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人均GDP的差距究竟始于何时?
2022-02-05李桂芳
李桂芳 徐 浩
二战以后,随着西方战后重建,以及亚非拉民族独立后寻求经济增长,经济发展越来越成为亟需解决的问题。经济增长的衡量标准包括国内生产总值(GDP)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 per capita,即人均GDP)。①此外还有国民生产总值(GNP)和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 per capita)。与GDP和人均GDP的区别在于前者基于属人原则,后者则为属地原则,但计算结果相差不大。尽管二者都是衡量宏观经济的重要指标,但作用却有很大不同。前者主要反映一个国家经济体量的大小,后者则常常被用来衡量一个国家居民的生活水平,因此人均GDP比GDP更能直接体现一个国家的贫富强弱。1700年,中国和欧洲(不包括土耳其以及俄罗斯等前苏联国家)的GDP分别占世界的22.3%和21.9%,中国在世界上排名第二(印度占24.4%,排名第一),比整个欧洲还要多一点。但与此同时,中国及欧洲人均GDP分别为600和924美元(1990年美元),欧洲明显比中国更富裕。1820年, 中国的GDP占世界的32.9%,稳居第一,欧洲和印度分列第二三名(23%和16%),但中国人均GDP却停滞不前,与欧洲的差距进一步拉大。②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伍哓鹰、马德斌译,王小鲁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109、157页表格。由于人口数量不同,GDP的比较带有很大的迷惑性甚至欺骗性,因而绝不能代替人均GDP的比较。20世纪下半叶以来,国外史学界展开对历史上人均GDP的估计以及对中西人均GDP的比较,但学者们在“中西人均GDP的差距始于何时”问题上存在不同观点,影响了人们对双方历史进程的认识。鉴于中西人均GDP的历史比较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本文拟从三个方面谈谈看法。
一、中西人均GDP差距起点的争论
人均GDP的计算以经济活动的总产值和人口数量为基础。19世纪以来出现了政府统计,学者们对现当代中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看法分歧不大。相反,18世纪及以前缺少政府统计数据,因而学术界对中西人均GDP的历史比较存在较大争论,甚至影响了对二者历史进程的判断。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主流观点认为,西欧人均收入在工业革命前已经超过其他地区。美国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兰德斯在《解放的普罗米修斯:1750年至今西欧的技术变革和工业发展》中认为,当时西欧年均收入已经高于世界其他地区。具体说,“17世纪末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年均收入为9英镑,1750年代为12~13英镑,那时的货币价值相当于现在的8倍。然而,1961年尼日利亚的年均收入为30英镑,印度为25英镑。在半工业化的拉丁美洲,1961年巴西年均收入为95英镑,墨西哥为105.3英镑。可见,西欧在工业革命前就已经很富裕了。与当时的世界其他地区和今天的前工业世界相比,西欧无疑更加富裕。这些财富是几个世纪缓慢积累的产物,其基础依次是投资、欧洲以外资源和劳动力的占有,以及不仅在物质产品的生产方面,而且在它们的交换和分配的组织及融资方面的重大技术进步”。①David S.Landes, The Unbound Prometheus: Technological Change and Industrial Development in Western Europe from 1750 to the Presen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13-14.兰德斯有关工业革命前西欧国家富裕程度已经超过非西欧国家的结论得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库兹涅茨的认可,他在1971年获奖演讲中主张,欠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状况,在很多方面都与发达国家在进入现代经济增长的前夜(日本可能除外)有很大的不同。占当今世界人口最多的欠发达地区的人均生产水平远低于发达国家在工业化之前的水平。②Simon Kuznets, Population, Capital and Growth: Selected Essays, London: Heinemann, 1974, p.179.
20世纪70年代晚期以来,随着亚非拉国家的经济崛起,兰德斯和库兹涅茨的观点受到挑战。瑞士经济史学家保罗·贝洛什在《经济杂志》发表《西方前工业化社会和19世纪的国民收入估计:间接方法的建议》,最早提出工业革命前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 per capita)接近论。③Paul Bairoch, “Estimations du revenu national dans les sociétés occidentales pré-industrielles et au XIXe siècle:propositions d'approches indirectes”, Revue économique, Volume 28, No.2, 1977, pp.177-208.此后,他在《工业革命以降国民经济差距的主要趋势》一文中继续论证这一观点,认为欧洲和非欧洲国民收入的差距是工业革命的结果,18世纪中叶,欧洲的平均生活水平可能比世界其他地区还要低。这是由于中国文明达到很高水平,以及该国在世界其他地区的相对重要性(约占36%)。直到1815—1820年,工业革命对先发国家的影响一直微乎其微。先发国家和后发国家之间的平均收入水平依然旗鼓相当,因为工业革命一开始只涉及一小部分先发国家,而且最初增长得非常缓慢。①Paul Bairoch and M.Levy-Leboyer eds., Disparities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Sinc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7.直到1830 年代,由于工业革命和一些先发国家之外的国家生活水平下降的联合效应,这一差距变得很大。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的收入差距在1830年和1872—1876年间大幅增加,当时先发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的数量可能超过后发国家。大约1872—1876年,占世界人口约31%的先发国家集中了世界50%的收入。这意味着当时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的平均收入差距已经在1.0到2.2之间。到1913年,这一数字达到了1.0到 3.4;1950年为1.0到5.2;1970年为1.0到7.2;1977年为1.0到7.7。如果 1950—1977年的趋势持续下去,2000年实际收入差距将在1.0 到10.8之间。②Paul Bairoch and M.Levy-Leboyer eds., Disparities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Sinc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8.换言之,直到19世纪中晚期,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的收入才出现明显差距。
贝洛什对工业革命前后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收入差距的估计影响甚广,许多学者在研究中都不同程度地采纳了他的估计,致使先发国家和后发国家的收入差距出现在工业革命之后的观点不胫而走,甚至成为新的主流观点。法国年鉴学派第二代领军人物布罗代尔在《15—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三卷中采用了贝洛什有关工业革命前各国人均国民收入的数据,即以1960年的美元价格计算,1700年英国为150~190,1710年美洲英国殖民地为250~290,1781—1790年法国为 170~200,1800年印度为 160~200(但 1900年为 140~180),1750年日本为160,1800年中国为228(1950年为170)。在1800年,西欧平均国民收入达到213美元(美国为269美元),但西欧的水平仅略高于当时后发国家的水平,后者约200美元。据此,布罗代尔得出结论说:“保罗·贝洛什的计算结果表明,在1800年,正当欧洲在世界各地所向无敌,科克·拉佩鲁兹和布干维尔率领的船只完成了在浩瀚无涯的太平洋的探险航行时,欧洲达到的财富水平远不像今天那样把世界其他国家甩在自己的后面。”因此,工业革命前后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收入差距的“这一对照促使我们用另一种眼光去重新考察1800年前和工业革命后的欧洲(加上当时享有优越条件的其他国家)在世界的地位,工业革命所起的作用将因此大大提高”③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三卷),施康强、顾良译,北京:三联书店,1993年,第618页。。美国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在《大国的兴衰》中也引述了贝洛什有关工业革命是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国民收入差距转折点的观点,如他所说,“贝洛克(即贝洛什)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也令人震惊——的见解:1750年,欧洲和后发国家按人口计算的工业化水平相差不远,可是到了1900年,后者只是前者的1/18(2%比35%),只是联合王国(英国)的 1/50(2% 比 100%)”①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迁与军事冲突》,陈景彪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年,第146页。。
当然,受此估计影响最大的非美国的加州学派莫属,其核心成员弗兰克和彭慕兰有关18世纪中西人均GDP收入相近的观点主要依据贝洛什的估计。弗兰克认为,19世纪前中西人均GDP不分伯仲,因为据拜罗克(即贝洛什)估算,1800年中国的人均收入为228美元,高于他对18世纪英国和法国若干年份的估算,因为后者在150美元到200美元之间。到1850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下降到人均170美元。据弗兰克考证,贝洛什考察了包括库兹涅茨、兰德斯、麦迪森等在内的大约十种对世界范围人均收入差异的估算,发现迟至1700—1750年,世界范围收入的最大差距是1到2.5(库兹涅茨估计为1到2.4,兰德斯为1到2.2或2.6,麦迪森为1到1.6或1.3甚至1.1),贝洛什“最后得出一个估算数字为1到1.1,或者说,世界各地的收入或生活水准实际上相同”。②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重视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刘北成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第241页。应该说,弗兰克完全赞成贝洛什有关18世纪中西人均收入大体相近甚至中国略高于西欧的判断。相对于弗兰克,彭慕兰对贝洛什的估计则持相对审慎的态度,如他所言:“保罗·贝洛什通过20世纪的数据回推,做出了对1800年前后全世界大部分地区人均收入的估计。在他的数字中,‘亚洲’作为一个整体极轻微地落后于西欧,但领先于整个欧洲,中国则甚至领先于西欧。但贝洛什的做法也有许多困难。我没有依赖他对每个经济体提出的单独的数字,而是一个主题接着一个主题,构建我自己的18世纪欧洲经济的‘常态’。”③彭慕兰:《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的发展》,史建云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2页。尽管彭慕兰没有采纳贝洛什有关18世纪中国人均收入领先于西欧的估计,但正如上述《大分流》第四章的标题“无数令人惊异的相似之处”所示,他仍主张18世纪中西人均国民收入不分伯仲。贝洛什和加州学派对18世纪中西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或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修正,导致了20世纪晚期以来新一轮欧亚历史比较的异军突起,学者们掀起了中西人均GDP的研究热潮。
二、中西人均GDP差距起点的再认识
兰德斯-库兹涅茨与贝洛什有关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收入差距始于何时的争论,引起英国经济学家麦迪森的关注。他曾长期供职于欧洲经济合作组织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简称“经合组织”,即OECD),致力于先发国家和后发国家的经济发展。麦迪森对中西人均GDP的历史比较是在其离开经合组织,担任荷兰格罗宁根大学的经济学系教授之后开始的。在《先发国家和后发国家人均GDP水平比较(1700—1980)》一文中,麦迪森对该时期先发国家和后发国家人均GDP进行比较后得出结论说,这种比较的结果更接近于兰德斯-库兹涅茨的结论,而不是贝洛什的结论。具体说,1820 年,四个后发展的大国(巴西、中国、印度和墨西哥)未加权人均GDP的平均值为113美元,而法国、英国和美国的平均值为280美元。法英美在1820年比西方平均水平高出约15%。但即便如此,西方对后发国家的领先优势仍为2∶1。回到18世纪中叶(1760 年),假设后发国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 1820 年之前停滞不前,法国和英国仍然明显处于领先地位。①Angus Maddison, “A Comparison of Levels of GDP Per Capita in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1700-1980”,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Vol.43, No.1 (March, 1983), p.29.
以上研究促使麦迪森反思以往人均GDP历史比较存在的问题。在他看来,关于经济增长的分析,一直以来着重于过去两个世纪资本主义时期的发展,而早期人均收入处于停滞状态的历史常常被忽视,因此需要采用更加长期的观点对前资本主义时期的人均GDP进行历史比较。在《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②Angus Maddison, Chinese Economic Performance in the Long Run, Paris: OECD Publishing, 1998; Chinese Economic Performance in the Long Run, Second Edition, Revision and Updated: 960-2030 AD, Paris: OECD Publishing, 2007.这部中西人均GDP比较的划时代著作中,麦迪森对过去两千年中国和欧洲经济的增长表现进行了详细研究。麦迪森首先分析了公元1世纪以来中国和欧洲人均收入此消彼长的长期趋势。他认为,公元1世纪初,欧洲(不包括土耳其以及俄罗斯等前苏联国家)人均GDP要高于中国。但到公元1000年,欧洲人均收入出现大幅度下降。与此同时,宋朝开始了一个时代的经济扩张。9—13世纪,中国出现了经济重心的南移,开发了水稻和棉纺织业的生产,这种生产上的发展和产品的多样化提高了中国人的生活水平。但这种提高相对而言不是很大,大约使中国的人均收入提高了1/3。这种收入的提高伴随着更加集约化的劳动力的使用,也就是说,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要低于人均收入的提高。宋元之际,蒙古对中国的征服完全是摧毁性的。中国人口减少了1/3,北方承受忽视水利之苦(黄河堤岸被冲垮,大运河不再通航),严重破坏了农业生产。明清时期中国的人均收入没有增长,或多或少与之前持平,主要原因是该时期人均产量一直比较稳定,没有迹象表明畜牧业经济发生了变化;唐朝至清初城市人口比例只有轻微增长等。正是由于13世纪以来中国人均收入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因而“在15和18世纪之间,中国的经济领先地位让给了欧洲”③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第19页。。
具体说,按照1990年的美元计算,公元1年,中国与欧洲人均GDP分别为450和550美元,欧洲明显高于中国。1300年中国与欧洲人均GDP分别为600和576美元,中国略高于欧洲。1700年,两者分别为600和924美元,欧洲是中国的1.5倍。④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第19页。1700—1820年,中国人口从1.38亿增长到3.81亿,增长速度几乎是同期日本的8倍,欧洲的2倍。中国的人口增长并未导致生活水平下降。在18世纪,尽管欧洲人均收入增长了1/4,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仍快于欧洲。此后,由于国内发生太平天国、黄河改道和大运河淤塞等一系列灾难性事件,中国人口在1890年时并未超过1820年的水平,人均收入肯定也降低了。中国在之前近两千年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但是到了19世纪90年代,这一领先地位被美国取代。民国时期(1912—1949)的记录仍令人失望。中国1952年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要低于1820年的水平。中国在世界GDP中所占比重从1/3降到了1/20,实际人均收入从世界平均水平降到了平均水平的1/4。①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第36页。麦迪森的《世界经济千年史》②Angus Maddison, The World Economy: A Millennial Perspective, Paris: OECD Publishing, 2001.,基本延续了前书观点,但在中西人均GDP差距的起点上做了微调,主张在14世纪时,西欧的人均收入超过了作为亚洲领先经济的中国。此后一直到20世纪后半期,中国和亚洲大部分地区的人均GDP基本停滞不前。这种停滞缘于当地制度和政策,也缘于18世纪以来西方强化了殖民剥削。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该书将比较范围从欧洲缩小为西欧,西方领先中国的时间也最早从15世纪提前到14世纪。
毋庸讳言,麦迪森对中西人均GDP的估算使用了“经合组织”的数据,其中历史数据部分具有很大的猜测性,缺乏令人信服的实证基础,一直饱受学术界的诟病,因此重估中西人均GDP的历史数据成为对该问题进行科学比较的基础。2015年,英国经济史学家布劳德伯利等五位学者联袂出版了《英国经济增长,1270—1870》一书,采用“历史国民收入核算”(historical national income accounting)方法分别对该时期英国的GDP和人均GDP数据进行了研究。他认为,在历史国民收入核算提供的方法框架内,可以通过收入、支出和产出三种不同的方法来估算GDP,所有这些方法都应该产生大致相似的结果。限于其他两种方法在史料上存在的局限性,该书采用产出方法,实际国内生产总值(real GDP)历史数据的基本组成部分包括农业、工业和服务业三个核心经济部门的实际增加值产出的数据序列,从而最终得出实际国内生产总值的估计。③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Prologue: Historical National Income Accounting, xxxii.GDP不能反映生活水平的高低,经济状况的实际改善取决于经济产出扩张或收缩的速度是否比人口增长更快或更慢。将实际国内生产总值估计数除以总人口估计数,从而得到实际人均国内生产总值(real GDP per capita)估计数。④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pp.188-189.实际GDP(real GDP),是用从前某一年作为基期的价格计算出来的当年全部最终产品的市场价值。它衡量在两个不同时期经济中的产品产量的变化,以相同的价格或不变金额来计算两个时期所产生的所有产品的价值。与名义GDP(nominal GDP)的区别在于前者扣除了通货膨胀因素。
关于1270—1870年英国(英格兰1270—1700,大不列颠1700—1870)人均GDP趋势,值得注意的不是其变化的幅度(实际上,变化幅度很小),而是几乎从这一系列变化开始,稳定和增长就压倒了下降。1270年代至1870年代英国人均GDP的下降确实发生了,但不像增长阶段那么明显,也不像稳定阶段那么持续。除了13世纪下半叶这个明显的例外和马尔萨斯逻辑的直接挑战,英国人均GDP倾向于保持稳定,即使在人口持续增长的条件下也是如此。这种韧性是一项巨大的成就。①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p.205.具体说,在1270年代到1870年代的600年间,英国人均GDP的变化可能是缓慢的,但其累积效应令人印象深刻:人口增长了5倍,GDP增长了28倍,人均GDP增长了5.7倍。英国六个世纪人均GDP的增长是阶段性的,大致可以分为五个主要阶段:第一阶段从1270年代一直延续到1348年黑死病爆发,这是人均GDP最低的时期;第二阶段从黑死病到15世纪70年代,人口下降,人均GDP上升了1/3;第三阶段从15世纪70年代一直到1651年内战结束,人口增长,但人均GDP维持在黑死病后的较高水平;第四个阶段从17世纪50年代到18世纪70年代,人均GDP增长了90%;第五个阶段从18世纪70年代到19世纪60年代,人口和GDP都在强劲增长,人均GDP几乎翻了一番。②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pp.403-404.
布劳德伯利还将英国人均GDP与欧洲其他地区及中国进行了比较。19世纪中期,英国成为欧洲的主要经济体,人民享受的生活水平高于当时世界其他地方。但这一过程来得较晚。直到19世纪早期,英国的人均GDP终于超过荷兰共和国(自1520年代以来一直是欧洲领先的经济体),17世纪最后一个25年已超越了以往的先进经济体即中部和北部意大利及南部低地国家。③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pp.423-424.与此同时,欧亚大陆最西端和最东端的经济之间出现了更大的分流。在第二个千年之初,北宋时期的中国就已经在人均GDP上领先世界。13世纪蒙古征服中国后,欧洲商人、旅行者和传教士纷纷来到中国,他们对中国社会的技术、商业和行政的复杂性感到敬畏,长江三角洲地区的情况尤其如此。然而,在文艺复兴的鼎盛时期,意大利的人均GDP可能至少与中国最发达地区的人均GDP一样高。16世纪以来,因为欧洲的经济领导地位已转移到北海南部地区,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开始落后。欧洲世界霸权时代已经来临,这不仅仅是因为西欧在增长,也是因为中国在下降,以至于到了1750年,中国的人均GDP不超过马可波罗前往中国忽必烈朝廷时的英国。④Stephen Noel Broadberry, Bruce Campbell, Alexander Klein, Mark Overton and Bas van Leeuwen,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270-1870, pp.427-428.
为了验证该书提出的中西人均GDP历史比较的结论,2017年,布劳德伯利与北京大学管汉晖、清华大学李稻葵合作,利用中英工农业和服务业产值与人口数量的数据对10世纪晚期至19世纪中叶两国人均GDP重新进行比较,提出中国在中古晚期已经先后落后于部分西欧国家的最新看法。该文作者们认为,从借助于历史国民收入核算得出的人均GDP数据来看,中国经济运行状况可以概括为:北宋、明、清时期的实际GDP的年均增长率分别为0.88%、0.25%和0.36%。尽管北宋末期到明朝开始之前的实际GDP和人口水平急剧下降,但两个朝代的实际GDP或多或少与人口保持了同步,因此人均GDP在一个高水平上下波动。然而,在清朝时期,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以-0.34%的年率急剧下降。结果,1620年的人均GDP与980年的水平大致相同,但到1840年已降至980年水平的70%左右。①Stephen Noel Broadberry, Hanhui Guan and David Daokui Li, “China, Europe and the Great Divergence: A Study in Historical National Accounting, 980-1850”, University of Oxford, Discussion Papers in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Number 155, April, 2017, pp.24-25.该文转年发表在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12 (2018), pp.955-1000.
从中英人均GDP比较而言,在11世纪晚期的《末日审判书》时(1086年),北宋要比英国富裕得多,堪称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然而,从此以后,中国的人均收入直到明朝末期一直没有变化。1300年意大利人均GDP已经超过中国。从14世纪中叶开始,随着英国人均收入的增加,在经历了黑死病的危机后,英国在15世纪(1400年)赶上了中国,并在16世纪逐渐领先。清朝时期,中国的人均收入下降,而英国的人均收入从17世纪中期开始迅速增长,中国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到19世纪中期,中国的人均GDP仅为英国的20%。即使考虑到中国的地区差异,中国与西欧的大分流在18世纪工业革命前即已开始。②Stephen Noel Broadberry, Hanhui Guan and David Daokui Li, “China, Europe and the Great Divergence: A Study in Historical National Accounting, 980-1850”, University of Oxford, Discussion Papers in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Number 155, April, 2017, pp.29-30.
三、中西人均GDP差距的形成原因
麦迪森和布劳德伯利等学者的研究表明,在工业革命前几个世纪,中西人均GDP的差距已经逐渐拉开,工业革命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那么,什么因素导致了前工业社会中西GDP的差距?何以10—14世纪中国的人均收入要高于欧洲,而15—18世纪欧洲在人均收入上逐渐超过了中国呢?麦迪森认为,主要原因并不是由于中国出现了特别不利的条件,而是由于西方极为特殊的有利条件促进了现代资本主义萌生。其中包括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推动了理性、科学、技术和教育的发展,外向型的民族国家之间具有重要的贸易关系和相对容易的知识交流,这刺激了竞争和创新,而中国则缺少上述变化。③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年》,第3—4页。
荷兰经济史学家范赞登也对导致中西人均GDP差距的原因作出了解释。范赞登是继麦迪森后研究人均GDP的重要经济史学家。他研究该问题的背景是,1990年代欧洲掀起了早期现代(early modern, 16—18世纪)经济增长速度的争论。这场争论是由主张早期现代经济快速增长的乐观派格雷姆·斯努克斯发起。1990、1994和1995年,他连续发表了《上个千年的经济增长:英国工业革命的定量视角》《经济变革的巨大浪潮》和《市场在盎格鲁-诺曼经济及其后的动态作用,1086—约1300》三篇论文,①G.D.Snooks, “Economic Growth During the Last Millennium: A Quantitative Perspective for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U Working Papers in Economic History, No.140, 1990; G.D.Snooks, “Great Waves of Economic Change”, in his, Was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Necessary? London: Routledge, 1994; G.D.Snooks, “The Dynamic Role of the Market in the Anglo-Norman Economy and Beyond, 1086-1300”, in R.H.Britnell and B.M.S.Campbell eds., A Commercialising Economy: England 1086 to 1300,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6.认为从1086年编纂《末日审判书》到1800年,英国的人均GDP增长了近八倍。按此观点,其工业革命前的经济增长速度几乎与1780年后的一样快。而相对保守的观点则认为,1500—1800年欧洲的增长要比1800年后慢很多,除了一两次快速增长(例如荷兰的黄金时代)外,人均增长是比较慢的(如在比利时)或根本不存在(如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这些文章提交给1994年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第十一届国际经济史大会,麦迪森和范德威将其编辑成会议论文集《经济增长和结构变化,基于重建国民核算的长期比较方法》。②A.Maddison and H.Van der Wee eds., Economic Growth and Structural Change, Comparative Approaches over the Long Run on the Basis of Reconstructural National Accounts, the Eleventh International Economic History Congress,Milan, 1994.范赞登尝试综合上述两派的研究成果,承认欧洲各地区经济增长速度的差异。此后,发表了《早期现代经济增长:1500—1800年欧洲经济概况》,对欧洲六国(英国、尼德兰、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和波兰)的人均GDP进行了估计,表明意大利、西班牙和波兰等外围国家出现了长期停滞。在1500—1750年间,这些国家的人均GDP先是下降,随后出现了温和的复苏,至少在西班牙和波兰是这样,只有西班牙1820年的人均GDP可能略高于1570年。与南欧和东欧的停滞相比,北海沿岸国家在早期现代表现出相对缓慢的增长(如在比利时)或快速的增长(如在英国)。这些估计表明,在1520—1820年间,英格兰的人均GDP大约翻了一番;荷兰的同期增长幅度更为温和,仅为50%左右;比利时的增长可能更小。总的来说,这六个国家的整体增长确实非常温和,在三个世纪里人均GDP平均仅增长了25%,主要是由于包含了最具活力的部分欧洲(英格兰和荷兰)的样本。③Jan Luiten van Zanden, “Early Modern Economic Growth: a Survey of the European Economy 1500-1800”, in M.Park ed., Early Modern Capitalism, London: Routledge, 2001, p.77.
那么,如何解释早期现代西欧各地经济增长的差距,成为范赞登关注的问题,《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给出了他的最新研究成果。④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隋福民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针对加州学派提出的早期现代的欧亚相似论和19世纪的欧亚大分流,该书的研究重点在于将欧洲发展置于世界历史视野之中进行评价。欧洲究竟是否真正与其他地区有所不同?如是,那么在何时出现明显的差异?这些重要问题只有对制度效率、人力资本形成以及经济绩效三种指标体系进行详尽的定量研究比较之后才能得到答案。实际上,自中世纪晚期以来,西欧便在上述所有三个方面都有突出的表现,尤其是在所有三个方面都表现得极为抢眼的北海地区(英格兰和低地国家)。然而,这些经济体在中世纪晚期和早期现代所取得的成功,都深深植根于中世纪鼎盛时期形成的制度之中。在中世纪晚期至早期现代这段决定性的转型时期,西欧作为一个富有活力和创新精神的经济体出现了。①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导言,第15页。
范赞登在该书中提出“小分流”(little divergence)概念,用以描述和解释1400—1800年北海地区(英格兰和低地国家)工资水平经历了与西欧其他地区(意大利和西班牙等)不同的发展过程,并最终导致了工业革命。“小分流”是就地理范围而言的,原意指欧洲内部的分流。“小分流”最早出现在西欧内部,主要表现为从中世纪开始的西欧各地普遍的人均收入增长,到早期现代时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具体说,900—1300年的经济增长是一个泛欧洲现象,几乎所有地区都出现了人口显著增加、城市化水平提高、实际收入增长。然而,早期现代的情况则非常不同,这个时期的增长大部分集中在包括低地国家和英国在内的北海地区,荷兰和英国先后成为欧洲经济增长的领头羊。而与此相反,17—18世纪意大利北部人均收入在15—16世纪达到和保持高位后开始下降,西班牙人均收入在16—18世纪接近停滞,西欧大部分地区也是如此。那么,欧洲内部的人均收入差异始于何时?研究表明,15世纪上半叶欧洲内部的实际工资差异非常小,但从1450年后开始增大,这表明北海地区与西欧其他地区出现了“小分流”。②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导言,第8页。
如何解释西欧内部的“小分流”?为什么只有北海地区延续了从公元900年开始的经济的蓬勃发展过程,而西欧其他地区却在中世纪末期和早期现代陷入了长期停滞?如果说15世纪下半叶英国和低地国家的实际工资与西欧其他地区的差距开始增大,那么北海地区为什么在中世纪末期可以变成生产率更高的经济?对此,范赞登的解释是,中世纪早中期拉丁基督教的欧洲共同建立起富有效率的制度,导致其经济普遍发展。中世纪末期,北海地区开始领先于西欧其他国家,主要是因为低地国家和英国在家庭领域完成了一项重要变革。尽管中世纪晚期低地国家和英国在经济和政治等宏观结构上具有显著差异,但二者在家庭结构(欧洲婚姻模式)等微观层面却存在着关键相似点。它们影响着家庭的人口行为以及怎样和产品市场、劳动力和资本市场的互动,而这些正是北海地区的独特性所在,也是导致“小分流”的原因和该地区经济蓬勃发展的主要因素。③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第119页。
欧洲婚姻模式(European Marriage Pattern)是14—15世纪以来在北海地区产生的最具特色的一种制度,其标志是由父母和未婚子女组成的核心家庭(因子女通常在结婚前建立新居,婚后不与父母一起生活)。促使该模式产生的因素包括:教会倡导的婚姻应建立在夫妻双方一致同意而非父母之命的基础之上,财产的代际转移(父母退休时将家庭土地转移给继承人来交换对方为自己养老),包括女性在内的年轻人婚前以学徒或仆人身份进入劳动力市场。上述三个因素最早和普遍出现在西北欧的北海地区。欧洲婚姻模式的主要特征和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也独具特点:前者包括女性平均结婚年龄较高(晚婚),女性中的独身率较高,以及成婚男女之间的年龄差异相对较小;后者则表现为广泛参与的劳动力市场、形成高水平的人力资本,以及保障上述发展的制度和信任体系,它们成为导致工业革命的重要因素。由此,工业革命可以被解释成发生在中世纪后期的变化的延续。①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第四章。
“大分流”宣称工业革命导致欧洲脱颖而出。实际上,这里所说的欧洲是作为工业革命发祥地的西北欧,并非指整个欧洲。那么,西北欧究竟何时脱颖而出,与欧亚大陆其他地区分道扬镳的?范赞登从制度效率、人力资本形成和经济绩效三个方面进行了比较。制度效率包括利息率、市场一体化程度以及劳动力市场的广度和深度。除了市场一体化程度不分伯仲外,至少从中世纪晚期以来,西北欧较低的利息率和高水平的劳动力市场水平表明了其制度比其他地区更富效率,已经开始为长期经济增长提供适当的刺激。人力资本形成来源于人口模式的改变,家长从拥有较多子女、最大化后代数量,转变为拥有较少子女,但对他们进行大量投资,即最大化后代质量上来。范赞登研究了1800年前几个世纪人力资本形成和知识积累的发展方式,认为两者都是通过知识经济的发展来推动的,并且是先于现代经济增长的出现而发生的。由于识字率和教育程度的估计值等衡量人力资本的标准数据通常难以获得,因而需要采用书籍生产数量和技能溢价(skill premium,另译技能溢筹)等替代性的定量指标,来反映人力资本形成的长期发展过程。研究表明,“小分流”期间,西北欧拥有比其他地区更低的技能溢价水平和更高的书籍生产数量,从而导致以技术发明创造为特征的知识经济的诞生。②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导言。
经济绩效(经济发展)是检验西北欧与欧亚其他地区制度效率和人力资本形成的最终标准,可以通过人均GDP来衡量。范赞登等综合其他学者的研究后认为,1300—1800年间,西北欧国家的人均GDP持续增长,并在不同时间超过了西欧其他地区。在1500—1800年间,南欧和中欧的人均GDP水平没有任何进步,尽管意大利在1300—1500年间的收入水平很高,但在15世纪之后就没有增长。相比之下,英国和荷兰的人均GDP在1500年后增长,在1300—1800年间增长了一倍多。西北欧各地与西欧其他地区“小分流”的时间表有所不同。1600年左右,荷兰的人均GDP水平已经远远高于欧洲其他国家。英国只是在18世纪与欧洲其他国家拉开了距离,但它也是一个在整个时期持续增长的国家。③Aleandre M.Deplejt and Jan Luiten Van Zanden, “Accounting for the ‘Little Divergence’: What drove Economic Growth in Pre-industrial Europe, 1300-1800?” European Review of Economic History, 21 (2016), p.390.与此同时,中国的人均GDP可能和整个西欧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明显低于北海地区。研究表明,实际工资的增长也遵循了相同模式。在18世纪,日本和中国的实际工资和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大体相当,但英国、荷兰和佛兰德尔的实际工资却比欧亚大陆其他地区高出许多,①扬·卢腾·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全球视野下的欧洲经济,1000—1800年》,第329页。表明北海地区已领先于欧亚其他地区。
“小分流”对于揭示中西人均GDP差异的历史原因具有重要价值,应给予必要的重视。“小分流”特别强调中世纪末期至早期现代经济增长模式转变的重要性,北海地区率先从劳动密集型经济转变为知识经济,为工业革命时期资本密集型经济的建立奠定了必要的基础。由于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中世纪末期至早期现代北海地区已经先于欧亚大陆其他地区经历了人均收入的持续增长,避免了收入停滞或下降为标志的内卷化。从以上意义上说,“小分流”不仅导致了欧洲内部的分流,同时也引起欧亚之间的“大分流”。无疑,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和人均收入的持续增长从根本上说主要是内部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它们包括中世纪至早期现代形成的各种富有效率的制度,如微观层面的家庭,中观层面的村社、庄园、行会和大学,宏观层面的各种国家制度和法律等。没有它们就不会有中世纪欧洲的普遍进步及后来以人均GDP为标志的“小分流”,工业革命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综上所述,中西人均GDP的差距是工业革命的原因,而非工业革命的结果,贝洛什和加州学派等研究者犯了因果倒置的错误。诚然,在迈入第二个千年前后,北宋时期中国的人均GDP曾经位居世界第一,但到14、15世纪,意大利和英国超过了元明清时期的中国。值得注意的是,14世纪以来欧亚大陆的气候恶劣,且瘟疫广为肆虐,造成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西欧尤为严重。之后,欧亚大陆多数国家重回人口与资源周期性循环的老路,唯有西北欧摆脱了内卷化,走上一条人均GDP持续提高的现代经济增长道路。西北欧与欧亚大陆其他地区的分道扬镳无疑来自不断的改革。仅就人均GDP的持续提高来说,西北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实行了欧洲家庭模式,人口从注重繁衍后代的数量转移到重视质量上来,使生活资料的增长超过人口增长,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永久性地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相反,在欧亚大陆其他地区没有实行欧洲家庭模式,14世纪后人口便恢复甚至超过危机前的水平,人口增长快于生活资料的增长,人均GDP陷于长期停滞甚至倒退的内卷化陷阱。因此,西北欧在工业革命之前的几个世纪已经出现了人均GDP持续上升,这种历史性的突破可谓意义非凡,开辟了一条现代经济增长之路,不仅导致了欧洲内部的“小分流”,还最终引发了欧亚大陆的“大分流”。