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影响研究
2022-02-08张少军方玉文鄢甜
张少军 方玉文 鄢甜
摘 要:近年来随着全球价值链的兴起,中国的居民消费率不断下降。利用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研究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影响,结果表明:全球价值链对中国的居民消费率会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无论是从进口渠道还是出口渠道,全球价值链都会显著地抑制中国的居民消费率。将居民消费率细分为城镇居民消费率和农村居民消费率后,全球价值链更显著降低的是中国农村的居民消费率。在全球价值链的背景下,促进能消费、敢消费和愿消费,提高居民消费率,关系到中国能否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
关键词:全球价值链;居民消费率;能消费;敢消费;愿消费
文章编号:2095-5960(2022)01-0001-12;中图分类号:F74;文献标识码:A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通过参与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GVC)积极发展加工贸易,推动了中国经济迅速增长。然而,中国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发展加工贸易并没有带来中国居民消费率的提高——中国的居民消费率不断下降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结构失衡的显著特征之一。中国加入全球价值链发展加工贸易,主要是利用本国丰裕而廉价的劳动力,承担GVC中劳动密集型环节的加工组装职能。依据斯托尔珀-萨缪尔森定理(Stolper-Samuelson定理,SS定理)①,中国劳动力的报酬会相应增加,进而提高其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份额,最终推动中国居民消费率的上升。[1]然而,中国加入全球价值链发展加工贸易与中国居民消费率的下降之间的反差令人费解。
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内部和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从外部环境来看,当前的逆全球化与贸易保护主义浪潮以及中美经贸摩擦等,严重地制约了对外贸易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作用。从国内形势来看,随着人口红利的逐渐消失、要素成本的持续上升以及资源环境约束等的不断强化,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传统比较优势正在快速弱化。为此,必須深刻理解全球价值链对居民消费率的影响机制。只有这样,中国才能在进一步开放的过程中,提高居民消费率,扩大内需,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
为此,本文利用中国2000~2017年省级面板数据研究了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影响。在处理了内生性问题以及进行了各种稳健性检验之后发现:参与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会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无论是从进口还是出口渠道,全球价值链都会显著地抑制中国的居民消费率。将居民消费率区分为城镇居民消费率和农村居民消费率后,参与全球价值链更多地降低的是中国农村的居民消费率。
二、文献综述
关于中国居民消费率的降低,现有的文献归纳起来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进行研究:第一,中国居民的高储蓄行为。一般而言,储蓄率越高,居民消费率越低。高储蓄率的形成原因有多种,现有的文献主要从中国特有的消费文化观念和习惯、消费主体的年龄结构以及不确定的预期。Carroll等研究认为消费的偏好一旦形成,在惯性作用下,即使收入受到冲击,居民的消费率波动也不大。[2]当我们将中国的改革开放视为居民前期消费和当期消费的时间点,那么中国居民的前期消费会对当期消费产生影响,因此居民消费存在“棘轮效应”[3],当期的居民消费率较低是前期消费习惯使然。Bloom、Modigliani & Cao等通过研究中国人口增长率和人口构成变化对消费、储蓄的影响,发现中国居民储蓄率的提高与人口增长率成正相关关系,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上升会提高居民储蓄率,而居民储蓄率提高会使得居民消费率下降。[4,5]进一步,郝云飞通过研究人口年龄变化对居民消费的影响发现,日益提高的老年抚养比降低了居民消费率。[6]赵吉林对比研究中国传统的儒家消费文化与西方外来的消费文化对目前中国居民消费的影响发现,儒家消费文化影响力与居民储蓄率成正比,与居民消费率成反比。[7]Wei & Zhang更进一步研究了中国人口性别比例的变化对居民消费和储蓄行为的影响,具体而言,男女性别比例增大,储蓄率提高,从而居民消费率下降。[8]藏旭恒、Blanchard & Giavazzi、Wen、Chamon & Prasad、Baldacci等认为,由于中国社会保障制度不全面,金融市场不完善等因素,故消费者预期不确定性加大且受到金融信贷约束,因此大部分消费者通过预防性储蓄来实现自我保障,因此总体而言,中国居民的边际储蓄倾向较高,边际储蓄倾向高使得边际消费倾向下降,从而导致居民消费率低。[9-13]而陈浩和宋明月认为可支配收入禀赋约束和不确定性引起的较强的消费习惯,使得城镇居民消费难以扩张。[14]
第二,中国居民的收入低。收入是消费的主要来源,因此居民收入低,消费率低。中国居民消费的最主要决定因素是人均可支配收入,而自1996年来,中国的国民收入分配向政府倾斜,居民收入与政府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结构中呈现此消彼长的变化,由此导致中国居民的消费呈不断下降的趋势。[15]进一步,财富分配中劳动者报酬比重不断下降,从而居民收入占比持续下降,政府收入、企业利润和营业盈余在GDP中的比重不断提高,这也制约了中国居民消费的扩张。[16]也有学者从微观层面分析,袁媛和綦建红分析企业加入全球价值链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时,发现不管是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还是技术密集型企业加入GVC都显著降低了劳动收入份额。[17]劳动收入份额的下降所以居民消费率低。龚敏和李文薄认为,中国目前的粗犷式的经济增长方式带动了人均GDP高速的上涨,但是不能同时提高人均收入水平,从而抑制了居民消费的扩张。[18]特别地,Guo & N Diaye、Aziz & Cui等对劳动要素价格增长以及中国经济增长对就业扩张效应研究发现,中国劳动要素报酬增长缓慢、经济增长对就业的扩张效应较弱,因此中国居民收入低,收入低抑制了中国居民消费率增长。[19,20]Kenneth S. Chan等运用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实证分析收入不平等与消费之间的关系,根据收入将群体分为穷人、中产阶级和富人三组,研究认为收入不平等降低了中国消费率水平。[21]由于富人的平均消费倾向比穷人的平均消费倾向低,所以当收入分配有利于富人时,国家的消费收入份额显著降低。
第三,对外贸易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影响。具体有两条作用机制:贸易开放—加剧收入差距—降低居民消费率水平;贸易开放—提高劳动的需求弹性—降低居民消费率。贸易开放会进一步加剧收入差距从而导致居民消费水平的降低。根据SS定律,由于发展中国家在劳动力供给方面具有相对优势,故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贸易中更有可能生产使用相对非熟练劳动力的产品。因此,发展中国家的非熟练劳动力将从贸易中受益更多,因此将缩小发展中国家的收入差距。[22]然而,随后许多的研究提出了不同的观点,Bergh & Nilsson使用标准化的世界收入不平等数据库,研究了1970~2005年约80个国家的面板数据,发现国际贸易自由化加剧了收入差距。[23-25]Zakaria & Fida考察了贸易自由化对中国和南亚区域合作联盟国家的影响,也发现贸易开放增加了收入不平等。[26]同样,中国也有学者分析这一问题,王珍等通过对中国加工贸易以及东西部地区资金支持情况发现,东部沿海地区的出口企业得到了充裕的资金支持,而中西部地区的非外贸出口行业得到的资金支持却非常有限,由于资金分配的不平衡性加大了东西部地区的贫富差距,从而使得中国进入了“贫困化增长”的恶性循环。[27]这种“贫困化增长”的恶性循环加剧收入差距,从而使得居民消费率下降。万广华、王云飞和朱钟棣,韩军等也从不同角度分析了贸易开放对加大中国国内的收入差距的原因。[28-30]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来考虑SS定理。首先,要素数量不变是SS定理的首要条件,但是中国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由于中国以丰富且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加入国际贸易,中国大部分的劳动力离开农业部门进入现代工业部门,这导致工业部门的劳动力供应持续增加,这与前提条件不符。其次,要素流动之间没有摩擦,但现实情况是,由于户籍制度等因素,要素流动的成本较高。从实际情况来看,资本货物的进口也将导致对高技能人才的需求增加。虽然关税保护通常针对劳动密集型行业,但对外开放程度增加而关税保护程度降低,使得劳动密集型行业的利润相对较小,因此劳动力的收入也减少了。同时,在贸易开放之后,发展中国家接触和学习到相对多的与熟练劳动力匹配的技术知识,因此,与非熟练劳动力匹配的技术知识相比,生产与熟练劳动力匹配的技术知识的生产力水平上升相对较多。即学习效应有偏,由于学习效应有偏,导致对熟练劳动力的需求增加,扩大熟练劳动力和非熟练劳动力之间的工资差距,进一步扩大了收入差距。[31,32]特别地,加入全球价值链体系丰富了中间产品的种类是技术进步最明显的体现,其中技能密集型受益更为明显,因此也将导致收入差距的增大。[33]李杰和杜晓运用1998~2013年中国的面板数据也得出贸易自由化会加大收入分配差距。[34]综上机制分析,贸易开放会造成中国收入差距增大。陈斌开基于生命周期理论框架,理论与实证相结合,论证了收入水平与居民边际消费倾向以及平均消费倾向负相关,收入差距与居民消费间是负相关的关系。[35]因此,贸易开放加剧收入差距,收入差距与居民消费之间为负相关关系,因此最终导致居民消费率下降。
贸易开放将增加劳动力需求弹性,这将使工人提高对未来收入不确定性的预期,从而降低居民消费率。弗里德曼的永久收入假说和莫迪利安尼的消费函数中均包含未来收入预期这一变量会对消费产生影响。Rodric认为国际贸易不能使劳动力价格和劳动力需求发生重大变化,但会显著改变劳动力需求的弹性,从而导致工人对未来收入不确定性加大,因此降低居民消费率。[36]希克斯-马歇尔派生原理还包括劳动力投入和其他生产要素之间可替代弹性的增加、劳动力产生的最终产品需求价格弹性的增加会提高劳动力需求弹性。由于贸易开放,国内企业有机会获得外国生产要素,提供了获取进口中间投入的渠道。外资的流入促进了技术发展,并增加了资本替代劳动力的可能性。贸易自由使居民的消费选择更加多样化,自由度提高。产品需求的价格弹性增加,进而影响企业的生产行为和劳动力需求的弹性。所有这些都会导致劳动力需求弹性的增加。上述机制表明,贸易自由化将增加劳动力需求的弹性,使工人在与企业进行的相关谈判中处于弱势地位,工资下降的压力以及未来不确定性的后果,居民收入预期的变化最终将导致居民消费率的下降。唐时达和周申使用省级数据实证了贸易开放会提高中国的劳动力需求弹性[37],李磊等基于2000~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的面板数据分析也得出,通过参与全球价值链这种方式的贸易开放,由于替代效应和规模效应增加企业的劳动的需求彈性[38],从而劳动者会面临工资下降的压力,因此收入可能大幅度下降,从而导致居民消费率下降。王冬和王新通过对全球价值链中的普通劳动者和农民工工资的研究发现,普通劳动者,尤其是农民工工资增长缓慢,从而抑制了居民消费的扩张。[39]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只单单从以上方面研究中国居民消费率问题是不够的。为此,本文从GVC这一新的角度来研究中国居民消费率问题,挖掘GVC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作用机制并提出理论假说,进而利用省级面板数据检验GVC与居民消费率之间的关系,力图给当前中国居民消费率低的事实带来新的解释。
三、理论机制与待检验假说
本节将对GVC如何影响居民消费提供一个理论推演,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待检验假说。
第一,能消费。根据罗伯津斯基定理,发展中国家加入全球价值链主要是劳动力资源丰富,因此会使得密集使用劳动力要素的生产部门的产量增加。进一步,若该发展中国家是大国,则出口的产量会影响到劳动密集型产品和资本密集型产品的相对价格,因此由于相对价格的变化,会使得密集使用劳动生产要素的产品价格下降,从而降低劳动者的报酬。全球价值链通过价格的驱动、低附加值位置的锁定和劳动力市场流动性强途径,使得发展中国家的劳动要素的价格始终保持在较低的水平。劳动报酬是居民消费的经济基础。加入全球价值链,使得劳动报酬降低,进而导致居民的消费能力降低,最终会造成居民消费率的下降。
第二,敢消费。在全球价值链中,发展中国家所承担的劳动密集型环节进入壁垒比较低,容易导致其他发展中国家在该环节的过渡中进入恶性竞争。实际上,生产的全球化通常与剥削廉价劳动力以及提高妇女、迁徙工人和合同工等工人的脆弱性和不安全程度高度相关。[40-43]Rossi将摩洛哥19家服装生产企业的工人分为正规工人和非正规工人,非正规工人是指年轻的非技术工人,大部分从内地农村迁徙过来的,他们与公司签的是临时合同或者根本没有合同。[44]故往往得不到最低工资,更没有机会参加社会保障,他们系统性地受到歧视,因此参与全球价值链反而恶化了这些工人的工作环境。Joonkoo Lee通过对非洲的园艺价值链研究发现,参与GVC为生产者提供了更多选择,但是GVC上端的压力和不断上涨的投入成本使竞争更加激烈,新兴国家的企业为了满足上游买家的要求,许多雇主都倾向于女工,因为她们被认为是灵活和心灵手巧的。[45]然而,她们往往从事无社会保障和低收入的工作,工作往往是临时和季节性的就业安排[46],因此参与全球价值链提高了就业人数的同时也加剧了社会保障的不健全。同样,有很多学者对物流行业、通讯手机制造行业和旅游行业的研究均发现了加入全球价值链降低社会保障的问题。因此,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其比较优势均是来自廉价的劳动力,这样很容易触发发展中国家之间为了吸引劳动密集型的订单而出现竞相降低劳工标准和社会保障水平,从而引发“逐底竞争”,使得居民不敢消费,最终造成居民消费率的下降。
第三,愿消费。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受限于技术能力、市场渠道等因素,通过垂直一体化与非垂直一体化两种形式[47],承接低附加值的加工组装环节进入国际市场[48-50],由此形成了“两头在外”的贸易体系,即首先从国外进口配套的机器设备和原材料等,然后在国内完成加工组装后再出口到国外。就垂直一体化的跨国公司形式而言,发展中国家的下游企业与发达国家的上游企业存在从属关系。处于上游部门的企业掌握研发核心,并提供核心中间品作为下游部门生产最终品必须的高级生产要素,拥有较强的卖方势力,同时将核心技术尽可能地通过隐性形式物化到生产设备中,间接提高技术外溢的成本和掌握新知识的门槛[51],甚至人为缩短关键技术设备的更新迭代周期,令发展中国家的代工利润又以购买设备的形式回流。而处于发展中国家的下游企业在产品的研发设计、质量控制以及品牌经营等方面存在明显的后发劣势,还需要使用进口中间品或者机械设备才能弥补与上游研发部门经验上的差距,甚至部分科技产品必须高度依赖于进口的核心设备与零部件,在这种情况下技术溢出有限,因此下游产业升级困难。而对于非垂直一体化的国际外包形式而言,发展中国家的下游企业与上游企业并无直接从属关系。在这一“两头在外”的贸易体系中,相当比例的企业是由发达国家的垂直型FDI形成的,即外资代工模式。在该模式下,会抑制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创新能力,难以帮助发展中国家获得核心技术,同时发展中国家加工组装后的产品,大多以贴牌的方式进入国际市场,减少了本国自主品牌培育和推广的机会。因此,不管是以垂直一体化还是非垂直一体化参与全球价值链,都会被“低端锁定”。这样,发展中国家在长期的生产加工中就难以通过从事高附加值活动获得核心技术和自主品牌,产业难以升级,导致国内有效供给不足,使得居民不愿消费,最终降低了居民的消费率。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待检验的假说:加入全球价值链,会导致发展中国家不能消费、不敢消费、不愿消费,最终造成发展中国家居民消费率的下降。
四、计量模型构建与变量数据说明
(一)计量模型构建
下标i表示不同的省份,下标t表示不同的年份,μ为随机扰动项。
1.被解释变量compr为居民消费率,用居民消费额占GDP的比重来衡量。
2.解释变量。全球价值链指数是本文的核心变量,由于本文是从省级层面考察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影响,故参考张少军的方法[52],将各省的全球价值链指数定义为:来料加工装配贸易与进料加工贸易在贸易总额中所占的比重。
3.控制变量。本文选取了如下七个控制变量:一是城镇化比率city。邹红和喻开志的研究认为,一个国家的城镇化水平越高,资源配置效率和经济运转效率则越高。[53]因此,城镇化水平越高,居民消费率也会增加。二是第三产业比重ser。王建军研究认为,第三产业占比提高会增加劳动收入,同时促进消费需求扩张,因此,居民消费率提高。[54]三是GDP增长率ggdp。孟祥财和叶阿忠的研究认为GDP增长过快短期来说对居民消费率存在抑制作用。[55]四是劳动报酬率lpr。沈坤荣和刘东皇对劳动报酬的需求效应分析认为,提高劳动报酬对扩大居民消费率有显著的积极影响。[56]五是城乡收入比ccr。陈斌开研究表明,收入差距增大,居民消费率下降。[35]由于缺乏省际基尼系数,并且考虑到城乡收入差距是中国收入分配中内部平等的重要特征,因此,本文用城乡收入比作为收入内部不平等的代理指标。六是社会保障水平ssr。姜百臣等通过对农村居民消费的研究认为,加大社会保障水平会提高农村居民消费水平。[57]本文采用不同年份各省财政社会保障支出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来衡量。七是人口抚养比adr。王宇鹏通过对人口老龄化与居民消费率之间的影响研究表明,老龄人口抚养比与城镇居民消费率之间是正相关关系。[58]
(二)数据说明与变量定义
本文在实证研究中所使用的变量及数据来源见表1所示。
五、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居民消费率影响的实证分析
(一)估计方法说明
本文选取的数据样本为中国2000~2017年省级面板数据。Hausman检验表明,应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当对固定效应模型进行时间固定效应检验时,结果表明无需采取时间固定效应。故本文基准的估计方法采用单项固定效应模型固定个体效应而不固定时间效应。该模型解决了不随时间而变,但随个体之间差异变化的遗漏变量问题。
(二)回归结果分析
基准计量模型的回归结果在表2列(1)中显示。居民消费率与全球价值链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以及解释变量全球价值链指数存在测量误差、基准回归模型中可能遗漏了如消费习惯、收入制度、税收制度等变量,這些都可能导致计量模型的内生性问题。使用单项固定效应模型结果是有偏也是非一致的,因此本文试图用地理工具变量以及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来解决内生性。地理工具变量构建方法参考黄玖立,李坤望的做法[59],构建全球价值链指数的工具变量是基于各省区的自然地理特征,选择各省(直辖市)省会城市到海岸线距离① ①该海岸线距离通过google地图计算获得。的倒数,再乘以100为海外市场接近度(FMA, foreign Market Access),具体而言,将全国省份(直辖市)分为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对于沿海地区来说,沿海地区的省会(直辖市)到海岸线的距离为其内部距离(Dii);而内陆地区到海岸线的距离为其最近的沿海省份距离(minDij)加上该沿海省区的内部距离(Djj)。假定C为所有的沿海地区的集合,i,j表示省份,故FMAi为:
由于地理距离是不随时间变化的,为了反映动态可变的特征,在此用官方名义汇率对国外市场可达性进行调整,因此地理工具变量为2001~2017年的人民币对美元的名义汇率乘以FMAi。地理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如表2列(2)中所示。表2列(3)报告的是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的结果。鉴于基准计量模型的随机扰动项可能存在序列相关、异方差或者自相关等问题,且数据结构属于大N小T型(N=30,T=17),因此,本文采用带有Driscoll-kraay标准误的固定效应方法进行稳健性估计。表2列(4)显示的是D-K标准误结果。
表2列(5)中利用宽口径下衡量的全球价值链指数,一般而言,加工贸易通常只包括来料加工装配贸易和进料加工贸易。而从全球价值链角度出发,贸易方式中的加工贸易进口设备、出料加工贸易、出口加工区进口设备这三种方式的贸易都具有加工贸易的特征,所以在基础加工贸易核算角度上,加入这三种贸易方式,作为一种宽口径核算的全球价值链指数。是否包括直辖市的样本存在统计学上的差异,因此表2列(6)中剔除了北京、上海、天津和重庆四个直辖市,以余下的省和自治区作为子样本分析。
由表2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全球价值链指数的系数显著为负,且通过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本文提出的假说初步得到验证。在采用地理工具变量和滞后一期的回归中,均不改变结果。此外,采用D-K标准误、宽口径全球价值链指数、去除直辖市的回归结果均支持了本文的待检验假说,说明本文的实证结果是稳健的。
(三)稳健性检验
鉴于中国的南北差异大,因此在表3的稳健性分析中,本文将全样本划分为南方地区和北方地区进行深入分析。同时,参与全球价值链与地理位置相关,中国沿海地区能够迅速依赖地理优势更容易地加入全球价值链,因此,本文还将样本划分为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根据表3给出的报告,无论是分南北地区还是内陆沿海地区,都不改变全球价值链对居民消费率的负面作用。
六、全球价值链与居民消费率:进口和出口两个渠道
(一)计量模型设定
发展中国家加入全球价值链,大多会形成“两头在外”和“大进大出”的生产与贸易模式,即从国外进口原材料、半成品、零部件与机器设备等,在本国加工组织后再出口。因此,本文将全球价值链分为出口和进口两个渠道来分析,计量模型设定如下:
全球价值链出口指数和全球价值链进口指数的核算方法参照表1。
(二)回归结果分析
表4进口渠道下的列(1)~列(3)和出口渠道下的列(4)~(6)均为基准固定模型、地理工具变量、D-K标准误。表4的回归结果显示,进口与出口的全球价值链的系数均为负,并且都通过了显著性水平检验,这表明无论从进口渠道还是出口渠道,全球价值链与居民消费率之间均存在负相关的关系。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中国参与全球价值链,是为了接受国际外包订单,提高工人的劳动报酬和保障水平并实现产业升级。但现实并未如此,中国目前加入全球价值链的事实是:首先从国外进口先进的机器设备和高端零部件等,然后在国内利用低端廉价的要素禀赋进行加工组装,以高标准完成之后再出口。在这种模式下,中国的进口和出口均处于被动状态,也就是说,发达国家可以利用其主导权不断提高外包订单的各种参数要求,产品市场准入条件和产品技术标准等,对中国进出口实施封锁压榨。由此,中国的进出口陷入了:进口→出口→提高标准→再进口→再出口→提高标准的循环中。这种循环的严重后果是:一方面,中国加入生产者驱动GVC,只能被动地追赶国际先进技术,长期被锁定在低端地位,国内的有效供给不足,居民不愿消费;另一方面,中国加入全球价值链并利用其自身的要素禀赋组装出口消费品,以此加入购买者驱动GVC,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所积累的利润大部分由发达国家获取,中国国内获得的利润并不多,相应的就会降低本国工人的劳动报酬和社会保障水平,居民不能消费也不敢消费。
七、全球价值链对城镇居民消费率与农村居民消费率的影响
(一)计量模型设定
中国加入全球价值链大力发展加工贸易,而发展加工贸易的优势是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这些劳动力大部分来自农村人口。中国城镇地区在全球价值链中的竞争优势在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将农村地区作为劳动力要素供应商的基础之上,这种分工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其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空间,使其滑入“自然资源诅咒”中,拉大城乡收入差距。中国城乡收入差距的增大,使得城镇居民消费率和农村居民消费率之间的差异很大,因此,本节将居民消费率分为城镇居民消费率ccompr和农村居民消费率rcompr两个部分来研究,计量模型设定如下:
(二)回归结果分析
表5城镇居民消费率的列(1)~(3)和农村居民消费率的列(4)~(6),分别为基准固定回归模型、地理工具变量、D-K标准误的回归结果。基准回归结果表明,城镇居民消费率与全球价值链呈现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但地理工具变量与D-K标准误的回归结果表明,城镇居民消费率与全球价值链呈现负相关关系,遗憾的是未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而对于农村居民消费率来说,gvc系數在基准回归模型、地理工具变量和D-K标准误中均为负,且大多通过显著性水平的检验。因此,可以初步判定中国融入全球价值链与农村居民消费率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八、结论与启示
本文利用中国2000~2017年的省级面板数据,探究了全球价值链指数与居民消费率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全球价值链与中国居民消费率之间是显著的负相关关系。无论是进口渠道还是出口渠道,全球价值链都会对中国居民消费率产生抑制作用。将居民消费率划分为城镇居民消费率和农村居民消费率之后,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农村居民消费率的抑制作用更加明显。
根据比较优势理论,中国应该基于劳动力等初等要素,加入全球价值链,发展加工贸易。这一模式推动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但是,由于国内外环境的重大变化,中国需要更多地发挥居民消费和国内需求的作用。遗憾的是,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加入全球价值链并没有提高中国的居民消费率。发达国家通过全球价值链进行的全球利得分配,不仅攫取了部分本应属于发展中国家的利得,更严重的是,发展中国家陷入了贫困化增长的陷阱——居民消费率的下降就是重要表现之一。通过自主创新实现产业升级,推动国内居民能消费、敢消费和愿消费,进而提高居民消费率和扩大内需,是中国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重要途径。依据本文的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的启示:
第一,提高劳动技能,增加劳动报酬,帮助居民“能消费”,是提高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关键“抓手”。Butollo & Florian(2013)通过对中国珠三角地区服装和电子信息行业的研究表明,以广东省为首的出口导向劳动密集型产业在融入GVC之后,大多数公司不仅减少劳动力并进一步降低劳动技能。劳动技能越高,相应的劳动报酬也就越高。因而,应该结合法律和社会等手段,加强对劳动力的培训,提高劳动技能,提升熟练工人所占比重。第二,注重社会升级,完善社会保障,帮助居民“敢消费”,是提高中国居民消费率的重要“托手”。中国在过去取得的出口成功,与各种劳动密集型生产安排有关,也与政府创建的经济特区和在当地扎根较深但高度专门化的工业区有关。但这些安排对经济和社会升级产生了迥然不同的意义。因而,应该采取明确的政策,以改善工资和工作条件,进一步提高社会保障水平。第三,实施产业升级,改进供给结构,帮助居民“愿消费”,是提高中国居民消费率的战略“推手”。加入全球价值链,中国形成了“两头在外”的生产与贸易模式,其中,相当部分的高端产品仅仅满足国外需求。这就导致了国内对高端产品的需求难以得到有效满足。因而,中国应加大产业升级的力度,通过掌握核心技术和打造自主品牌,为国内市场提供高端产品,改进国内产品的供给结构,有效满足国内居民的消费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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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萧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