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延续从一块木头到纸上的旅行
——书籍雕版版片管理和保护措施探析
2022-02-08霍艳芳薛艳舂
霍艳芳 薛艳舂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
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离不开书籍,而书籍的广泛流通离不开印刷术的产生和发展。雕版印刷技艺作为古代印刷技术的一大成就,使得书籍能够化身千百,极大地促进文化交流。同时,作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它彰显了中华文化的风格与气派,是中国传扬世界的响亮名片。雕版印刷技艺在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经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南京金陵刻经处和四川德格印经院联合申报成功入选《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近年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亦开始重视古籍版片的保护工作,2014年启动的第五批《国家古籍珍贵名录》将之纳入其中。雕版版片是古籍之母,和古籍一样都是传承中国文明的重要载体,而且“在一定意义上,书版的意义更胜于书。一书付之墨版,此亡彼存,书版却具有唯一性,一旦毁弃,踪迹全无”[1]292。全面系统地梳理古人在载体材料和环境条件等方面对雕版版片采取的保护措施,窥知当下存在的问题并探究全方位的保护措施,可为版片保护工作和传承雕版文化遗产提供借鉴和思考。
1 雕版版片的产生渠道及书籍版片传世较少的原因
1.1 古代雕版版片的产生渠道
古代雕版版片多产生于以下几个渠道:一是文化领域,即刻书时的书页或插图雕版,这是最常见和普遍的来源;二是与神灵沟通、祭祀缅怀或节庆祈福,如灵签、碑记、佛道神像、先祖画像、年画等雕版等;三是商业领域,田凭、商凭、堂号牌匾等有用木头雕制而成的,酒店招幌除用布做成亦有用木牌做成,起到很好的广告宣传作用;四是生活领域,糍粑、月饼、墨锭等木制模具以及米店老板为了防止伙计私下偷米而刻印能够印在大米上的木头标记亦属此类;五是布告、战争檄文、官府封条等特殊领域产生的雕版,相传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宁王朱宸濠举兵谋反,南赣巡抚王阳明奉命阻击,双方一度对峙于鄱阳湖上,王阳明下令将写有“宸濠叛逆,罪不容诛;协从人等,有手持此板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字样的免死牌扔入湖中,动摇叛军军心。按常理推测,该免死牌应为木质版片,因为纸张在水中容易浸烂成渣,而铁或其他材质入水即沉,只有木质版片能够漂浮于水面之上。在军情瞬息万变的紧急关头,短时间内雕刻出来大量版片,可以说明这些版片的材质乃来源广泛、容易雕刻的木材。这些应用于各个领域的版片,彰显古人发挥聪明才智充分利用自然资源满足多种多样的社会需求,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本文主要就书籍版片展开论述,其他类型版片的制作过程和保护方法与之大同小异,在文中偶有涉及。
制作书籍版片比较复杂,需要经过选材、制版、上样、刻板、修整等工序,费时费力,“板木工匠,所费甚多,至有一书字板,功力不及,数载难成,虽有可传之书,人皆惮其工费,不能印造传播后世”[2]。书籍一页一版或两页一版,也就产生为数众多的版片:宋初官刻《开宝藏》共5 048卷,刻版13万片;元代大德年间刻《昌国州图志》7卷,刻双面版54片、单面版有2片;元末商山义塾刻印赵汸的经学著作,《春秋属辞》25卷、刻版323片,《左氏传补注》10卷、刻版100片,《春秋师说》3卷并《附录》2卷则刻版69片[3];明末清初毛晋在四十年间刻书六百余种,刻版逾十万片;清代内府刻书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所刻书籍六百余种,刻版逾百万片。由于刻制雕版困难和版片数量太多,明清两部巨著——《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放弃印刷,采用最原始的人工抄写方式进行传布。
1.2 书籍版片传世较少的原因
为了使得书籍能够化身千百、广为流传,中国自唐代即开始采用雕版印刷,逐渐形成官刻、坊刻和私刻三大系统共生的印刷网络,但是国内现存版片的数量和种类非常有限。据刘洪权统计,知见版片被收藏在各省市图书馆、档案馆、文化馆、博物馆等处,金陵刻经处、德格印经院等佛教文化机构,以及福州涌泉寺、北京雍和宫、成都青羊宫等寺院道观,总数约为1 516 490块[4],这个数字仅相当于清代康雍乾三朝内府刻书的版片数量。其中,唐宋版片基本消失殆尽,明代的亦为数稀少,流传至今的多为清代和民国的刻版。究其原因,可以归纳为两点:一方面,版片是书写者和雕刻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仅是制作书籍的一个工具,很少在市面上流通,长期隐藏在书籍的背后。人们藏书只是为了读书,而且书籍携带方便和便于查考利用,相比而言,版片这种实物仅特殊情况下才会悉心保存,比如官府国子监和坊刻世家为了继续翻刻会保存版片,家刻为了纪念亦会保存版片以备再版。另一方面,版片体积大、数量多,加上自然侵蚀、兵火战乱、政治禁毁等原因,收集和保存并非易事。它取材于木头,容易生虫生霉,而且是易燃物,遇到兵火即荡然无存。即便排除那些意外情况,在主要依靠天然燃料生火做饭、煮酒煮茶和冬日取暖的古代,不识价值的主人亦会将其烧掉。有的版片会在不再印刷之后被当成垫板、剁鸡食的案板,或被改作板凳面,所以至今存世的书籍版片不仅数量上寥寥无几,还多有破损。
2 内因的决定作用:对书籍版片制作材料本身采取的保护措施
历来就有不少藏书家感叹书籍的聚散无常,钱曾在《述古堂藏书目》自序中谈及自家藏书的艰辛历程:“竭予二十余年之心力,食不重味,衣不完采,摒挡家资,悉藏典籍中。如虫之负版,鼠之搬姜,甲乙部居,粗有条理。”[5]比起书籍,版片的收藏和保护难之又难。不过,尽管如此,古人在制作和收藏过程中亦采取一些保护措施尽可能地增强版片的耐久性,最大限度地延长其使用寿命。对于雕版印刷来讲,其制作材料指的是版片和刷印时的墨。人们对制作材料本身的精心处理,对版片的长久保存起着至关重要的内因作用,很多经验沿袭至今。
2.1 书籍版片所用木材的选择
古人根据不同的刻印对象,选择不同的木材制作版片。书籍正文主要选择纹理较细的木材,如梨木、枣木,这类木材生长缓慢,木质坚硬密实,墨汁透吸性好,而且不容易变形,故书籍出版又有“付之梨枣”之语,不当出版有“徒灾梨枣”“祸枣灾梨”等语。扬州雕版印刷技艺用的是“糖梨木”,又叫“哑梨”,即不结果实的梨树,“优点就在于它纹路紧凑,硬度强,便于雕刻,并且在雕刻的时候纸张不会出现破碎的情况,印刷时则比较耐印,算是符合雕版印刷制版用料的最佳程度”[6]。
想要绘制精致清晰的图案,就要选用质地更为细密光洁、韧性极佳的黄杨木,该木生长极为缓慢,李渔《闲情偶寄》称“黄杨每岁长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木也”[7]。而对于邸报、题名录、黄榜等版面尺寸较大,以及科举读物之类内容时效性较强的印刷品,梨枣、黄杨之类的木材因其板材料小、硬度较大、雕刻较慢等局限无法选用,古人倾向于选择硬度松软、质地较粗的木材,比如桦木、梓木、红松、水曲柳等,这类材料容易雕刻,价格低廉,但是吸水性强,易于开裂。清代叶德辉的《书林馀话》中说:“今杭本雕刻时义,亦用白杨木,他方或以乌桕版,皆易就之故也。”[8]某种程度上说,桦木、梓木、红松、水曲柳、白杨木等皆属于叶德辉所说的“易就”之木,乃是在人力、物力不能企及时的权宜之计,不适合长久保存。
2.2 木材成为书籍版片前的特殊处理
选定的木材需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才能变成刻书的版片,有些经验甚至传承至今,透过今天雕版印刷基地采取的措施可以窥知古人伟大的智慧。由于梨木和枣木含糖量很髙,容易遭到虫蛀和滋生霉菌,需要通过浸泡或蒸煮木板以去除其中的糖分、树脂、树胶和虫卵。扬州雕版印刷技艺的应对之策就是将锯好的糖梨木下水浸泡,“时间上最好是夏天,靠太阳暴晒浸泡在水中的木板,几个月下来(一般3—4个月),木板内的糖分就能挥发出来。这样的好处,一是木板内树脂溶解,今后变形的几率就会比较小了,第二是将木板中的糖分都泡出来,也起到了杀虫防蛀的作用。并且在过去比较讲究,还会使用石灰水来浸泡,就是专门为了杀虫”[6]。金陵刻经处则将梨木用清水煮版,水沸腾之后,大火不间断地煮一天,极大地缩短制版周期,而且不使用可能会把板子烧坏的石灰水。
福建四堡雕版所用主要为当地盛产的小叶樟,樟木本身具有防虫防蛀的作用,处理过程是:“将锯好的木板放在水中,上压重物,浸沤1至数月,以便脱去木材内的树胶与树脂……将浸沤后的木板平放在无直射光的通风干燥处。将干燥后的木板上下两面刨平、刨光,截成略大于双页版面的矩形,再用植物油遍涂表面,然后用芨芨草的茎部将其细细打磨平滑。”[9]聊城大学张宪昌教授谈到山东东昌府制作门神纸码的版片时会将黄花梨木烤干去除水分,再放入水里浸泡几个月,让里面的胶和糖分释放出来,然后解成五英寸长短,自然风干。让木匠刨平,上面刷油,再用开水沏,变成熟版。福建四堡和山东东昌府对版片的处理过程除了浸泡或蒸煮之外,还会将经过浸泡后的木板通过阴干而非直晒的方式来干燥除湿,阴干的时候需要将木板平行摆放,且注意时常检查并上下翻动,为的是让每块木板都能得到充分的通风干燥。此外,给版片涂上一层植物油是为了减弱木材的亲水性,这样刷印时既容易上色,又不会吸水,还能避免长久使用过程中版片因一湿一干而变形或开裂。
四川德格印经院经版所用的木材是当地特有的红叶桦木,从采集到成为一个合格的经版,中间需要经过火熏、粪池沤制、水煮、烘晒、抛光等13道工序,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粪池沤制”指的是为了去除木头的生性将其沤制在牲畜的粪堆里一段时间,最后一道工序是涂抹从牛奶中提取的具有很高营养价值和可溶性的天然酥油。这些复杂的工序完全纯人工制作,不借助任何机械性的工具,不参合其他半成品原料或催化性物质,这样制作的经版除字迹清晰耐用、不变形外,历经数百年依然不腐不裂。
由此可知,以上五处的版片皆选用当地优质木材,一来取材广泛,二来价格低廉,在满足雕版印刷对木头极大消耗性需求的同时,兼顾了节省印刷成本的经济原则。而且,这些木材在成为版片之前都须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处理工序。无论是浸板还是煮板,都是为了将虫卵、孢子煮死并去除木板中的糖分、树脂、树胶等成分,进而防止版片变形开裂、虫蛀霉烂。而后续的一些处理亦各有目的,比如阴干、刷油等,要么为了防止版片变形,要么为了提高版片的刷印性能,这些措施极大地提高了版片的耐久性。
2.3 雕版用墨的选料和特殊处理
墨是古代常用的字迹材料,纸莹墨润的古籍外观能够为读者带来赏心悦目的阅读体验,所以雕版用墨亦比较讲究。印刷时一般先用红墨印出初样,有误修正后用蓝墨进行印刷,经过校对后再用黑墨大量印刷。较早的时候,雕版印刷多依赖自制墨,比如金陵刻经处的黑墨是自制的松烟墨,红墨和蓝墨亦是通过自制朱砂和靛蓝配制。印刷所用的墨与平时书写的墨有所不同,需要能够长期保持稳定的浓度与粘度,这是因为墨的状态会直接影响版片的寿命和书籍的质量,墨太浓会堵塞版片,使其出现损伤,墨太淡则会出现“跑墨”现象,使书籍出现瑕疵甚至模糊不清。为了防止这些现象的发生,使版片具有良好的“吸墨”与“释墨”性,雕版印刷时需要调配专门适用于印刷且对经版具有保护作用的墨[10]26。
古代雕版用墨的配方大多无载,卢前根据金陵著名刻工姜文卿后人的叙述在《书林别话》记载了雕版用墨的配制过程:“制墨之法,取炭窑之窑烟,化牛皮胶为水,和之。成厚粥状,调之以酒,储之半月,成稀面糊,将墨粥揉匀,盛入缸藏之。至时霉天,则臭气四益,然必经三四时霉天,始能用也。倘急用之,则墨色必浮,触之则糊。是墨愈久而愈佳。印书时,必先用马尾筛破水沥之。渣滓可以倾去,取其馀印书。”[11]指出印刷用墨越陈越好,既不染手,又无臭味。金陵刻经处制黑墨用料为松烟、面粉、胶、酒和醋等,其流程是将冷透的面糊倒入装有松烟的大缸里,用脚踩压至“服帖”“没有浮性的情况为止”,再倒入广胶熬成的胶水一同搅拌均匀,然后放入墨窖,最后用酒和醋的混合液在松烟上层“封面”,将墨窖盖板盖上任其发酵,窖藏三年后才能使用[10]27。同样说明配制的墨不能立即使用,如果发酵味未去不但闻起来酸臭,而且容易使版片发霉生虫,久放之后气味即可散去,并在古籍上留下一股独特的清香。德格印经院印制重要经典一律用朱砂,其余选用上等松烟墨或烧白桦树、大杜鹃树皮而制得的一般烟墨,为了改善墨质,还会掺入提高粘性的佛手参、松香、牛胶等。制朱砂墨时先将朱砂矿石放在石臼中用石锤敲碎,然后放入搪瓷盆中用清水浸泡一周,用长木棒匀速轻快地沿着一个方向研磨,7斤朱砂要研磨3天才能使用。
由上窥知,雕版用墨的配制流程过于繁琐且耗时较长,在讲究节省成本和追求高效的今天,很多机构倾向于购买市面上销售的成品墨。
3 外因的影响作用:版片刷印和收藏过程采取的保护措施
明代后期刘若愚在《酌中志·内板经书纪略》中讲述了司礼监经厂所藏典籍和雕版被糟蹋遗弃的惨相:“自神庙静摄年久,讲幄尘封,右文不终,官如传舍,遂多被匠夫、厨役偷出货卖。柘黄之帖,公然罗列于市肆中,而有宝图书,再无人敢诘其来自何处者。或占空地为圃,以致板无晒处,湿损模糊,甚或劈毁以御寒,去字以改作。即库中见贮之书,屋漏浥损,鼠啮虫巢,有蛀如玲珑版者,有尘霉如泥板者,放失亏缺,日甚一日。”[12]皇帝不问政事,对文化活动不再重视,司礼监收藏的经版就无人照拂,以至于长此以往所剩无几,充分说明对版片的管理在延长其保存寿命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3.1 版片刷印前后采取的保护措施
根据刷印时版片和纸张的不同位置,可以分为压印法和飞印法两种方式,前者是用版片压着纸进行印刷,后者是在版片上刷墨之后用纸覆上去飞速地印刷。相比较而言,飞印法免去了压纸工序,更为方便和迅速,而且纸张和版片的使用率更高,即便是破损和变形的坏版也可以拼凑、捆扎使用,所以该法得以较为普遍的应用。不过,该法对工人的操作技术和熟练程度要求很高。有关古代如何刷印记载阙如,据传现在的德格印经院在雕刻、书写、制墨、印刷等工艺方面均保持了13世纪的传统方法,那么从今天刷印经书时两位工人的密切配合可以窥知一二当时的刷印步骤,他们在刷墨、铺纸、滚压、揭纸等过程中做到身体律动协调一致,仅需6秒就能印制出一张清晰悦目的经文。
为了防止版片走动又不伤版,会在其下用湿纸垫平。版片在工作台上的放置方式,同样影响着对它的长久利用。广陵古籍刻印社在刷印前用小钉子将版片固定在操作台上,虽然能够防止版片松动,但是使用钉子会对版片的四周造成一定的损坏。金陵刻经处的工作台上有专门固定版片的自制夹子,固定和拆取十分方便。而德格印经院的版片是放置在两个左高右低的凳子之间的平板上,如此平板就呈倾斜状。平板左侧有覆有皮革的木块,避免在刷印过程中版片和木块间的摩擦,延长经版的使用时间[13]。
在刷印时尽量做到力道适中,以减少对版片的磨损,刷墨工具的软硬对雕版亦有一定的影响。金陵刻经处和广陵古籍刻印社使用底部不齐平、中空的棕刷,以便更好地着墨。而德格印经院使用的是布擦,浙江图书馆汪帆老师去德格印经院实地考察发现其刷制工具与内地的棕刷不一样,而是用软布制成,对雕版的磨损要轻微很多。刷印之后的版片需要进行清洗,洗干净后放阴凉通风干燥地方平放风干,德格印经院的经版在入库前会洗掉墨泥或朱砂后再涂上酥油,如此才能保持百年不腐。
3.2 版片收藏整理过程采取的保护措施
书籍版片数量多、体积大、质量重,管理难度较大,在书架上放置不可过密,否则在取用过程中容易碰撞摩擦,或者因缺少空气流通而发霉。除了重视防蠹防霉之外,版片在贮存过程中需要轻拿轻放,多多检查。不少收藏版片的机构往往采取多种保护措施,力求对之进行长久保存。
金陵刻经处目前收藏经版版片有12万片之多,一直都很重视防霉工作。1878 年,杨仁山居士随曾国藩之子曾纪泽出使英法期间特意叮嘱儿子注意以下几点:对于贴有画样的未刻之版,“最妨虫蚀及鼠耗漏湿等事,须时常察看,以纸隔之”;对于在东边房内者贴地易潮的已刻经版,“需设法架高,隔地一尺,可无虑矣”;对于在木桶内容易霉坏的未刻之板,“需另架好,以草覆之,免开裂”;已经长霉的经版需要刷版去霉。今天通过垫高地基的做法防止潮湿地气和雨天积水侵蚀楼内,贮存经版的架子为了透气采用开放的框架结构,保证每层上下左右的经版之间都有通风的间隙。而对于已经发霉和虫蛀的经版在除霉和除虫处理之后,仍用塑料膜包扎严实,这样可以有效地预防虫霉复发之后霉菌和蛀虫感染到其他经版之上[10]19-20,45。平时版房上锁,取版印刷、印毕归还时随开随闭,经常检查消防灭火器,版房禁止烟火。
目前德格印经院保存有32万片经版,亦采取多种保护措施使之久藏如新:经常检查库房屋顶,必要时加瓦翻盖,以防暴雨骤降、屋顶漏水弄湿经版。库房里面为了防光不安装灯具,只有窗户能够透进来少许光线,其实库房设窗的初衷是为了通风防潮。为避免潮湿,防止虫蛀霉烂,不仅会在库房内洒石灰,还将经版架脚用厚木片垫高。经版摆放井然有序,每个架子都有索引,这样就避免错乱。并且在每次付印之后,都会对雕版加以清洗,然后用酥油浸泡,拭干之后再收藏上架。该处收藏有6 400多片平均年龄在260年以上的丹珠尔经版,对于这些珍稀经版规定限量印刷,一年只准印刷十套,部分孤本业已进入封存状态。
天一阁博物院收藏有千余片经版,库房中恒温恒湿、无窗,版片收藏在统一订制的特殊盒子中放在架子上,如此客观上就起到温湿度控制和防光防尘的作用。库房管理员会经常检查这些版片,如果遇到天气潮湿、暴雨台风等特殊天气还会增加检查频次。在入库资格上,只有库房管理员才能进入库房,这就起到防盗作用。
3.3 版片修复和挖补重刻并存
关于书籍字画的修复,社会上不乏论述和研究。但是对版片修复,除了雕版印刷的从业人员,他人鲜有关注。
版片吸墨发胀,等到干燥时,稍有不慎就会开裂,有时因不小心摔到地上亦会断成两截,古人会在侧面用码钉将两段锲合在一起。此外,虫蛀、霉烂、破损对于木板来说是无法彻底避免的,这就需要进行修版与补版工作,以延长版片的使用寿命。金陵刻经处的经版修复方法是每代刻工在雕版的过程中总结经验,不断实践,口口相传的结果[10]37。1980年之后,德格印经院致力于补刻和抢修,在新刻组对印经院所藏830余部经典进行刻印的同时,对原有文物类经版进行系统的保护。
现刻糜时费工,利用旧版挖补和修改就是一种经济的做法,《增补罗洋文集序》载:“吾乡郭昆甫先生,以诗古文及制艺名天下,所著《罗洋草》,家有其书。百馀年来,原雕版漫漶失次,玄孙渔笙茂才增补复旧观,属序其本末。”[14]交待郭悛(字昆甫)所著《罗洋文集》的版片在百余年后漫漶不清,其玄孙予以增补复旧并重刻其书。甚至有的时候朝代更迭,亦会利用旧版印书,如清入关至康熙中叶之前,国家初定,无法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刻制新版,多修补明内府遗存书版,只不过会挖去明代的刊记,而补入清代的年号[1]293。
对于坊刻,翻刻其他书坊的现成版片是普遍现象,这样就侵犯了原主人的经济权利。为了保护版权,自宋代始有些书坊除了向官府申请外,往往会在书页上刻印“已申上司,不许覆板”的牌记,个别还在书中将官府牒文印在书首,如宋椠本祝穆《方舆胜览前集》所附两浙转运司录白,据祝太傅宅干人吴吉状:“本宅见刊《方舆胜览》及《四六宝苑》《事文类聚》凡数书,并系本宅贡士私自编辑,积岁辛勤。今来雕板,所费浩瀚。窃恐书市嗜利之徒,辄将上件书版翻开,或改换名目,或以《节略舆地纪胜》等书为名,翻开搀夺,致本宅徒劳心力,枉费钱本,委实切害。照得雕书合经使台申明,乞行约束,庶绝翻板之患,乞给榜下衢、婺州雕书籍处张挂晓示。如有此色,容本宅陈告,乞追人毁版,断治施行。”[15]在版本学中,这种局部挖补修理的雕版印本被称为“挖补本”,为后世版本鉴定带来混乱。
4 从本体到全方位:以前对书籍版片的保护侧重和未来的发展路径
4.1 以前对书籍版片的保护侧重
今天虽然难以见到唐宋书籍的版片,但是从文献记载和现存实物推测木头材质如果管理妥善,可以保存相当长的时间。《清稗类钞·叶鞠裳论木刻之碑》载,古人有以木刻碑者,叶鞠裳曾见唐天祐中“王大王庵池记”,“黛干霜皮,历千余年,未遭斧斤之劫”[16]。在叶昌炽(1849—1917年)所处的时代,竟然能够看到唐昭宗天祐年间(904—907年)的木刻碑记,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形状、字迹等仍旧清晰可辨。1978年在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黑漆朱绘二十八宿图衣箱数个,箱盖或侧面上绘有二十八宿及青龙白虎图,距今近2 500年,说明即便在湿度较大、蚁虫较多的地下,这些黑漆朱绘处理过的箱子仍然能够保存相当长的时间,这是因为油漆有利于防止水分和氧气的侵蚀,起到一定的防潮防霉作用。
版片亦由木头经过特殊处理加工而成,理想情况下亦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其面临的自然灾难相对于人为灾难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这就导致历来人们重视对其本体进行保护,而忽略了环境条件本身。清代章丘籍著名学者马国翰致力于大规模古书辑佚工作,在几十年的时间内,把唐代以前已经亡佚的古书,从各种注释引文中摘录出来,并逐句加以考证,编成《玉函山房辑佚书》700余卷,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经、子二编的印板全部刻成。他去世后,雕版归女儿家藏,分别在同治十三年(1874年)、光绪十五年(1889年)印刷两次,此后被藏于夹墙缝隙中,直到2000年5月捐献给济南市章丘区博物馆。如今这5 966片版片除少部分放在展厅中展览外,大多数被放在恒温恒湿的无窗库房中,定期喷洒杀虫剂、每周打扫卫生予以防虫防霉。博物馆副馆长说比起来保护环境方面的忧虑,更为在乎的是防盗问题。文革时期东昌府门神纸码商户的后人为了保护祖辈遗留的版片将其砌在土炕里,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版片处于温度稍高、灰尘较多的烟道中,胜似被他人抢掠焚烧或破坏掉。
今之故宫博物院收藏24万片版片,主要有四个来源:其一,清廷入关后接收明代内府遗存的版片,如《正统道藏》《永乐北藏》和北京国子监刊刻的《二十一史》《十三经注疏》等;其二,清内府武英殿及各部衙门所刻的新版片;其三,清代匠工承刻进呈的版片,如《全唐诗录》等;其四,新中国成立后上级拨交与捐赠的版片,如民国徐世昌所刻的《晚晴簃诗汇》《退耕堂政书》《明清八大家文钞》等版片。库房防霉防虫方面有每年或隔年的全面消杀,但是仍然更为重视防火和防盗工作,加强消防巡查和使用密码锁的同时,严格执行二人进库制度,只有库长才能携带钥匙。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有20余块版片,在特藏展厅展出的版片虽然每年定期杀虫,仍有一块被蛀出好多虫孔,对于收藏在库房中的版片亦没有精细到不同载体的杀虫防霉,而是每个库房统一操作,仅仅根据统计的虫情不同在用药量上有所区别。
4.2 未来书籍版片保护的发展路径
正是因为古今对书籍版片的保护措施和手段缺乏针对性和存在片面性,将来需要采取多种渠道和措施对之进行全方位的保护,以便使其得以长久流传。
一是改善书籍版片的存藏环境。中国自古就有重书籍而轻版片的传统,仅仅按照收藏书籍的标准保护版片。其实与纸质书籍相比,版片由枣木和梨木等木材刻成,有其自身的特点,木材的热胀冷缩,以及虫啃鼠咬等均可对版片造成极大的损害,需要采取针对性的保护措施。建议将版片单独存放在专门库房中并采取合理的保护措施进行保护,实现标准化库房相关设施的配备,以求达到恒温恒湿、防火防盗的目的,并尽量将之绝氧封存并加大版片的修复力度。
二是编制普查目录和分级保护。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古籍版片的登记工作,建立中华古籍版片联合目录,每一部版片对应一个唯一号码,便于日后利用。现在人财物资源不足以对所有的版片进行全面保护,可以实行分级保护,优先和重点保护一些重要典籍的版片,当然最终目的是要对所有版片进行全面保护。
三是建立数据库或者数字书籍版片网站。现在古籍保护方面提倡比较多的是再生性保护,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影印出版和数字化。对于书籍版片来说亦可如此,分别为版片和其呈现在纸上的图样拍摄清晰图像,建立专门数据库,著录时进行必要的文字解释。尽管实施起来难度比较大,但是克隆另外一种版本之后,能够使其原身得以很好的保护,让其具有学术资料性的内容为更多的人利用。
四是版片保护和雕版印刷技艺传承相结合。天津师范大学周余姣老师认为古籍保护不仅有原生性保护、再生性保护,还有传承性保护,其中原生性保护保存实体,再生性保护促进利用,除此之外还需要做一些文化传承性的工作,只有传承下来才是最好的保护[17]。收藏和雕刻版片的单位对原版片进行保护的同时,可以仿照古代版式新刻一些版片,吸引游客体验雕版印刷的魅力,还可以制作一些文创产品有效地向其传递文化信息,比如根据需求定制印刷一些诸如《三字经》《弟子规》等国学典籍及与节庆活动相关的吉祥年画,每种国学典籍可以按照经折装、旋风装、蝴蝶装、包背装、线装等装帧成不同形式。此外,结合时下流行元素,用饾版、拱花技艺,栩栩如生地做一些诸如藏书票、装饰画等产品。考虑到青少年儿童的体验乐趣,还可以刻制一些诸如小猪佩奇、聪明一休、熊出没等动画题材的版片。
5 总论
书籍版片和古籍均为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而且版片具有唯一性和易损性,决定着它的失传不仅是文献典籍的重大损失,也使得中国印刷史研究缺少了宝贵的实物资料,所以需要在借鉴古人经验的基础上采取多种措施对之进行全方位的保护。如此,雕版印刷事业才能如同一颗老树长出新枝并开出新花,版片的历史文物性、艺术代表性和学术资料性才能得以充分发挥。
(致谢:搜集资料时,笔者先后致电金陵刻经处、天一阁博物院等单位进行咨询,受访老师向笔者提供许多宝贵经验。在写作过程中,就一些问题向故宫博物院章宏伟教授、聊城大学张宪昌教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技术处李光发老师进行请教,三位老师的解答使笔者受益匪浅。在此一并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