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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滨

2022-02-09毕文立

青春 2022年2期
关键词:椅子闺蜜男友

在这个充斥着真真假假廉价海鲜的海滨度假地,她已经住了一晚。

她是陪她的闺蜜一起来的,还有闺蜜的男朋友。闺蜜在这个夏天认识了那个浑身肌肉的小子,他们急切地想抓住夏天的尾巴去一次海滨,又还没有交往到可以两个人独自出来旅行的程度。于是他们拉上了她。她并不喜欢这里,海滩很脏,到处都是游客留下的易拉罐和塑料袋,海水也浑浊极了。

白天她睡到日上三竿,在宾馆的白色床单上想象着人满为患的海滩。闺蜜跟她睡一个房间,闹着她起床游泳,见她一动不动,便专注地玩起了手机。下午,当热气变得难以忍受,她便答应出去在海里泡上一会。

她们顶着炽烈的日光在倾斜的海滨小路上步行。“要是能有一辆车就好了,一辆外国电影里那样的敞篷车。我们戴着墨镜,在海滨的公路上疾驰,放皇后乐队的歌,然后尖叫,就这样一路开到市区。我上个月刚刚拿到驾照。”闺蜜边走边异想天开地说,两只手像要推开周围的空气一样比画着。她听到敞篷两个字就皱起眉头,毒辣的烈日使她烦躁而萎靡。

“没准真能借到车的,有那种App,我看看……啊,快走吧,他已经在海滨浴场等咱们了。”闺蜜看了一眼手机,立刻拉着她一路小跑起来。海滨浴场,她琢磨着这个说给游客听的词。等待她们的不过就是一小片用裹满海藻的绳子圈起来的肮脏海水而已。

她们终于到了地方。她不想下海,沙滩上又人满为患。一排沾满沙子的木椅子在出租,一百块钱租一天。谁会在这地方坐上一天呢?她想,要是坐下来,能看到的就只有路过的陌生人沾满沙子的腿了吧。她本能地感到厌恶。要是席地而坐,大概自己也会沾一腿脏兮兮的沙子。

闺蜜拉着她往海边走,她们赤脚踩在湿乎乎的、被踩得很实的沙滩上,让海水没过脚趾。她知道闺蜜正等着自己答应同她一起下水。当她终于感到百无聊赖的时候,便也决定到海水里泡一泡了。

“哦,等一下,我不能下水了!”就在这时,闺蜜突然说。

她看着闺蜜,等着她的解释。闺蜜拉着她快步回到岸上,一脸担忧地低声说:“我感觉我好像快来月经了。”

有一瞬间,她觉得闺蜜是害怕海浪把脸上的妆打花。可那张混合着尴尬和因为尴尬而挤出的笑容的脸上,似乎又未施脂粉,仅仅是用好看的形状描着眉毛。

“真的,你们下水吧,我就在沙滩上,我喜欢晒太阳。”

“没事吧,用不用我陪你去买卫生巾?”她问。

“哦,不用不用,我就是忽然有这种感觉,还得有一阵儿才来呢。”

闺蜜这么说着,却像感到疼痛似的把身体蜷缩起来。“你不是知道嘛,我体寒。所以来之前那一阵儿就得开始注意着点。”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闺蜜,直到两个人都感到尴尬。

“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们去吧。”闺蜜再度推脱般地说。

如同挺身而出一般,闺蜜的男友越过她把闺蜜拉到怀里。“我留下来陪你吧。”他说。

“不用了,你们好好玩吧。”

闺蜜租下了一张一百块钱的木椅子,接着便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上面。男友蹲下来,万分惋惜似的拉住那只垂在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来回摩挲着。

“真没事,我帮你们看着东西。”

她独自转身走向海水,大概闺蜜的男友会选择陪在闺蜜身边。孩子们奔跑的尖叫声刺破炙热的空气,她想起自己没涂防晒霜。不,防晒霜压根就没带出来。她想悄悄地原路返回宾馆,闺蜜大概不会介意自己在这时候离开。而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看见闺蜜的男友就跟在自己身后。

“走啊。”

他朝大海扬扬下巴。

她只好往前走,而他变成了同她并排而行。她只朝他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小心地让自己的眼睛避开他结实的胸肌。她并没觉得动心,却没法完全移开视线。她没有回头看闺蜜,也没有回身同闺蜜招手,她想闺蜜这会儿一定已经看不到自己了。周围只有颜色暗淡的大海和拥挤的人潮,她觉得应该找点话来说。恶俗的电视剧桥段侵入她的脑海:女孩和闺蜜的男友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而得以单独相处,最终因为彼此之间莫名其妙的吸引而将原本单纯的关系搅成了三角恋。

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本能地将令自己尴尬的念头打断。

“什么?”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

“没什么。”

她低下头去。

一阵尴尬,正像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尝试开始最初的交谈时那样。

“真坑人,对吧?”

他突然说。

她接不上话,只是抬起头,看到他的嘴边正带着嘲讽的笑容。

“你看那些一百块钱的椅子,一百块钱租一天,真坑人。”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是啊,谁会在那样的沙滩上坐上个一天呢!”她立刻回答。

她看了他一眼,因为达成了共识而冲他笑了一下。

“我也该在这儿开个生意。”他说。

“租五十块钱一把的椅子?那你得先把椅子运到沙滩上。”

“不,我就坐在沙滩上,让人坐我身上,一百块钱一位,绝对比坐木椅子舒服,我还能在这儿看海。”

她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那些隆起的肌肉大概不怎么柔软,但绝对比木椅子柔软。

“是得比木椅子舒服。”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偏过头看着她,她竟有些慌。

“看你这身材,一百块钱还真值了。”

她脱口而出。一瞬间的错愕,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和闺蜜的男朋友调情。

“不,你得花两百块钱。”他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熟人,得支持一下我的生意。”

他抱着双臂吊起一侧的嘴角笑了,她感到自己中了圈套。

你想得美,你给我两百块还差不多,她几乎要这樣脱口而出。电视剧里的那些女孩,总是拿着那样的腔调和男孩斗起嘴来,到头来却总能让男孩喜欢。

可她不是那样的,她茫然地看了看他的脸。

“好吧,那我就付两百。”她说。

他没再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敢去深一点的地方吗?”

下到海里之后,他头一句话便说。

“好啊。”她答应,好像深一点的海水能把刚刚的尴尬从自己这儿洗掉。

他一头扎进了海水里。

他游泳的样子让她想起电视里的游泳运动员,那些运动员就像他这么壮,如果他全速前进,肯定能远远地甩开自己。她盯着他的背影,他却停下来,回头朝她这边瞧着,她赶紧也扎进水里。

浪打到她头上,把她冲回到更浅的地方。他朝她笑了,像是在嘲笑。她又游回去,脚终于再也找不到坚固的地面。她的心在狂跳,嗓子里呛了几口水。她终于决定在水下潜泳,这样似乎会更容易,只需偶尔上去透个气。失败的是她没戴泳镜,几次把头浮上水面都没能睁开眼,她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里。

如果自己游得太远,他会来拉自己一把吗?她赶紧甩掉那样的念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游得很好。

最终拦住她的是那些裹满海藻的脏兮兮的绳子。她拉住绳子,也不管上面的绿藻是不是让她恶心,只是借着绳子漂浮在海面上,木然地用腾出的手抹去脸上的水。她看见了四周。

他正在不远处朝她微笑。

裹着海藻的绳子串起一个个浮在海面上的球,那是海滨浴场的警戒线,他健壮的胳膊就搭在其中的一个球上。

“你试试,”他说,“抱着这个球,往后仰。”

她照做了,海水让她有一种酷似失重的感觉。海浪袭来的时候,一种晕车般的恶心感涌上来。

“怎么样?感觉很神奇是不是?”他笑着,抱着那个浮在水面上的球拼命往后仰,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她不确定这又是他在故意耍自己,还是他真的喜欢这种晕车似的感觉。她想到闺蜜决定不下水的时候,她本可以礼貌地表示陪在她身边。可是想到闺蜜租下的那把一百块钱的椅子,她又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刚刚呛过海水的喉咙现在渴得要命。

“我们上岸吧。”

她跟着他来到储物柜前。他来得早,在她和闺蜜到达海滩之前,他就已经把东西锁进了储物柜。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他的背包和拖鞋,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他猛灌了两口,然后问她:“你喝吗?”

间接接吻,她瞬间想到这个。但她太渴了。她接过闺蜜男友刚喝完的矿泉水,仰起脖子灌了下去,一股水流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她又想起那些电视剧,诸如此类的画面总是被拍得异常性感,女孩优美的脖子线条在吞咽中波动着,从嘴角流下的水在细腻的皮肤上闪着光。那都是假的,她想,现实中一定看起来很蠢。她又感到了尴尬。

“我们去吃饭吧!”

当三个人重新汇合,闺蜜从木椅子上跳起来欢快地提议。她的背包原封不动地还在闺蜜脚边,包里有一些现金,和一瓶本该拿在手里带到海滨浴场去的水。

他们一起走在海滨大道上,闺蜜走在中间。沿路的大排档都在向他们叫卖,一些高高挽着袖子的小伙子故意操着重重的口音到路中间拉客。他们拒绝了最开始遇到的三个,被第四个挡住了去路,他们被拉进一家以塑料隔断作为四壁的露天饭馆。

“点什么?”闺蜜翻开菜单。

“都听你的。”闺蜜的男友宠溺地说。

她呆呆地注视着闺蜜点菜,闺蜜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女主人那样。她又转开眼新奇地看着饭馆里的水族箱,一只等待着成为食物的虾跳出了箱子,在干燥肮脏的地面上跳动挣扎。

“我去抽个烟。”闺蜜的男友突然站起身。

“你去吧。”闺蜜在座位上甜美地笑着,一边在纸质菜单上做着标记。

她的视线回到那只可怜的虾上,一个服务生弯腰捡起了它。

“你去吗?”他转向她。

她皱了一下眉头。自己看起来像会抽烟的女孩吗,她不悦地想。但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突然想试试。

他们来到街上,她回头看看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菜单的闺蜜。那些座位上方连屋顶都没有,她忽然意识到,特意来街上抽烟根本毫无必要。

他递过来的香烟点着后气味又辣又冲,她尽量不吸入太多,直到她适应了嘴里的烟味。她准备好,然后深吸一口,含住,再张开嘴让浓烟从牙齿间溢出。她感到自己的双眼变得湿润,身体差点跌倒,但又发觉自己其实没动。

“你没怎么抽过烟,对吧?”

她点头承认。

他又笑了,仿佛以将她骗出来吸烟作为某种胜利。

手里的香烟离燃尽还差好久,她开始长久地注视着他,看他的胡茬在脸上组成的图案,在自己心里描绘成一幅抽象的画作。

“别这样看着我。”他说,语气很友好。

他很厉害,明白如何说出这种话而不会造成尴尬,她想。

“我把你看得不舒服了?”

“有点。”他点头承认。

她笑了,像扳回一局那样,她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突然想到,闺蜜应该是知道自己从不抽烟的。

那顿饭吃得意外的满足。当他们三人又并排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时,一种酒足饭饱之后的愉悦感蔓延上来。走在仍然热闹着的街道上,他们开始为任何一件聊起来的事开怀大笑。这样也不坏。她想起自己和闺蜜男友单独下海游泳的那个下午,她想,这样也不坏。

一阵惬意的沉默之后,似乎所有的话题都聊完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看着即将抵达的宾馆,她竟感觉有些亲切。

“今天真可怕。”闺蜜突然说。

“什么?”男友问。

她以为闺蜜想说来月经的事。

“就是去吃饭时候啊,等你们抽烟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那儿。”闺蜜说。

他们等着她说下去。

“你们知道吗,我老是忍不住盯着那些养在馆子里的海鮮看。那些鱼啊虾啊,在缸子里的时候,就像已经死了似的,被拿起来的时候,又都拼命挣扎。”

她不确定闺蜜想说什么。有一瞬间,闺蜜男友的目光越过闺蜜看过来,和她面面相觑。

“我告诉你们啊,有个服务员把鱼拿出来的时候,好像被咬了一口还是什么的,然后就猛地把鱼摔在地上。鱼一直扑腾,可惨了,我都不敢看。”

“然后呢?他们怎么对付那条鱼的?”男友问。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不敢看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局外人。闺蜜混杂着同情和惊吓的语气里,大概存在着撒娇的成分。又或许,闺蜜是在为自己和她的男友去抽烟而把她留下感到不悦。

“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要去用手对付一条活生生的鱼,把它弄死。”

“别害怕啦,没什么的。”闺蜜的男友说,“高中时候我家那边也有一家海鲜饭店,虾啊螃蟹啊也都是活的。店家很傻,把皮皮虾和龙虾养得很近,那些皮皮虾在水里跳来跳去,有时候就跳到龙虾的池子里,然后瞬间就被夹死了。夹死的皮皮虾只能贱卖,我们就守在那儿,等着那些皮皮虾被龙虾夹死,然后便宜买走。”

“别说了,多残忍啊。”闺蜜说,“这半年我都不想再吃活的海鲜了。”

她在心里嗤笑,大概一个月之后闺蜜就会忘了这事儿。

“好了,好了,下次不吃了。”

他开始哄她,就像旁人都不存在似的,把她拉到怀里搂紧。

“下次不吃了。”像约定着什么似的,闺蜜又重复了一遍。

“嗯,下次不吃了。”

她没再看他们。宾馆已经很近了,闺蜜却故意走得很慢。

回去之后,她迅速洗澡上床,闺蜜问她要不要涂一点晒后修复啫喱,她说不用,然后带着沉重的睡意翻了个身。

闺蜜洗了很久的澡,浴室的水声和吹风机的声音弄得她无法入睡。她心烦意乱,睡意几次渗入脑海,又被浴室里的响动逼退,逐渐凝固起来的意识被再度搅乱。即便睡不着,她也没有心思爬起来打开手机了。她只希望闺蜜能赶紧从浴室出来,好让自己得以入睡。闺蜜洗完澡,又啪啪地往脸上拍起爽肤水,接着敷上了面膜。她只能等着。闺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放轻了声音。

终于,闺蜜结束了睡前的这一系列程序,在双人床的另一侧躺了下来。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没那么瞌睡了。她头脑里的某一部分又忽然开始活跃起来,让她暗自期待起闺蜜开口跟她说话。那些电视剧里,当一对好朋友睡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总是要趁着晚上关了灯之后聊些知心话的。但此时闺蜜躺在自己身后,没再发出动静,她试图从闺蜜呼吸的声音里判断闺蜜是否还醒着,却无从定论。

当一侧的身体开始麻木时,她翻了个身。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闺蜜终于提起了这事,声音小得像是不想让她听见。

她思索着如何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她编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时,又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过去太久而感到无法开口。

她只好一言不发,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闺蜜不见了。

她隐约回忆起自己睡着的时候屋里有动静,有轻轻关门的声音。但她当时只极力地想要入睡。

她想,或许闺蜜去了男友的房间吧。

房间里不像有外人来过的样子,她继续倒头大睡。断断续续的梦境纠缠着她,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几次短暂的清醒,她意识到自己身处宾馆,接着陷入另一个梦境。

大约是中午,闺蜜的男友来敲房门。

一开始她以为是陌生人,吓了一跳,后来他边敲边喊着她的名字,她起身打开了门。

他告诉她,闺蜜一个人走了。

“怎么回事?”她问。

“吵了一架。”

他好像想跟她说说吵架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让进房间。他给她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她怎么往上翻也到不了头。

“你们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似乎没想向她说明原因,或者他自己也没能明白,或者,他根本不想弄明白。他就和她一起坐在那儿,好像决心拉她一起生闺蜜的气似的。可她不生闺蜜的气,她被莫名其妙地和一个只能算是半熟的男孩丢在这里,她只是感到一头雾水。

闺蜜的男友没再说吵架的事。

“走,你还没吃呢吧?一起去吃点东西。”

他一拍大腿决定。

他们又去了一家新的海鲜饭馆。

他们点好菜,闺蜜的男友还要了两瓶啤酒。

“你不喝?”她摇头的时候,他像是很惊讶一般。

这样的独处,会预示着什么呢?她问闺蜜的男友,要不要哄哄独自离开的闺蜜,发个信息也好。“让大小姐自个儿先冷静冷静吧。”他说。大小姐,她琢磨着这个词,听不出是置气还是打趣,或许两者兼有。她长久地注视着被困在鱼缸中的活鱼,他也跟她一起向那鱼看去。双眼无神的鱼迟钝地四处游动,似在隔着鱼缸注视人们吃下自己的同类。

那顿饭吃得很痛快,囫囵吞下海贝壳子里的肉时,她感到了一种粗鲁的愉悦。离开饭馆的时候,她回头看看他们刚刚坐过的地方。这次吃饭的地方有屋顶,她想。

他们开始在海滨小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应该有人提一句,干脆就提前结束旅程,打道回府。可是没人提。一种奇怪的默契使他们别无选择地走到街上,开始在闷热而暴晒的街上耗掉一天里剩下的时间。于是他们四处溜达,向着既不通向大海也不通向宾馆的方向走,挑着没去过的路前进,像是对这海滨小镇的某种最后的探索。

他们经过一处公园似的地方,不知从哪里移植的芭蕉、棕榈乱糟糟地种在一起,堆砌成廉价的人工景观。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径时,尖尖的叶片几乎扎到她眼睛上,她笨拙地避开,身体几乎向他靠去。他往别处让开一点,周身隐约传出皮肤和汗水的气息,与藏在植物中的蚊虫低吟混在一起。

从公园里走出来时,他们发觉彼此已经沉默了好久。

“这儿真没劲。”他说。

“是啊,真没劲。”她应道,猜测着他是不是想要回去。

“咱们还去哪儿?”她问。

“不知道,随便转转呗,”他说,“明天就要回去了。”

她识趣地跟着他走,让他把控着方向,就这样一直溜达到夜幕降临。

天黑下來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略显繁华的地方。这儿大概已经是市区了吧,她想。作为整个下午长征的胜利,他们走进一家带着文艺情调的咖啡厅,隔着不太稳的桌子相对而坐。他请她吃了冰激凌。

“那么,回去吧。”

吃完塑料盘子里的冰激凌,她提议道。

于是他们又走到街上。她想着大概应该叫个出租,可谁都没提,他们心不在焉地踏上来时的路。天渐渐地完全黑了,她感到疲惫使自己的头脑松弛下来。

一辆车经过,她吓了一跳,不远处的那块广告牌仿佛忽然凭空移动了。

那其实只是扫过的车灯移动了广告牌上树的影子。可她吓得够呛,那一瞬间的不合常理让她毛骨悚然,条件反射地,她缩着头撞向他。接着,她感到自己被两条胳膊紧紧锁住,心不由得拎了起来,目光越过一道肩膀,看见刚刚经过的那辆车正在路的尽头缓慢地调头。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在紧紧相拥,身子结结实实地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所造成的起伏如同海浪般密密地重叠。

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跑向一个下意识决定的方向。浓重的阴影如同漩涡般包裹了她。接着,她的视野突然亮了。车灯的光吞噬了一切,车正朝她驶来。

作者简介

毕文立,90后,现居北京,就读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短篇小说《腹中之音》选入上海文学微信专稿。

责任编辑 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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