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医院的私家记忆
2022-02-09卢云
记下我儿时的生活环境,走过的历程,看到的人世间的情感。
——德勒兹《逃逸的文学》
童年时,我家住在苏北小镇的医院家属区大院里面。小镇医院不大,呈开放式布局,前后左右与热闹的街市连成一片。门诊小楼的前面有一间小卖部和一条南北朝向的街市,小街市上杂货店、肉铺、早点店、布店、寿衣店、兽医店、裁缝铺、供销社分列两旁,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几乎包揽了全镇的衣食生死。每天早晨炸油条的摊点前会排一条长队,几张木桌子上摆放着豆浆和烧饼,我们小孩子经常被大人叫去排队买油条。炸油条师傅的大铁锅里不断地膨胀着黄灿灿的大油条,香味飘满整条小街。一毛钱一根的大油条,交钱买上五六根,等油条出锅在筐里略微一凉,我们就用自带的竹木筷子插上一串,手一拎就跑回家了。医院附近少不了花圈寿衣店,它和医院里偏僻的太平间一样承载着逝者最后的体面。一面是热气腾腾的烟火日常和生之喜庆,一面是肃穆冷清的死之离别,生与死都是医院和在医院周边生活的人们逃脱不开的人生百态。
小镇医院前半区域是门诊、急诊、病房和供应室等办公区,后半部分是家属生活区,旁边还有两个大池塘。家属区被一条小马路和一道大铁门隔着一分为二,前院家属区靠近供应室的开水房、锅炉房、供电房和消毒室,后院家属区则靠近水塔和公共厕所,我家住在前院。
那时楼房少,镇医院的门急诊楼已是全镇最高的建筑。这是一栋白色的三层砖混旧式小楼,三角形的屋顶处镶嵌着一个大大的十字,镂空的红十字在白色马赛克的墙壁上分外显目,小镇居民老远就能看见它独一无二的宁静气质。一楼大厅是挂号收费处和中西药房,两侧分布着急诊室、输液室、外科和内科医生办公室、检验科和CT室,二楼是B超室、妇科、牙科、心电图室等科室,三楼是院长办公室、档案室、财务室和会议室。医院小楼的白天是嘈杂的,拄着拐杖的老人,大腹便便的孕妇,鲜血满脸的伤者,哇哇啼哭的孩童往来其间,大厅的水泥地面已经被来往的人们磨得异常光亮。夜晚才有些许的喘息,虽然偶尔也会被救护车的呼号划破一丝的宁静。
放暑假我常常溜到医生办公室,乘着伯伯给病人望闻问切看病时,踮着脚去拿他窗台上布满穴位的塑料小人玩,比照着小人找找自己的太乙穴,摸摸涌泉穴一试身手,其实那时也不懂得什么穴位,只是好玩。玩倦了,就會和几个孩子趁着收费处的叔叔中午睡觉,偷偷拿起蓝色的印章在他的肚皮上盖上“已收费”的字样,把叔叔闹醒了便一哄而散。
雨后院子里梧桐树枯枝上新长的木耳和知了留下的蝉蜕,也是我们收集的对象,晒干了送给中药房的阿姨,总能换得几颗宝塔糖和硬币。手术室是进不去的,我只偶然跟着去交接工作的母亲,偷偷隔着窗玻璃远远地看过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伯伯们在无影灯下忙碌,梁姨和其他手术室的护士们手里端着器械盘忙进忙出,胸前是斑斑血迹。长长的走廊里,有时听见路过的伯伯欣慰地长出一口气,那是对患者终于转危为安的欣慰;有时看见叔叔摇摇头一脸的失落和无奈,那是面对病人已经无力回天的落寞。妇产科我倒是偷溜进去偷看过帘子后面顺产的“大肚子”在医生的帮助和丈夫的陪伴下拼尽全力生出孩子。我早早就明白了生的喜悦背后蕴藏着无数痛苦的呐喊和血肉的分离,懂得了人世间生命之门的打开融进了多少母亲的血泪和付出。
家属生活区是一排排灰砖和红砖瓦房,与办公区既有院子隔开,又有门洞和小路前后连通。夏秋时节,家家的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绿意盎然,阴凉又美观。我家有一个红砖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一半种了月季、无花果和葡萄,另一半种了青菜、豆角和辣椒。有一年,父亲无意中扔下的葵花籽居然靠着墙长出了三棵高大的向日葵,于是我亲眼看到了向日葵的大花盘随着太阳而旋转,也看到了调皮的猫儿跳上围墙与向日葵相亲相爱。大院里不少人家都养猫防鼠患,我家也不例外,每一块土地和房顶上的每一片砖瓦都留下了猫们的足迹,它们奔跑嬉戏追风引蝶,它们谈情说爱承欢膝下。
我家院前有一条小水泥路,路边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其中夹杂着几株桑葚树和冬青树,绿意盎然,长势喜人。树丛坡下是一条宽阔曲折的大河,浮萍轻动,蒲草摇曳,夏开荷花,冬结寒冰,经常有人过来捕鱼捞虾。
阿花是我家养的经历坎坷又最有个性的一只猫。它曾经误食中毒的老鼠不停地呕吐,我一路奔跑,抱着它去医院对面的小街找张兽医抢救。张兽医看了看我怀里奄奄一息的阿花,摇了摇头说,家畜我会看,猫我真没治过,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中毒了,你要是愿意我只能打一针试试。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张兽医给阿花打针。张兽医左手捏起阿花的颈部,往皮下注射了一剂药,嘱咐我回家给阿花多喝水排毒,阿花眼睛全程都没有睁开,身子软塌塌的,任凭我们摆布。
父亲和母亲下班后看我在笨拙地喂阿花喝水,就找来一支空针管帮忙,一点一滴慢慢地注入阿花紧闭的嘴巴里。夜深了,我睡着了,梦中还依稀听见父亲和母亲轮流起床喂阿花喝水的声音。那几天,每到清晨,父亲就把阿花的窝搬到院子里,让它看看蓝天、白云和院子里的花和蝴蝶,傍晚再搬回温暖的厨房。阿花渐渐好转,躺在窝里,眼睛开始盯着飞过的蝴蝶骨碌碌地打转。父亲当时就说,有精神调皮了,这猫就死不了了。再过一段时间,阿花果然可以自己起来奔跑了。有一天,好伙伴小丽突然来喊我,快看,你家的花猫在钓鱼!我悄悄走过去一看,它正把尾巴伸在河里一动不动地等鱼上钩呢!这个调皮蛋阿花太有趣了,真当自己是姜太公啊。我满心欣慰,阿花终于复活了。
阿花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阿白,住在后院的阿白知道我家的伙食好,家里餐餐都有新鲜小杂鱼,就来我家蹭吃蹭喝。我们每次都会多做一点饭菜分给两只猫一起吃,阿花毫不介意好朋友过来觅食,两个猫头碰在一起吃饭的样子非常温馨。后来,阿白悄悄在我家屋子顶棚产下一窝小猫不走了,我们把它全家送回主人家,它还是会半夜执着地叼着小猫跑回来。两家主人商量了一下,由我们暂且收留阿白,每次多做些鱼汤分给它好产奶照顾小猫宝宝。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优待和照顾让敏感的阿花以为我们不再爱它了,性情孤傲的它有一天突然离家出走了,很久没有回来。再听到阿花的声音是许久之后,它瘦瘦的,瘪着肚子翻进院子,径直到猫碗里找吃的,全家惊喜万分,连忙找出最好的吃食招待它。可是它吃完就沿着围墙向外走了,我追出去好远。阿花一步三回头看了看我,喵喵叫了几声,仿佛在说不必追,最后消失在重重叠叠的灰色屋顶之上。多天后,母亲听隔壁供销社管棉花仓库的工人说了一件趣事,有一只母猫钻进仓库在棉花堆里产了一窝小猫,小猫刚满月的样子个个活泼可爱,被大家一股脑全部抱回家养了,母猫当时就被吓跑了。一询问母猫的模样,我们就判断一定是阿花,倔强的阿花上次屈尊回来是出于伟大的母爱,要给孩子们攒奶水呢!阿花再没有回来,我们全家一直想念它。阿花的出走让我体会到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个性感受,猫儿也会因感情而受伤,关爱猫儿和家人都需要时刻保持一颗超级细腻有爱的心!
灰妞是我家养的另一只猫,性格温顺乖巧,非常依赖我们,不知不觉间已身怀六甲。灰妞第一次当妈妈可能有点不知所措,肚子越大越喜欢焦虑地围着我们撒娇,爸爸担心它突然生了会手忙脚乱,就提前在家备好了一个塞着旧棉被和稻草的大纸箱作为产房。某一天我正在家里玩,它突然围着我的脚转来转去,神情焦虑,一脸痛苦的求助表情,我无意中看见它屁股露出了一点红色鱼泡一样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拉来了隔壁王奶奶,喊来了小伙伴。经验丰富的王奶奶马上判断这是母猫要生崽了,我赶紧把灰妞抱进了准备好的纸箱,在我们一群小伙伴的围观和鼓励下,灰妞在纸箱里接连产下好几只小猫崽。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猫接生,也是灰妞第一次当母亲生下猫宝宝。王奶奶负责用消毒过的小剪刀剪去脐带,我負责用干净的湿棉球帮没睁开眼睛的小家伙们擦擦眼睛。每生下一只小猫宝宝,灰妞都会把孩子身上舔得干干净净,舐犊情深溢于言表。我既紧张又激动,估计世界上没几个孩子甚至大人能有这样特别的体验吧!那一刻,灰妞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泽和无限的柔情,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勇敢、坚强和爱。
父母用言传身教告诉我,既然养了小动物,就要用爱和耐心好好善待它,不抛弃不放弃。我时常感恩陪伴在我生命中的这些猫儿,它们让我懂得了珍惜和珍爱!
每个人的成长中都离不开小伙伴,我们医院家属院的孩子们更是牢牢地抱成团,大的带着小的玩,很少吵架打架。我们一起捉迷藏、蹦格子、弹玻璃球和杏核,玩官兵捉强盗,或者骑着自行车无忧无虑地满家属区溜达,又或者爬树捉知了、踢毽子。我家的小猫常常会爬到屋顶晒太阳,有时还跑到更高的围墙不敢下来,吓得喵喵直叫唤。我和小伙伴闻讯就赶去救援,搭起人梯。忍着锋利的猫爪划出的刺痛和血痕,我硬生生把猫从墙头上拽了下来。小伙伴们还会去鱼塘捞鱼,捉来送几条给我家的小猫吃。我则喜欢把父亲出差带回来的零食分给大家,没事时还在院子里排几条板凳,和伙伴们假扮师生玩上课的游戏,嫂子学校里的识字卡和小夹子都成了我的道具。当小伙伴举手发言表现好时,我还会适时奖励一个小本子或者一把尺子,抑或是一点小零食。那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语文老师,而伙伴们有的想当军人,有的想当警察,或许是看多了父母一辈的忙碌和付出,好像没人提及要当医生。
时光荏苒,长大后院子里的孩子们命运各不相同。海洋是唯一留在家乡小镇医院的孩子,他做了放射科CT室医师。海涛在南京做了会计师,大国哥成为医学检测仪器维修师,忙碌于上海和南京线上,小波考取了湖南大学又取得了同济大学的研究生学历,最终成了证券公司的高管,小磊考上大学留在了北京某单位。小丽听从外科医生父亲的命令,考上护校,当了一名护士,若干年后却依旧改行做了律师。她对我说,有一天看见急诊室老护士长手上粘满的胶布和脸上的皱纹,想着等自己老了最多也就是做到护士长,这样奉献一辈子,然后光荣退休吧,可这是父亲想让她过的日子,而不是自己想过的生活。她突然下定了决心,不再过这种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于是一边上班一边夜里读书,自考了法律本科,并且取得了律师资格证书,离开家乡县城转行到无锡做了一名专业律师。或许,哪里有父母的强制,哪里就有孩子的反抗,小丽那一颗想为自己而活的心,走出了不一样的人生路。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坚定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路。
前院家属区门口还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路,抄近路赶集的老乡会骑着小驴车、拉着自家的农产品从我家院门口经过,几声嗷嗷的驴叫声提醒着我——今日逢集,驴仔很忙,集市医院都很忙,不宜出门。我就一个人乖乖地关上院门待在家里看书,倦了就搬一张长条凳在院子里采花撸猫,或者扒在墙头听对面池塘蛙声一片,看路边人来人往。
前院门诊逢集人多,母亲所在的检验科最是忙碌,医生的诊断都离不开检验科准确有效的检查数据。母亲从一名普通的检验科医生到高级检验师,从青丝到白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直工作到70岁才正式离开工作岗位,经她手检验的病人不计其数。母亲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古道热肠、待人和蔼,很受乡里人的爱戴,遇到需要帮助的乡人,总是积极协调甚至慷慨解囊。几十年后退休了,街上熟识的病人老远遇见了,都要热情地招呼一声“江医生好”。
检验师既要有细致灵敏的职业眼光对细菌和病毒明察秋毫,又要有勤杂工的体魄上下奔忙。母亲每天忙碌穿梭在门诊、急诊和病房采血、采体液,下班还要低头弯腰清洗医疗器械,常常要刷几大桶玻璃试管,每年冬季她浸泡在冷水里的手指都布满了胶布粘贴的血口子。
小时候吃饭或休息时,我最怕听见有人急促地敲我家院门,那意味着前院来急诊病人了,母亲接到通知,应承一声“马上就来”,就丢下饭碗去上班了。医者仁心病人第一,责任重如泰山,医生总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不管刮风下雨,深夜一旦出急诊,母亲就立刻爬起来穿好衣服去执行任务。父亲在外地上班的日子里,母亲会干脆拎着马灯或者打着手电筒带我一起去上班。乡下医院条件简陋,病人却不少,检验科唯一的小窗台上不一会儿就排满了化验单,验血的、验尿液的、验大便的,不同颜色的检验单很快被母亲分拣开来。母亲麻利地安排老乡们按急诊门诊先后排队,烦躁的病人渐渐安静下来,有的拿杯子去隔壁公共厕所取样,有的留下扎手指头或者撸起袖子等待抽静脉血。一排排试管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母亲根据玻璃试管上的数字标记有条不紊地挨个做检查和记录。母亲在显微镜下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样本的时候,我会帮忙收下病人的检验单,用红蓝两色的蜡笔排个号、分好类。检验科不忙的时候,母亲会把我抱在怀里探寻显微镜下放大的细菌,教会我分辨镜片上杆状的大肠杆菌和扁扁的血吸虫,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就在那时生根发芽。
我的医生母亲身兼多职,她既是白衣天使,是医院珍贵的“检测器”,是病人的“定心丸”,也是家里的厨师、勤杂工和饲养员。清晨,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不忘切菜、拌米糠喂养那十几只老母鸡,为的是从鸡屁股里攒一些鸡蛋给全家增加点营养。母亲是我的搓澡工,一次次汗流浃背地为我搓洗,把我从脏泥猴变成白净的小女孩。母亲是我的专用设计师,她用灵巧的双手给我编麻花辫、小抓髻,用七彩的毛线给我编织手套和毛衣,用漂亮的花布给我缝补衣裳。母亲也是爷爷奶奶的孝顺儿媳妇,每天给老人家端饭、洗衣、嘘寒问暖,寒来暑往从不间断。从小到大,母亲就这样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忙碌着工作,不断变换着角色。
每一年春节前母亲就开始忙碌,母亲腌鱼,父亲杀鸡,祭灶前后一锅接一锅蒸馒头包子、炸丸子,留着给回家的儿女们走时带着。我最喜欢吃的是母亲做的腌鱼,过去能吃到大鱼和腌鱼很不容易,好在小镇医院家属区里有一个大鱼塘,每年医护人员的年终福利是分几尾鱼。过年时,我家堂屋门口的干竹枝上挂满了晒干的鱼,闻着鱼干的香味,我就能回味到在大院鱼塘里捕鱼和母亲腌鱼时的劳动场景。
冬天清理鱼塘时总能吸引院子里大人小孩围上一大圈,大人们喜滋滋地盼着年终的福利,小孩子们乐呵呵地看着壮观的鱼群。几台抽水机轰隆作响,水汩汩地順着水管流向河堤另一侧的大河。约莫一两天工夫,鱼塘里的水被抽去了一大半,塘底肥厚黝黑的淤泥渐渐显露出来,里面的大鱼小鱼在浅浅的水坑里跳跃扑腾,我们小孩子顿时欢呼雀跃。大网撒下一个个漂亮的弧形,银光闪闪的大鱼们在网里上下扑腾,大人们齐心合力一拉,收网成功,几番下来小船很快就装满了。池塘里还会剩下些小鱼,有些胆子大的男孩子会顺着河堤跑下去,在一小块水坑里找到漏网之鱼,我站在河边看着也总能分到一两条小鱼回家喂猫。
捕鱼结束,挖藕就要开始了。捕鱼人穿着厚厚的连体皮裤,戴着黑皮套袖,拎着竹篓就下河了。他们个个经验丰富,身手敏捷,手脚在黑黝黝的淤泥里试探,一弯腰一抬手,就把细长脆嫩的藕节挖了出来。藕是捕鱼人工作的酬劳,捕鱼人把一节节洗净的藕拿到镇上叫卖,很快就一抢而空。塘底的淤泥是好肥料,最后一波来的是附近的农民,他们等捕鱼人挖完藕就会拉上几平车回家留在地里施肥,可谓绿色天然,物尽其用。
鱼满篓藕满筐,丰收的喜悦挂满每个人的脸上。医院会计把鱼用钩称平均分好,保证每家都能分到一大串鱼。母亲把鱼拎回家,晚饭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忙碌。屋外寒风刺骨,蜂窝煤炉散发着小小的暖意,双耳旧烧水锅在炉子上嘎达嘎达作响,那是锅壁上沉淀的白色水垢,母亲说明天又要把锅敲一敲去垢了。她一边去内脏刮鱼鳞一边跟我传授着经验,花鲢鱼太大,要切小段腌制好存放,鲫鱼刺多,味美新鲜时最好吃,大鲤鱼刺少,但要去掉那根白筋,否则有酸味。勤快利落的母亲在煤炭炉子一边烧水一边腌鱼,手起刀落间,几个大坛子里很快就摆满了鱼,厨房地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要搭把手,母亲总是说,你读书去吧,别耽误事儿,把书读好就行,而且天冷水冷,手一旦冻伤了就会每年都皴裂痒痒。看着母亲手指上缠绕的一道道医用胶布,我想说什么又终究没再说起。
鱼腌制一段时间就可以拿出来晾晒了,经过时间之手的发酵,鱼肉更加醇香紧实,让人入口难忘,让猫也口水直流。有一年,我家的大猫阿花受不了诱惑,抓破了碗橱的纱网,硬生生把母亲过年刚炸好的一条金灿灿香喷喷的大鱼给拖了出来。可惜猫小鱼太大拖不远,只能躲到厨房的杂物架子底下偷吃,被父亲发现后拿起擀面杖追着要打。母亲却淡然拦下了父亲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吓唬一下行了,已经被它偷吃了几口,人也不能再吃了,余下的就给阿花当年终福利吧。她把鱼从架子底下捞出来,仔细把鱼分成了几份,招呼阿花回来,让它美美地享受了好几天。
许多年后,我读到一句古谚语“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又想到了这些“前尘鱼事”和勤劳豁达的母亲。既然覆水难收,又何必耿耿于怀。中国人过年有一道菜叫年年有鱼,取“年年有余”之寓意。我想人们都盼着忘却旧年的烦恼,余下新年的快乐,这余下的有财富,更有乐观向上的精神。
母亲总是善良热心又勤劳大方,谁家有需要都会帮一把。我家有一个小石磨,院子里经常人来人往,借着小磨磨豆子花生稀饭。母亲自己磨磨做菜饭、蒸馒头时会主动端给张家一碗李家一份,邻居们也会把自家院子里种的豆角黄瓜和自己做的饭菜分享给我们。我家隔壁院子就是医院食堂,墙头经常会飘过饭菜的香味。大厨汤伯伯当过炊事兵,他做的花卷馒头、米糕和切的大头疙瘩,如同一个个士兵整齐划一,味道极美。汤师傅平时忙,女儿小雷经常放在我家,和我同吃同玩。每年过年时,家家都想请汤伯伯蒸几个大馒头和米糕,我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排到第一个,多是沾了母亲平时肯帮人的光。大院就是这样,谁家大人若是工作忙了,就把孩子丢在我家或他家一起吃饭一起玩,小镇医院家属区的孩子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长大了,这份大院情谊都不曾改变。
母亲和小镇医院的叔叔阿姨们一起坚守着特殊的使命,维系着一方百姓的健康平安。他们是爱,是暖,是奉献,是小镇幸福之源和百姓健康之根。
前段时间母亲来南京小住,欣慰地告诉我一件大喜事。小镇医院新盖的门诊大楼旁边专门开辟了一处养老院和收容站,在政府的补贴关怀下,孤寡老人和流浪人员都有了更妥帖的安身立命之所。
岁月葱茏,回忆悠长。而今,小镇医院在新时代里又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和活力。
作者简介
卢云,女,1980年生。江苏省作协会员,南京市作协会员,栖霞区作协会员,擅长文学散文,发表诗歌、散文若干,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
责任编辑 苏牧
实习编辑 谢温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