是重点词语。李善征引《方言》《说文》释“婉娈”,意为欢慕,而颜师古则释“婉娈”为“美貌”。陆机诗中的“婉娈”如果亦取此义项,则与“居人思”意类不搭。对此,清人朱珔《文选集释》有辩证:“此处若从婉娈本训,则与‘居人思’不合。……后潘正叔《赠陆机诗》‘婉娈’亦同。”[10]陆善经注则直接释“婉娈”为“眷恋之意”,较李善注更为显豁,与诗旨契合。“纡郁”,李善云已见《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查核曹植《赠白马王彪诗》“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李善注云:“《楚辞》曰:‘愿假簧以舒忧,志纡郁其难释。’王逸曰:‘纡,屈也。郁,愁也。’”[11]《钞》注云:“纡,缠也。郁,结也。悲愁之意耳。”[2]274李善与《钞》注于此词注解相近,相比之下,《钞》注更契合诗旨。陆机《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有“明发遗安寐,寤言涕交缨”诗句,《集注》注云:“李善曰:《毛诗》曰:明发不寐。又曰:独寐寤言。《淮南子》曰:雍门子以哭见孟尝君,涕流霈缨。《钞》曰:明发,从夕至明也。遗,弃也。言不暇眠也。寤,晓也。张铣曰:明发,晓时,言将行,遗忘其安寐,乃觉寤而起,泪下而交于缨也。缨,衣领也。陆善经曰:感别,故不能安寝而涕流也。”[2]274-275一如惯例,李善仅标明文献出处,不具体释字词,此处《钞》与张铣释字词,但对“明发”的阐释,二人有所不同。查核《诗经·小雅·小宛》:“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孔颖达疏云:“我从夕至明开发以来不能寝寐。……人之道,夜则当寐。言明发以来不寐,以此故知从夕至旦常不寐也。”[3]966孤立来看,张铣释“明发”为“晓时”并不为误;若依据毛诗孔疏,《钞》释“明发”为“从夕至明”,则突出了时间的延展,更契合诗旨;陆善经又立足于事因疏通诗意“感别,故不能安寝而涕流也”,使怊怅诗旨跃然而出。

《钞》注、陆善经注抉发诗人心曲堪称入微。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音声日夜阔,何用慰吾心”,《集注》云:“李善曰:《毛诗》曰:仲山父永怀,以慰其心。《钞》曰:《尔雅》云:阔,远也。慰,安也。言音响复不相闻,将何以慰安我之心意也。陆善经曰:日夜阔,言音声之隔。”[2]286李善仅引《毛诗》释“慰”,于其他无注,陆善经将“日夜阔”释为音声之隔,与《钞》将“阔”释为“远也”相一致。《钞》注进而疏通诗意:“音响复不相闻,将何以慰安我之心意也”,抉发出诗人的婉转心曲。陆机《赠冯文罴一首》中“慷慨谁为感,愿言怀所钦”,“慷慨”,李善无注,吕延济释为“叹也”,《钞》则注引《说文》,释“慷慨”为“壮士不得志”[2]302,可谓一针见血,直达诗旨。此两句诗乃承上两句“苟无凌风翮,徘徊守故林”而来,吕向注曰:“故林,太子宫,言尚为洗马。”[12]胡克家并不认可吕向注:“故林谓吴,必作于出补吴王郎中令时,故云尔。潘安仁为贾谧作赠诗‘旋反桑梓,帝弟作弼;或云国宦,清途攸失’。亦即此意。……五臣向注误,不具论。”[13]1151是谓陆机因出补吴王郎中令而倍感失意,言己“无凌风翮”,正可谓“壮士不得志”,非常契合陆机此时的心境。

二、陆机诗注中善注、《钞》注、“今案”、《音决》的版本价值

《集注》保存了陆机诗歌版本原貌。陆机《赠冯文罴一首》中有“苟无凌风翮,徘徊守故林”诗句,《集注》云:“李善曰:《庄子》曰:鹊巢于高榆之巅。巢折,凌风而起。”[2]301尤刻本亦有此二句诗,且其中的李善注语[7]216与《集注》本亦完全一致;然明州本、奎章阁本、赣州本、建州本、四部丛刊本等《文选》版本,均于此二句诗下有校语:“善(本)无此二句。”可见,这些版本所据底本均脱此二句诗及李善注。对于尤刻本中的此二句诗,胡克家认为:“此尤延之校添,或其所见者有正文二句及注也。……有者,是矣。”[13]1151胡氏认为陆机诗歌本应有此二句。从成书时间来考察,《集注》本在唐代,尤刻本在宋代,虽未可遽然得出尤刻本依据《集注》本校添的结论,不过,至少可见出《集注》本在保存陆机诗歌版本原貌及李善注原貌方面的价值。

《集注》中保存了李善注早期的样貌。最显而易见的是避讳的运用,如《答贾长渊一首》中“邈矣终古,崇替有征”,《集注》本李善注云:“……《国语》:蓝尹亹谓子西曰:吾闻君子,唯……思念前代之崇替。……《左氏传》曰:君子之言,信而有征。”[2]241此处的“前代”,北宋国子监本、奎章阁本、明州本、赣州本、尤本等均作“前世”。俞绍初先生指出:“善注文,例避唐讳,今各本作‘世’,当后人回改也。”[9]1527据此,《集注》本善注于此处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后期的诸刊本则没有避讳的必要,将善注进行了修改,赖《集注》本保存了善注早期的样貌。又《答贾长渊诗》中有“乃眷三哲,俾乂斯民”诗句,《集注》本李善注云:“《尚书》曰:下人其咨,有能俾乂。”[2]246此处的“下人其咨”,明州本、奎章阁本等均作“下民其咨”,很显然,集注本李善注亦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他本此后均对李善注做了修改。

在《文选》诸刊本中,李善注与其他注有互渗现象,可据《集注》本恢复、辨识李善注的原貌。如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丰注溢修霤,黄潦浸阶除”,《集注》云:“李善曰:王逸《楚词》注曰:霤,屋宇也。《南都赋》曰:潢潦独臻。《说文》曰:除,殿阶也。《钞》曰:《说文》云:潦,雨水也。《礼记》:季夏水淹盛。修霤,谓水渫也。”[2]288此处《钞》注的内容“《说文》云:潦,雨水也”,在尤刻本、明州本、赣州本、奎章阁本等本中,皆被编排在李善注中,且《集注》本善注“《南都赋》曰:潢潦独臻”八字,在他本中一概阙略。

还有一种最为常见的情况,即在征引文献方面,集注本善注往往优于他本善注。《答贾长渊一首》中“如彼坠景,曾不可振”,《集注》本李善注云:“丁德礼妇《寡妇赋》曰:日斖斖以西坠。”[2]245此处的“丁德礼妇”,尤刻本、明州本、奎章阁本等均无“妇”字。对此,胡克家考证云:“此有误也。前潘安仁《寡妇赋》屡引丁仪妻《寡妇赋》,其‘日杳杳而西匿’句注引此文,然则‘礼’下脱‘妻’字。各本皆误。”[13]1142于此可见,集注本李善注为优。原诗“仪形在昔,予闻子命”,《集注》本李善征引《左氏传》云:“晋里克曰:臣闻命矣。”[2]270此处善注“晋里克”,尤刻本、奎章阁本、明州本、赣州本等皆作“晋克”,核检《左传》僖公十年文,“晋里克”为确,“晋克”显然脱一“里”字。此种情况也出现在《赠冯文罴一首》中,原诗“愧无杂珮赠,良讯代兼金”,《集注》本李善注云:“《毛诗》曰:知子之来之,杂珮以赠之。《孟子》曰:齐王余馈兼金一百而不受。赵岐云:兼金,好金,其价兼倍于恶者。”[2]304此处李善引《孟子》赵岐注“兼金,好金”,而尤刻本、明州本、奎章阁本、四部丛刊本《文选》善注“兼金”下均无“好金”二字,核今本《孟子·公孙丑下》赵岐注,确有“好金”二字,表明他本善注脱此二字,而《集注》本则保存了李善注的早期样貌。

《集注》中的五臣注亦具有很高的版本价值。《集注》本《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诗题下李善注云:“《集》云:与士龙于承明亭作诗。”[2]272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本善注均作“与士龙于承明亭作”;接着看《钞》注与刘良注:“《钞》曰:承明,亭名,今在苏州北。机被选入洛,于此亭与士龙别,作此诗也。刘良曰:机从吴入洛,与弟士龙别于长林亭,作诗与士龙,述相思意也。”[2]272然而,建州本、明州本、奎章阁本、四部丛刊本《六臣注文选》的刘良注均为“良曰:承明,亭名,机从吴入洛,与弟士龙别于长林亭,作诗与士龙,述相思之意”。可以看出,此处当为诸刊本《文选》将《文选集注》中《钞》注内容“承明,亭名”掺入刘良注中。从《钞》注的下文“今在苏州北”来看,当有上文“承明,亭名”;再从版本形成的时间来看,唐《集注》本自然早于宋代以后的刊本,因此,当以《集注》本为是。此条注解,亦为研究李善注和五臣注提供了线索。《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感别惨舒翮,思归乐遵渚”,《文选集注》张铣注云:“言我感别乡邑惨然,不能进行;汝将还归,乐循其洲渚也。惨舒翮,谓如鸟分飞惨然,不能进飞,亦如我不能进行也。舒,进也。”[2]279比勘建州本、明州本、奎章阁本、四部丛刊本等诸本《文选》此条张铣注,均有两处不同:其一,《文选集注》本“汝将还归”,在其他刊本中均为“汝将归”,缺一“还”字;其二,最后三字“舒,进也”,其他本均缺。综合来看,含有此四字的注当是张铣注的早期版本,此后的版本均脱。所以,此条张铣注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

《集注》中的《钞》注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凄风迕时序,苦雨遂成霖”,《钞》注云:“凄风,凉寒之风也。《诗》云:北风其凄。迕,逆也。言为凄风是逆其时也。淹上人作‘迅风’,疾也。”[2]283-284《钞》注提及“淹上人”,说明《文选》在唐代尚存在“淹上人”本。根据范志新先生的考证,此处的“淹上人”即为“道淹”,“亦即许淹。由这条佚文可见许淹著书所据《文选》本子与李善据本(《文选钞》所据为李善本)不同,又可见淹上人所撰是音义兼释的,这就与《华严经音义》一起证实,许淹所撰是《文选音义》而不是《文选音》。”[14]由此则材料,得出敦煌本《文选音》的作者并非许淹的结论,解决了一个较为重要的学术问题。此外,《钞》注有助于辨识其他注的真伪。《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其二中“借问叹何为,佳人眇天末”,《集注》云:“李善曰:《西京赋》曰:眇天末以远期。《钞》曰:佳人,谓夫即彦先也。李周翰曰:妇自借问以发诗情,眇然极望,若在天之末畔。盖思远也。”[2]297-298核之奎章阁本、建州本、四部丛刊本《六臣注文选》,“佳人,则彦先也”六字均被并到李周翰注中。很明显,此是将《钞》注内容掺入五臣李周翰注之中。赖《集注》本,可恢复此条五臣注原貌。

《集注》中的“今案”标示版本的流变。陆机的《为顾彦先赠妇二首》中“翻飞游江汜”,《文选集注》“今案”云:“《钞》、《音决》、陆善经本游为浙。”[2]297由“今案”,可知《钞》、《音决》、陆善经本所据《文选》版本为“浙江汜”,与李善本“游江汜”相异,可借此追溯李善本的原貌及演变。

《集注》中《音决》的注音功能:

(1)《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感别惨舒翮,思归乐遵渚”,《文选集注》注云:“《音决》:乐音洛。”[2]279《音决》标明了“乐”的读音。

(2)《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大火贞朱光,积阳熙自南”,对此两句诗的读音,李善及五臣均无注。“《音决》:南,协韵,女林反,案,吴俗音也,下篇同。”[2]281《音决》及案语,不仅确定“南”字的读音,并进而说明属吴俗音,此例在中古语音史上具有一定的价值。

(3)《赠顾交阯公真一首》中“伐鼓五岭表”,《音决》注云:“伐避声,音击。”[2]293查核《诗经·小雅·采芑》:“征人伐鼓。”《毛传》云:“伐,击也。”显示出《音决》的价值。

(4)《赠冯文罴一首》中“昔与二三子,游息承华南”,《音决》云:“南,女林反。”[2]301与此前《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大火贞朱光,积阳熙自南”,《音决》对“南”的注音一致。

三、陆机诗注中保存着李善注早期的注释体例

在《集注》本善注中,凡是李善在别处做过注解的,均会标明篇名,而在后期的刊本中,善注均变为“已见上文”。现梳理如下:

(1)《答贾长渊一首》中“对杨天人,有秩斯祜”,《集注》本李善注云:“对杨,已见《赠冯文罴迁斥丘令诗》。”[2]253-254而在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皆作“对杨,已见上文”,不具表篇名。

(2)《答贾长渊一首》中“我求明德,济同以和”,《集注》本李善注曰:“我求懿德,已见《赠冯文罴迁斥丘令诗》。”[2]257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作“我求懿德,已见上文”。

(3)《答贾长渊一首》中“思媚皇储,高步承华”,李善曰:“承华,已见《赠冯文罴迁斥丘令诗》。”[2]260奎章阁本、尤刻本等善注皆作“承华,已见上文”,不具表篇名。

(4)《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中“婉娈居人思,纡郁游子情”,《文选集注》本李善曰:“纡郁,已见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2]274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均为“纡郁,已见上文”。

(5)《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中“朝游忘轻羽,夕息忆重衾”,李善注云:“轻羽,谓扇也。傅毅有《羽扇赋》。衾,已见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2]284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均为“衾,已见上文”。

(6)原诗“感物百忧生,缠绵自相寻”,李善注云:“百忧,已见曹子建《赠王粲诗》。缠绵,已见《赠冯文罴迁斥丘令诗》。”[2]285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善注均作“百忧、缠绵,并已见上文”。

(7)《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其二中“游官久不归,山川修且阔”,《集注》本李善注云:“游官,已见《赠从兄车骑诗》。”[2]298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均为“游宦,已见上文”。

(8)《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其二中“愿保金石躯,慰妾长饥渴”,《集注》本李善注云:“已见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2]300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等本李善注中,均为“金石,已见上文”。

(9)《赠冯文罴一首》中“昔与二三子,游息承华南”,李善注云:“二三子,已见曹子建《赠丁翼诗》。承华,见《赠冯文罴迁斥丘令诗》。”[2]301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均为“二三子及承华,已见上文”。

(10)《赠冯文罴一首》中“慷慨谁为感,愿言怀所钦”,李善注云:“所钦,已见《赠从兄车骑诗》。”[2]302尤刻本、胡刻本、奎章阁本等李善注中,均作“所钦,已见上文”。

以上为《唐钞文选集注》中载录的陆机诗歌中李善注的体例,可见出李善注体例的早期样貌。与后期的《文选》刊本相比,此种体例,标注清晰,省减读者翻检之苦。

四、陆机诗注的文学史价值

《集注》陆机诗注不仅具有上文所讨论的诂训、版本、校勘等文献意义,还具有一定的文学史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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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注》陆机诗注发覆陆机的历史观、空间观。《答贾长渊一首》中“乃眷三哲,俾乂斯民”,《文选集注》云:“李善曰:三哲,刘备、孙权、曹操也。……《钞》曰:俾,使也。言天命使三人以治吴魏蜀也。孔子云:斯民三代,直道以行也。吕向曰:皇天乃眷。刘备、孙权、曹操三哲,使理天下之人也。乂,理也矣。”[2]246在此,李善点出三哲具体所指,《钞》则直言“天命使三人以治吴魏蜀”,吕向亦云“皇天乃眷”,将陆机之意诠释完备:刘备、孙权、曹操皆为承受天命之人。在此,陆机接以“启土虽难,改物承天”,《文选集注》云:“李善曰:《尚书》曰:……建邦启土。《国语》:王谓晋侯曰:叔父若能更姓改物以创天下。《礼记·明堂阴阳录》曰:王者承天统物。《钞》曰:启,开也。即谓各开吴魏蜀也。改易,谓改汉制度。承天,犹奉天之命也。……刘良曰:三哲开土宇,安患,改汉物制,承奉承天命也。陆善经曰:物,谓服色。承天,承顺天心也。”[2]247李善、《钞》、陆善经、五臣从不同角度,阐释吴魏蜀皆承天命,改汉制度,并无高下之分,与陆机的诗歌命意是一致的。陆机进而陈述:“爰兹有魏,即宫天邑。吴实龙飞,刘亦岳立。”《集注》云:“《钞》曰:天邑,即谓洛邑,天子所居之邑,当天之中也。魏得洛阳,故云然耳。吕向曰:爰,于;即,就;宫,居也。言于此有魏就居于天中之邑都也。陆善经曰:魏因汉都,故曰宫天邑也。……刘良曰:吴,孙权也。龙飞,九五位也。刘,刘备也。岳立,言如四岳诸侯之立也。云吴实龙飞者,仕衡吴人,故有尊吴之意,不忘本也矣。”[2]248据刘良注,陆机言“吴实龙飞”是因陆机是吴人,有“尊吴之意”,刘良注意到了陆机的弦外之音。事实上,若结合潘岳的《为贾谧作赠陆机一首》,就会发现,陆机在此不仅是在“尊吴”,还是在回应《为贾谧作赠陆机一首》中的“南吴伊何,僭号称王”[2]321,于此可见出陆机的历史观与中原士人潘岳、贾谧相异。在古代士人的观念里,正统与否是衡量一个王朝的重要砝码,以潘岳、贾谧为代表的中原士人只承认魏承汉统,将蜀、吴均视为“僭号”。而陆机的这首诗,却公然标举与中原士人不同的历史观,这表明,三国以来兴起的关于王朝正统的争论,直至西晋元康六年陆机作此诗时还在持续之中。历史地看,出身吴蜀而在西晋为官的士人,即使心中会对曹魏的正统地位有所抵制,在公开场合亦多表现出与中原士人一致的价值观,如入晋后的陈寿,在《三国志》中表现出的尊魏的历史倾向很明确。陆机之所以敢于公开表明自己的态度,当与他性格中的兀傲之处相关。与此同时,陆机也承认曹魏“即宫天邑”,据《钞》注和陆善经注,是谓曹魏都城在地理位置上“因汉都”,居于天中之邑。洛阳为“天下之中”,是中国先民在先秦时期即已形成的空间观念。陆机突出曹魏定都之地的尊贵,表明其对“天下之中”的认可。

《集注》陆机诗注彰显陆机的政治文化观。《答贾长渊一首》中“天厌霸德,黄祚告衅”,《集注》云:“李善曰:《左氏传》:郑伯曰:天而即既厌周德矣。干宝《搜神记》曰:魏惟五德之运,以土承汉。《春秋保乾图》曰:汉以魏征黄精接期,天下师归高。贾逵《国语》注曰:衅,兆也。言祸有兆也。《钞》:祚,魏土德王也。……张铣曰:霸,谓魏也。言天厌魏主无德,乃告其凶衅,将有革也。陆善经曰:不能统壹天下,皆为霸也矣。”[2]250由李善、《钞》及张铣等注,可知从五行的视角来看,魏为土德,其色为黄,“霸”的指向即是魏;而陆善经则别开生面,云“不能统壹天下,皆为霸”,拓展了今人关于西晋时人对“霸”的理解与认知。可见,崇尚国家统一,仍然是西晋时期的政治文化观。

《钞》注反映陆机崇尚文藻的诗文观。《答贾长渊一首》中“蔚彼高藻,如玉之兰”,《集注》云:“李善曰:蔚,文貌也。《周易》:君子豹变,其文蔚。《楚词》曰:文采耀于玉石。王逸曰:言发文舒词,烂然成章,如玉石之有文采也。……《钞》曰:如玉,言文章温润,故《诗》云:君子温其如玉;如兰,言馨香也,谕言词美丽也。……陆善经曰:谓谧感昔之游集而贻诗,言其文之美。”[2]266-267由李善、《钞》、陆善经注,确知陆机在称赞潘岳之文采,尤其《钞》注,具体发显出诗歌语言美的特质。陆机对潘岳诗歌文采的赞叹,在西晋文学史上并非个例,综观西晋文士赠答诗,多称誉对方的文采之美,表明西晋文士特别看重诗文的藻饰,由此,亦可看出西晋文学崇尚“绮靡”之美的审美风尚。

《钞》注抉发南北士人的冲突与竞胜心态。《答贾长渊一首》中“惟汉有木,曾不逾境。惟南有金,万邦作咏”,实际上是对潘岳代贾谧赠诗“立德之柄,莫非安恒。在南称甘,度北则橙”的回应。由潘诗来看,称“在南称甘,度北则橙”,实包含着中原士人对南方士人陆机的训诫,而兀傲的陆机则以此四句诗毫不客气地回敬。《集注》注云:“李善曰:木谓橙也。贾谧《赠诗》云:‘在南称甘,度北则橙。’故答以此言。言木度淮而变质,故不可以逾境,金百炼而不销,故万邦作咏。潘诫之木,而陆自勖以金。《榖梁传》曰:妇人既嫁,不逾境。《毛诗》曰:大赂南金。《钞》曰:汉有木者,《诗》云:惟彼江汉,杞梓生焉。不逾境者,言谧居京师邑,不越地境,在本乡。南金者,《尚书》云:荆杨贡金三品。又《诗》云:本乡南金者。《尚书》云:元龟象齿,大辂南金。言当土所出为重,机言我亦当如南方之金,为万邦之咏,不学木之不逾境也。”[2]267-268李善注很显豁,揭示陆机此四句诗的背景及陆机的以金自勖。《钞》注则直言陆机以木喻贾谧,“言谧居京师邑,不越地境,在本乡”,而自比于万邦所共贵之金,“不学木之不逾境也”。由《钞》注可知陆机此诗火药味十足,对贾谧的反击毫不留情。黄侃《文选平点》云:“细为紬绎赠诗,始知此诗兀傲风刺,兼而有之,未识贾谧喻其旨否。……‘年疏志比’句何焯谓机与谧款密,大谬。此诗意存讥讽,款密乃空言耳。”[15]黄侃先生所论与《钞》注合。总之,由诗歌及诸家注解,可看出西晋时期南北士人的冲突与竞胜心态。

五、余论:陆机诗注反映出的问题与线索

综上所论,《集注》陆机诗注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文学史意义,借助《集注》,能解决或证实一部分悬而未决的学术问题。然而,白璧微瑕,《集注》尚存有不少舛误之处,使用时需留心甄别。如《答贾长渊一首》中“乃眷三哲,俾叉斯民”,李善注云:“三哲,刘备、孙权、曹操也。当。《尚书》曰:下人其咨,有能俾乂。孔安国曰:乂,治也。”[2]246很显然,善注中的“当”为衍文;又据李善注引《尚书》及孔安国注,原诗中的“俾叉”当为“俾乂”,“叉”为讹文。“启土虽难,改物承天”,《集注》李善注云:“:《尚书》曰:《尚书》曰:建邦启土。”[2]247显然,第二个“《尚书》曰”系衍文。又如《赠顾交阯公真一首》中“高山安足凌,臣海犹萦带”,“臣海”,尤刻本、奎章阁本等均作“巨海”,据诗意,当以“巨海”为是,“臣”与“巨”因形近而讹。

《集注》本善注关于重要地名的注解,亦给后人留下了继续探讨的空间。如前文提及《赠顾交阯公真一首》中李善关于“五岭”的注解:“裴渊《广州记》:五岭,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2]292而尤刻本善注则为:“裴渊《广州记》:五岭,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7]211比《集注》本善注多一“揭阳”,与颜师古所引《广州记》版本同。比勘奎章阁本、建州本、胡刻本等,均与尤刻本善注同。从学理层面讲,既然诸本所引的文献均为裴渊的《广州记》,内容当一致,由此,《集注》本善注所注引裴渊《广州记》中的“五岭”当脱一“揭阳”。不过,今人周宏伟先生的考证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考:“大庾岭、揭阳岭同处于今赣州与韶关之间,其实很可能就是一山二名……如果把裴渊所重复计数的揭阳岭……去掉,那么,名义上的五岭实际上就只有四岭了。”“‘五岭’本当为古越语的汉字记音地名,其义即大山,具泛称性质……把五岭解释为五大山岭当是晋以降学者的误识与附会。”[6]据此,“五岭”其实只有四岭,本不当有“揭阳”。我们不妨大胆做一设想,李善是否看到了此点,特意把“揭阳”省略?《集注》本此条李善注给我们留下了可供进一步研究的线索。

注释:

①分别是卷四八的《陆士衡答贾长渊一首》《陆士衡于承明作与士龙一首》《陆士衡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陆士衡赠顾交阯公真一首》《陆士衡为顾彦先赠妇二首》《陆士衡赠冯文罴一首》《陆士衡赠弟士龙一首》,卷五六的《陆士衡挽歌诗三首》。

②如俞绍初先生点校的《新校订六家注文选》,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本文所引《文选》不同版本的校文,多出自此书,文中不一一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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