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神话元素在瑶绣中的运用探究
2022-02-05王苗苗
李 彦 王苗苗
湖南师范大学工程与设计学院
瑶族是一个历史悠久且独具特色的民族,他们火耕水耨,依山林而居,足迹遍布我国的广西、湖南、广东、云南、贵州、江西、海南等省份①奉恒高:《瑶族通史》(上),民族出版社,2007。。瑶族本身并没有一个独立的信仰体系,他们信仰道教,崇拜多神②徐祖祥:《道教与云南瑶族神话的变异》,《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第52-56页。。因为没有文字,所以瑶族人民只能以其他形式把瑶族的神话故事代代相传下去,比如刺绣。瑶绣的纹样是基于人们的衣食住行衍生出来的民间艺术形式,它的叙事性远远大于装饰性。故而瑶绣中瑶族神话传说的体现往往具有更深层次的内涵,比如对族源的追溯、对族群变迁的记录以及对自然的崇拜等。
一、族源追溯,历史记录
瑶族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蚩尤在战争中败退,于江汉、淮中、洞庭、彭蠡一带建立的“三苗国”。后来,由于不愿受到中原王朝的分化和打压,部分瑶民不得不沿着南岭走廊进行迁徙,直至今天的南岭山区,凭借崇峻的地势才安顿下来。瑶族的历史可谓是波澜壮阔,瑶族人民将历史融于神话传说,绣进色彩斑斓的服饰,从瑶绣的纹样中我们依稀可以窥见这种无声的“言语”,可以了解瑶族的起源史。
“龙犬”是瑶绣中出现最频繁的纹样之一,也是瑶族的图腾。在特定的祭祀节日,各姓瑶民会供上果蔬牲畜,焚香祭拜。有些地区在祭拜的时候还会在祭坛上悬挂绣有龙犬纹样的绣品(如图1、图2),就是江永县在第十二届盘王节庆祝仪式的祭坛上使用过的绣片。从这两幅绣品中我们可以看出,瑶绣中的龙犬纹样的比例和形态往往比较随意,艺术化特征更加明显,造型多样,种类繁多。
图1 龙犬图案样式一
图2 龙犬图案样式二
因为龙犬本就是瑶族先民虚构出来的一个神话意象,并没有固定的形象,所以瑶族妇女在将龙犬意象运用到服饰上的时候,考虑到服饰整体的美观度,不会过分拘泥于龙犬的具体形态,也不力求将整个神话中的所有元素都完全展现,而是将神话主体龙犬的特征进行高度概括,将其以几何形态展现,以便更好地应用。但单独的几何形态运用在服饰上往往过于单薄,于是瑶绣在对瑶族神话元素进行抽象化的时候,往往会考虑到“整体”的概念,通过二方连续、四方连续的运用,对该元素进行一个整合排布,如参差交互的犬齿纹(如图3)、规整稚朴的对犬纹,都是瑶民的审美和对龙犬的喜爱与崇拜结合而生的产物。
图3 龙犬图案样式三
除了这些绣于头帕、衣襟的龙犬纹,经常出现在瑶族服饰背心位置的盘王印也象征着瑶民对盘王的崇拜。盘王印的具体形态有很多种,比如八角花纹、马头纹、如意花纹、天陌方棱、万字回纹、双鱼叠合、龙犬回纹等,但基本都是以多种图案组合构成的正方形。瑶族先民将盘王印绣制在服饰上,一般都在上半身,以此寻求盘王的庇护、铭记盘王的保护。
二、族群变迁,文化认同
通过对瑶绣中的神话传说进行研究,我们不难发现,这种相似的文化与社会体系使得族群即使经历了迁徙、离散,骨子里却仍然对本民族有着高度的文化认同,而这些神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加强这种文化认同。如果说盘瓠传说确定了瑶族人的族源象征,那么渡海神话就是这种族群变迁和文化认同的有力佐证。
渡海传说对于瑶族族民而言,并不只是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而是铭刻在每一个瑶民心上的历史烙印,诉说着一个民族迁徙、离散的苦难。正因为神话背后是民族苦难的痕迹,是民族存在的证据,所以尽管斗转星移、光阴荏苒,千家峒早已不复存在,约定合炉接角的瑶民也没能再见,但渡海传说却得以流传,世世代代铭记在瑶民心中,隐藏在瑶民一针一线穿梭而成的刺绣里。比如由折线交互而成的“龙纹”、波涛汹涌的“海浪纹”(如图4)、绵延起伏的“山纹”(如图5),背后对应的就是与瑶民重大迁徙相关的渡海传说。
图4 海浪纹
图5 山纹
相较于苏绣、湘绣,瑶绣纹样在山、海、龙等元素的造型上没有那么细腻写实,构成形式比较简单,通常以简单的基础几何纹样进行组合排列,充斥着淳朴烂漫的气息。受到渡海传说的影响,瑶绣中的海浪纹、山纹、龙纹等纹样往往不会孤立存在,而是作为一个中心元素或者辅助元素,根据不同布料的形制,通过重复、对称等排列组合的方式相伴而生。这种排列组合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经过缜密的规划与排布,使纹样与纹样、纹样与服饰、纹样与神话、纹样与历史之间达到一种和谐共生的状态。
这些看似简单的瑶绣元素和组合逻辑,并不单单出现在瑶族的某一支系,而是频繁地出现在整个瑶族族群中。虽然久经离散,各支系使用的针法、绣线的颜色、居住的环境使这些图案的具体形态已经产生差异,但是它们依然顽强地存在于瑶族先民的针线穿梭中,铭刻着瑶族隐于神话的历史,强化着瑶族各支系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在文化传承与记录族群历史的同时对本支系的瑶民进行告诫和规范,以使其加深族群记忆并增强本族群的文化认同感。
三、自然崇拜,精神信仰
自古以来,人类就比较容易对各种超出自己理解的自然现象和自然物产生崇拜之情。正所谓“无山不有瑶”,瑶民对自然的崇拜大致可分为天象崇拜、动物崇拜和植物崇拜三个方面。他们从自然万物中取源,与神话进行概念融合,以刺绣形式呈现,然后将其穿戴在身上,以求能够得到自然神秘力量的馈赠。
瑶民对天象的崇拜,以对太阳的崇拜为最,有关太阳的神话传说不胜枚举,因为太阳决定了粮食的收成,是兴旺、平安的象征,故而瑶绣中经常出现汲取太阳概念而形成的八角花纹样(如图6),被瑶民视为护身符,表达了瑶民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与期盼。八角花纹样经常与其他纹样进行组合使用,比如千家峒的一个围兜就以八角花为基础,周围还有排列整齐的禾苗纹作为装饰。
图6 八角花纹
瑶民对动物的崇拜,更多的是崇拜动物强大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并不拘泥于现实存在的动物,飞鸟、乌龟、游鱼、犬、龙、凤等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创造出飞鸟纹、乌龟纹、鱼骨纹、犬牙纹、龙角纹、凤纹等一系列瑶绣纹样,根据对应的神话故事,赋予它们美好的象征意义,比如飞鸟纹象征着感恩与回馈,乌龟纹(如图7)象征着长寿与健康,龙角纹象征着平安与守护等。
图7 乌龟纹
与由天象崇拜衍生出的刺绣图案有所不同的是,瑶民对动物纹样的绣制更加追求整体的把握。在绣制某种动物纹样时,他们会选择突出的动物特征作为主要表现点,不会过多地在意其固有形象。比如,乌龟纹就保留了“龟壳”这一特征,在龟壳内四方对角的位置绣有十字纹,代表龟壳上的纹路。虽然选用了更加均衡的方形而不是我们熟知的圆形作为龟壳的边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根据以往习惯性经验中既有的形象认知辨别出该纹样。
瑶绣中很多刺绣纹样都与植物相关,这些纹样不仅记载了瑶民的生存环境,还蕴含着许多独属于瑶族的植物崇拜。除了谷物和花卉,瑶族先民对各种各样的树木也有着天然崇拜,甚至会对古老的树木进行祭祀,祈求树神的庇护。这与瑶族依山林而居有着密切的关系。瑶族先民这种对植物的崇拜反馈到服饰中,就形成了诸如提取了谷物饱满层叠的果实的谷物纹(如图8)、刻画了莲花清丽明艳的花朵的莲花纹(如图9)、突出了松树强劲的根系的松树纹(如图10)、强调古树旺盛生命力的古树纹等植物纹样。
图8 谷物纹
图9 莲花纹
图10 松树纹
虽然不同支系表现这些植物纹样的方法可能略有不同,但无一不对植物的特性进行了夸大。对自然物具有神秘力量的部位进行突出表现,放大其主要特征,忽略或者干脆去除其不明显的细节,这也是瑶族先民对自然物崇拜的一种表现。正是因为瑶族先民这种提取特征的思维,使得瑶民在进行刺绣的时候越来越习惯于抛开事物现实中的固有形态、固有视角,根据自己的审美习惯用极简的线条去勾勒事物的特征,使画面整体变得更加简洁明快。
借由瑶绣中这些关于自然崇拜的神话元素符号,我们得以窥见瑶民朴素的世界观与精神信仰,也得以理解瑶民对千家峒的“精神家园”情节从何而来。因为千家峒传说中记载的五尺长的玉米、能做扁担的苞米杆、有拳头大的谷子、可以做水瓢浇水的谷壳、比房子还高的牛羊等,就是早期瑶民想象中对自然的崇拜得到回馈之后的场景。这种理想中的安居乐业、人和年丰的生活,对一个久经漂泊的民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也是千家峒成为所有瑶民永恒的精神信仰的重要原因。
四、结语
无论是将神话作为人类精神信仰的寄托,还是将神话放置到人类文明演化中,都可以从瑶族神话传说中看到瑶族的民族历史,了解其民族文化。而纹样符号是精神内涵的具象展现,在没有具体可靠的文字资料的情况下,当纹样符号越来越倾向于带有自然宗教、图腾祖先、伦理道德、价值观念的形象①雷雅彦:《湘南瑶族服饰艺术特征研究》,《西部皮革》2021年第1期,第95-96页。,瑶绣中的这些神话元素符号就不再只是作为一种装饰纹样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其背后蕴含的独特文化内涵更值得我们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